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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长安篇告一段落,下章出发去江南~
第42章
九月初二清晨,长安东侧春明门大开,在一众人的送别声中,以工部为首的一行人正式出发,往东南方向行去。待到走了一段路了,李观镜回头去看,依稀看见城墙上似乎还有一道身影在向着自己的方向。
“那是齐王么?”
李观镜收回目光,发现杜浮筠不知何时来到自己身边,他点了点头,道:“应当是,他一贯不大放心我。”
杜浮筠沉默片刻,劝道:“不必怅惘,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李观镜笑着“嗯”了一声,转而靠近杜浮筠,小声道:“我方才好像没看见程风。”
“先前是我考虑不周,改路线本身便容易惹人注意,若仍旧带着程风,很容易打草惊蛇,恐怕忙还没帮上,倒先叫人提高警惕了。”
李观镜想到郗风,感叹道:“你说得也是,我们这次也算是钦差了,多一人少一人都在案上,我想带个侍卫,还得让他自己跟上,更别提程风这样显眼的人物了。”
“人多事杂,颜侍郎这样安排,也有他的用意在。”杜浮筠看向卫若风,道,“如此,卫郎中的压力顿减。”
提到卫若风,李观镜难免有些心虚。此番去江南,卫若风负责统领全局,但是他们这一群人中还有杜浮筠这样官位比他高出不少的,圣人便令卫若风担“江南巡察使”一职,领御赐调令,以便宜行事。由此一来,这次的路线图自然也是出自卫若风之手,他的计划是众人一路沿着运河到扬州上岸,尔后改走陆路,直达钱塘。但是因为杜浮筠的话,李观镜见颜礼铭忙于其他事务,暂未看路线图,便偷偷去将水路截成两半,上岸的地方从扬州变为宋州。他们离开长安城后,依旧从广通渠出发,从宋州转陆路,穿过颍州,前往附近西楚州盱眙县上船,再沿着淮水往东北方向折回,到东楚州的山阳县时,转入山阳渎,直达扬州,后面的路线不变。颜礼铭将路线草草看了,便交给圣人批复,圣人自然也不会细看,因此待到正式的资料发下来时,卫若风才发现其中有了变化。
李观镜以为卫若风很快就会来找自己,毕竟当时交图的事是让李观镜去做的,但是不知卫若风是因为太忙还是其他原因,一直等到快到宋州了,他才敲响了李观镜的船舱。
卫若风进门后,先问几句起居是否习惯之类的客套话,待到李观镜倒好茶水,他才缓声道:“镜天,你能否与我说说,为何要将路线改了?”
李观镜一个踉跄,险些没拿稳水壶,他稳住身形,回身笑道:“没想到水路也能颠得起来。”
卫若风不理会李观镜的顾左右而言他,自顾自叹了一声,道:“我原本不想问的,因为颜侍郎既知晓此事,想必你们自然有这样做的因由,可是我既承圣人看中,虚担了‘巡察使’一名,却无法视若无睹,如果你真的不愿说,能不能告诉我此事是否与开渠有关?”
“什么?颜侍郎知道我改路线了?”李观镜一惊,转而匆忙解释道,“无关无关,你放心,绝对无关!你倒是与我说说颜侍郎是怎么知道了?”
卫若风有些奇怪,反问道:“你未与颜侍郎通气么?”
李观镜摇头。
“这倒奇了。”卫若风皱眉道,“那天颜侍郎来问我,改路线是否出自我的授意,我并不知晓此事,自然否定,他也未多说,便离去了。我后来看到路线改动,还以为你们是要联合隐瞒什么,怎么你竟然不知道?”
李观镜感觉自己似乎又被颜礼铭摆了一道,待他好不容易将卫若风哄走了之后,连忙去寻杜浮筠。
此时日光正好,杜浮筠坐在船尾看书,见李观镜匆匆而来,放下书籍,笑问道:“怎么跑得这么急?”
李观镜拉起他的胳膊,道:“你随我来!”
杜浮筠一愣,轻轻抽回胳膊,尔后收起书,向船尾其他同僚微微点头示意,这才带着李观镜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待关好门后,方问道:“发生何事了?”
李观镜担心隔墙有耳,便附耳将颜礼铭的事说了。
杜浮筠听完后,倒没有特别惊讶,只挑了挑眉,轻声道:“我们倒想错了,看来圣人也在关注此事。”
李观镜有些气恼,道:“早知你们是一个心思,也省得我去偷改了,如今没有帮上忙,还白白给人递了把柄。”
杜浮筠将李观镜按到座上,温声道:“此言差矣,若是你不去改,路线定然不会经过颍州,我自然更不知道圣人的心思了。”
李观镜有些不解,问道:“这是何意?你不是说圣人也在关注么?”
