楚溪客叹了口气:“我方才路过祥云楼,看到他们居然在便宜卖大鹅。”
钟离东曦微笑着问:“怎么没有买几只?”
楚溪客:“是不新鲜的,再便宜也不能买啊,万一吃坏肚子怎么办?”
钟离东曦:“鹿崽怎么知道不新鲜?”
“牌子上写着啊,‘不太新鲜的大鹅,五文一只,十文三只’。”楚溪客笑了起来,“该说这祥云楼的东家是实在呢,还是傻?”
“你们觉得呢?”钟离东曦似笑非笑地看向云浮和云崖。
云浮、云崖双双打了个激灵,都是铁锅炖大鹅惹的祸!
***
虽然铁锅炖大鹅泡汤了,好在第二天楚溪客做了又辣又美味的干锅鹅掌煲。
前面说过了,这个时候中原地区还没有辣椒,楚溪客为了最大程度地还原辣味,用茱萸、生姜、花椒等香辛料,按比例调配、研磨,多次尝试,最后还真就让他把媲美辣椒的“辣味粉”给做出来了!
今日的干锅鸭掌煲楚溪客就做了卤味和麻辣两种,云字辈四人组壮着胆子去尝试麻辣那锅,一边吃一边斯哈斯哈地灌酸梅汤。
楚溪客貌似体贴地给钟离东曦夹了一个:“你也尝尝吧,适当吃吃辣对身体有好处。”
其实,他只是想看到钟离公子嘴巴红红、斯哈斯哈的模样他会说吗?
钟离东曦一眼就看透了他的小心思,然而还是在他期待的眼神中咬了一口,然后抓着筷子的手明显一顿。
楚溪客眼睛一亮:被辣到了吗?会嘴巴肿起来、眼泪汪汪吗?
钟离东曦瞧见他的神色,不紧不慢地咀嚼着,直到把整个鹅掌吃完都是一脸淡定的模样。
楚溪客有一丢丢失望,但更多的是敬服:“果然是钟离公子啊,就连吃麻辣鹅掌都能维持风度。”
“过奖了。”钟离东曦矜持地喝了口酸梅汤,实际藏在袖中的手都把大腿掐红了……
嗯,就算掐大腿,也不能在小郎君跟前失了体面!
第34章
云飞今日正式拜师。
云家人对此非常重视,不仅全家都来了,还提着四色礼盒并两套云娘子亲手做的衣裳。
云飞平日里做事老成, 话也不多,唯有提到家人的时候才会显出骄傲的模样。
“这是我阿娘, 师父之前见过了。”
云娘子今日出门特意穿了一套体面衣裳, 只是颜色款式十分老气,遮盖住她的年轻与美貌,多出几分端庄持重。
楚溪客稍稍愣了一下,和云娘子彼此见礼。
云飞指了指旁边那个铁塔似的小汉子, 笑着说:“这是我阿弟,别看比我还高, 其实刚满十二岁,叫云柱……”
“我、我原本叫云竹的!”十二岁的小汉子憨声憨气地强调。
楚溪客顿时笑了:“这位也见过, 之前在李家猪肉铺,我去买大骨头, 你还帮我搬筐了,记得不?”
云柱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顿时露出惊喜之色:“我想起来了!小郎君要了两筐,往鹿车上搬的时候差点闪到腰——”
“诶诶诶, 这个就不用记得了。”楚溪客玩笑般捂住他的嘴。
云柱憨憨地笑起来:“原来是阿兄的师父啊, 小郎君这么好看就当上师父啦!”
“说的什么话!什么叫‘这么好看’,应该说‘这么年轻就当上师父了’!”云飞一巴掌拍在云柱后脑勺,脸上却是满满的笑意。
其余人也笑得不行,彼此间的陌生感顿时缓解大半。
之后, 楚溪客又问起云柱为什么不在肉铺干活了, 因为后来去的时候没再见他。
云飞顿了一下, 说:“这孩子下手没轻没重的,吃的又多,人家不乐意要他了。”
“才不是……”云柱不服气地小声哼哼。
云飞瞪了他一眼,高高壮壮的小汉子顿时缩成一团,不敢吭声了。
姜纾看着云飞,心内暗自点头。
楚溪客不知根底,他却是调查过的,最初祥云楼的掌柜让云飞骗楚溪客的方子,云飞拒绝了,掌柜为了逼他就范,暗地里给肉铺施压,肉铺这才不得不辞退了云柱。
此刻,云飞却丝毫都没有以此邀功或者表忠心的打算,可见是个有担当的好孩子。或许,恰恰是因为险些走上岔路,才会更珍惜这得来不易的阳关大道吧!
