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李观镜,十有八九,心仪于眼前这个人。
李观镜被自己得出的结论给惊呆了,从小到大,他一直以为自己不是不喜欢其他女子,而是眼里只有林忱忆,所以才装不下其他人。可事实上,林忱忆的婚事并未让他如何心伤,他只是排斥那个要做他姑父的外人而已。彼时李观镜没有想那么多,但是现在他好像有点明白了:原来自己竟是个断袖么?
若说是天生便有龙阳之好,似乎也说不过去。李观镜的身边一直有很多男子,他却从来没有对其他人产生过心动的感觉。他喜欢杜浮筠,无关性别,唯他而已。
或许是初次踏进崇文馆那天的风太清,亦或许是中秋泛舟月湖那晚的月太明,心之所向,一切都能成为心动的理由。
雨渐渐停下,天光如同李观镜的思绪一样,拨开重重云雾,回到了人间。
凉亭里的柴禾也烧尽了,李观镜伸长手,准备去够些稻草,杜浮筠似有所感,头微微一动,醒了过来。
“天亮了。”杜浮筠声音有些嘶哑。
“啊?哦!对!天亮了!”李观镜回神,身体的感觉也跟着回来了,他暗自张握左手,好让手臂恢复知觉,只是这麻意着实让人酸爽,他咬牙切齿才勉强忍住,便在这时,肚子又响了,李观镜懊恼道,“糟了,干粮在马身上!”
“可就近寻一户农家,我身上还有银钱。”
李观镜随身荷包里也有银钱,还有为了长途跋涉特地制成的药丸,此时差不多到了他平时服药的时辰,他便吃了一颗,和着口水艰难吞服。
杜浮筠在一边看了片刻,忽然问道:“镜天,你的解药配制得怎么样了?”
李观镜摇了摇头,无所谓道:“应当是还没有找到罢,不然方笙会来寻我的。”
“平日里会觉得难受么?”
李观镜愣了愣,有些诧异地看过去,只见杜浮筠无力地靠坐着,眉头微微锁起,正等着他的回答。见此情状,李观镜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不难受,不过不吃药可能会毒发,所以虽然麻烦了些,但还是随身带着。”
杜浮筠垂下眼眸,也不知在想什么。
李观镜想起方才的自我剖析,这时候心中难免跃跃欲试,想要问出点东西,便道:“杜学士如此优秀,为何到现在还未娶亲啊?”
杜浮筠一怔,顿了一会儿,才道:“家仇未报,不敢谈及婚娶。”
“原来如此。”李观镜有点失望。
杜浮筠反问道:“那你呢?你为何没有说亲?”
李观镜“唔”了一声,道:“你刚才也看见了,我这条小命指不定哪天就没了,便不去祸害人家小娘子了。”
两人都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相对沉默了一会儿,李观镜想换个话题,思及阎登被掳走的孩子,待要相问,杜浮筠率先开口道:“月湖那个玉盒,你打开看了么?”
“啊!”李观镜拍了拍额头,道,“那几日我心中只有林姑姑的事,盒子锁到柜子里,竟然忘记了!里边有什么?莫非与当下有什么关联?”
杜浮筠淡淡一笑,道:“既未见到,不如存一分期待,等回到长安再看不迟。”
李观镜原先想不起便也罢了,此时想起却摸不着,心里不由得一阵痒痒,可惜杜浮筠铁了心不说,李观镜一向不愿被人强迫,自然也就不愿去强迫别人,于是按捺住心中好奇,并不相问,而是站起身,道:“我出去找找有没有农户。”
杜浮筠提醒道:“泥地湿滑……”
话音未落,李观镜已经踏了出去,不出意外地被滑得往后一仰,好在他动作够快,及时抓住了柱子,这才避免摔倒。杜浮筠此时应对得比平时慢了许多,等李观镜自己都站稳了,他才反应过来,手指微动,已不必再伸出去相助。
李观镜没有注意身后的动静,他“啧”了一声,退回到亭子里,准备将靴子脱了,然后赤脚出去。这时候天虽冷,但穿鞋走这种泥地很容易摔倒不说,唯一一双靴子肯定也会被打湿,到时候他都没地方找到替换的靴子。
一阵马蹄声忽然从溪流方向传来,打破了黎明的平静,听起来不只一匹马,估计因为路滑,走的也不快。李观镜警惕心起,躲到草垛后,与杜浮筠面面相觑,杜浮筠比了个小心的手势,伸手就要去取剑,李观镜连忙抓住他的右手,没让他动,自己小心地往外探头,这一看,才发现马上的人竟是郗风,另一匹马毛色与自己昨晚那匹十分相似,想来是那匹马跑回去,郗风早上见不到人,便跟着它从原路寻来了。李观镜放开杜浮筠,喜道:“救星来了!”
