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阿娘”,打破一室伤感。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了顿婚宴。
接下来,就是万众瞩目的洞房花烛夜了。
虽然楚溪客是“娶”的那一方,但是东暖阁太小了,婚房还是选在了西渚轩。
钟离东曦重新装修了一番,所有东西都变为了成双成对的模样。
楚溪客饮了些酒,情绪格外兴奋,像个小陀螺似的在屋子里转圈圈:“书案是一对,屏风是一对,笔洗是一对,灯台也是一对!嘿嘿嘿,钟离公子,你怎么不把床也做成一对啊?”
钟离东曦顺势把他放倒,低沉的声音含着浓浓的笑意:“还叫钟离公子呢?”
楚溪客咧了咧嘴:“那叫……夫人?”
钟离东曦失笑,灼热的呼吸洒在他耳畔:“不如咱们用行动来决定一下,谁是夫人,谁是夫君……”
楚溪客喝酒是为了什么?当然是壮胆!他一口气喝了两大碗,因此现在总共有三个胆子。
决定就决定,不带怕的!
为了表现自己“夫君”的角色,楚溪客气势十足地换了一个位置,两只小白爪子积极地扯来扯去,三两下就把那身清雅无双的“东曦既驾”给扒了。
然后,他就看到了钟离东曦胸口的胎记。
确切说,原本是胎记来了,现在变成了烙铁印过之后的疤痕。
《血色皇权》中,主角受之所以扒出主角攻真正的身份,就是因为这块疤痕——
左侧胸膛,心脏的位置,原本有一块青色的胎记,像是一条盘旋的青龙。后来主角攻被圈禁到洛阳行宫,就把这块预示着不凡身份的胎记给毁了。
是他亲手毁掉的,用烧红的烙铁,硬生生烙了十下……
楚溪客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块伤疤,是真的,不是贴上去或者画上去的。他看着那块伤疤,再看看钟离东曦的脸,傻掉了。
钟离东曦眼底闪过一丝阴霾,除了身上的血脉之外,这是他唯二去不掉的东西。
“吓到了?”钟离东曦勾住楚溪客的脖子,就像在预防他被吓跑。
楚溪客下意识摇了摇头,这一瞬间甚至在想,如果他点头的话,钟离东曦再自卑怎么办?
他甚至问了一句:“还疼吗?”
钟离东曦不由笑了:“不疼,早就疼过了。”
楚溪客这才点了点头,依旧傻傻地看着,他想逃跑又找不到合适的借口。
钟离东曦捏捏他:“继续?”
楚溪客终于脱口而出:“我、我想尿尿。”
第61章
楚溪客跑了。
先前预备了两次离家出走都没走成,这次洞房花烛夜,却真走了。
钟离东曦婚服都脱了, 楚溪客说要尿尿,从西渚轩爬到东暖阁, 背上小包袱, 亲了亲桑桑,给姜纾留了一张字条,就摸着黑悄悄出了门。
西渚轩。
钟离东曦赤着上身站在窗前,看着那个瘦削的少年蹑手蹑脚下了楼, 就那么一步接一步走出了他的世界。
暗夜的冷风吹在他身上,他却毫无所觉, 因为没有什么比他的心更冷了。
“是我做得不够好吗?还是这个婚床他不喜欢?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去问问, 哪里不好,我都可以改……”向来运筹帷幄的前太子殿下, 惊慌得像个丢了玩具的孩子。
蔷薇小院。
姜纾同样久久不能入睡,一幅小像描了许久, 却寻不到合适的颜色。
贺兰康给他搭上一件披风,顺势将人搂进怀里:“你那么痛快地同意他们成亲, 就是料到了会有这一出吗?”
姜纾轻叹一声:“崽崽的身世是他心里一个不好解开的结, 钟离家的小子又有事瞒着他,这个坎他们终究要靠自己迈过去。”
即便他仗着长辈的身份,也没有资格横加阻挠。
贺兰康酸溜溜地咬了下他微凉的耳尖:“你当初要是对我这么宽容,也不至于分开十五年。”
姜纾动作一顿, 声音微凉:“你觉得是我的错?”
贺兰康刚刚说出来就后悔了, 连忙抱住人亲了亲:“我的错, 都是我的错,不该跟那丫头定亲,即使是假的也不成……”
姜纾却不肯听他说了,冷冰冰地推开他,大步回了卧房,啪的一声甩上门。
贺兰康的鼻尖险些被门板砸到,
“臭小子,回来再收拾你。”他懊恼地拍了拍脑门,暗搓搓地把这笔账记在了楚溪客头上。
……
楚溪客还没走到东门就怂了。
大半夜的,街上一个人都没有,风呼呼的,像是枉死的冤魂在悲号。
楚溪客怂唧唧地缩着脖子,沿着墙根慢吞吞地走着,忍不住打起了退堂鼓。
“不然我先回去,天亮了再离家出走?”
