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腿小哥点点头,递上一枚竹签:“能接,客要捎信请签单,只需写明起止地点与姓名,并预付铜钱即可……不识字也没关系,我们这边有各坊印章,印在上面也是一样的。”
对方把竹签接到手里,左右翻看,还跟旁边的人热烈讨论,就是不写,也不付钱。
跑腿小哥也不急,静静地站在那里等着他。
结果,等了半晌,对方又把空白的竹签丢了回来,大笑道:“逗你呢,小子,爷们不回家吃饭去哪儿吃?楚记请我吗?”
都这样了,跑腿小哥依旧不恼,只是十分珍惜地把那枚竹签收回去,转身往前走。
这倒让那个逗他的人意外极了,原以为能把跑腿小哥逗哭了再瞧个热闹呢!
旁边的掌柜看不下去,追上跑腿小哥,想着把手里的炒豆子塞给他:“娃子别气,那家伙就是跟你开个玩笑,来,吃豆子。”
没想到,跑腿小哥却后退一步,小大人似的执了执手,说:“多谢好意,但楚记有规定,工作期间不可接受客人投喂,人和猫猫狗狗都一样。”
说完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什么,最后还是加了一句:“我记下您了,之后我会一直负责这个片区,倘若您下次叫跑腿,我给您打折。”
培训的时候楚溪客就说了,特殊情况下,跑腿小哥有权限给客人打折——这个客人好心帮他解围,算是特殊情况吧?
不算也没关系,楚溪客还说了,楚记不光管吃管住管培训,还会给他们发提成,每赚一个铜钱就有跑腿小哥半个,大不了他拿自己的那半个给客人打折。
想通了这些,跑腿小哥就很有底气地冲着客人笑笑,转身跑走了。
这个掌柜刚好是个开鲜花铺子的,看着跑腿小哥身后迎风招展的小旗子,默默想着,回头再送花就找他好了,省得还要去催家里那个懒儿子!
类似的情形在各坊都有发生。
半日下来,除了楚溪客提前谈下来的几家食肆下了单,跑腿小哥们鲜少有接到“野生单”的。
这种情况楚溪客已经预料到了,担心孩子们泄气,因此提前交待过。幸亏有了他的话,跑腿小哥们才没有太过失落。
到了午饭时间,还有大任务。
平康坊,廊桥美食街。
四名插着旗子的跑腿小哥齐刷刷等在楚记丸子铺旁,一脸期待地等着云娘子煮好丸子,一份份打包齐整。
然后,每个跑腿小哥就推上满满一小车的打包盒,齐齐朝东门奔去。
东门旁,负责平康坊的小队长早就准备好了,黑子这个总队长也过来帮忙,只见他们一人抽竹签,一人拿印章,每盖一个章就插到一份餐盒上。
紧接着,一份份餐盒又被四名队员分别送到了相邻的务本坊、崇义坊、长兴坊等。
务本坊,太学。
近来,家里每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姜纾已经接连数日不回家吃午饭了。今日亦是如此。
他下了学,正跟两位好友严子君与季清臣一道往太学的膳房走,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姜先生,您的外卖到了!”
稚气十足的声音,在太学里可不多见,况且叫的又是人人敬仰的姜纾,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画风明显不一样的跑腿小哥身上。
跑腿小哥硬着头皮,重复一句:“姜先生,您的外卖到了!”
严子君看到小家伙背后的旗子,当即冲姜纾道:“哦,是崽崽让他给你送午膳来了!”
跑腿小哥很有原则地摇摇头,说:“这是楚记丸子铺托楚记跑腿小分队送给姜先生的外卖。”
季清臣挑眉:“有什么区别吗?”
跑腿小哥回想起楚溪客的话,同样很有底气地说:“有的,小郎君说了,丸子铺托跑腿小分队送餐食,这是‘公对公’,要付跑腿费的。”
严子君与季清臣对视一眼,又欣慰又酸溜溜——当初,皇后娘娘怎么不把崽崽托给他们养呢?
紧接着,跑腿小哥又拿出四份餐盒,说:“还有严博士、季博士、国子祭酒老人家,以及云小娘子的……”
这下,严子君和季清臣双双笑了。
……
同一时间,永安侯府。
一份豪华版丸子汤被插着旗子的跑腿小哥顺顺利利送到楚云和手中,盖子打开,还冒着热乎气,香味顿时弥漫了偌大的膳房。
楚老三、楚老四巴着脖子往楚云和那边瞅:“什么好吃的?二兄,给我们给我们!”