杜浮筠暗自松了口气,微笑着点了点头,道:“快叫他过来罢。”
李观镜跳出草垛,朝着郗风挥了挥手,郗风原本皱着眉头四处查看,此时见到李观镜,不由面露喜色,他低喝了一声,驱马来到凉亭边,稳稳落在地上,单膝跪地道:“属下来迟,公子受惊了!”
“你现在可是我的救命稻草,不许跪我!”李观镜一边说着,一边笑着扶起郗风。
郗风眼下一片青黑,但是精神十分振奋,他见李观镜虽看着狼狈,却不像是受伤的模样,顿时安心,又见草垛后一人站起,定睛看去,不由惊道:“杜学士!”
杜浮筠点了点头。
李观镜忙问道:“有没有干粮和水?我们快要饿死了!”
“有的!”郗风连忙从马背上取下布囊和水袋,囊中有几个馒头和肉干,李观镜先让杜浮筠喝了水,然后自己接过来喝,两人再去吃馒头,便不会觉得那么干。
待填饱肚子后,三人便不再耽搁,李观镜与杜浮筠同骑,郗风在后面跟着,一同踏上回去的路。马儿初时走得慢,等到了官道上便想跑快,李观镜顾及到杜浮筠的伤口,连忙控制住它,如此一路小跑着,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辰后,终于来到了徐氏义庄前。
义庄的火早就扑灭了,余下的人正冒着小雨清理火场,有眼尖的注意到三人,连忙迎了上来,一边喊道:“赵王的人回来了,快准备房间!”
李观镜手一僵,侧头想要跟杜浮筠解释,转而又想不急在一时,便向那人点了点头,问道:“阎刺史怎么样了?”
“刺史无事,正在里间休息!”
李观镜和郗风一起将杜浮筠扶进一间空屋,郗风将两人安顿好,自出去叫热水和药工。李观镜转着胳膊缓解酸痛,眼角瞥到杜浮筠正在吃力地解披风,便上前去帮他,披风下的血衣依旧刺眼,李观镜看得眉头直皱,忍不住嘀咕道:“这么多血……”
杜浮筠解释道:“很多不是我的。”
李观镜指着他的肩头,道:“最起码这一片肯定是你的!”
杜浮筠无奈地一笑,竟透出几分宠溺的味道来。
李观镜感觉自己被这一笑闪到了,心里有些慌乱,他连忙转身去将披风放到架子上,不让杜浮筠看到自己的神情。
杜浮筠坐到凳子上,含笑看着李观镜发红的耳垂,过了片刻,他想起方才门前的一幕,笑意淡去,开口问道:“你先前过来,自称是赵王的人?”
李观镜手一顿,思索该如何解释才不暴露李璟。
杜浮筠不等他回答,又道:“你也猜出来了么?”
李观镜忍不住回头问道:“猜出什么?”
“猜出此事是李未央所策划。”
李观镜没太明白,疑惑地看着杜浮筠。
杜浮筠忽然有些不太确定了,问道:“你若不如此以为,为何提到李未央?”
“我……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感觉不能说太子,也不能说秦王,就提了赵王一嘴。”李观镜含含糊糊说罢,坐到杜浮筠面前,正色道,“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杜浮筠抿着嘴,觉得自己八成是病糊涂了,否则怎么能做出这等不打自招的蠢事?
李观镜见他不答,又问道:“还有,阎登先前说你是给他追孩子去了,那孩子现在在何处?”