至此,姜纾彻底接纳了云飞。
云飞继续介绍:“这是我阿妹,同阿柱是双生子,叫云竹。”
“我原本叫云竹……”云柱再次小小声强调,可见对这个名字是颇为执着的。
云飞戳戳他脑门:“是,你原本叫‘云竹’,但是越吃越多,越长越壮,看起来不像竹子,倒像柱子,所以改了名。”
“就是这么回事!”云柱捂着脑门嘿嘿一笑,没有丝毫介怀的样子。
云娘子看着兄弟两个打闹,眼中一片温情。她回过头,鼓励般拍了拍女儿的手。
云竹缩着肩膀,苍白的小手紧紧拽着幂篱,一副想要原地消失的模样。
这已经不仅仅是“害羞”了。
云娘子没有逼她,只是抱歉地朝楚溪客笑笑。
楚溪客压下眼底的诧异,笑着朝竹林那边招了招手:“云浮小娘子,这边来了一个小妹妹,过来帮我招待一下呗!”
“来啦!”一个娇小的身影从树上翻下来,俏生生落在楚溪客身边,“咱们说好了,可以叫我‘阿浮’,也可以叫‘云浮阿姊’,就是别叫什么小娘子之类的,我不配!”
楚溪客噗嗤一笑,从善如流:“行,那阿浮,麻烦你帮我招待一下这个妹妹,可好?”
“都是云字辈的,一看就有缘,走,姊姊带你看小狸奴去!”云浮自来熟地拉住云竹的手。
云竹没有抗拒,反而迫不及待地靠到她身边。只是,往前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过头,远远地朝着楚溪客行了一礼,旁边的姜纾也没落下,可见是个知礼数的。
楚溪客面露疑惑,但没开口询问。
云飞有些为难地看向云娘子。
云娘子轻轻地朝他点了点头,道:“小郎君愿意收你为徒,以后便如你父兄一般,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云飞这才下定决心,道:“师父勿怪,阿竹她曾被卖到那种地方,因此对男子……”
“我知道了。”楚溪客连忙打断他的话,看了眼尚未走远的云竹,小声道,“放心,我不会怪她,不必多说。”
云飞母子怎会看不出楚溪客的体贴?因此更为感动。
接下来,就是正式的拜师礼了。
云娘子将四色礼盒取出,果子米酒一样样摆出来,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疑惑道:“敢问,小郎君将香案摆在了何处?”
楚溪客蒙了:“还、还要摆香案吗?不、不是敬个茶就行了吗?”为此,他还特意朝钟离东曦讨了一块好大的茶团呢!
云娘子也蒙了:“敬茶是为何?这是小郎君一门的规矩吗?”
楚溪客:“……”
姜纾扶了扶额,浅笑道:“随我来吧!”
堂屋中,端端正正地摆着一个香案,案上放着香炉与五谷,旁边摆着胡椅与蒲团,正对面的墙上还挂着一幅灶王像。
楚溪客眨眨眼:“阿翁何时预备的?”
姜纾抬眸一笑,说:“在你一大早起来满屋子乱窜,边窜边念叨‘有了徒弟就可以偷懒摆烂’的时候。”
楚溪客脸一红,小声控诉:“徒弟还在这儿呢,好歹给我留点面子……”
云娘子掩唇轻笑,轻轻拍了拍云飞的肩。
云飞后知后觉地紧张起来,两条腿僵硬得仿佛都不会走路了。
幸好,一回头就看到家人在身后,他们和楚溪客一起用鼓励的目光看着他。
云飞深吸一口气,恭恭敬敬地跪到蒲团上,对着灶王像上了三炷香,又对着楚溪客磕了三个头,含着泪唤道——
“师父。”
“诶!”
楚溪客脆生生应了一声,自己也给灶王上了三炷香,嘴里念念有词:“从前我无门无派,也没给您老人家敬过香火,打今日起,我就不是单打独斗了,往后我们师徒两个一定好好磨炼手艺,努力给您争脸,也请您多多照顾!”
不伦不类的一番话,又是惹得众人一阵笑。
楚溪客端着师父的款,私下里却悄悄揪揪姜纾的衣袖,小声问:“阿翁,下一步做什么?”
“对你徒弟说两句话吧!”姜纾笑道。
于是,楚溪客便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咱们经营烧烤摊呢,不光是一份生计,也是生活的一部分,学手艺、卖烧烤归根到底是为了让我们更好地生活,赚钱不是最终目的,扬名更不是,因此不能为了追名逐利违背做人做事的道义,这就是本末倒置了。”
云飞郑重点头,虽然暂时不太能听懂,但只要是师父说的,就要每一个字都牢牢记住,每天想一下,每天想一下,总有一天会懂的。
云娘子眼含泪光,默默感谢上苍,让云飞遇到这样一位师父,得了这样一场大造化。
***
拜师之后,云飞说好了住在蔷薇小院,每旬回家一次。楚溪客想留云娘子在家吃饭,云娘子委婉地拒绝了。考虑到家里只有男子,确实不合适,楚溪客便没再坚持。
只是,临出门的时候,云柱却像个柱子似的杵在门槛上,不肯走了。
“阿娘,你和阿妹回去吧,我想跟阿兄一起留下。”
天知道,云柱从来不是一个敢于为自己做主的人,这还是十二年来第一次说出“我想”二字。
云飞慌忙瞅了楚溪客一眼,生怕他觉得自家阿弟是那种爱占便宜的坏孩子,好在楚溪客脸上没有丝毫鄙夷之色,反倒笑呵呵地问:“阿柱也想拜我为师吗?”