“想得美。”楚云和一个眼神都没给两个弟弟,转头给永安侯夫人盛了一碗。
盛第二碗的时候,永安侯已经端正坐姿等着了,甚至提前构思好了贬损的话。没想到,楚云和端起丸子就送进了自己嘴里,丝毫没有孝敬老爹的意思。
永安侯:“……”
他一脸不满地看向自家夫人。一起眼巴巴看着的还有向来被偏爱的楚家老三和老四。
永安侯夫人从容地端起碗,不紧不慢地吃了起来,还抽空赞了句:“味道不错。”
同样被忽视的还有楚家老大,永安侯世子,楚凌和。
他向来高傲,从不把楚云和这个弟弟看在眼里,如今竟然有东西楚云和有他没有,哪怕是一碗丸子汤也让他不舒服。
“你整日在平康坊游荡,结交的都是此等蝇营狗苟的谄媚之徒吗?”
楚云和在家里忍气吞声惯了,或者说,他为了不让母亲生气,不愿计较兄长的目中无人和弟弟们的自私跋扈,但是,这不代表他可以接受自己在意的人无端背上骂名。
“原来,姜先生和他养大的阳光开朗、交友广泛又聪明有头脑的小郎君在大兄眼里只配得上‘蝇营狗苟’四个字。”
楚凌和一怔,极力辩解:“我没说姜先生!”
楚云和吃了口丸子,继续道:“‘谄媚’倒是没用错,若不是我谄媚地巴结着楚家阿弟,人家才不会给我送好吃的。”
楚凌和被怼得哑口无言。
甚至,承天门外都有插着小彩旗的身影。
楚溪客特意交代,丸子汤也要有五公主和贵妃娘娘一份。预计是要送到五公主府上,不料正赶上这日五公主进了大内,那个跑腿小哥又是极负责,于是壮着胆子送到了承天门。
赶巧了,贵妃娘娘的心腹女官出门办事,看到楚记的旗子便留心问了一句,得知是楚记丸子铺给娘娘送孝敬,当即接了,还笑盈盈地赏了那个年仅十二岁的跑腿小哥一片金叶子。
跑腿小哥认认真真道了谢,便大大方方地接了。因为小郎君说了,客人若对服务满意,会额外“打赏”,可以收,且不必上交。
跑腿小哥美滋滋地收起金叶子,蹦蹦跳跳地回去交差了。
一顿饭没吃完,“楚记跑腿连皇宫大内都去得”的消息就传遍了长安城……
这下,楚记跑腿小分队是彻底扬名了。
第77章
昨日的跑腿小哥联合行动,成了楚溪客商业版图中十分经典的一个片段,直到很多年后依然被人津津乐道。
近来, 京中刚好没什么新鲜事,街上插着小旗子, 目标极其明显的跑腿小哥就成了人们茶余饭后讨论的话题。
“你看他们身上插的那个小旗子, 怪好玩的!”
“害,还都是十来岁的小孩子,就出来赚钱养家了。”
“你是不知道,别看人家年纪小, 说话办事可地道了,关键是态度还好, 掏个几文钱就把事给你办了!”
众人一听,纷纷好奇道:“听这意思, 你是花钱让他们跑过腿?”
说话那人本就带着炫耀的意思,如今陡然成了人群中的焦点, 顿时更有兴致,把如何叫住跑腿小哥、如何签单、如何付钱、对面何时收到东西……整个过程都给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有人问了:“倘若没有东西要寄, 又想见见这阵仗怎么办?”
对方很有经验地答:“好说呀,去祥云楼订餐, 也不用订太贵的, 只要消费超过五十文都能给你送。”
众人一听,纷纷心动了,虽然嘴上酸不溜丢地说着哪有那个闲钱,实际彼此分开后, 各自悄悄去往祥云楼, 订了第二日的餐食, 并点名了让楚记跑腿小哥送。
于是,第二日,祥云楼的生意就空前火爆了一把。
其余食肆看到商机,纷纷打出标语:“凡在本店订餐,均由楚记跑腿配送。”
这样一来,体验过送餐上门的顾客一下子就多了起来,而楚记跑腿小哥的服务态度确实经得起考验,一来二去,不用楚溪客再卖力宣传,楚记跑腿的口碑就起来了。
一旬过去,楚溪客按照之前承诺的,除了管吃管住之外,还会把毛利的一半分给跑腿小哥。
这就意味着,跑腿小哥们的吃住、服装、培训、其他环节的开销一律由楚记承担,从客人那里收到多少钱,小哥们就能分其中一半,完全不用担心楚记以各种名目克扣。
这种情况下,在生意没有达到一定规模的时候,基本就是楚溪客个人在往里填补。
比如这次,看似一箱箱铜钱摆在面前,实际云竹和董书生拿着账本两相一对,小哥们一人能得一大串钱,楚溪客却是入不敷出。
董书生有些不好意思:“这些小家伙原本连肚子也填不饱,我把他们叫过来的时候只说了管吃管住,没有工钱,小郎君实在不必自己往里填补。”
楚溪客摆摆手,玩笑般说:“放心吧,不会一直往里填的,我赚钱的日子还在后头呢,到时候你别说我黑心就行!”
