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兄弟虽然丝毫不知云娘子话里真正的意思,但还是听话地跪到地上,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
云竹这个唯一知道真相的孩子也从云娘子身后走出来,对着楚溪客深深屈膝。
楚溪客猜到了云娘子隐藏的意思,没有阻止,只是执手还了一礼。
就这样,云家一家四口都留了下来。
云柱想法最单纯,因此也是最开心的一个,一个劲儿念叨着:“阿娘在,阿兄阿妹也在,和家里一样,真好!”
云飞虽然没说什么,但干起活来明显更有劲头了。
云娘子果然于厨艺方面极有天分,根本不用楚溪客亲自指导,只看着云飞做了一遍,就直接上手蒸凉皮了,出来的成品可谓晶莹剔透、薄而不断,还能拗一个漂亮的造型!
她显然十分了解那些后宅贵妇们的喜好,三下两下一鼓捣,什么“一枝独秀”啊,“秀外慧中”啊,“家宅和睦”啊,“鱼水之欢”啊,就呈现在盘子里了。
仅仅是凉皮配着各色小菜而已,就让她摆出一幅画了!
楚溪客惊喜得直转圈圈:“我命真好,随手一捡就是人才嘿嘿嘿……”
姜纾笑着敲敲他脑门:“命再好也是要读书的。”
楚溪客嘿嘿一笑,继续背:“参差荇菜,左右流之,拌上凉皮,非常好吃……参差荇菜,左右采之,不拌凉皮,就烤着吃……”
大宅小院,凡是读过书的全都笑趴下了。
姜纾更是笑得肩膀直颤,打他的力气都没有了。
隔着翠绿竹林,钟离东曦看向摇头晃脑的小郎君,从嘴角一直笑到心里了。
***
这是凉皮摊和烧烤摊正式分开的第一天。
因为楚溪客的关系,云娘子一家四口刚一出现在平康坊东门就受到了热烈欢迎,就连几位相熟的金吾卫都过来照顾生意。
云娘子打扮得十分端庄,言语间也进退有度,叫人十分敬重。若说刚开始大伙是冲着楚溪客过来捧场的,之后的两天就是实打实的因为云娘子的人品和手艺了。
尤其是那精美的摆盘,果真笼络住了那些高门显贵们的心。更绝妙的是,在云竹的帮助下,云娘子记住了不同人家的小厮或丫鬟,给同一家的摆盘每次都不一样。
一来二去,难免激起那些深宅贵妇们的好奇心,就如收集卡片一般,今日点一份,明日点两份,后日干脆一口气点上三五份,妄图把所有花样都给集齐了。
凉皮摊摆到第三日,几乎都要赶上烧烤的收益了。一串串可爱的小钱钱啊,全都长着翅膀飞到了楚溪客的腰包里。
凉皮摊步入正轨,楚溪客终于可以分出精力准备孟夏宴的选拔了。
关键是,再不准备,东门一条街的摊贩就要堵着他的家门念经了!
他把烧烤摊交给云飞照管,自己在其他摊子上来回晃悠了三天,最后想出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方案。
——“惊天地泣鬼神”是楚溪客自己说的。
“我数过了,咱们整条街的卖吃食的摊位总共八十一家,这不巧了吗?刚好能摆一个‘九九归一阵’啊!”
——“九九归一阵”也是他瞎编的。
他还煞有介事地画了一张图,站在小马扎上展示给大伙看:“看到没,这些小格子代表的就是不同的菜品,总共八十一种,刚好咱们每家一种。”
周遭先是一静,紧接着炸开了锅。
“楚小哥的意思是,不单烧烤能去竞选,咱们也可以?这不合规矩啊,说好了每坊只能出一家。”
楚溪客笑眯眯道:“既然我代表的是咱们东门一条街,当然要把咱们整条街的特色都展示出来……若只有一个盘子肯定不行,但有了这个‘九九归一阵’,不就每家都有机会了!”
摊贩们听到“每家都有机会”顿时更加上心,一个个激动地往前凑。
“啥啥阵?让我瞅瞅!”
“楚小哥,举高点,后面看不到!”
楚溪客个头已经算高的了,然而站在石墩上还是不成,瞧了瞧不远处的坊墙,咚咚咚跑过去,踩着武侯铺的梯子就骑上了墙头。
“这下看清了吗?”
大伙仰着脑袋,个个咧着嘴笑起来。
楚溪客就这样骑着墙头,举着图纸,给摊贩们讲起了具体安排。
简单说就是一句话——他想搞一个“小吃拼盘”,浓缩到一个大盘子里,相当于一份菜,就是平康坊的代表作了。
有人问:“那咱们这道菜是叫‘李家火烧’还是‘张家羊肉’?”
