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门特有些疑惑地看向格洛尔,只见陛下在桌下悄悄牵过他的手,碰了碰腿。
陛下的腿,用不上力?
这是不想让可丽娜夫人知道?
克莱门特瞬间明白格洛尔的心思。他没有办法,只能应下。他干涩地舔了下嘴唇,起身,礼貌地对可丽娜夫人说:“请吧,夫人,我带您去看看陛下的池塘。”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科尼利厄斯:“你也来,少校。”
科尼利厄斯端着茶杯,就等着克莱门特走开让位呢,这会儿忽然被点到名,他睁大眼睛:“上将,我去干什么?”
克莱门特慢条斯理地说:“也带你去看鱼。”
科尼利厄斯背后满是冷汗,明明父亲和母亲都在边上,可他仍然觉得自己屁股底下扎得慌。
只听陛下在边上低声笑了下,说:“那你也去看看吧,科尼。”
科尼利厄斯小声嘀咕:“……好、好吧,看在是陛下的建议上。”
三人离席后,花园一下显得有些空旷。
塞利安叹了口气,走到格洛尔身边,温声说:“您骗不过可丽娜的眼睛,陛下。”
格洛尔低着头,双手捂着茶杯。他的眼眸微微闪烁,浅笑说:“我并没想瞒着她什么,塞利安。我只是希望至少不要让她亲眼见到。”
三人并没有离开太长时间,很快就回来了。
不过这时候天色已经不早,坐了会儿,塞利安就找了借口让自己的家人回去。夫人不舍地抱了抱格洛尔,礼貌性地亲亲脸颊,再次嘱咐他照顾好自己。
塞利安伯爵也应了陛下的命令,亲自将家人送出王宫。刚一离开王宫,堪堪拐过一个路口,可丽娜就让科尼利厄斯留在原地,一把拉起塞利安的手腕,将他快步拉到一旁。
“你慢点,夫人。”塞利安苦笑。
“慢点?”可丽娜夫人一把抓起塞利安的衣领就把他按到了墙上,压抑着怒气几乎尖叫,“塞利安·蒙博特,这就是你一直不让我来找陛下的原因?……他也是我养大的!”
塞利安动作很快,一把捂住了她的嘴:“不要在外面讨论陛下的事情,可丽娜!回去,有什么问题等回去再说!”
可丽娜反手抓住他的手腕,纤柔的五指在伯爵工整的衣袖上捏出了一圈皱痕。她撇开头,低声愤怒地说:“你知道陛下这些年不见我是为什么,塞利安,他的心思在我面前一点都藏不了——他想瞒的不光是我,他也有事情在瞒着你!”
塞利安伯爵呼吸一窒,手上的力气渐弱,被妻子反手压到了墙上。
他沉默了一下,说:“瞒着我?……不,可丽娜,不论是什么事情,陛下都没有任何瞒着我的必要。”
可丽娜还想说些什么,塞利安直接阻止了她的话语:“这样的妄加猜测并不礼貌,可丽娜……除非你能说出更加具体的理由。行了,夫人,回去吧。”
第71章 星月朦胧
卧室外的走廊上, 金发少年站在窗边,向外眺望着。
他的个子不高,甚至需要将手按在窗台上,微微踮着脚尖。他的目光落在王宫外交谈的中年男女身上, 薄唇轻抿。
在他身后, 高了他整整一个头的将军将手臂从腋下将他圈了起来, 以这样的形式为小陛下提供支撑。
终于,伯爵与伯爵夫人的身影分开,伯爵夫人带的青年禁卫军离开了帝都。
陛下的肩慢慢松了下来, 踮着的脚也重新落回地面。
“在紧张什么?”克莱门特低头问。
格洛尔抬眼, 疑惑:“紧张?我没有。”
“别以为我没看出来。吃饭的时候您都要把我的衣服捏皱了,”男人漫不经心地说着。他半蹲下身, 将陛下整个抱了起来, “今天怎么忽然想起请夫人他们来王宫了?”
“因为太久没见过了。不过我还没问你呢,克莱门特,你怎么也来了?”格洛尔问。
克莱门特低眼看他,陛下的神情在月光之下显得有些寂寥,浅金色的发丝安静地打着卷。他舔了舔嘴唇,说:“因为巧合, 信吗?”
