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洛尔眼皮一跳,声音有些低落:“嗯,我知道。当时我刚接手政务,前几年时间有些忙不过来。”
当时恰好处于政权更迭的时候,新旧政权交替带来了几年的社会混乱。
乱上加乱,这段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正好给了奴隶市场一个非常好的发展机会——当然,帝国的奴隶交易在后来已经被格洛尔全部打掉了。这花了他七、八年的时间与精力,哪怕是现在,帝国也还有着一个部门在专门负责这一问题的盯梢。
但不恰当时机的政权更迭带来的影响,确实给这个帝国留下了不小的伤痕。
“所以我被卖进了一家晶矿工厂。”
克莱门特说这话时语调没有任何波动,就连语气都是平静而耐心:“这道伤就是被当时的监工打的。”
“当时你多大?”格洛尔问。
上将沉吟片刻:“进去的时候十二岁,这道伤……是十五岁受的。”
格洛尔沿着伤痕摸到了他的心口处。
只差一点,就是心脏。
格洛尔不知道当时才十多岁的克莱门特究竟是怎么忍过这份痛苦的。
克莱门特看出了他眼里的心疼和失落,心尖颤得发慌。
他轻轻捏住了陛下的手指,低笑道:“怎么,陛下,在心疼我?”
格洛尔没有否认。
“你那时候才十多岁。”他说。
克莱门特嘴角笑意更深。他伸手揉了揉格洛尔的脑袋,说:“您现在也才十多岁。”
这句话说完,他的声音忽然一顿,变得惊异:“等等,这样说起来……原来您小我这么多吗?”
格洛尔陛下坐不住了,他忍不住认真解释:“虽然我只有十八岁,但是其中只有一年的幼年期,剩下十七年都是成熟期,克莱门特。如果只比成熟期的年龄,那我肯定不输你!”
第42章 睡前
陛下说得倒也没错。
历代获得天羽传承的陛下都拥有着相同的生命周期, 他们只用一年的时间就能从婴儿模样成长成为成年的样子,完成心理与身体上的双重成熟,然后彻底地投身公务,开始正式接手帝国的各项事务。
这要放在正常人类身上, 再怎样早熟, 想要做到这一步至少也得是十四五乃至十七八岁。所以如果单拼成熟期的时间, 那克莱门特确实难以与陛下相比。
不过陛下的个子实在是小。
瘦瘦弱弱,个子还矮,一脸认真地进行解释的时候, 翅膀还会跟在身后轻轻扇动。浅金色的发丝弯弯地别在耳后, 看上去乖巧可爱得不行。
“年龄这东西,可从来没人会这么比。”克莱门特说。
格洛尔没有与他继续争论这个问题, 怎么说都是他吃亏。他轻轻按了一下克莱门特的心口, 问:“现在还会痛吗?”
克莱门特笑着摇摇头:“早就不痛了,陛下。”
格洛尔抿唇:“这道伤受得很重,克莱门特,只差一点你就活不到现在了。怎么还笑得出来?”
上将眸色深深,低哑地回答:“因为这道伤对我来说不是坏事,陛下——它是我的机遇, 我感谢它。”
“机遇?”陛下疑惑侧头。
柔嫩的指腹在他说话期间一边触碰着胸膛, 克莱门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不要表现出什么异样。
他想, 还好现在是盖着被子的。
“是的,陛下。”
上将又一次握住了陛下的手腕。很细, 随手一抓就能圈住, 又没有什么力气, 一圈就落在了手掌心里。他低下眼, 对着陛下笑:“等下次有机会再跟您说吧。十点了,您该睡了,我先躺下去给您暖个床?”
“唔,行,”小皇帝应下。停了两秒,见克莱门特就这么躺进被窝里后,忽然又出声问,“你的衣服怎么不穿上?”
克莱门特躺下了。他一边拉着被子调整位置,一边说道:“这样可以更暖和,陛下。而且——”
他似笑非笑地看向格洛尔:“您刚刚可是一直在对我又摸又按的,总不能摸完就开始嫌弃吧?”
陛下淡然问:“为什么不行?”
克莱门特哽住:“您知道民间常说的‘渣男’是什么样的吗?”