“格局小了不是?”楚溪客晃晃手指,一字一顿道,“咱们这叫——百、家、饭!”
众人心里都觉得很好,嘴上还要调侃:“这不就八十一家吗?不够一百家啊!”
大伙一阵笑,其实都是高兴的。
趁着这个气氛,楚溪客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大伙都瞧见了,咱们这张图上每个格子的位置都不一样,到时候我会根据荤素冷热搭配着来,李家在显眼的地方,杨家就可能在边边角角,兄弟阿嫂们可不能骂我偏心!”
丑话说在前头,摊贩们有了心理准备,反倒嘻嘻哈哈一阵调侃,不会真记恨什么。
这就是楚溪客的处世智慧了。
这个“九九归一阵”能不能惊天地泣鬼神不好说,但在场的摊贩们一个个鼻子泛酸,感动得要哭了。
第二天,楚溪客背完书就开始绞尽脑汁安排位置了。
他为了搭配方便,干脆把姜纾的棋盘搬出来,自己写了八十一张小卡片,每一张上面写着一个代号,每一个代号对应的是一家小吃。
旁边还有一个小本本,记录着代号和菜名的对应关系。
楚溪客每摆一张小卡片,就要看一下旁边的小本本,将将摆了十来张就把前面的全都忘记了,又要回头重新看一遍。
桑桑还跳出来捣乱,毛绒绒的尾巴一扫,楚溪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摆好的半个棋盘眨眼间七零八碎……
“桑桑捣蛋鬼!”楚溪客鬼哭狼嚎,一把将桑桑抓过来,从尾巴根一路撸到头顶,“说,你错了没有?”
桑桑扬着骄傲的小脑袋,炸着一身厚实的小毛毛,拒不认错。
“捣蛋”这种幼稚的词汇怎么能安在成熟稳重的桑桑猫头上呢?它明明是在蓄意报复!
早上的时候,姜纾摘了一个小小的、嫩嫩的、还挂着露珠的蔷薇花送给它,桑桑十分爱惜地叼到猫爬架上,还小心地放在了一个不会被风吹走的位置。
其实,他原本想展示给楚溪客看一下的,没想到这个臭小弟丝毫不懂欣赏,还把它超级好看、像是云朵那么白的蔷薇花叫做“不吉利的小白花”,然后就扔掉了!
所以,桑桑就来“蓄意报复”了。
喵哼~
桑桑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开了,独留楚溪客一个人蹲在棋盘边,揪着头发碎碎念:“不然还是重新做一套小卡片好了,不写代号,直接写菜名好了……”
“敢问小郎君,可否让我试一下?”
云竹其实已经在旁边看了许久,似乎看出楚溪客的为难,这才开口。
说起来,这还是云竹第一次主动跟楚溪客说话,楚溪客还挺高兴,连忙让出位置。
“来来来,我巴不得有人帮帮忙。那什么,你识字吗?能不能帮我念一下代号后面的菜名,我需要把被桑桑打乱的那些重新摆回去……”
一句话没说完,云竹就已经飞快地摆好了第一行。之后,她看都没看小本本一眼,也没询问楚溪客一句,就毫不迟疑地把其余的小卡片全都摆上了。
楚溪客看看棋盘,再看看手里的小本本,简直惊呆了——云竹把他刚刚摆的那一半分毫不差地复原出来了!
“你、你都记得?”
“勉强记得一些。”云竹谦虚地说。
楚溪客咽了咽口水,咚咚咚跑到姜纾的书房,拿了一本《本草纲目》出来,塞到云竹手里。
“你介意跟我做个测试吗?因为我觉得你和我之前认识的一个女生、不是,一位小娘子很像,她很厉害……”
或许是被“小娘子、很厉害”这两个组合在一起的词汇所打动了吧,云竹一时间忘记了害怕,忘记了伪装,甚至忘记了询问云娘子的意见,轻轻地点了点头。
测试开始了。
楚溪客给了她一炷香的时间,让她记书里的配图,能记多少记多少。
云竹超出他的预期,扫一眼就翻一页,短短的时间就翻完了整本书。
于是,楚溪客拿回书,随便说一个页码,云竹随即就能说出上面药材名。偶尔对名称不确定,但可以闭着眼睛描摹出那张药材的图样。
楚溪客渐渐地从坐着变成了站起来,其余人也放下手头的事围拢过来,就连钟离东曦和云字辈四人组都过来了。
“莫非是……过目不忘?”云霄惊奇地感叹道。
钟离东曦摇摇头:“药材名字记得不准,但图画却分毫不差,似乎只对图形或实物记忆力更牢。”
云崖暗自思忖了一会儿,突然道:“我想到大理寺失传已久的一项技艺……”
识骨术。
钟离东曦微微一笑,他终于知道云娘子是怎么认出楚溪客的了。
这边,楚溪客激动地合上《本草纲目》,说:“你果然和我同桌、不是,我刚刚说的那个人一样——三娘子,你想读书吗?有什么梦想吗?以后打算经商、做官,还是干什么?”
