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并且王宫方面对‘继承池’实施了实时监控……”
“啪!”
里斯蒙德重重地拍上桌子,桌面上当即出现了无数裂痕。一股劲风以他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横扫而去,房间内工作着的工作人员们都被惊得停下了手中的事情。
“继、承、池?!”里斯蒙德一字一顿,“是塞利安的命令?”
在诺伦兹卡,新王诞生,会意味着旧王落幕。
所以当帝王遭遇危险,或情况不明的时候,通常会通过监控继承池的方式来确认陛下安危。
旧王一旦出事,同一时间继承池就会产生异象,新王的诞生“流程”也将开启,他们在短短一个小时内,就能迎来新王的诞生。
这不是一个错误的命令。
但就像是家人刚进医院,结果还没出来,就开始询问起寿衣棺材的价格一样。
寓意,很不好。
陛下这只是暂时失踪……塞利安想做什么?!
里斯蒙德不再发一言,面色恐怖地冲进了办公室。
当塞利安接到里斯蒙德的通话请求时,一名天使之眼正在他的面前对他进行着汇报。
“王宫各处的指纹、脚印和晶能波动已经收集完毕,没有发现任何线索。陛下离开之前对自己的所有痕迹进行了清除。我们对陛下可能的离开路线做了猜测,并仔细探查了其中可能性最高的九条路线,也没有发现异常……”
塞利安抬手打断了他的报告,接起通话。
通话刚一接通,对面就传来了参谋长恐怖的怒吼声;“塞利安,你是什么意思?!陛下他才刚刚失踪,你怎么可以就这样诅咒他!”
“而且,‘自己离开’?他可是陛下!”
“陛下不可能做出这种选择,他有多爱帝国,他有多么负责难道你不知道吗?!他不可能做出抛下我们的这种事情!”
塞利安摘下了单边眼镜,捂着眼睛,声音沙哑地问:“说完了吗?”
“这不是诅咒,里斯蒙德,这只是……一个确保的方案。至于第二个问题,陛下留下了一张纸条。上面,免除了今晚所有值班人员的责任。”
“免除责任……”仪板对面沉默了会儿,“陛下的留言还说什么了什么?……把那几封信给我!”
“现在不能给你看。”
“我不理解,塞利安伯爵。陛下信任我,你也该信任我!难道你认为我会对陛下……”
“我也没给克莱门特看。”
愤怒声忽的销声匿迹,对方只剩下粗喘声,等待着他的解释。
塞利安捏紧了手中的信件。
这几封信,被陛下放在书桌表面,他们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上面没有写收件人,看上去是公共信件。打开后也确实如此,信内没有任何一句私人的话语。
可正因为这样,他在看过一遍之后,没有胆量将它重新翻开,也没有胆量将他交给其他人看。
因为在这三封信件里,一封,是对自我选择的解释,上面精确计算了这一选择会对帝国利益带来多少好处。这封,是对他们这些亲近之人的解释。
一封,是对国民的交代,甚至不需要改它一词一句,就可以直接对外发出。这封,是写给整个帝国的解释。
最后一封,是对未来交接期内帝国公务的安排。“交接期”……新旧任陛下的交接期,这是好听的说法。直白点说,这是对他后事的安排。
后、事。
当他看到这封信时,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就像里斯蒙德对他吼的一样,他将陛下亲手养大,他当然知道陛下是一名多么尽责的君王!
这样的陛下怎么可能……
可当他的目光重新回到第一封信件上时。
他惊悚地发现,自己明白了。
陛下的措辞、逻辑,都很清晰。一如在平时处理公务时那样,有着很强的说服性。
而这种说服性,就连他也难以抵挡。
“愿我们的诺伦兹卡帝国长盛不衰。”
——他该怎样反驳陛下的这句话呢?
“因为,我不能让你们被陛下说服。怕是只有可能性,也不可以。”塞利安说
这句话没头没尾,里斯蒙德没听明白:“你在说什么?说服,陛下想说服我们什么?”
“别问了,继续找吧……等找到他,我再告诉你。”
“等等,你……”里斯蒙德听着仪板中一阵忙音,气得砸了仪板,“诺夫,这里暂时交给你负责,我去一趟王宫!”
