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元溪是希望将喜事与元清分享的,可是现在元清如此虚弱,她更想知道元清到底遭遇了什么事,方才在路上时,她曾问过元清这半年里的去向,可是元清怎么也不肯说,元溪不敢逼得太紧,但她已经确认元清必然是受了一番苦。
“我知道了,恭喜姐姐啦。”元清说罢,头也不回地往自己的住处走。到了晚间,元溪想留下来陪元清,元清只觉得姐姐是在惺惺作态,十分果断地拒绝了元溪。
元清回来的消息其实一早就传到了蓝旬耳中,蓝家掌门人自然十分沉得住气,等到了元清支开元溪后,才遣人来叫她过去。
蓝旬选择会面的地点在后院小亭子里,四处无人,仆人领来元清后,便退远了,只留下两人对峙。
元清微微一笑,暗道自己什么都忍过来了,眼下也没什么可怕的,于是她昂起头,踱步来到了蓝旬的面前。
蓝旬看着元清这副模样,冷笑一声,道:“若是不知情的人,还当你是完成任务了。”
元清坐到蓝旬对面,并不生气,而是恭声道:“公耶说的是什么话?天命不可违,儿媳已然尽力,这次回来,是请公耶兑现诺言。”
“你这是疯了?”蓝旬眯起眼睛,低声喝道,“你回这里,是想害死我们所有人?想叫我认下你,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太阳不会从西边出来,我也没疯,我知道圣人会派探子跟着我。”元清扬起下巴,傲然道,“但是圣人不会杀我,因为圣人的目的是要找到幕后之人。公耶弃我于不顾,可是我却不能自暴自弃,公耶以为这几个月我只用来赶路了?那可就大错特错,儿媳这一路可学到了不少东西呢!天下人都以为是隐太子在宫门前谋害圣人,圣人无奈反杀,实则却恰恰相反,是圣人先下手为强!这几个月,我在各处安置了传播消息的人,牵制住圣人的探子,也让他们知晓我并非是当初的草包!当然了,圣人确实通过我找到了蓝家,但是公耶莫怕,只要有我在,圣人不会灭了蓝家,否则我的人就会将真相公布于众。”
蓝旬阴沉地盯着元清,没有说话。
元清说到此处,偏过头来看蓝旬,笑道:“因此我想,公耶也不会杀我,还要满足我的愿望,否则我哪天一个不小心就将圣人的秘密说出去了,届时圣人没了顾忌,蓝家一介江湖门派,怎么与朝廷争锋呢?”
蓝旬冷冷道:“你在威胁我?”
元清一派恭敬:“儿媳怎敢?”
“儿媳?我何德何能,怎么敢认下你做儿媳?你可莫怪我偏心,只是明明是一家子长大的姐妹,你阿姊心性天赋却比你强百倍,我若舍溪儿来选你,莫说我儿不应,便是外人看,也会觉得我是瞎了眼。”
“公耶又错了,若姐姐嫁给了蓝大哥,那才是天大的笑话!”元清咬牙忍住心中的怒火,复又换上笑脸,道,“蓝大哥和姐姐都是心慈手软的人,我元家有心善的资本,因为我们只配解药,可你蓝家世代制毒,掌门人若是个良善之辈,岂不是任人宰割?”
蓝旬不语。
元清只道他被自己说服了,继续道:“此事我虽有自己的心思,可说到底也是为了保全大家,难道我生来便是恶么?我若是拥有姐姐的一切,我也能干净得如同水中白莲!可是公耶想一想,姐姐她有为了蓝家奋不顾身的决心么?”
蓝旬“嗯”了一声,道:“这点是你在理。”
元清心中一喜。
蓝旬却继续道:“蓝家如今大不如前,未尝不是因我整日里只知算计谋划,先祖之业不能在我手中衰落,蓝田和溪儿心胸宽广,他们掌家之后,或可扭转蓝家在江湖中的名声。”
元清笑不出来了,她不可置信地问道:“我说了这么多,你还是选姐姐?”
“你若真心想服侍蓝田,我也能让你过门,不过你不能掌家。”
“你是叫我做妾?”
蓝旬淡淡道:“其实我不建议你自降身段来做妾,因为蓝田的心中只有溪儿,想必你也是看得清的。”
元清愣愣地看着亭外月影,过了好一会儿,才缓声道:“我明白了。”
“你想明白就好,总之留在蓝家,我也不会亏待你。”蓝旬站起身,轻轻甩了甩袖子,离开了亭子。
元清看着蓝旬远去,忽地一笑,喃喃自语道:“你要逼我,可就别怪我了!”
