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观镜刚好心中有事,便顺水推舟道:“船夫经验丰富,他说的异象恐怕与风雨大为相关,若真的遇见疾风骤雨,莫说水上,便是行马也不安全。我们这一路甚是顺遂,原本约定在十月中旬到达钱塘,如今时候还早,郎中不如在渡口略作休整,省得生出事端,我刚好也能回颍州去将杜学士接过来。”
卫若风怕路上出什么意外,可是这差事要紧,他又想越早到钱塘越好,正犹豫间,蓦然听见李观镜最后一句话,他瞬间改了主意,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我与你同去!”
颍州如果真的有危险,李观镜自然希望同行的人越多越好,但却不能是这些官员,一来因为大家都是文官,帮不上什么大忙,二来人多目标大,容易打草惊蛇。李观镜婉拒道:“若是卫郎中去,恐怕会引起其他人无谓猜测,刚好我府上的侍卫赶上来了,我与他同去便是。”
卫若风再次将目光投向郗风,见后者身材高大,模样精干,心道李观镜说得在理,只得点头答应下来。
三人回到客栈后,郗风跟着李观镜前往后院马厩,待左右无人时,忍不住问道:“公子为何还要去颍州?”
“杜学士还在那里,我得去给他报个信。”
郗风劝道:“云落既是公子下属,想来不会诓骗我们,如今公子已脱险,还是莫要回去的好,公子有什么信,但请交给我带去。”
李观镜怔怔地看着远处,过了片刻,才道:“我得去。”
郗风不理解,李观镜却不能道明自己的猜测:
先前依杜浮筠所说,李观镜认为是秦王纵亲眷作恶,太子趁机抓把柄,圣人纵容太子此般行事,一是因为偏爱太子,二是想要太子查出真相,总的说来,还算是为民除害。可是还未等他们正式进颍州,李观镜便见到有人冒充阎氏,再加上进城后与阎登接触,李观镜开始怀疑有人想陷害秦王,第一个怀疑对象自然是太子,毕竟此事他最为积极,甚至将身边得力大将杜浮筠都派了出来,而且秦王倒台,太子得利最大。不过杜浮筠不是会去陷害忠良的人,也不个愚忠的人,被太子利用的可能性不大,所以李观镜虽心有怀疑,却不能确定。直到如今郗风到来,李观镜才发现此事中或许还隐藏着第三方势力——
齐王李璟。若是李璟,李观镜回去颍州,或许能凭借脸面去化解困难。
云落曾经是朗思源的人,如今算是在阎姬羽翼之下,她从未见过郗风,也没机会接触到江南河的事,此番能去渡口找到郗风,必然是受了阎姬的指示。阎姬听命于李璟,外人想不到其中联系,李观镜却是一听就能明白的。既然想到李璟,前面的矛盾之处也都能解释了:若这一切一开始就是李璟的手笔,太子扳倒秦王,他朝事发,太子必受圣人责难,若是太子没能成功,秦王定然要反击太子,两人多年的表面和平也必将被打破。李璟此时躲去关外征战立功,再回长安时,太子和秦王或两败俱伤,或只有一人幸存,难免也元气大伤,李璟只需坐收渔人之利便可。
依照李璟的个性,对活下来的那一个,他必然还留有杀招。
李观镜知道李璟有所打算,却没想到他的计划如此无声无息地便开始了,不过这其中又有一个矛盾点:李璟既然要在颍州闹事,为何不早让李观镜绕路?既然让李观镜来了,又何必让云落去提醒郗风?思及至此,李观镜不禁喃喃道:“难道我还遗漏了什么讯息?”
郗风问道:“公子在说何事?”
李观镜叹了口气,道:“罢了,不想了,当务之急是要去颍州,杜浮筠恐怕有危险,我们现在便出发!”
郗风若是不来,或许李观镜就此跟着卫若风去江南了,可是现在将危险告诉了他,反而促使他靠近颍州。想到此处,郗风不禁一阵无言,恍惚中觉得仿佛是天意如此安排。
李观镜翻身上马,向呆立的郗风道:“你跟我一起去罢,我一个人恐怕应付不来。”
郗风回神,连忙应了一声,上马跟上了李观镜,两人趁着天未完全黑,策马疾奔出城,很快便又消失在了官道之上。
第45章
颍州与西楚州相距不远,且有南北官道相连,先前不赶路的时候,众人两天便能到达目的地,此时李观镜去心似箭,策马行了一夜,中途算上换马的功夫,不过休息了两个时辰,如此赶路之下,到了第二天下午,他们便来到了颍州城外。
船夫的预言很是灵验,此次寒风从北方刮来,颍州比西楚州先陷入寒潮之中,城门口行人都裹紧衣服匆匆行路,李观镜抬头看了看头顶厚重的阴云,也拢紧披风,牵马来到城门边。守卫识得李观镜是刚走的京官之一,便不查过所,上前道:“官人请进,属下这就去回禀长官。”
李观镜抬手止住他,道:“我是有物品遗失,回客栈去寻一寻,莫要惊扰他人。”
守卫暗自松了口气,又问是否需要帮忙,李观镜再次婉拒,带着郗风进城,往先前落脚的客栈行去。客栈博士见贵客去而复返,殷勤地要迎人进去,李观镜止住他,问道:“前两日那位留下来的郎君在屋里么?”
