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刚才,楚溪客往猎宫冲的那一刻就已经后悔和他“三天不说话”了,如果今天钟离东曦真出了事,他会后悔死。
楚溪客其实已经被说服了。但是,怎么能这么轻易就点头呢?
他眨了下眼,玩笑般说:“如果结为契兄弟,哪天我不满意了,随时可以解契对吧?”
钟离东曦虽然心里一百个不认同,但还是故作稳重地点了点头。
楚溪客咧嘴一笑:“行吧,我同意了!”
钟离东曦甚至有些不敢相信:“鹿崽,你再说一遍。”
楚溪客便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说,我同意了,我们成亲吧!”
钟离东曦愣了片刻,突然将他拦腰抱起,向上抛了一下,又紧紧地搂进怀里,高兴得就像当年得到那把心心念念的牛角弓。
不,比那个更让他欣喜,欣喜到惶恐,生怕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幻想。
楚溪客原本有七分高兴,看到他激动的样子,就变成了九分,还有一分是在担心如何说服家长。
钟离东曦逗他:“如果姜世叔不同意,鹿崽打算怎么办?”
楚溪客嘿嘿一笑:“如果我想跟你偷偷成亲,你会不会觉得委屈?”
钟离东曦挑眉道:“不怕姜世叔知道了生气吗?”
楚溪客叹息一声:“那能怎么办,我这么喜欢你,自然舍不得你受委屈,可是也不能跟阿翁硬来啊,所以咱们不如把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抱个大胖孙子给他看,阿翁一准儿就心软了!”
钟离东曦忍俊不禁,尽管知道他是在随口糊弄,但还是舍不得怪他。
楚溪客察觉到他微妙的情绪,勾了勾他的手,说:“放心,我会说服阿翁的。如果连这点事都做不好,我也没资格承担将来更大的责任。”
钟离东曦一瞬间软了目光。
往后余生,就这么被吃得死死的吧,他甘之如饴。
***
长明宫位于猎宫最偏僻的一角,从前用来关押废皇后,也就是钟离东曦的生母,如今关着德妃母子。
今上的步撵停在长明宫外,他隔着半开的宫门,看着里面荒芜的草木,眼中神色不定。
一个内监躬着身子匆匆而出,面上神色战战兢兢,手中的玉碗险些端不住了。
今上垂眼看去,面容有一瞬间的扭曲。
他怎么忘了,德妃向来不是清白人家的小娘子,当初在曹家寄居时就千娇百媚地勾引他,又怎知她不会用同样的手段勾引别人?
他甚至想到,当初德妃那般迫不及待地与他私奔进京,是不是因为她已然怀有身孕,急于找他接盘?
这个念头一旦在脑海中生根发芽,就会一寸寸长大,一点点侵蚀他的理智。
他恨不得一刀斩了二皇子,然而不能,他内心深处还存有一丝丝希冀。他只有两个儿子可用了,杀不起。
“来人,封禁长明宫,任何人不得出入!”
执行命令的是曹岩。
德妃声声哭喊着,要见今上。
今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曹岩进去见德妃,带着他那把被动过手脚的刀。
德妃披头散发,仪态全无,眼中却闪着孤注一掷的疯狂:“岩儿,你给陛下带句话,那个钟离公子身世有问题,陛下一查便知。他回到京城就是为了给钟离氏报仇,为此不惜利用五公主的感情,绝不能留啊!”
德妃是个聪明人,故意把五公主牵扯进来,就是为了让曹岩帮她办事。
曹岩也不傻,面无表情地说:“娘娘既然想利用我,是不是应该付出一些代价?”
德妃皱眉:“你想要什么?”
曹岩抽出腰侧挎刀,递到她面前:“娘娘只需用此刀在身上划一下。”
德妃面露惊恐:“曹岩,你想杀了我?”
曹岩冷笑:“你在我刀上做手脚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有可能会被误伤?还是说,这原本就是你一箭双雕的计谋,这头除掉五公主和皇长子,还能顺便毁了不能为二皇子所用的我,我猜对了吗,姑母?”
德妃目光一闪,故作镇定道:“曹岩,我方才说的话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陛下。就算你不想帮我,也想想陛下,陛下待你不薄,你忍心看着他被人蒙蔽吗?”
曹岩把刀往她面前一丢:“我说过了,话我可以传,但是姑母也要拿出求人的态度才行。”
德妃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把刀上抹了肺痨病人的浓痰和呕出的血,一旦划破伤口,极有可能感染肺痨。
她宁可不让曹岩传话,也不想用自己的命做交换:“既然你如此狼心狗肺,就用不着你了,滚吧!”
