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意并没能成功钻进格洛尔的衣服里。
风刚起,克莱门特就转过身,用另一只手捏住了他的衣领。
他们肩膀之间只剩下不到一拳的距离,克莱门特的指背似有若无地擦过他的下颌——他们的距离一下子被拉得很近。
格洛尔觉得自己像是靠近了一个大暖炉,这在冬日的野外难免让人感到无比舒适。
而且……有一种少有的安心。
就好像今天晚上不会做噩梦一样。
陛下睫毛轻颤,若无其事地把手缩进了衣袖里,小声说:“克莱门特,你看起来好暖和。”
微风很快停了,克莱门特却没有转回身。他放开衣领,随手就从袖子里抓住了格洛尔的手。
“您真是完全不产热啊。”他叹了口气。
没等格洛尔挑眉反应,克莱门特紧接着又抓出了他的另一只手,宽大的手掌毫无难度地将它们攥在一起,然后一起靠近了他的胸膛。
“暖和的话,借您热热?”
格洛尔刚想拒绝的话语在感受到手上传来的温度后悄然熄灭。他甚至忍不住张开手掌,整个地贴在克莱门特的胸膛上。
“真舒服。”他喟叹一声。
他的身体常年较弱,就算现在被毛衣大衣裹得严严实实,手套围巾一个不落,身子内芯却也一直是凉的。
塞利安不敢让他出门,也是因为他确实很容易受凉生病,只有室内的温度对他而言才能安全一点。
克莱门特低笑一声,喉咙里发出满足的笑声,似乎将他这句话当做了某种赞赏。
“有一种更暖和的姿势,您要不要试试?”他问。
格洛尔忍不住好奇,问:“什么姿势?”
“就是这样——”
上将枕在脖子下的手臂忽然用力,另一只手也轻轻搭在了他的腰间。只一下,格洛尔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整个抱进了怀里。
扑通。
扑通。
强劲有力的心跳声隔着胸膛清晰地传来,落在腰间的手掌悄然移到了后背的地方,停驻在翅膀之间的脊椎位置,隔着一层层厚厚的衣物,格洛尔甚至能够清晰地感觉出对方分明的修长五指。
一同向他包袭而来的还有四面八方的温热体温,要说刚才只是靠近火炉,那他现在就是被火炉整个地抱在了怀里。
“克莱门特,你……”
一股陌生而难以明说的感觉瞬间游走遍了全身,格洛尔一个激灵,嗓音失了声。
他知道克莱门特很大胆。
可他没想到,克莱门特竟然会大胆到这个程度。
“别乱动,陛下,这明明是您自己想要知道的。”
背后的手掌挪到了脑后,轻缓地揉了揉,将他的额头更加贴近地压向胸膛。
上将的嗓音压得稳,富有磁性,带着笑意说话时嗓音仿佛会在胸膛与耳边来回震荡。
他说:“都是男人,有什么好害羞的,我敢打赌您肯定没有见过急行军时临时军营里的样子。”
他的声音不紧不慢,语气缓缓,格洛尔一时间不记得他是一直这样,还是因为这些他们跟自己待得久了,被自己带成了这样的语速。
不过上将的声音好听,放缓放轻之后,更是把他原本的凌厉气势冲淡许多。
“不过也是,您应该确实没见过。想听听吗?我记得当时遇到过一件挺有意思的事情,马斯康战役您记得吧,就是在帝国历1419年……”
低缓的语调没有停顿,自顾自地给他讲起了故事。
陛下喜欢听他讲故事。
即使这个故事肉眼可见地只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才讲的。
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与上将的嗓音混合在一起。
格洛尔原本已经把手按在了克莱门特肩头,想要表达抗拒尝试将他推离开来,可是随着上将舒缓嗓音的响起,他手上的力气慢慢减弱了。
到了最后,他干脆把手缩回衣袖里,挪了挪身子给自己找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就当是今天晚上的月亮太好看了吧。
格洛尔陛下想。
克莱门特的目光定定地落在了怀里的少年上。
陛下身子瘦弱,倚贴在胸膛上的时候,就像是一块软软黏上的棉花云,细软的浅金色发丝轻轻挠着裸露的脖颈,是与陛下如出一辙的尊贵与乖巧。
陛下的眼皮已经在悄无声息中合上了。
呼吸清浅,很有规律,看样子这几天的高压工作真的累到了他。
克莱门特悄悄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忍不住地将手臂用了点力,同时低下头,抵在陛下的发梢深深吸了一口气。
是一股独属于小陛下的香味,浅浅淡淡,韵味悠长。
顺着月光,镇西军统领的目光定定停驻在怀中人身上,向来将表情控制得很好的他第一次忍不住地翘起嘴角。
他迷恋而虔诚地用脸颊悄悄蹭了蹭少年的金发,没敢将人弄醒,但即使这样,也足以让他内心的情绪几乎失控。
他想,他果然还是高估自己了。
一名人类究竟要有什么样的自制能力,才能在陛下面前克制住自己的欲望呢?