董书生内心动容,理起账来更为认真。
别说,还真让他发现了一处不对:“这个单子对不上。”
是这样,因为跑腿小哥们在送小件物品和餐食的时候都是腿儿着的,楚溪客怕他们跑太远会累也不安全,因此规定“物件出坊,人不出”。
也就是说,每个坊市留守的人是一定的,物件在各坊之间传递,伴随的“签单”也会有所差别,倘若有人为了私吞跑腿费而故意把远距离的单子改成近距离,对比一下很容易就能查出来。
眼下,被改动的就是一盆从东市送到西市的金丝菊,途中经过平康坊、务本坊、兴道坊、善和坊、太平坊、延寿坊,跑腿费是九文,但是眼下明明有西市接收的单子,发出的那一份却改成了从东市到务本坊。
董书生把手中的签单放到这一条线上,皱眉道:“倘若是有人故意为之的话,中间可以吞没五文钱。”
楚溪客看向云竹:“全部筛查一遍,看看还有没有类似的情况发生。”
云竹当即和董书生一起,把所有签单检查了一遍,最后总共发现了十份有问题,都是从东市发出的,还恰好不多不少,每天一份。
问题出在谁身上,一目了然。
楚溪客没有立即表态,毕竟人是董书生跑遍了大半个长安城找来的,他不想让董书生为难。
没想到,董书生的态度比他还坚决,直接把负责东市的小队长和四个队员,连同总队长黑子一起叫了过来。
毕竟都是十几岁的半大少年,还不懂得很好地掩饰情绪,一进门,看到大人们脸色严肃,顿时慌了。
不过,慌有不同的慌法,有人懵懂,有人疑惑,有人害怕,也有人心虚。一番盘问之后,很快查出到底是谁做了手脚。
楚溪客原打算让别的孩子出去,悄悄地把这件事解决掉,却被董书生拦住了。
董书生道:“他们上没有父母庇护,下没有兄弟帮衬,是死是活全由自己,早就不是孩子了,有些事也该早些见识到。”
因此,当着所有人的面,他对那个动手脚的少年说:“小三子,我遇到你的时候,你正被食肆的跑堂赶出来,身上的衣裳都撕烂了,如今呢,厚实的夹袄穿着,暖和的火炕睡着,还有钱拿……
“小郎君看你机灵,把你安排到繁华的东市,让你做了小队长,你拿的提成原就比旁人多,好生攒上几年,赁个屋子,娶房媳妇都不在话下,你怎么好意思动歪心思?”
这个小三子果然是个机灵的,没有为自己辩解,而是一脸惶恐地求楚溪客:“小郎君,我错了,是我鬼迷心窍,辜负了您和董先生的信任,您、您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好好干,绝对不会再做这种事……我、我真知道错了!”
说到最后,都哭起来了。
楚溪客有那么一瞬间,几乎都要心软了。
董书生却没有松口:“小郎君心善,或许愿意给你一个机会,我却不会。当初是我把你叫过来的,不只你辜负了小郎君的信任,我也是。今日,就让我做这个坏人,把你送走,黑子——”
黑子虽然脾气臭嘴巴硬,为人却是再正直不过,听明白小三子做的事之后,早就气炸了,当即就要把人往外丢。
小三子哭道:“我就是想多赚点钱,我、我没有坏心啊!小郎君有那么多钱,多给我们几文怎么了?难道就要因为几文钱把我赶走吗?先生、先生说了不算,我要听小郎君的……黑子,你别拉我,小郎君还没说话呢!”
黑子听到这话,当真停下来,看向楚溪客。
楚溪客原本还有些不忍心,看到小三子的这番操作,那点心软顿时烟消云散:“董先生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你不必挑拨离间。今日你离开楚记,不是因为区区几文钱,而是你自己的所作所为——你今日为了一点小钱就能欺上瞒下,以后是不是还会为了更多的钱做出更过分的事?
“退一步讲,就算我今日不让你走,你以为还有人愿意和你组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