“呐,我可不是后悔了,只是怕死而已。这大晚上的,万一我被今上派来的刺客暗杀了,阿翁、不是,阿爹会难过的,那个谁……也会难过吧。”
楚溪客给自己找了个好借口,非常愉快地转过身,猛地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影,嗖地一下缩进了墙角:“好汉,劫道不划算,让我回家,给你十贯!”
对方轻笑一声,粗声道:“本好汉不劫财,只劫色。”
楚溪客听到熟悉的声音,一下子扑过去,险些喜极而泣:“阿兄,你怎么在这儿?”
楚云和道:“喝完喜酒想着闹个洞房来着,谁承想新嫁郎居然越窗而逃,这不过来瞧瞧热闹嘛!怎么,终于发现那个‘钟离公子’是披着美人皮的妖魔鬼怪了?”
楚溪客臊得不行,扎着脑袋不说话。
楚云和轻叹一声,戳戳他的发冠:“是回去,还是跟我走?”
楚溪客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子,讷讷道:“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暂时不想回去。”
楚云和拉了他一把:“那就跟我回侯府。”
楚溪客猛地摇摇头:“不成,虽然我带球跑、不是,离家出走了,但也不能跟另一个男人回家啊,会伤害钟离公子的。”
楚云和噗嗤一笑:“裤子脱到一半临时落跑就不伤害他了?”
楚溪客心虚地嘟囔:“总归是能少伤害一点儿就少伤害一点儿叭。”
楚云和啧了声:“我都忍不住同情那小子了。”
楚溪客清了清嗓子,厚着脸皮问:“有没有可以暂时落脚,又不会引起误会的地方?”
楚云和想了一下,说:“和尚庙。”
楚溪客:“……”
终归还是走到这一步了吗?
好在,他不用去荒山野岭的小庙,平康坊南门东边就有个菩提寺,之前楚溪客给姜纾和楚云和的“平安符”就是在这里求的。
守门的小沙弥待人和善,听说他想借住一晚,没有多问,当即就带他去了一间佛堂,堂中有蒲团,还有简单的被褥,想来时常有一时困顿的人前来借宿。
楚云和原本想留下陪他,被楚溪客赶走了。于是,安静的佛堂就剩下他一人了。
静下心来,楚溪客才有时间梳理纷乱的情绪。
《血色皇权》中攻受之间狗血的感情纠葛已经成了他的心魔,说白了,整篇文的悲剧都是因为这俩人所谓的“虐恋”搞出来的。
有一个吐槽评论总结得很好——如果不是攻受之间想爱不能爱、爱不起又非要爱,也不会连带着惹出那么多冲突,让身边的人一个个跟着陪葬!
楚溪客之所以痛快地答应“钟离公子”的求婚,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以为自己喜欢上了别人,彻底摆脱了剧情的控制,万万没想到,钟离公子就是“主角攻”!
这样的发展,令楚溪客毛骨悚然。
这是不是说明,他永远无法摆脱原书剧情?无论他如何逃避,努力与原书设定背道而驰,最后还是会被那只无形的大手拉回既定的轨道?
他怕的不是“主角攻”,而是故事的结局。
倘若他这一次屈从于自己的感情,是不是会一步步被剧情捆绑,像“主角受”那样因为和“主角攻”的身世问题而引发一系列事件,眼睁睁看着周围的人直接或间接地为他而死?
楚溪客不认为自己有能力成为特别的那一个。
他从来都知道自己就是一个普通人,没有过人的智谋与坚定的毅力,所以,他没有丝毫信心认为自己能比主角受做得更好。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命避免被原书剧情拽着走。
“我本来也没有很喜欢他,对不对?”
“只是认识了半年而已,哪里就有刻骨铭心的爱情了?”
“我不去招惹他,对他才是更好的。”
“说不定过两天他就能找一个更乖更俊俏的,面筋比我烤得还好吃。”
“对的,没有谁少了谁是活不了的,三天,最多难过三天就要开心起来呀!”