博士道:“他今早刚结账走了。”
“可说了去哪里?”李观镜说罢,也觉得自己是多此一问,杜浮筠怎么会将自己的行踪告诉客栈博士?
博士果然摇了摇头。
李观镜皱起眉头,忧心忡忡地与郗风对视了一眼,正要离去,那博士又道:“不过早间梁判司来过小店,与那位郎君说了几句话,贵人或许可以去刺史府打听打听。”
两人看到了点希望,立刻问了刺史府的方向,连忙动身过去。暮秋时分,天黑得很早,这会儿路上尽是归人,无法纵马而行,等李观镜到达刺史府的时候,华灯初上,已是耽搁了一些时间,祸不单行,他们再次被告知杜浮筠并不在此处。李观镜耐着性子问梁判司的去向,阍者答道:“他在中午便随着刺史出城了。”
李观镜登时傻眼,对自己总是晚到一步而懊恼不已。
郗风见李观镜脸色发白,替他问道:“去了哪里?”
阍者看了李观镜一眼,没有说话。
李观镜从怀中取出鱼符,道:“我乃工部员外郎,前几日来过颍州的,也见过刺史,并不是贼人,你快说刺史去了哪里?”
阍者见了鱼符,这才道:“徐氏义庄,出东城门,沿官道走出十里便是。”
李观镜这两日休息不足,听了这个消息,一时间头晕目眩,险些倒了下去。郗风连忙扶住李观镜,道:“公子去客栈歇息,我出城去送信。”
“不了,我们去换马。”李观镜其实对自己的坚持没有多大信心,在他看来,李璟这番计谋定然是早就规划好了的,但是直到李观镜出发后,他才派云落去通知郗风,说明执行计划的人并未将细节与李璟说明,这次派出的人恐怕压根不知李观镜此人,李观镜也就很难用与李璟的交情去救人,既无脸面的优势,李观镜去与不去,对全局或许并没有多大影响。
但是李观镜还是选择去。从昨天听到消息后,他的脑海中总是不自主地想到梦里那个幼小无助的杜浮筠,他不想再让杜浮筠孤立无援地落入如此凶险的境地。
郗风能给李观镜提建议,但并不能左右他的决定,此时见李观镜坚持,便不再多言。两人趁着城门未关,抓紧时间出了城,在来时住过的驿馆换好马后,又是一路疾驰,半个时辰后,他们看到前方黑夜之中忽然冒起火光。
李观镜连忙勒住马,喊道:“郗风!”
郗风应声,蹬离马背,攀上路边的高树,拨开枯叶往前看了片刻后落下来,道:“公子,是一大片庄子,恐怕就是徐氏义庄!”
“走!”
两人离义庄已经不远,大约一刻钟的功夫,便能见到义庄大门了。此时火势刚起,有人呼号着去救火,李观镜没等马停下便跳了下去,拉起一人,正要相问,那人急着去打水,看都没看,便一把将李观镜推开。郗风紧跟在李观镜身后,见状连忙扶住他,然后又去捉住一人,郗风力气大,那人挣脱不开,这才定睛看来,见是两个陌生人,急道:“你们是何人?莫要耽误我去打水!”
李观镜快速判断局势,选择三方势力都不沾,在一片嘈杂声中,大声道:“我们从长安来,是赵王的人!”
那人没听过赵王,一时也分辨不出到底是敌是友,不过看两人衣着尊贵,还是缓和了态度,问道:“贵人来是要做什么?”
“我们来找人。”李观镜说得模棱两可。
“刺史被火困在主院,我们也正在救呢!你或来帮忙打水,或……”那人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是来找阎登,话未说完,见李观镜头也不回地冲进院子,忙喊道,“里面危险!贵人在外间搭把手就行!”