*
克莱门特的面前,摊着一张格外详细的帝国地图。上面潦草地划着圈圈叉叉,不少地点的旁边还被注上了详尽的说明。
“罗萨大平原……很有可能,现在天还没亮,能看到星星,他会喜欢这里,”他低声喃喃着,一边画上圈,打上星号,“摩尔北,陛下上次提到过……科萨山脉,提到过,但是陛下要怎么上去,不可能……南边的秋卡尔水乡,陛下提过……”
他喃喃的语速越来越快,手上勾画的速度和力道也越来越大。
“萨瓦迪亚……还有东部城市……”
他的笔划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哗啦——!”
忽然一笔下去,笔尖勾破地图,划着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像是一盆冷水,忽然倒在了他的头上。
克莱门特急促地喘着气,五指紧紧握住钢笔。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地图上圈出的城市,足足有几十个。
这些,都是陛下有可能选择的地方。
“陛下,是自己离开的。”塞利安这样告诉他。
在他听到这句话的当场,他就拿出了地图。
陛下之前总说,想要出来看看。离开帝都,到外面去。
甚至还写过一张长长的心愿单子,上面写满了他想要去的地方。
那张单子上,很多地点都位于帝都城内,位于他步程所能及的范围之内。不过即使这样,他们也没能在三个月的时间里走完所有的地方。
后来,更是没有那么多机会。
所以他想,陛下会不会……只是想去看看,他没机会去到的地方?
“嗡——”
仪板震动,克莱门特僵硬地放下笔,拿出仪板看了一眼。是塞利安。
滴。
接通通话。
“艾萨克刚才说,他手上的特效药少了三颗。”塞利安没有废话,直接进入了主题。
克莱门特握紧仪板,借着月光盯着面前的地图:“一颗药能持续多长时间?”
“最多四个小时。”
“那就是十二个小时。”克莱门特哑声说,“最多,十二个小时。我们要在这个时间内,找到他。”
“我以为,你会觉得这是好事。十二个小时后,陛下就没有办法再跑了。”
“他是陛下,”克莱门特深吸一口气,“他……不可能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十二个小时,是他留给自己的时间,也是他留给我们的时间。”
“我们不能让他有把握……在这件事上。”
“克莱门特上将,你在这件事情上,应该不会允许陛下的任性吧?”
“……”
克莱门特张了张嘴。
半晌,他自嘲一笑,将自己的右手抬到面前。
“这重要吗?”他说,“陛下这次……根本没有给我们选择的机会,伯爵。”
陛下的任性啊。
克莱门特想,他当然清楚。他清楚得不得了。
他拿着地图,缓缓起身。
脚下的树叶在他的动作下,响起沙沙声。一只飞鸟被惊动,在月光下盘旋一圈后展翅高飞,消失在了云月间。
克莱门特挂掉电话,右手却还停在面前。
指尖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再次缠绕上浅蓝色的晶能丝线。
今夜降了温,有些凉意。
如果冷了,如果累了,陛下会有哪怕一刻想起他吗?
只要陛下能够再碰一下它……
他就能够找到他。
可是,会吗,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
第74章 旅途
帝都东南方向的一个小城镇里, 一辆不起眼的私家车不紧不慢地行驶着。
它从帝都出发,一路来到帝都东南方向的邻城赛雅图。
车主是一位刚从其他大陆回到帝国的商人,时差还没倒回来,干脆就趁着晚上的时间开车回家。
不过在这辆车上, 除了他以外, 还有着一位顺风客。
那是一位个子不高的金发少年。
身体十分柔弱, 自从上了车后,一直断断续续地在咳嗽。看上去脸色也很疲倦,兴致不高, 刚坐上车的时候, 除了一开始向他感激地微笑了一下以外,就一直靠着椅背, 看着车窗外的景色。
不过, 这只是一开始的印象。
因为很快,他们就非常愉快地聊了起来。
“噢,说真的,我从来没有见过有谁能像您一样这么博学又温柔的,您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刚刚成年的样子,”车主是一位三十来岁的男性, 他感叹道, “如果我小孩以后能够向您一样,哪怕只是到您三分之一的水平, 那我都能高兴死了。”
少年温和笑着,说:“请不要再用敬称了, 先生, 您可以直接称呼我的名字。”
“行吧, 洛卡, 不过能者为师,你刚刚一眼就看出了我的设计图里的问题,光是这一点足够让我用上敬称了,”车主说,“不过,我看你应该是有些贵族背景的人,怎么会这么晚一个人在外面跑?这很危险。”
“因为有些在家里不太方便的事情需要做。”少年看向车窗外,白色的手套轻轻覆在上面,说。
“理解,叛逆期到了,”车主深有感触地点了点头,“那你打算去哪?”