陛下觉得他话好多,就从被子里踹了他一脚:“不知道,去穿上。”
克莱门特反射性地想要伸手抓住,不过伸一半就及时刹住了车。
他心满意足地挨了一脚踹,想道:嗯,软的。
他翻过身,拉了拉陛下的浅色花边袖口。坚持道:“您试试嘛,陛下,会很舒服的。”
男人仰头看着格洛尔的时候,喉结便显得非常明显,墨绿色的眼睛里带着笑意,瞳孔中映着的全是他的脸庞。
格洛尔一下有些犹豫,他想,反正自己穿着睡衣,中间隔的到底是一件衣服还是两件衣服,好像也没有什么区别?
“那……你可不许随便碰我。”陛下慢吞吞地说道。
“一定不会,”克莱门特举手发誓,“我以我的上将军衔向您发誓。”
得到誓言,格洛尔这才点头。克莱门特暖得快,不一会儿,格洛尔就能慢慢地躺下挪进被窝里。
克莱门特觉得天花板上的大灯很刺眼,问:“可以关灯吗?”
“你有其他小灯吗?”格洛尔问。
克莱门特当然没有。
“那就不行。”陛下说完后缩进了被子里,用被子捂住了自己的鼻子。
他的目光左右扫过一圈。躺下之后,房间的陌生感便变得尤其严重起来。
床垫比他的床要硬一点,被子也不是他熟悉的味道,天花板的构造和灯的亮度与色彩也全都与他自己的房间有所区别。
格洛尔茫然地想,这样真的能睡着吗?
侧过头,直直撞入了上将认真的眸子里。
“不习惯?”克莱门特猜到了他的感觉。
格洛尔被戳中了想法,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道:“有点。”
克莱门特侧过了身,向他伸出了一只手。
“那您要不要躺进来?”上将低声笑道,“就像上次我们在山上睡的时候一样……我记得您很喜欢那样的姿势。”
“我喜欢?”格洛尔疑惑问,他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个喜好。
克莱门特说:“那天晚上您睡得很好。”
这个格洛尔倒清楚。
正因为那天晚上过于安稳和平顺的睡眠给他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他才会在前几天克莱门特提出要求时选择答应下来。
——那是久违的没有任何梦境的睡眠。
睡得很好,他很喜欢。
所以格洛尔知道他说的是对的。
陛下安静地思考了一下,也跟着侧过了身。他与克莱门特面对着面,离得有些近。男人身上温热的体温隔着空气向他传来,对于格洛尔这样畏寒又不会自己产热的人来说简直有种天然的吸引力。
“什么样的姿势,我忘了。”格洛尔躲在被子里,双眼亮晶晶地向外张着。
“就是这样。”
克莱门特靠近他,一只手小心翼翼地伸过了他的颈下。这么做时,他一直观察着格洛尔的表情,见陛下没有抗拒和反感,他又将小皇帝的翅膀理好铺在身后,最后轻轻搭上陛下的腰。
陛下没有反抗,他便将陛下搂紧了一点。嗓音低低地问:“感觉怎么样,陛下?”
“感觉你在占我的便宜。”陛下敛着眉眼,言语平和。他动了动身体,给自己找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笑了一下,“不过确实舒服。”
克莱门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喉结微动。
“您因为舒服,就愿意被我这样抱着?”他忽然问,“陛下,进我的房间,上我的床,您知道这会很容易让人产生误解的吗?”
他的声音富有磁性,非常成熟,嗓音又低,抵在胸膛边上听的时候,格洛尔觉得自己半个身体都要没了力气。
“误解?”格洛尔陛下的声音干净而纯洁,其中的意味便不清楚究竟是笑意还是感叹,“克莱门特上将,你的收藏、烟花,还有那天晚上对我做的事情……”
他的声音停顿了一下。
克莱门特忽然屏住了呼吸,他一点都猜不到格洛尔的下半句话到底想要说些什么。
少年笑了起来。他的声音像是泉水一般清澈,又像天空那样广阔。
小帝王目露狡黠,拿食指戳在上将的胸膛正中央,说:“你的心跳又变得好快,克莱门特。”
克莱门特也不尴尬,他风轻云淡地微笑着问:“是吗,您喜欢看我这样?”
“能看到一国上将紧张的机会不多,这很有趣。”格洛尔笑。
克莱门特敛下眼,低笑说:“看在您是陛下的份上……您想欺负就欺负吧。”
“不过……”他话音一转,软下语气,“下次您要是再生我气,可不可以不要把我赶出王宫?”
“理由?”陛下问。
克莱门特想说,因为您睡了我,那就得对我负责。但又一想,他不确定这样的话语会不会惹得小皇帝的不喜欢,于是放弃了这个答案。
“因为需要有人留在您身边,”上将轻声说,“我不希望这个人是其他人。”
“为什么,”陛下笑,“排除异己式的‘忠诚’?”
