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观镜看着方笙,等待她的后话。
方笙从书桌上拿起一支笔,道:“但我不经意间在你的屋里看到了那盒炭笔,因而觉得你就是元也,因为除了你俩之外,我从未见过其他人用这个。”
李观镜惊住,他忙走近拿过笔,手中的炭笔做工虽不如李璟定制的那几支精细,可是这确确实实是用来写硬笔字的!
“后来确定你不是元也,我就在想,或许这就是双生子之间的心灵感应?”
李观镜却无暇去回答方笙,他四处看了看,到书架边找到一排看上去最旧的书,一本一本翻过去查看,最后终于翻到了能够证明他心中猜想的一本书——
书中的字迹稚嫩,显然用笔的人年纪太小,力道还不足。但是更为重要的是,这些统统都是简体字!
李观镜在这个时代初次接触书本时,曾经也难以适应繁体,偶尔写得急了,便会下意识地用上简体。
元也用炭笔,用简体字,他从何而来,不言而喻。
原来同年同月同日出生在长安的他们,真的来自同一个地方!
方笙来到李观镜身后,问道:“怎么了?嗯?这个字好奇怪,让我看看……”
李观镜合上书,撑着头坐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这一笑便一发不可收拾,直笑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才堪堪停住。
方笙惊疑道:“到底是怎么了?”
李观镜摇了摇头,他将书塞回书架,温声道:“我想见他。”
“谁?”
“我的弟弟,元也。”
“这……我也挺想见他,但不是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嘛。”
李观镜站起身,感慨道:“会稽当真是个好地方,接连给我带来喜讯,也不知此地还有没有别的惊喜等着我!”
方笙并不觉得惊喜,李观镜神神叨叨的模样让她甚至想去强行把把脉。方笙不曾说话,屋外却传来了回应。
骤风摧林,竹叶簌簌而落,一群翠衣蒙面人伴随着飘叶而至,在李观镜还没反应过来时,数枚飞镖穿过窗户,幸得方笙久在江湖中行走,她立即反应过来,将李观镜从窗边拉走,堪堪躲开第一轮攻击。蒙面人没有给他们喘息的机会,一击不中,又有几个小球被扔了进来,小球也不知是用什么制成的,落地后立即冒起青烟弥漫开来。
“屏息!”方笙说罢,示意李观镜从墙上取武器,她自己摘下一把短刀,捂着口鼻从北窗跳出。
李观镜拿着元也最爱的那把剑,跟着跳了出去,两人落地后,立即向着山下疾奔。两侧林间风声如催命铃声一般紧随而来,再加上雨天路滑,别人在竹间跳跃,他们俩却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很快,风声便绕到了他们前头,数十人瞬间落在他们面前。
方笙毫不迟疑地横刀挡在了李观镜面前,李观镜的目光不由落在眼前这道娇小的身子上,片刻之后,他抬头看向人墙后的首领,首领站得有些远,面罩遮了大半个脸,李观镜看不清他的眉眼,却感觉到一丝熟悉。
首领躲开李观镜的目光,背过身去,闷着声音下令:“杀!”
李观镜知道自己的三脚猫功夫根本抵挡不了眼前这些能够飞天遁地的杀手,而首领的反应让他更加确认,这些人是冲着他来的!在首领下令的一瞬间,李观镜推开方笙,道:“劳你帮我回去报个信!”