“北边吧。”少年说。
“北边?那可真够远的,有朋友在那边吗?”车主问。
“不,那里只是……一个朋友的家乡。没去过,所以去看看。”少年说。
“朋友?”车主局促地挤眉弄眼,“女朋友?”
少年不好意思地笑笑,没有回答。
这时,车主的仪板忽然收到了一条提醒。他看了一眼,脸色一变。
“怎么了,先生?”少年轻声问。
“帝都好像出了什么事情。就在刚才,突然通知进出帝都的所有人员车舰都要进行二次核验。”车主皱眉,嘟囔道,“噢,天哪,二次核验,听上去好像会很麻烦。”
“别担心,这里左拐小绕一下,不会遇到他们的。“少年平静说。
车主不知道为什么,但刚刚一段时间内与少年的沟通,让他对对方建立起了足够的信任。他听从了少年的指路,出人意料的,直到他们到达目的城市,路上都没有遇见任何查验身份的人。
到了瑞克城后,车主和少年也该分道扬镳了。
车主想了想,说:“你是要去机场?我送你吧。反正不用太长时间,给你省点麻烦。”
就这样,格洛尔感谢过车主之后,不紧不慢地登上了飞舰。
这是一艘客用飞舰。
格洛尔买的是经济舱的票,座位靠着窗户,前后与另一只手边则都坐满了乘客。
飞舰很快起飞。
格洛尔撑着脑袋,带些倦意的目光向外看去。
可惜没过多久,他的视野就被云层挡住,大地的景色朦朦胧胧,地面城市的灯光难以穿透这片云层。
有些可惜。
星星,见不到。月亮,见不到。就连山川河流也见不到。
难得一个能够出来的日子。
他的脊背慢慢松在了椅背上。
他的身上披着一件不算厚的长袖外套,洁白的羽毛被外套压在底下,贴着腰部微微蜷着,外表上不会看出任何异常。
坐在格洛尔身边的,是一名空军少尉。
少尉见他面露困意,忽然招手喊来一位工作人员。
“你好,帮他拿个毛毯来吧。”少尉说。
“好的,先生,请稍等。”
格洛尔昏昏沉沉间,感觉到药效在一点点地褪去。
难得回到身体内的力气,此时又一点一点地消散而去。飞舰中呼呼直吹的凉风,也让他感觉非常难受。
就在这时,一袭毛毯轻轻地盖了上来。
格洛尔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入眼就是一身军装。
他怔了怔,抬起眼。见到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脸庞。
空军少尉有些局促地说:“飞舰上的空调很冷,小心着凉。”
“谢谢。”格洛尔笑了笑,接受了他的好意。
空军少尉坐回自己的座位上,侧头问:“能问问你的名字吗?”
“你可以叫我洛卡。”格洛尔温和回答。
“噢,洛卡……你快休息吧。”空军少尉笑。
“嗯,谢谢。”格洛尔很快闭上眼睛,侧靠着窗边,沉沉睡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格洛尔的肩膀忽然被拍了拍。
“先生,先生……”
“我来吧。洛卡,洛卡,醒醒。”有人在耳边轻轻叫着。
格洛尔艰难地撑起了眼皮。
视野有些模糊,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灰雾一样。他花了两秒钟的时间适应状态,这才抬眼向旁边看去。
是空军少尉。
他弯着腰站在他的手边,身后还有两名飞舰上的工作人员。
“你们好?”格洛尔尽力撑起身子。
空军少尉扶了他一把,说:“抱歉把你叫醒了,他们是来核验身份的。”
“核验身份?”
一名工作人员上前,解释说:“是的,先生,刚刚空航总部传来消息,今晚所有帝都周边起飞的飞舰都要核验乘客信息。虹膜核验就行了,很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