去他妈的忠诚,克莱门特想。
他说:“是的,陛下。”
“你对欧斯特有意见?他的能力很强,对我也很了解,很忠诚。”格洛尔软声说:“我不希望每次见到你们两人在一起的时候都会闹矛盾。”
克莱门特的眉毛一下就挑高了。
他可以接受陛下把他惩罚性地扔出门去,回来还要再加罚他两万字的手写检讨,但是要说到欧斯特……
克莱门特的目光仔细描摹着怀里的少年,他真的很想直接问问对方,他到底知道些什么、清楚些什么?
“我对他的能力没有意见,但我对他待在您身边有意见,”男人直白而低沉地说道,“我才是您的代理管家,陛下。”
“你也只是代理管家,克莱门特。”格洛尔温和地说。
克莱门特说:“如果塞利安伯爵愿意退休,我会很乐意把这代理两字去掉。”
这句话不知道怎么惹到陛下了。他挑眉:“我这是什么金银窝吗,怎么一个两个都想往我这里来。”
陛下戳了两下克莱门特的胸膛,很不满意地说道:“有点志气,克莱门特,你应该留在最能发挥你才能的地方。”
“我有自己的追求,陛下。至今我所做下的一切事情,都是在向我的追求前进。”克莱门特的语气柔和下来。他哄着抱紧了少年,让他将脑袋抵在自己的颈窝上,“行了,陛下,快睡吧。时间不早了,您今天可没有睡午觉呢。要不我们还是把灯关了?”
“不行,别关灯。”格洛尔拒绝。
“这么怕黑?我还抱着您呢,不会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近您身的,”克莱门特想了想,说,“如果世上有鬼,它们碰得到您的话,那我肯定也碰得它们。我会把它们通通打走的,陛下,别怕。”
格洛尔一听这话,笑了起来:“别瞎说,克莱门特,世界上怎么会有鬼呢。就算有,我也不怕。”
“我也不怕黑,我只是……”陛下的笑意渐敛,他安静了会儿,“总之就是不要关。”
答了和没答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克莱门特并没有说什么。上将拍了拍他的脑袋,哄道:“行,不关就不关。”
第43章 梦境
然而躺了大半个小时, 克莱门特都没能闭上眼睛。
过于刺眼的天花板大灯是一个原因,怀里香软的少年的同样也是一个原因。
浅色的发丝大多乖巧地搭在脸颊上,只有一撮沿着重力慢慢掉落在了鼻尖。
克莱门特盯着这撮头发看了半天,忍不住伸手将它轻轻地重新撩上去, 混入其他乖巧的发丝里。
不过陛下似乎又做了什么梦。他的眉眼皱着, 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 看上去是什么噩梦。
陛下好像很经常做噩梦。
克莱门特犹豫了一下,尝试着像之前几次的做法那样,将少年紧紧地抱在怀里。
然后轻轻拍拍他的头, 低声叫道:“陛下、陛下。”
格洛尔低嗯了一下, 眉毛皱了皱,一只眼睛努力撑开了一条缝隙。不过要是仔细看去, 陛下并没有完全清醒, 大概正处于半梦半醒的边缘。
但这也足够将他从噩梦的梦魇中拉扯出来了。
陛下低声“唔”了一声,瘦小的身子往他的怀里主动挤了挤。
“冷。”小陛下无意识地喃喃道。
克莱门特紧了紧手臂,让格洛尔贴在自己的胸膛上。被子也被裹紧起来,低声问:“这样还冷吗?”
陛下没说话,只是继续往他的怀里埋。
克莱门特努力地腾出一只手,摸了摸格洛尔身下的床铺温度。
凉的。
上将眉头皱起。
这是真的一点都不产热?
陛下的床上每天夜晚都会开着加热毯, 整间屋子的温度也比较高, 所以很少出现什么问题。
可他的卧室里并没有这些东西,就算有, 这大春天的他也会将它们全都卸去。
于是陛下往他这里一睡,问题就出来了。
无数方案从脑海中划过, 最直接的无非就是他现在出门拿个热毯回来铺上, 或者直接开上空调, 这样大概就能解决问题了。
但是……
克莱门特感受着怀里冰凉的温度, 柔软的身躯窝成一团,趴睡在他的怀里,白日里偶尔温和偶尔黑心的小皇帝安安静静,乖巧得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