杜浮筠垂下眼眸,黯然道:“追丢了。”
李观镜正要纠结要不要继续问下去,郗风适时回来,他便暂时放下心中的问题,让医工给杜浮筠看伤,总归如今他找到了人,待到杜浮筠休息好了,他再好好“审问”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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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补充玉盒的内容
第48章
当心中的弦紧绷着,身体似乎也不敢忤逆,李观镜一直坚持到医工来,才算是真正放下了悬着的心,连日的奔波和今晨受寒一起,在精神松弛下来的一瞬间便顺利将他击败,而杜浮筠情况比他更糟,因为伤口未及时上药,包扎的衣服也不够干净,再加上一直强撑着没去休息,导致杜浮筠肩上的伤口受了感染,整个人很快陷入高烧之中。
李观镜从小到大药不间断,郡王妃因此在他的饮食滋补方面做得更加精细,这些年里,他表面虽然看起来清瘦,实际上除了七夕那天毒发,就没怎么生过病,这次即便感染了风寒,但休息了两天后,李观镜已经好了很多,能够下床活动了。
这日清晨,李观镜用布遮好口鼻,又仔仔细细洗了几遍手后,来到了隔壁屋探望杜浮筠。此时杜浮筠还未醒来,李观镜让看顾的人先去休息,自己坐到床边,看着杜浮筠憔悴的模样,忍不住伸手去探,感觉杜浮筠的额头没有发烫,又掀开被子一角,见伤口不再渗血,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秋日的阴雨过后,天气很快便转晴,只是气温既落下了,便不再往上攀升。清晨的空气带着寒意,阳光也变得格外耀眼,亮晃晃地透过窗户纸照进来,落在杜浮筠的眉眼之上,令睡梦中的人不甚安稳,轻轻皱起眉头。
李观镜跟着眉头一锁,他不想让杜浮筠闷在布帘中,便没有放下床帘,而是将床帘往这边拉了一点,见还是无法完全挡住阳光,便回头去看窗户的位置,准备找东西做些遮挡,却不料屋中不知何时竟站了一个人。李观镜被吓了一跳,定睛看去,见此人约莫而立之年,前几天参与过义庄救火,看穿着是徐家的人,这才止住了叫人的冲动,问道:“敢问你是?”
那人探究地看了李观镜片刻,问道:“你是?”
“我在这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你不知道我是谁?”
“阎刺史说你是长安来的贵人,姓李。” 那人说罢,见李观镜盯着自己,有些不大情愿地报了姓名,道,“在下徐不明。”
李观镜眉头一挑,没有说话。
徐不明顿了顿,问道:“那日听说你是赵王的人,不知赵王让你来做什么?”
李观镜愣了一瞬,不由想起杜浮筠对李未央的推测,虽然他坚信徐氏义庄一案的主谋是李璟,可是现在看来,李未央似乎也牵扯在其中?李观镜心念电转,打算抓住机会去诈上一诈,便淡淡道:“这是你该问的事么?”
徐不明低下头,道:“不敢僭越。”
“嗯。”李观镜面上淡然,心里却在思考,如今他不知眼前的人到底是谁,若多问几句,恐怕暴露了自己,到时候探不到消息也就罢了,还可能会让他们陷入险境中,这里毕竟不是自己的地盘。
徐不明想来心中也不是完全信服,因此又问道:“不知有没有我能帮到李官人的地方?”
李观镜下意识地回头去看杜浮筠,却发现杜浮筠不知何时已经醒了,只是刚好被床帘隔住,没叫徐不明瞧见。
杜浮筠看着李观镜,无声开口,说了两个字:“孩子。”
李观镜领会过来,选择相信杜浮筠的判断,他伸手掖好被子,掩去变化的神情,尔后回头看向徐不明,道:“你别忙着要帮我,我且问你,阎登的孩子如今在哪里?”
徐不明一惊,不由正色道:“属下掳走阎惜时并未暴露行迹,他们以为是太子下的手!”
李观镜眯了眯眼,没想到此事竟然真的与徐不明有关,他有些奇怪,那晚重伤杜浮筠的人应当是知道阎姬的,可是徐不明又是李未央的人,难道阎姬还听从李未央的命令么?李观镜一时未理清思路,便顺着问道:“是么?你是如何保证不会被别人发现的?”
徐不明有些犹豫。
李观镜冷笑一声,道:“你知道赵王的境地如何,他在长安如履薄冰地隐忍多年,可莫要因为你一时冲动而坏了大事!”
徐不明听闻此言,心中再无怀疑,连忙跪道:“贵人容禀!属下此番虽有私心,却真真切切也是为赵王谋利!”
李观镜道:“你倒说来听听。”
徐不明急切地思考了片刻,道:“今年年初,属下按照计划,派人冒充秦缺的手下在学堂放火,不料天降大雨,那火还未起势,便被浇了个干净,族长此后加强了义庄防卫,属下再难找到机会下手。此事来龙去脉都在信中给赵王说过,贵人想必也是清楚的。”
李观镜暗自皱眉,徐不明冒充秦家人,目的自然是陷害秦王,但脏水竟然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泼到了秦子裕家头上,实在是出乎李观镜的意料,于是他没有应声,只问道:“后来呢?”
“后来大哥回来了,我不敢再拿秦家人说事,便打算先蛰伏下去,打算后面再找时机。”徐不明看李观镜不置可否,连忙解释道,“我大哥虽与秦氏女有旧,但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自从秦氏女死后,他就视秦家为死敌,贵人千万莫要疑我大哥。”
李观镜怔了一瞬,忽地想到七岁那年的经历,一时脑中轰然,他连忙问道:“你大哥现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