他将格洛尔抱进了卧室, 用脚合上门后,抱着少年靠在了墙壁上。
“陛下, ”他轻轻咬住了少年的耳垂,微哑的嗓音在他耳边轻声说, “今天我在那位夫人的面前搂了您的腰。”
格洛尔自如地坐在男人折起的手臂上, 在微亮的黑暗中侧眼看着男人近在咫尺的脸庞。
男人墨绿色的双眼中燃放着浓稠爱意, 还有一种每次见到他时就会绽放的无边欣喜。格洛尔用指尖轻轻抚摸在男人的眼尾, 尝试着去接近这道好看的色彩。
“嗯。而且你还是在塞利安和科尼的面前这么干的。”陛下浅笑。
“所以——”男人拉长了音,亲昵地用鼻尖蹭上了陛下的脸颊,“陛下您什么时候考虑一下,给我安排个名分?”
名分。
这已经不是克莱门特的第一次试探了。
大多时候格洛尔都会用各种理由敷衍过去,克莱门特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该停止话题。
不过今天格洛尔难得地不想那么敷衍着回答了。
“我跟你说过呀,克莱门特,我并没有打算对你负责,”陛下温温和和地笑着,“所以名分也是不会给你的。”
克莱门特本以为自己会获得一如既往的敷衍回答,却毫无预料地获得了这样的回应。他差点就要咬碎自己的后槽牙:“您这个答案给了还不如不给。”
顿了一下,他又问:“要是名分不给我,那您打算给谁?”
“谁都别想。”陛下悠悠地晃着脚。
“你的条件很好,克莱门特。长得好看,会照顾人,本事也强。除了我,这个帝国任你选。除了名分,其他的你想要什么我也都可以给你。”陛下用着一种平常的语气淡然说道。
格洛尔很少说得这么直白,克莱门特的身子也一下僵住了。他深吸一口气,将陛下放到床上,瞬间顺势倾压而上。
他沉声说:“那我也告诉您——除了您,我什么都不要。”
陛下对任何气势都是向来不惧的。
他的双手成圈地勾上男人的颈,明明用不出一点儿力量,却能让上将咬牙沉默地趴到自己的身上。
小陛下用脸蛋蹭了蹭上将,他的肌肤嫩嫩的,声音也软软的,带着柔软的笑意,好声好气地哄着:“好啦好啦,我知道,克莱门特,你别生气呀。”
“可是谁叫决定权在我手上呢——你要当我在渣你也可以,就让我再渣一下,好不好,克莱门特?就一下。”陛下带着笑意眨了眨眼。
克莱门特觉得自己就要被气笑了:“那您还真是……渣得光明正大。”
少年此时正被他压在身下,单薄的身形、苍白的脸色与时不时闷咳带起的胸腔震动,都无一表明着小陛下的病弱和体虚。
只有那双浅蓝色的眼瞳里,才不甚明晰地带着一股对于这整个世间的温柔。
是的。
对这整个世间。
这份温柔,从头到尾都不是对着他一个人的。
——可是他能怎么样呢?
他难道没有想过放弃吗?
他想过,甚至还去尝试过。他尝试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
可是结果呢?
结果就是,他发现陛下的温柔就像是全世界最无解的毒药一样,早就已经四通八达地渗透进了他的全身骨髓之中。
甚至于他的过去,他的现在,他的未来,放眼望去全部都是陛下的影子。
他根本放不下。
他伸出一只晶骨,开了灯。
借着昏暗的床头灯,他盯着陛下的眼睛。
这位只要出了王宫,去哪儿都能炙手可热的年轻上将缓慢地说:“其实这也不是不行——如果‘渣’我能够让您觉得开心的话。”
“可是……别当我没看出来。您并不会为此开心,陛下。”
一阵安静的沉默。
格洛尔怔了好一会儿。
不知道过了多久,陛下才终于出声:“你不该这样告诉我的,克莱门特。就像是在谈判桌上,率先露出底线的一方是获胜不了的。”
“可我们并不是在谈判,陛下,”克莱门特缓声说,“我们在谈的是感情。我喜欢您,我爱着您,我想每天都在您的身边,我想得发疯。可这只是我个人的欲望,如果您不愿意,那告诉我,我会尊重您。相比起来,我更想看到的是您的欢笑,您的健康,想看您开开心心地活着——您比一切都重要。”
「我喜欢您。」
「我爱着您。」
「您比一切都重要。」
格洛尔忽然有些惊慌地将头侧到了一边,用袖子捂上自己的眼睛。
克莱门特没有将他的手臂拿开,只是身体从他身上挪到了一旁,躺在他的身边,连着他的翅膀一起把他抱进了怀里,然后伸手将被子拉了起来,轻轻地为他捻好被角。
“所以,可以告诉我您到底在烦恼什么事情吗?”温热的气息缱绻地打在角边,带着男人深沉的爱意,“告诉我,我陪您一起想办法,好不好?”