陛下最外面是穿着斗篷的。
透过领口的空隙向内看去,陛下羽白色的翅尖小幅度地动了一下,羽毛趁着主人陷入睡眠,悄悄地舒缓放松展开。
于是斗篷被撑得宽了一点。
上将嘴角上扬得更高,他无声而耐心地轻轻抚摸着格洛尔的翅膀,隔着斗篷熟练地哄着羽翅,很快就将它哄得乖乖贴回到了主人的身上。
如果此时有任何与克莱门特相熟的镇西军军官在这里,他们一定会被这一幕吓得不轻。
天知道他们的上将平时究竟是一个多么不喜麻烦的人,脾气爆,耐心差,从来不会给人留面子,更别说耐下性子去照顾别人。
不过显然,幸好这里并没有第三个人在。
否则当他们见到这位凶名横贯四洲的将军悄悄用嘴唇碰了碰怀里少年的额头之后,耳尖竟然立刻生起一片绯红,甚至延展到了脖颈上时,他们肯定得吓得跳起来。
*
格洛尔是在第二天的凌晨五点被叫醒的。
准确来说,这并不能称作“叫醒”,因为克莱门特只是用气音悄声在他耳边喊了两句而已。
他迷迷糊糊地醒来,四周还是一片黑暗。
这座城市在凌晨五点的时候,要比夜晚显得寂静许多。
温度也要更凉一些,尤其他还是刚睡醒的状态。
清晨的凉意没有征兆地袭来,格洛尔在半梦半醒之间下意识地往热量的方向蹭了过去。
他听到耳边传出一声低笑。
“继续睡吧,陛下。只是跟您说一声,我现在得把您带回去了。”
“唔……回去?”格洛尔明显没醒全,声音绵软松嫩,每个字都平时更软更长。
“是的,带您回卧室继续睡觉。我也到点该露面工作了。”男人耐心而温和地说道。
格洛尔在迷迷糊糊间感觉到自己被抱了起来。正着抱的,据上将说这种抱法叫考拉抱。上将将自己的双腿弯曲地撑着固定在他的腰间,另一只手则撑着后背和后脑,像一面椅背一样。
格洛尔困懵懵的,任着他把自己的脑袋搭在肩上。
“准备走了,陛下。您闭眼睡吧。”
巨大的晶翅在黑暗中“唰”地伸展开来,双翅立起,肉眼可见地在积蓄力量,随时都能爆发地冲出。
格洛尔原本困倦得就要重新闭上的眼睛慢慢睁开了。
他忽然伸出手,轻轻“啪”地一声,软软地贴在了晶翅的根部上边。
力气蓄到一半的浅紫色晶翅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忽然僵住,一动不动。
白皙的软嫩手掌若无其事地摸了摸。
然后拍了两下。
陛下慢吞吞地软声笑着:“飞慢点,看日出。”
晶翅蓄的力哗啦一下全部松下,上将侧头低眼看着陛下,也笑:“好。”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圣诞快乐=3=
第28章 飞跃
当橙黄色的朝霞从黑暗边际向上晕染, 初升的太阳也从地平线上悄然露面时,格洛尔陛下抱坐在克莱门特的怀里,双眼睁得大大的。
他很早就醒了。
从他拍动克莱门特晶翅的时候开始,他就已经处在逐渐清醒的过程中了。
山峰在视野中缩小成了一眼就能看个完全的缩略图, 暖橙的晨光下, 帝都街上越来越多的人们坐上悬浮车, 开始了新一天的工作与生活。
飞艇从帝都机场陆续起飞,在他们的视野中快速升高。也逐渐有人张开晶翅,像他们一样高飞于空。
不过没有人能发现他们的存在。
格洛尔确认这点之后, 开心地落下了头上的兜帽。金色的发丝从后向前拂去, 毫无征兆地糊了克莱门特一脸。
“唔——!”克莱门特眼睛一闭,晶能涌动, 立马多撑了一面晶能罩, 像是晶莹的泡沫一样,完全把风阻隔在了罩外。
“啊抱歉,克莱门特。”格洛尔看着他的样子,不由得笑出声来。
克莱门特轻啧一声,一脸难以描述的表情。不过他并没有说些什么,只是从后方伸出指尖, 将格洛尔一侧的头发别到了耳后压着。
“这要换个人来是会遇空难的, 陛下。”他说。
“你又不会。”格洛尔笑得毫不在意。