做官,经商,梦想?
云竹垂下眼,目光晦暗:“我只是一名女子,何谈做官?”
楚溪客坚定道:“女子又怎么了?你这可是最强大脑,比绝大多数男人都厉害!指不定将来就能当个女宰相呢!”
云竹突然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这话要是从旁人口中说出来她大抵会当个玩笑,然而,眼前这个人可是先帝与惠德皇后的遗孤啊,万一……万一呢?
云竹眼睛里的光一点点亮了起来。
旁人都在惊叹云竹的才能,只有钟离东曦的视线放在楚溪客身上。
他不知道什么叫“最强大脑”,但他可以肯定,眼前这个小少年,拥有比“最强大脑”更厉害的能力。
他就像一盏心灯,可以照亮别人晦暗的人生。
第39章
几乎没有什么波折, 楚溪客所代表的东门美食街就在平康坊一众酒楼食肆中脱颖而出,获得孟夏宴大比的资格。
主要是吧,“百家饭”太能打了, 东家出一个酱肘子,百家饭里有酥皮肘子肉;西家出一个胡饼, 百家饭里有表皮更脆、用料更足的壮馍;第三家拿出精致的花果子, 百家饭里的毫不逊色!
最后,就连竞争对手都服气了,一致为楚溪客打气,希望他能为平康坊争光。
于是, 楚溪客就在一片祝福声中去乐游原参加孟夏宴啦!
随行人员如下——
云飞推着小鹿车,车里放着煎炒烹炸各种锅具;云柱挑着扁担, 筐里放着米面粮油各种食材;云娘子走在旁边,遇到好看的好玩的总会适时为楚溪客介绍一番。
对了, 还有桑桑!
桑桑是个生活规律的小猫咪,从前都会跟着阿晚去捕猎, 现在结束了捕猎与认路的学习,就改成每天陪楚溪客出摊, 算是楚记小烧烤不可或缺的一员了。
就这样,桑桑昂首挺胸蹲在车头, 其余人跟在后面, 楚记小烧烤全体人(猫)员朝着孟夏宴赛场前进!
比试场地选在了乐游原。
乐游原是长安城的最高点,地势开阔,登高远眺,偌大的长安城尽收眼底。
此刻, 楚溪客正抱着桑桑站在乐游原上, 看看南面的曲江池, 再看看西边的大雁塔,棋盘一般的长安城仿若就在脚下,别提多畅快了!
桑桑显然也很开心,毛绒绒的小胖身子没入密实的草丛中,一会儿匍匐隐蔽,一会儿突然跳起,玩得不亦乐乎。
小家伙很听话,楚溪客轻轻一叫就颠颠地跑回来了。
“喜欢这里?”楚溪客挠挠它的下巴。
“喵~”桑桑眯起眼睛咕噜咕噜。
“那以后咱们每逢初一十五都过来玩好了!”楚溪客随随便便就定下了休假的日子。
“喵!”桑桑一下子把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发出一个夹子音。
楚溪客凭借前世相处十七年的经验,诡异地“听懂了”它的意思。
“放心,阿翁也会一起来。”
桑桑顿时开心地叫了一声,尽职尽责地跑到前面,为它最爱的姜纾探路去了。
楚溪客垂头丧气:“感情的世界果然没有先来后到,明明是我先认识的桑桑,可是在桑桑眼里,阿翁是一块宝,我就是一根草!”
云娘子掩唇一笑,温声道:“小郎君不如多陪桑桑玩会儿吧,妾先带着大郎、二郎去内府官那边登记。”
楚溪客点点头:“那就麻烦云娘子了。”
云娘子屈了屈膝,又不放心地叮嘱道:“听闻今日有皇子皇女到场,还望小郎君注意安全。”
楚溪客郑重地应下。
其实,吃早饭的时候钟离东曦就跟他说过了,还例数了几位皇子皇女的脾气秉性,万一撞上了要如何应对,楚溪客一一记在了心里。
云家母子刚刚走远,草丛里就传来一声猫叫、不,是两声!一声是桑桑的,还有一声莫名的熟悉!
楚溪客紧走两步,果不其然,是那只偷鱼的奶牛猫!
仇猫见面,分外眼红,两只猫齐齐拱起身体,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