“身体问题,生日问题,还是工作问题?”他问。
格洛尔觉得自己都快被克莱门特说得心软了。
但是到底没能心软的他,真是坏透了。
“……你别问了,克莱门特,”格洛尔小声嘟囔着,把头埋进他的胸口,带着鼻音低声说,“我才不会告诉你。”
这个夜晚仿佛一段不起眼的小插曲。
第二天早上,克莱门特离开之后,他们依旧如常地进行通信。
格洛尔将上将寄来的小礼物分门别类地摆放到了展柜上(当然,是让塞利安帮他放上去的),然后认真地给上将写了回信。
这天之后的时间里,陛下如常地进行工作。
他参加了一项会议,两场会面,并完成了一大叠文件的处理。
到了晚上,他撒娇逃避地被强制喂完了一碗药,然后缠了塞利安十分钟的时间,非常努力地从伯爵的手中讨来了第二块糖。
他的味觉已经被数不尽的药搞得分不清苦甜了,但就像塞利安某次笑话他时说一样,这种撒娇讨糖的过程对他而言比起吃糖其实要更甜得多。
上床后,塞利安为他留了一盏小小的床头灯,然后一如既往地坐在床边陪着他入睡。
直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塞利安才悄然离开。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朦胧的云朵飘过,星月都被遮得不甚清晰。
宽敞床铺上的金发少年不知何时静静地睁开了眼睛。
他低低地咳了两声,咳嗽声在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明显。
少年有些艰难地挪了一下身体。
他从枕头底下摸出了一颗白色的药片,扔进口中,然后挪到了床头——床头矮柜上备着一杯水,上面考虑周全地插着一根吸管。
就着水吞下药片之后,格洛尔在床上躺了十分钟左右,一股陌生而熟悉的力气少许地回到了他的体内。
终于,他慢吞吞地、十分努力地撑起了身体。
他成功了。
“自己起床”。
这件事情他好久没有干过了,这一会儿成功,小陛下甚至忍不住地弯了眼睛。
他的双手按在床边,试探性地伸出脚,慢慢地蹭进了鞋子里。
他弯下腰,有些生疏地为自己穿起靴子。他的动作有些笨手笨脚,但最终总算是成功地为自己穿上了鞋。
嘿咻。
他下了床,扶着墙壁慢吞吞地走到了一旁的衣帽架边。
陛下用双手抱了一件外套下来,过重的重量让他不由自主地向后踉跄了一步。
但他很快稳住身形,有些吃力地将外套披在了身上。
现在还是夏天,但他的体质让他不得不在夏天里也穿上一身长袖外衣。
翅膀被包裹在了外套里面。
他没有力气去将它们倒腾出来,即使是他这会儿已经吃了药,这件事情对他来说也有些太难办到。
不过现在这样也就够了。
药效逐渐显现,格洛尔的力气恢复得越来越完全。他久违地体验了一次浑身轻快的感觉,就连双肩上披着的外套都变得轻盈了起来。
他将被子拉得整齐了一些,然后走到了展柜边,轻车熟路地找到了自己保存鹿角的地方。
一,二,三……十八只鹿角,正正好。
加上已经赠送给克莱门特的一对鹿角,嗯,没错。
他又走到书桌边。
他从柜子中拿出几封早就备好的信件,清点无误之后将它们压在了桌上,又临时找了纸笔,写下几句话,和信件一起压在桌上。
一切做完之后,他长长地舒了口气。
最后,陛下走向了窗边。他将窗帘彻底拉开,向外望去,星月朦胧。
该走了,他想。
作者有话要说:
第72章 失踪
忽然,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摸上胸前,在那儿浅蓝色的晶能宝石还微微地散发着热量。
陛下双手捏住项链的两侧,想将项链摘下来。但动作做到一半, 格洛尔犹豫了一下, 又缓缓将它放了下去。
「我喜欢您。」
「我爱着您。」
「您比一切都重要。」
昨晚男人诚恳而真挚的话语依旧清晰地留在耳边, 格洛尔无意识地抚摸着颈前的项链。
在他的面前,朦胧星月笼罩之下的森严王宫,正是克莱门特在时一次次带他出逃离开王宫的起点, 他们曾在无数个夜里从这扇窗户跳窗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