郗风见李观镜走了,哪里还听得进去话,慌忙取了一桶水,跟了进去。
秋日天干物燥,又有北风助力,火苗自从冒头,便快速蔓延开来。李观镜进去之后,所到之处俱是烈火,他借来一块湿布捂住口鼻,跟着救火的人在其中穿梭,终于来到火势最大的主院。
郗风惊愕地看着大火,扬声问道:“里面还有人么?!”
一人跑过,闻言答道:“有!刺史在里面!”
郗风看李观镜的神情,伸手拿过旁人准备的湿毯子,一个纵身便入了火场。李观镜大惊失色,正要跟上,一阵狂风袭来,火舌卷着火花喷出,李观镜连忙躲到一旁,再看时,郗风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火中。此番救人是李观镜私心,他绝不愿让郗风为自己去冒险,但是眼下没有第二条毯子,他忙让人去准备,就在他等待的间隙,一个巨大的火球飞来,两人破球而出,顺势在地上翻了两滚,扑灭了身上的火。
李观镜扑过去查看。
郗风站起身,道:“公子放心,我只被灼到一点,不碍事。”
李观镜这才看向另一人,阎登双目紧闭,胳膊被烧伤,但是总体来看,也没有大事。
郗风在一旁道:“里面还有几人,已经没了气息,想来是他们护住了他,公子识得此人么?”
“他就是颍州刺史阎登。”李观镜颤抖着开口,目光投向主院,再次问道,“里面……都死了?那……那……”
郗风知道李观镜想问什么,答道:“杜学士不在里面。”
李观镜方才仿佛失去了灵魂,听到这句话后,反应了一瞬,才明白杜浮筠或许还有希望,他将目光投向阎登,道:“拿水泼醒他!”
救火的人注意到阎登被救了出来,正庆幸间,忽然听到李观镜这个吩咐,一时不由面面相觑,也不知这个贵人是不是要救刺史。
郗风见无人回应,伸手夺过一个木桶,将整桶水倾到阎登面上,阎登一个激灵,深吸一口气,猛地睁开了眼,茫然地看着天空。
徐家人喜道:“刺史醒了!快去叫医工!”
阎登听到众人的声音,神智渐渐清晰,他看见李观镜,登时红了眼,道:“员外郎快去救我孩儿,快!快!”
李观镜一时情急,揪住阎登的衣领,厉声问道:“杜浮筠呢?!”
“左……左庶子……”阎登被勒得说不出话。
李观镜连忙松开手,道:“对!就是左庶子!他在哪里?”
阎登终于说出完整的话:“贼人掳走我儿,左庶子追去了!”
李观镜现下没功夫去问为何阎登孩子被掳走,反而是杜浮筠去救,也没心思去想为何杜浮筠走后,这里竟然起火,他满心满脑只有一件事:找杜浮筠!李观镜放下阎登,让开去,让徐家人将他抬走医治,他与郗风出了义庄,四顾看去,一时也不知杜浮筠追去哪里,只能初步排除来时的路。
郗风道:“公子先歇着,我出去找。”
“眼下我们也找不到其他人帮忙,就一起出去找找罢。”李观镜指着官道西边,道,“你找这半边,以五里为限,我去那半边找。我们出城时天刚黑,大约快到酉时,算下来的话,现在是在戌时左右,离天亮还有五个时辰,无论找不找得到,天亮时,我们在此地会合。”
郗风有些担忧,道:“公子的身体……”
李观镜笑了笑,道:“你放心,我心中有数。倒是你,一时也没有停下,此番实在是麻烦了。”
“公子不必多想,这是我分内的事。”
两人如计划一般,驱马向着两个方向找去。夜黑如墨,官道两旁的路并不平整,李观镜不敢用火把,只能借着义庄燃起的火光行路。到了后半夜,火光逐渐熄灭,李观镜也走到了约定的距离,却没找到任何线索。此时夜色如黑绸一般,不见一点亮光,马儿艰难地走在荆棘间,发出嘶鸣之声,李观镜连忙调转方向,找稍微好走点的路走,如此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传来一阵潺潺的流水声。
马儿跑了大半晚,听见水声,立即将头转过去,打了个响鼻。李观镜这才发现自己也是嗓子冒烟,他从下午到现在一口水没喝,更何况先前在义庄还被火烤得满身是汗。
“去罢,我也渴了。”李观镜松开缰绳,由着马儿自己往河边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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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看过小仵作的话肯定对过所不陌生啦,但这里还是备注一下:过所相当于通行证,古代人口流动管得比较严,出去的话都要申请过所才行,《唐六典》里有记载,“凡行人车马出入往来,必据过所以勘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