克莱门特自然应下:“那确实。论起飞行中的反应来说,我有自信不输于任何人。”
格洛尔没有吝啬自己的夸奖, 他软声说:“真厉害,克莱门特, 说不定你有希望成为世界上第一位找到突破十级道路的人。”
上将矜持颔首:“那还远, 陛下, 我并不想把目光放到那种虚无缥缈的事情上。”
“哦?那你想放在哪里?”格洛尔圈着他的脖子, 顺着话问了下去。
晶翅在天空中自由翱翔,上将颇有余力地将他抱着颠了颠,慢条斯理地说:“放在当下——效忠于您。”
上将与他说话时微微侧过了脸,目光与他带上,带着回敬般的打趣笑意。
不过格洛尔并没有注意克莱门特的语气。他已经被上将的眼睛完全吸引去了注意力。
他在墨绿色的眼瞳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天空,云朵,还有他。再无他物。
格洛尔的心脏忽然狠狠地跳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碰上了克莱门特的眼角。
在战场上向来杀人不眨眼的将军,这时被他出其不意的动作吓得忘记了眨眼。
迎着朝阳,格洛尔轻声问:“那你想要的是什么呢,克莱门特。帝国元帅、全军统领?”
克莱门特的眸色转深,定定地没有回答。
陛下没有在等。这个问题他已经问过很多次了,都没有问出过答案,这次当然也一样。
于是年轻的帝王放柔放软了自己的声音,带着得体而真诚的笑容,又问:“你会永远效忠于帝国的,是吗?”
这次克莱门特的回答很快。
“我会永远效忠于您,陛下。哪怕没有那些东西——”他所说的,是格洛尔刚刚提到的空缺至今的两个顶位头衔,“您不需要拿它们来诱惑我,现在这样就够了。”
交谈间,他们与朝霞擦身而过。
格洛尔回味着克莱门特给出的答案,却直到落地王宫也没明白——怎么就够了?
*
“咚咚咚。”
陛下的卧室外传出了规律而恭敬的敲门声。
没有人应。
“咚咚咚。”
敲门声再次响起。
艾萨克,陛下专属的王宫首席医师,此时正端着一个盘子,上面放着两份早餐与一碗药,百无聊赖地等着陛下开门。
见房内还没动静,艾萨克向门外的侍卫问道:“陛下昨晚几点睡的?”
侍卫们与他也很熟,毕竟他们同样在王宫为陛下工作,少说也有个七八年时间了。
侍卫队的队长伊利亚·吉尔平每天都会为陛下守门一个班次的时间,这会儿他恰好就在执勤,便主动回了艾萨克的话:“陛下昨晚很早就休息了,不过这段时间陛下早上起得都比较晚,大概是公务太忙累着了。”
“噢,”艾萨克点了点头,但他并不这么想,一脸兴味地说,“看来我们的统领上将也抵挡不住陛下的懒觉攻势啊。”
伊利亚眼皮一跳,但深知自家陛下性格的他也并没有纠正对方的说法。
“没有人能拒绝陛下的请求,就像没有人能拒绝陛下的魅力一样,”他说,“不过你要说上将……”
他扫了一眼身边的侍卫,七名没说过话的侍卫们都深有同感地露出了某种同样的神情——“你想多了”。
伊利亚想到上将,对方倒是在这些天的帝都舆论圈里风头无两,可要是仔细想想对方最近做过的事情,他的眼皮就止不住地一直跳动:“我不好说,这位上将的脾气太难相处了……说实话,虽然每次见时他在陛下面前都还算恭敬,但你要说他会宠着陛下?噢天哪,抱歉,这画面我根本对应不到他身上去。”
“这点我赞同你的意见,伊利亚中校。不过……”
艾萨克认真思考了一下自己的糖果罐,那是专门为陛下准备的,里面放着的都是打算在陛下喝完药后给陛下去苦、顺便安抚陛下心情的糖,但是自从克莱门特上将来到王宫之后,罐子里糖果数量几乎成倍减少,现在甚至就连半瓶都不剩了!
他觉得还是应该对此问题保留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