次日清晨,元溪带着元清离开蓝家,住进浔阳县城里最大的客栈,这家客栈被蓝家整整包了半个月,用作元溪出嫁前的居所,此时住满了吴县来的元家亲属。
元溪出嫁前一晚,元清抱着铺盖来到她的房间,道:“姐姐,我想最后陪你一晚。”
“你便是不说,我也要将你喊来呢。”元溪示意下人帮元清铺床,她则满脸喜色地带着元清去梳妆台,问道,“你来看看,我戴哪个好看?”
元清认真挑选了一套首饰,道:“我喜欢这个。”
“那就这个!”元溪小心地将首饰放进盒子里,一抬头,却见镜子里的元清正怔怔看着自己,她觉得有些奇怪,回头问道,“怎么了?”
元清回过神来,笑了笑,道:“没什么,就是想着过了明日,我们的关系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心中略略有些遗憾。”
“傻孩子,不管嫁不嫁人,我都是你的姐姐啊。”元溪起身抱住元清,温声道,“你是我唯一的妹妹,永远都不会变的。”
“嗯,我也永远都会记得,你是我的姐姐。”元清也抱住了元溪。
次日傍晚,迎亲队伍来到客栈前,新妇以团扇遮面,两颊是垂落的珠帘,若隐若现之间,众人只知她粉面朱唇,却见不到真实相貌,只见新妇从门前的毡褥上走过,进了婚车之中。
蓝元两家的婚事终于落下帷幕,这是江湖人的共识。
第61章
庄周梦蝶,究竟是蝴蝶入了庄周的清梦,还是庄周遨游进了蝴蝶的脑海之中?一个古人有了现代人的思想,那么究竟是摩登世界的人穿越时空来到了旧时代,还是旧时代的人梦见了未来?
李家二郎想不明白,他蹬了蹬腿,想要吸引乳母和侍女的注意,可惜这两个女子头凑在一处,正悄声说着秘隐。
“昨夜又来了一波,老夫人因此在主院大闹一场,娘子刚生产完,身子又亏了,哪里能受得了这个气?”
“是呢,我今日看阿郎在那里叹气,恐怕是要松口了。”
两人说罢,将目光投了过来,李二郎眨巴着眼睛,逗得乳母一阵心疼,她过来将李二郎抱起,叹息道:“大郎到现在还不肯张口,二郎瞧着倒是个聪慧伶俐的人儿,若阿郎果真下了决心,应当会留下二郎。”
侍女道:“这我倒不好说了,长安现在比钱塘危险,你仔细算算,光这个月都来了多少刺客了。”
乳母顿了顿,轻声道:“大郎也怪可怜的。”
“谁说不是呢?”
果然不论到了哪里,人们都熄灭不了心里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李二郎这些日子听下来,也明白了七七八八了,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就是自家父亲立了功,被封了郡王,但姑姑却遭了罪,一家子都死绝了,那些同样遭罪的人家就合起伙来在长安到处搞谋杀,老夫人成日里觉得有人要谋害自家孙子,执意要将两个孩子带去余杭封地,可郡王夫妇膝下只有这两个孩子,自然是不答应,双方从孩子出生一直僵持到百日宴都摆完了,现在看来是初步有了结果——两方各退一步,带走一个,留下一个。
带走的孩子由千牛卫的军人一路护送到江南,彼时天高皇帝远,刺客要杀的人家太多,倒也不必丧心病狂地追去钱塘,因此那个孩子必然是安全的,但他自此远离父母,在成长方面不见得有好处。
而留下的孩子,可能随时随地会小命不保。
李二郎希望是自己去钱塘,他对长安的花花世界可没有兴趣,他一贯不愿被拘束,最好无父母教养,只有祖母溺爱,他才能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乳母和侍女没能多说,几个嬷嬷走了进来,将两位小郎君包好,抱去了主院里。
三个多月过去,郡王妃的身体还是没能恢复好,只略略抱了抱两个孩子后,便放到了床上,尔后拭了拭眼角,道:“看到他们俩,我就忍不住想到小姑的孩子,他们的眉眼都和公耶十分相像。赶巧璒儿去的那天,镜儿和影儿来到人世,也不知是不是上天安排好的……”
郡王沉声道:“别再提璒儿了。”
“哼,若不是你没救下他们,老夫人至于天天来闹我?又不是我害死她女儿,何苦来呢!当初你劝她别结这门亲,她但凡听了半句进去,小姑也不会是如今这般遭遇!可怜璒儿还没满一岁……”
郡王遣散下人,到郡王妃耳边轻声道:“璒儿还活着。”
“什么?!”郡王妃忍不住惊呼。