“圣人在关注,不代表圣人想要插手。”
“我不明白。”李观镜大刀阔斧坐下,一副坐等解释的模样。
杜浮筠无奈地笑了笑,婉拒道:“此事有些复杂,你莫要卷入其中,也别再问了。”
李观镜登时不悦,沉声道:“你都诱我去改路线了,如今却说要我置身事外的话?”
杜浮筠原想辩解自己并未诱导李观镜,但是李观镜确实帮了他的忙,此时否认的话,颇有些卸磨杀驴的感觉,他沉思了片刻,问道:“你知道颍州刺史是谁么?”
李观镜自然不知道,便摇了摇头。
“阎登。”
阎姓在长安并不多见,李观镜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李观镜身边那位被称作阎姬的女子,但阎姬在外宣称是云韶府的主人,与颍州刺史是八杆子打不到一处去,因此李观镜很快将她排除,不过由阎姬所引,他倒是想起了另一个姓阎的女子:“吴王妃?”
杜浮筠“嗯”了一声,道:“你现在能明白了么?”
吴王李瑜如今在襄州做刺史,很久都不在长安露面了,若说他有什么特殊的地方,首先便是他的身份:李瑜是秦丽妃的次子,秦王的胞弟,也是秦子裕的表兄。
在没有立太子之前,圣人对诸子都十分宠爱,但立了太子之后,圣人许是感受到了威胁,未从曾经那场宫变中吸取教训,竟然开始扶植秦王的实力,让太子和秦王在朝中成博弈之势,这样一来,太子与秦王自然免不了面和心不和。这次太子派杜浮筠来查颍州,肯定不是冲着吴王,而是冲着秦王而去。
李观镜想到此处,开口道:“圣人不插手,表明此事还未有定论,但是又不制止,说明他定然起了疑心。所以说,那次登闻鼓到底是为何事所响?”
杜浮筠眉头微微锁起,道:“是一起侵地案。不知你是否听说过,在前朝科举刚刚兴起的时候,有一位天才横空出世,以布衣之身得状元,且最终得以位列三公,衣锦还乡。”
李观镜道:“我知此人,他叫徐准!”
杜浮筠点头,继续道:“徐公仕途并非一路顺遂,曾经也有遇见低谷的时候。他在第三次被贬后,回颍州捐了一千多亩地,建立徐氏义庄,义庄地租供族中贫苦人家生活,同时供族中小辈读书识字,以考取功名,壮大家族。几代人下来,徐氏义庄规章越发完善,也培养出了不少人才,不过可惜的是,我朝初建那会儿,义庄被战乱所毁,这些年里虽勉强修复,徐氏却人丁大减。今年年初,义庄忽遭惊雷劈中,起了一场大火,烧毁了义庄学堂,徐氏一族准备参加明年科考的小辈尽皆遇难,当时为了救火,官差费了不少功夫,事情过去之后,义庄只得变卖土地还官府的债,到现在,恐怕徐氏一族已经没有多少地了,这样一个原本可能传承千年的家族义庄,就此夭折。这把火被掩盖得很好,一直到徐家人来到长安之前,都无人知晓此为人祸,而非天灾。”
比起千里之外的天雷是怎么劈的,太子更加在意的显然是大明宫建得如何,徐氏义庄之所以得了太子关注,只有一个原因。李观镜感叹道:“看来这个阎登去救火并非出自好意了。不过如此说来也甚是嘲讽,难道只有涉及党派之争,才能叫他们打起精神么?”
杜浮筠沉默不语。
李观镜反应过来,忙解释道:“我不是在说你,你受命行事,也是身不由己。”
杜浮筠并未生气,温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李观镜有些赧然,连忙心虚地表达自己的关怀,发出一连串的问题:“你手里有多少证据?准备查多久?就你一个人么?”