方笙并未如李观镜所愿那般离开,她没有多说,只紧紧保护在李观镜身边,飞舞着短刀,为李观镜挡住一波又一波的攻击。李观镜来不及多想,他见缝插针地提剑刺出,护好方笙的身后。两人从未一起迎过敌,只凭着将性命托付给彼此的全然信任配合着,这样完美的防御下,蒙面人虽没有被击退,但是一时也伤不了他们。
只要拖着时间,等到陈珂回来,李观镜的胜算就更大了!想到此处,哪怕虎口被震裂,李观镜犹自一剑又一剑毫不迟疑地击出,在两人变换位置的间隙,李观镜注意到首领又重新面向这边,并且正在一步步走近,他心道不好,此时方笙正要换到面向首领的方向,李观镜连忙拉住她,正要开口提醒,首领忽然疾行两步,一个飞身而来,直接越过两个蒙面人,一剑穿过血肉,直接扎在李观镜的心口。
剑落在千结上。
李观镜垂下头,呆呆地看着鲜血从剑刃落下,他颤抖着伸出手,想去扶眼前的人。首领猛然抽出剑,方笙“咯”了一声,血从她的颈中喷涌而出,溅了李观镜满脸。李观镜脑中一片空白,凭着本能伸出手,接住将要倒地的小娘子,他死死捂住贯穿的伤口,眼睁睁看着方笙睁大了眼睛,痛苦地看着天空,她年纪还这般小,却在将要找到元也的时候,于心上人的庭院前失去了生命,甚至来不及留下一句话。
滴着血的剑再次指到了李观镜的额前,李观镜抬起头,终于看清了首领的眉眼。
“望泉,原来是你。”
“公子,我会给你痛快,对不住了。”尹望泉说罢,避开千结,一剑从左肩往下刺入,只是还没等到他刺到心肺,一道更快的剑到来,尹望泉不得不弃剑避开,带着手下迎战来人。
李观镜咳出血,却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捂方笙的伤口,自己则支撑不住,与她一同倒在泥土之中,在闭上眼睛前,他看见一道欣长的身影从刀光剑影中走来,蹲到他的面前,那人说道:“李公子,坚持住。”
还能坚持么?李观镜不知道。他希望被贯穿喉咙的人是他,一如七岁时,他多么希望服下解药的人是橘络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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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上卷结束,也就是说,在36章立下10章结束的flag还是倒了……
下一章开始中卷,主视角变成元也,卷名“江湖之远”。
冲鸭——
# 中卷江湖之远
第60章
元清外表看起来没受一点伤,实际却是筋脉尽毁,十几年的武艺消失殆尽。在这般疼痛之下,她甚至以为自己变成了残废,身体的疼痛和精神的溃败,让她意识有些模糊,恍惚之间,她仿佛又回到了几个月前。
那是她第一次见蓝田。
在这个世间,有些人总是格外受上苍眷顾,明明是血亲,可是父母偏要给其中一个最好的,另一个只能拥有剩下的那丁点好处,容貌如是,家传的天赋亦如是,甚至到了最后,最好的姻缘,也要给那位天之骄子。
元溪是天之骄子,蓝田眼中合该只有她。若是蓝田不曾对自己产生展露怜悯关怀,元清是不会动那般心思的,她早已认命,习惯于独自在丹房发着呆,并不对长辈和未来抱有任何期望。可是蓝田到底是打破了这般平静,他推开了丹房的门,也推开了元清的心。
元氏没落已久,蓝元两家婚事一经定下,蓝田便亲自来姑苏将元氏姐妹接到了浔阳照顾,元清的婚事将来也是由蓝家帮忙张罗,这是两家商量好的,元清一早也知道。若是元清没有爱上蓝田,那么对她来说,去浔阳本是一件好事。但事无如果,二八年华的元清既管不住自己的心,也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到浔阳后,蓝氏家主蓝旬很快便发现了她对蓝田的心思,就在元清惶然之时,蓝旬告诉她,她是有希望的。
“就看你能下多大的决心了。”蓝旬如此说道。
元清果断道:“哪怕让我付出性命!”
蓝旬和善地笑道:“你性命都没了,还怎么实现心愿?”
元清怔住。
白净修长的手伸了过来,袖子略抖了抖,便有一个药瓶出现在蓝旬的手心,元清目光落在药瓶上,听蓝旬道:“带着它去长安,事成之后,你便可嫁予我儿。”
元清虽不谙世事,却也知道蓝旬这样说,定是要自己给长安的一位倒霉鬼下毒,这毒自然见血封喉,那倒霉鬼十有八九是贵人。
“话未道尽,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蓝旬淡淡道。
元清抿了抿唇,果断抓起药瓶,抬头道:“要给谁喂下,蓝伯伯吩咐便是!”
蓝旬轻声道:“秦王。”
“拜见殿下!”众人齐拜,声音在潮湿阴暗的地下石牢里回响,将元清惊醒了过来,她这才想起,距离自己离开浔阳已经有三个月了,她失败了,还被秦王擒住,押在这地牢里日夜折磨,但是她不能说出幕后之人,否则不论别人如何,蓝田必然要被牵连!
可是这些人为何要称呼“殿下”?莫非这次来的人不是秦王,而是太子殿下?元清睁开疲乏的双眼,待看到眼前的人时,她一时有些怔愣——眼前的人就是秦王,可是他的穿着却与前几次不大一样,难道……
来人道:“很惊讶么?若不是你露出行迹,或许我不会被逼着做下这些,如今也就不会是太子了,说起来,我一时也不知该谢你,还是该罚你。”
元清颤声问道:“何意?”