云柱摇了摇头,憨声道:“我笨,不、不配拜师……我就是想给小郎君干活,不用吃饭,也不住下,白天干活,晚上回家吃……我已经吃过羊肉了,吃了好多,要还的。”
楚溪客听懂了,这是在说之前他送的那只烤全羊,小家伙不想白吃,所以要留下来干活。
多么好的一个孩子,老天爷怎么舍得让他天天吃不饱饭?
楚溪客其实已经想把云柱留下了,但是他不好擅自做决定,于是扭头看向姜纾。
姜纾点点头,说:“那就留下吧,正好家里缺一个劈柴的,管吃管住,给工钱。”
云柱欣喜地张大嘴,又连忙摇了摇头:“不要工钱,不要!”
“那就是要管吃管住了?”楚溪客笑呵呵地逗他,“每天可以吃饱,十个馒头、一整只炖大鹅都吃得起哦!”
云柱腾地红了脸,推辞的话实在没舍得说出口,他、他都没有吃过炖大鹅呢!十个馒头也是阿兄第一次领了工钱才舍得吃的……
就这样,楚溪客在喜提一个勤劳稳重的小徒弟之后,又得了个憨厚正直的小帮工。
此时的楚溪客还不知道,这个当做“搭头”留下的小帮工,会给他带来怎样的惊喜……
且说云娘子母女这边。
通济坊距离平康坊很远,云竹身子弱,无法独自行走这么长时间,早上是云飞、云柱两兄弟轮番背着她走过来的。
楚溪客心细,打算雇一辆骡车送她们回去,云浮抢先道:“不用雇车了,我和云竹妹妹一见如故,就让我送她们回去吧!”
考虑到云竹的情况,云娘子到底没有推辞,再三谢过楚溪客和云浮。
楚溪客把人送出门后,悄悄地跑到翠竹大宅,感谢钟离东曦去了。他知道,没有钟离东曦的首肯,云浮那丫头是不会这么热情的。
只是,楚溪客不知道的是,云浮是带着任务去送人的。
在赶回通济坊的路上,云浮依着钟离东曦的吩咐,把那日曲江宴上的事当故事一般讲给云娘子听,并特意强调了一下,楚溪客是“鹿鸣”。
云浮特意观察了一下,果然如自家殿下所说,云娘子听到“鹿家遗孤,鹿鸣”几个字后,神色突然变得激动起来,虽然她很快掩饰过去,但云浮还是发现了。
任务完成,云浮开开心心地把云氏母女送回家,哼着小曲赶回平康坊复命。
通济坊,大杂院。
云娘子紧紧抓着云竹的手,拼命劝说自己要镇定,要镇定,直到走进家门,反身插上门栓,这才露出满脸的激动和难以置信。
“阿竹,你听到了吗,云浮娘子说你长兄的师父是鹿氏遗孤……我说上次见他为何总觉得他很是眼熟,原来、原来他是娘娘的嫡亲侄儿!”
云竹揭开幂篱,神色比母亲要镇定许多,反而透着几分疑惑:“阿娘,你说,有没有可能侄子和姑丈长得像?”
云娘子一愣,下意识道:“你这孩子,莫不是糊涂了不成?外侄怎会跟姑丈相似……阿竹,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云竹没有立即点头,而是说:“阿娘,先帝和娘娘的画像,您再让我看看可好?”
自家女儿有着常人没有的本事,云娘子一直是知道的,如今听她这么说,没有犹豫,立即把小心藏在暗门处的画像取了出来。
这幅画对云娘子来说显然是十分珍贵之物,被层层包裹着,云娘子打开的时候小心翼翼的,带着十足的恭敬。
她没让云竹碰触画像,而是认真地挂起来,拉着云竹磕了三个头,母女两个这才凑近了看。
画上是一双男女,男子穿着杏黄常服,如寻常世家公子般笑容和煦、文质彬彬,然而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他的衣襟上绣的是五爪金龙;女子一身宫装,五官妍丽,精致大气之外又透着股说不出的灵气,尤其是那双眼睛,仿佛把灼灼日光都装在里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