李二郎也有些惊讶,他想与自己的孪生兄弟交换个眼神,侧头看去,却无奈地发现后者又睡着了。
郡王将自己的打算简单说了,然后看了一眼窗外,重新坐回到椅子上,长呼了一口气,无力道:“如今风声还紧,你就少说两句罢。别哭啦,小心哭坏了身子。”
郡王妃心中难过之意消解了不少,她如今终于明白了郡王为何向太妃妥协。当初郡王没能阻止妹妹李婵嫁给隐太子,又选择了扶持秦王,因此他一直都对李婵心怀愧疚,如今好不容易暗中救下她的孩子,郡王自然要做最好的安排——他已与太妃商议好,让吴兴郡的谢家认下这个孩子,再以娘家晚辈的名义送去钱塘与郡王府公子作伴,如此李璒既能由外祖母亲自抚养,又不必暴露身份,且身为谢家子弟,以后的生计应当不成问题。
因此,必须要给太妃一个离开长安的理由。
已然酿成的悲剧无法改变,为今之计,只有尽力弥补幸存者而已。
郡王妃探身去看两个孩子,左右权衡了半晌,始终无法说出去留的话来。
片刻之后,郡王开口道:“镜儿留下。”
比起活泼的李二郎,李观镜似乎更难活得下去,郡王妃一时不知自己是更加怜爱李观镜,还是出于舍弃他的心,她竟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李二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长安,但他渐渐察觉到了不对劲——自己这个祖母每次见他都要垮脸,似乎并不如何喜欢他,甚至偶尔还显露出杀意来,难道她要害自己?
猜想很快得到了证实。
一个月后,太妃一行人来到余杭郡边界,千牛卫在盐官与当地折冲府卫士完成交接,尔后回长安复命,余下的路程则由折冲府卫士负责保卫他们的安全,且在到达钱塘的郡王府后,卫士还将轮流前来守卫郡王府。郡王自忖如此安排依然是周到了,他却忽视了一个问题:千牛卫受圣人所令,折冲府卫士听取的却是太妃的命令。
如果想要李二郎死的人不是刺客,而是太妃呢?
就在千牛卫离开的当晚,一群年轻娘子抱着襁褓中的孩子来应征李二郎的乳母,太妃挑选了几个,令余下的人都带着孩子离开了。
李二郎在颠簸中醒来,入目是漫天星辰,和一个不认识的女子。
九月初的江南气候宜人,晚间稍稍有些许凉意,女子在夜色中走得很快,早已将驿馆甩在身后,李二郎察觉不对,待要哭喊,女子掐住他的脖子,威胁道:“敢哭就掐死你!”
李二郎嘴已经撇下,哭嚎声也到了嗓子眼,在这般威胁下生生噎住,忍不住打了个奶嗝。
女子面露惊异,问道:“莫非你能听懂?”
李二郎眨了眨眼,一时不知该不该给回应。
那女子也不需他回应,自言自语道:“到底是郡王府的公子,或许生来就与常人不同。哎呀!莫不是什么星宿下凡罢?这这这……”
“大呼小叫的做什么?”不远处传来妇人威严的声音,“少主呢?”
“少主已经送到驿馆了,奴怀里抱着的是李二公子。”
李二郎听出那妇人是太妃身边的陈嬷嬷,登时心中大骂:“娘额冬菜!原来是掉包计,老贼婆要害我!”
“杀了罢。”陈嬷嬷果然这么说。
李二郎瞪着女子,感觉她有些犹豫,于是连忙蹬脚挥手,发出一阵“咿咿呀呀”的声音。
女子看了看李二郎,迟疑道:“嬷嬷,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话就快说,我要赶紧回去,可别耽误了时辰!”
“这手无寸铁的孩子,奴实在下不了手,而且方才一路走来,奴感觉这孩子甚是聪慧,似乎能听懂我的话,或许是天上什么神仙下凡……”
陈嬷嬷呵斥道:“放你娘的屁!即便是神仙下凡,那也是投生为少主,怎么会是他?”
“是,是,奴说错话了。”女子干脆认错,抬起头却继续道,“那我们少主既然是神仙下凡,想必是一身功德,奴若是杀了这孩子,岂不会影响到少主?”
“你怎么回事?不想动手就直说,少拿什么神神鬼鬼来糊弄我!”
“奴不敢,便不说神仙的事,咱们说回当下,奴也认为不该动手。”
陈嬷嬷方才被女子说得有些心慌,此时见她似乎还有话说,便问道:“何意?”
“嬷嬷你想,这孩子是郡王府二公子,身份何其尊贵?少主虽顶替了他的名号,但到底与这孩子生得不同,二十年后,郡王见到少主,少不得要起疑心,届时若是查到什么蛛丝马迹,你我都逃不了罪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