怎料,曹岩根本不按常理出牌,狠狠一刀划破了德妃的手臂。
德妃尖叫道:“我说了,不需要你传话了!”
曹岩冷冷一笑:“忘了告诉你,传话扎两下,不传扎一下。”
德妃两眼一翻晕了过去,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疼的。
***
长明宫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偏殿。
贺兰贵妃一高兴,打算搞一个家庭聚餐,因此姜纾和楚溪客都留了下来,钟离东曦也借着五公主的关系登堂入室,身后跟着换回了男装的云烟。
楚溪客这才知道,云烟这条线钟离东曦早就埋下了。
在五公主的掩护下,云烟时不时就会来宫里转一圈,并大摇大摆地去六局二十四司晃悠,声称自己是德妃宫里的人,过来替德妃拿东西,却不说自己叫什么。
她本就长得出色,很容易让人记住,一来二去宫人们都知道她是德妃身边的了。唯独德妃自己宫里的人不知道。
之所以没被拆穿,是因为每每有人提到“听说你们宫里有个顶顶好看的女官”,德妃身边的那些人都会暗自窃喜,以为说的是自己……
楚溪客笑得肚子都疼了。
他继续八卦:“二皇子果真不是今上的骨肉吗?想想还挺爽的。”
钟离东曦讥讽一笑:“我倒觉得,二皇子是今上的骨肉才更爽。”
楚溪客一时没想通:“今上不是自认为与德妃感情真挚吗?如果发现一直当做储君培养的儿子居然是绿帽产物,难道不是最爽的?”
钟离东曦敲敲他脑门,他的鹿崽啊,还是心思纯净,想不到这世间还有更为揭露人性的法子——
二皇子明明是今上的骨肉,却被今上误会不是,而对他百般折磨,甚至亲手杀死,这才是讽刺的。
“皇长子,皇四子,如今再加上一个二皇子,都因今上而死,你说,今上知道真相后会不会悔不当初?”
钟离东曦笑容里带上一丝讥讽,还有不易察觉的悲凉。
楚溪客心疼地抓住他的手:“别忘了,你现在是‘钟离公子’,早就跟那个人没关系了。而且咱们不是很会就要成亲了吗,你和我才是一家人。”
钟离东曦心头一暖,亲亲他的额头,低沉的声音带着丝丝蛊惑:“我都迫不及待了。”
楚溪客果真被蛊惑到了,颠颠地跑去磨姜纾。
“阿翁,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您不同意我和钟离公子成亲,我又实在喜欢他,就决定和跟他一起离家出走。可是没了这么厉害的阿翁庇护,我们很快就被人骗光了钱,吃不上饭,还生了病,没几天就死掉了……”
姜纾抿着笑,说:“这么说,不离家出走就好了。”
楚溪客忙道:“后来我又做了一个没离家出走的梦,在梦里,我没办法跟钟离公子成亲,又不能吊着他,就决定不见面了,可是钟离公子太爱我了,不久后就相思成疾,死掉了,我很自责,也跟着死掉了。”
姜纾挑眉:“年纪轻轻,死得还挺容易。”
楚溪客嘿嘿一笑:“其实也有不死的方法——阿翁,只需要同意我和钟离公子的婚事,您不仅能留住最爱的崽崽,还能收获一个聪明又有钱的儿婿哦!”
姜纾轻笑着点点头:“听起来挺划算的,让我想想。”
楚溪客乖乖点头:“那阿翁好好想,我出去等你。”
说完这句,他就煞有介事地在门外走了一圈,又很快回来:“阿翁,我回来了,你想好了吗?”
姜纾毫不留情地摇摇头:“没有。”
楚溪客揪住他的衣袖:“阿翁,您就同意吧,如果不能跟钟离公子成亲的话,我此生都要孤独终老了。”
姜纾白了他一眼:“成亲是你一个人的事吗?为何只有你自己在这里?你这么努力想要争取的那个人怎么连面都不敢露?”
楚溪客被问蒙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姜世叔,晚辈钟离求见。”
姜纾还没开口,楚溪客就嗖地一下跳起来,跑去给钟离东曦开门了。
钟离东曦换了一身圆领锦袍,头发也束了起来,扎着玉带,挂着环佩,手上托着一个精致的锦盒,看起来很郑重的样子。
楚溪客心里甜丝丝的,故意用很大的声音问:“钟离公子,你手上拿的是什么啊?”