杜浮筠淡淡道:“还有其他人,已提前去了。我过去后,会找个借口滞留下来,届时你们先走,等我把徐氏义庄的事处理完了,再来与你们会合。”
李观镜心中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总感觉杜浮筠话未说尽,可是他的态度忽然改变,比平时要冷淡不少,李观镜也就不好再往下问,便点了点头,敷衍了几句后,即告辞离去。
大船顺风而出,众人船坐得多了,偶尔下船来,都不知该如何走路,好好的康庄大道也让他们走得东倒西歪起来。如此十天倏忽而过,众人离船登岸,从宋州出发,又过了三天,他们来到颍州城外,此时距离出发才过了半月而已。
卫若风盘算着日子,到达颍州后,他们已经走完了近一半的路程,后面顺利的话,他们在四五天内便能到达扬州。前朝江南河修修停停,如今无法使用,扬州到钱塘虽不远,但陆路比不得水路,这群文官也不能马不停歇地走,何况还有装着卷宗资料的马车跟着,他们最快也要三四天才能到钱塘。也就是说,接下来还有将近十天的路程,眼看着天气越来越冷,能留给他们在路上耽搁的时间不多了。卫若风看着颍州城门,想到此处,心中就不大愿意再多停留,他不由哀怨地看向李观镜,幽幽地叹了口气。
李观镜抖了一抖,只能默默背下这口锅。
众人前往驿站歇息,晚间各自回屋后,卫若风正在对着地图纠结,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他起身开门,待见到门外之人,立即变得热情万分,等到那人说出直达他心坎的话,卫若风双目之中除了崇拜,再容不下其他。
李观镜抱臂靠在院中树下,见卫若风兴高采烈地与杜浮筠说完话,心满意足地关了门,忍不住摇头感叹:“我站这里半天,他硬是没看见我。”
杜浮筠闻言,忍不住一笑,道:“他正苦恼如何加快行程,我如今给了建议,他自然高兴,哪还顾得来其他事?你又何必吃味呢?”
李观镜瞪大眼睛,直到杜浮筠转身要走,才反应过来,他急得直跳脚,道:“你你你……你胡说八道!我吃什么味?”
杜浮筠笑道:“说笑而已,镜天怎么如此激动?”
李观镜这才发现自己又被他绕了进去,出师未捷则多说多错,他眯了眯眼,短促一笑,傲然回房。
杜浮筠含笑目送李观镜雄赳赳气昂昂而去,正在此时,一阵不合时宜的布谷叫声传来,杜浮筠面上笑意淡去,转身走向驿站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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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徐氏义庄是低低低配版的范氏义庄
第43章
还没走到房门口,李观镜便想起这样的行为显得自己甚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他怔然站了片刻,还未想明白这种动心是怎么回事,忽然听见一阵布谷鸟叫声传来。在李观镜的印象中,只有刚过去不久的夏日时常能听见这种“咕咕”声,他这辈子虽然没来过南方,但想来鸟的习性是一样的,同样的秋寒中,布谷鸟也不会跑来这里叫。思及至此,李观镜回身去寻杜浮筠,打算将这处不寻常告诉他,自然,也可顺道当面试试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李观镜来到院中时,恰好见到杜浮筠的衣角消失在门外 ,他有些奇怪,便冲门房招呼了一声,跟出驿馆大门。此时杜浮筠刚走出不远,李观镜正要开口唤他回来,却不想就在这片刻间,一人从驿馆楼顶轻盈落下,李观镜忙躲到门口,只见那人一身黑衣,落地后四顾确认无人,便悄悄地跟在了杜浮筠身后。李观镜垂头看自己的衣服,暗自庆幸因为行路不好换洗,他在这些日子里一直穿着玄色常服,到了黑夜中,同样能隐匿身形,他便抽出靴侧匕首,蹑手蹑脚跟了上去。
黑衣人为了不被杜浮筠发现,一路聚精会神防备,竟未想到黄雀在后,三人就这般相缀而行,先后进了驿馆不远处的林子中。
秋日落叶铺地,可以掩盖脚步声,但若是踩中落叶之下的断枝,反而更加容易暴露行迹。李观镜小心注意着脚下,再抬头时,却发现前面已经没有人了,不由心呼不妙。树影如鬼影,四周时不时响起轻微的动静,惊起无名飞鸟。李观镜身处黑暗,在这一惊一乍之下,背后不由冒出冷汗,他毫不迟疑,当即就要出去,但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身后忽然有利器破空而来。李观镜脑中闪过郗风演示的那一招,身体比意念更快,眨眼间便向后递出匕首,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这招用得又慢又无力,倒不如干脆闪开更能保得住命。
可巧的是,身后那人识得这招,自发停住身形,惊疑道:“竹下剑!”
李观镜趁机抽身,躲到五步之外,定睛看去,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的跟踪被发现了,那个黑衣人杀了回来。
黑衣人的停顿不过一刹间,眼下月黑风高,即便眼前是真的王家人,他也不用害怕,何况他已经反应过来,知道李观镜只是花架子,杀之易如反掌,于是在李观镜刚刚站稳的时候,黑衣人挺剑而出,下一招直逼面门而来。
李观镜这次再无剑招去糊弄人了,他一无内力,二无经验,反应过来时,剑尖已经到了眼前,他甚至都没有机会喊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