“……”
楚溪客假装若无其事地碎碎念着,却有大颗大颗的泪珠掉下来。
他比自己以为的更舍不得这段感情。
这一天实在经历了太多,成了亲,喝了酒,哭了一场,不知不觉就趴在蒲团上睡着了。
静谧的佛堂中,啜泣声渐渐变成了绵长的呼吸声,过了一会儿便有轻缓的脚步声响起来。
钟离东曦执着地穿着那身“东曦既驾”的婚服,和楚溪客身上这套“桃之夭夭”很是般配。
只是,楚溪客这套已经皱皱巴巴了,还沾了泪水和灰尘。钟离东曦那身却保管得很好,一条褶皱都没有,单膝跪地的时候还会十分爱惜地把衣摆拖起来。
楚溪客像只小乌龟一般趴在蒲团上,脸上挂着泪痕,睡得不大安稳,瞧着可怜兮兮的,让人一看就心软了。
尤其,还是把他放在心上的人。
钟离东曦终究是气到了,气他不讲信用离家出走,一边生气一边把人抱到旁边的铺盖上,盖上被子,还压了压被角。
这一晚,原本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钟离东曦就这么看着楚溪客熟睡的脸,一个人待到了鸡鸣时分,以这种特别的方式完成了彼此的婚仪。
第二天,楚溪客推开门,就看到了他。
钟离东曦站在菩提树下,戴着好看的头冠,穿着和昨日一样的衣裳,熹微的晨光穿透薄薄的雾气照在他的婚服上,真正的旭日与画中的旭日交相辉映,很是好看。
可是,他的脸色苍白疲倦,眼睛里也没了昨日的神采。
楚溪客禁不住红了眼圈。
成亲后的第二日,他们原本应该相拥着在床上醒来,就算他早起一步,他也该迎上去给他一个早安吻的。
可是现在,什么都不能有了。
两个人默契地没有说话,各自燃了香,跟着佛堂中的小沙弥做早课。
悠远的诵经声让楚溪客的心渐渐沉静下来,同时也给了他勇气。他偏头看着钟离东曦,问:“你许愿了吗?”
钟离东曦说:“不需要许。”他从始至终,求的不过是一个他而已。
“我许了。”楚溪客说。
上一次,他就是在这个佛堂求了两个“平安符”,一个给了楚云和,保佑他不被主角受连累,一个给了姜纾,希望他尽快醒来。结果,当天夜里,姜纾真的醒了。
所以,楚溪客觉得这个佛堂很灵验,因此刚刚就郑重地许下了愿望,或者说承诺——
既然《血色皇权》中的悲剧是因为主角受和主角攻的“虐恋”引起的,那么不妨就让这段感情暂停一下吧!
他不会再咸鱼下去了,要努力推进剧情,做好万全的准备,直到所有人都有了一个好的结局,再把他的“主角攻”追回来。
如果,他还愿意要他的话。
万一、万一悲剧的结局终究躲不过,如果必须有人死掉的话,那就让他死吧!阿爹,云和阿兄,钟离公子,这些他在乎的人,都要好好的。
……
在菩提寺吃了一顿斋饭,楚溪客就背上小包袱,决定回家了。
来的时候是他自己,回去的时候有钟离东曦陪着。牛车停在拐角处,两个人都没有上去的意思,就这么肩并肩走在街上。
一件“桃之夭夭”,一件“东曦既驾”,明明主题不同,却让人一看就认定是一对。路上的行人纷纷看过来,不管认识不认识,都会笑呵呵地说上一声:“新结契的小郎君啊,恭喜恭喜!”
楚溪客就会礼貌地表达谢意。
他想,这或许是他唯一一次和他的伴侣并肩走在阳光下了,所以想把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
若有来生,可堪回忆。
走得再慢,也有尽头。
钟离东曦终究不甘心,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温声说:“早膳想吃什么?我让厨下准备。”
楚溪客仰头望着他,澄净的眸子表达着最残酷的意思:“对不起,我们不能成亲了。”
钟离东曦眼底稚嫩的慌乱泄露出来:“为什么?”
楚溪客坦诚地说:“因为你是皇长子。”
钟离东曦:“你先前不是知道吗?”
楚溪客摇摇头,满心愧疚:“对不起,是我弄错了,我一直以为你是皇四子,倘若知道你是皇长子,我从一开始就不会招惹你。”
现在想想,他才知道自己有多迟钝。
在五公主叫他“兄长”的时候,在他承认自己是“李东曦”的时候,在他以为的那个“皇长子”和五公主一起中毒的时候,在他拿出传国玉玺求长辈允婚的时候,他原本都有机会猜到他的真实身份。
钟离东曦从始至终都未曾隐瞒过,是他自己潜意识中不敢往那方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