钟离东曦温柔一笑,配合地说:“是聘礼,之一。”意思就是,后面还会有更多。
贺兰康从内室出来,不甚在意地掀起盒盖:“你该不会以为区区一件金银玉器就能让我家阿纾把崽崽卖给你——”
待看清锦盒里的物件,他突然看向姜纾,麻利地改口:“阿纾,我觉得可以卖。”
姜纾的表情也不甚淡定,几乎是颤着手拿起盒中之物,郑重而又小心翼翼地翻看着。
楚溪客好奇地凑过去,发现是一枚拳头大小的方形印章,底部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这这这、这是传国玉玺!
姜纾目光深沉:“此物为何会在你手里?”
钟离东曦坦诚道:“是惠德皇后亲手交给我母亲的,惠德皇后说,倘若此劫注定无法避免,她希望将来执掌江山的人是我。”
楚溪客更为惊讶:“我母、我姑母知道你?”
钟离东曦假装没有听出他的口误,微笑道:“我曾去过东宫,还有幸被当时的小太子选中,差点儿就成了他的伴读。”
就差一点,所有人的命运都会变得不一样。
楚溪客惊讶又感慨,以至于没有脑子去想为什么他的母后会说希望钟离东曦做储君。
姜纾显然想通了,也认可了,缓缓地把那枚令无数人夜不能寐的玉玺放回锦盒,交还给钟离东曦。
如果这是先皇后的选择,他愿意遵从。
不成想,钟离东曦竟撩起衣袍,跪了下去,双手托着玉玺举过头顶,郑重言道——
“晚辈愿以江山为聘,求娶鹿崽。”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就连贺兰贵妃都从内室走了出来,严肃地看向钟离东曦:“你可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钟离东曦微微颔首:“遇到鹿崽之前,我只想与这座充斥着罪恶的长安城同归于尽,然而此后,我心中有了期盼,便不会再不择手段。”
短短一句话,令三位长辈心头一痛,这何尝不是他们曾经的心声?
长辈们交换了一个眼神,无声地达成某种默契。
最后,姜纾接过玉玺,淡声道:“备齐嫁妆,等着亲迎吧!”
钟离东曦没有在意他的文字游戏,而是爽快地点了点头,只要对象是鹿崽,是嫁是娶又有什么关系?
楚溪客眨眨眼:“所以,我不是用智谋说服了阿翁,而是被一枚玉玺换走了?”
众人展颜一笑。
钟离东曦牵住他的手,从今往后就不打算再放开了。
第60章
一场祈雨,几家欢乐几家愁。
反正蔷薇小院和翠竹大宅这两家人都挺快乐的——钟离东曦计划顺利,楚溪客补上了最大的漏洞, 长辈们跟在后面扫了扫尾,成果堪称完美。
德妃母子有来无回, 不知多少宫人私下里都在传, 终究是外室的命,不过风光了一时,兜兜转转又做回了“外室”。
看守的宫人说,德妃疯了, 时时刻刻念叨着自己得了肺痨,要看大夫。
二皇子也疯了, 每日都要放半碗血,求宫人重新验, 吓得宫人把他屋子里的东西都搬空了,连个床都没给他留下, 就怕他把自己放成人干,不好交差。
因为呀, 五公主吩咐了,不能让这俩人死得太轻易。
如今, 阖宫上下全都看出了苗头, 德妃有儿子怎么样?这后宫啊,早晚都是贺兰贵妃的!
官员中也渐渐传出一些话,说是二皇子身世存疑,三皇子庸碌不堪, 倒是之前最不被看好的“皇长子”越看越有君王气度, 到底是钟离家的后人!
不知多少旧臣心思活泛起来。
这一切都成了公开的秘密, 前朝后宫都知道,偏偏瞒着今上。
但是呢,又总有那么一丢丢苗头被今上察觉出来,以至于折磨得他夜不能寐,渐渐地心浮气躁起来,甚至在祈雨时都没控制住,因为一件很小的事大发雷霆。
这样的情形对今上而言简直是恶性循环,越来越多的臣僚和他离了心,今上察觉到之后更为焦急失态,原本伪装出来的胸襟与仁德早晚都要被扒掉。
对于今上来说,唯一的安慰就是这场秋雨。
也是巧了,德妃和二皇子被关起来的当天夜里,就下了一场大雨。这下,民众们却越发相信德妃和二皇子就是一清道士口中“祸乱的根源”。
这场雨断断续续下了三天三夜,楚溪客等人也就被困在猎宫三天三夜。好在,中原各地接连传来喜报,旱情皆是有所缓解。这也是他们全家人所期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