“你既不知,我便不赏也不罚,你安心回自家主子那里去罢。”
元清只当这人是在拿自己寻开心,却不想她真的被释放了,那些人将她扔在了长安城外,便扬长而去。元清身无分文,又遍身是伤,一路行乞回到浔阳,花费了整整四个月,从夏初走到了夏末。这一路上,元清终于知道自己被关押时,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宫里一朝变天,原来的太子一家都死了,自己则被封作隐太子,秦王入主东宫,变成了她见到的“太子殿下”,几日之后,圣人禅位,太子登基,短短一个月不到的时间,朝廷改天换日。
至此,元清也琢磨明白了,蓝旬让自己去杀秦王,十有八九是隐太子示意,自己失败了,给了秦王理由,于是发生了后面那么多事。眼下无论是对隐太子还是当今圣人,元清都不再有用,圣人懒得处置,亦或者是为了跟着元清找到幕后之人,总之元清就这样被放了出去。
元清原想着自己若是直接回去,会给蓝家带来麻烦,但当她在路上受尽欺辱后,她渐渐意识到,如果就这样远远躲开,所有的牺牲都不再有意义,唯有回到浔阳,方能给自己争来一线生机,若她能狠得下心,她想要的终将都会到手!
到浔阳县城外,元清被守卫拦住,众人见她衣衫褴褛,无人肯帮忙。在城外的几天,时不时有乞儿上来欺辱,此事不是她
第一回遇见,初时她是羞愤欲死,若不是为了心中那一点希望,她断然坚持不了回来的,可是如今眼见着城门就在前方,她却怎么也进不去!如此再三思量后,元清索性破罐子破摔,在护城河里洗净了身子,投入附近一家鳏夫家中,一连过去好几天,那鳏夫食饱餍足,这才勉强同意帮她递信给蓝府。
四个月的煎熬,让元清学会了隐藏心中的恨意,她带着笑意送鳏夫出门,由着他临走前对她上下其手,待家中只有她一人后,她找出鳏夫前两天买来的鼠药,全部倒进了锅中的剩粥里。
蓝家的马车很快赶了过来,元溪如约孤身前来,她刚下马车,便见到了身着破衣的妹妹,一把抱住元清,哭道:“这半年多你去哪里了?我快要担心死了!”
元清无动于衷地站了片刻,在元溪的哭声中,终于也忍不住红了眼睛,只是她闻着元溪身上精心调配的熏香,面颊靠在昂贵的丝绸织衣上,心不由得冷了下来,她拍了拍元溪的背,道:“我好累,快带我回去罢。”
元溪连忙放开元清,待她细细打量一番后,眉头忍不住皱起,她将元清带到一边,悄声问道:“这个人可欺负你了?”
元清心中杀意一闪而过,面上一贯冷静,问道:“姐姐怎么这么说?”
“他……”元溪有些迟疑,声音放得更低,“他在路上说了些孟浪的话,我试探过他的身手,没有武艺傍身,想必是打不过你的,可现在见你如此虚弱,还是担心你吃亏,因此有此一问。”
“若他说的是真的,姐姐要如何呢?”
“自是要他不得好死!”元溪虽心地善良,但江湖儿女快意恩仇,面对仇家,她也不会手软。
元清垂眸笑了笑,柔声道:“有姐姐这句话,我这几个月吃的苦尽可消解了。不过姐姐放心,他是个好人,不曾为难我,只是鳏夫独处久了,心里难免生出些幻念来,我们给他些银钱,让他莫要因此胡说便罢。”
元溪松了口气,揉了揉元清的头发,道:“你既这么说,我就放心了,钱已经给过了,我们现在回去罢。”
临行前,元清来到鳏夫面前,好声道:“多谢大哥收留,小女无以为报,在厨房里煮了些热粥,大哥奔波一日,还请早早用饭歇息,小女过几日再来看望你。”
那鳏夫只以为自己让元清食髓知味,心中甚是得意,元清既如此识相,钱又给的到位,鳏夫自然不再多说什么让元清难堪的话,热情地送走蓝家马车后,回屋一看,果然见灶上冒着热气,他脑中筹划着下回来该让元清再给自己些银钱,一边盛上一碗热粥,呼啦啦一口全喝了下去。
进城后,元溪没有急着回蓝家,而是先带着元清去客栈,在妹妹洗澡的时候,元溪遣下人去买了几件成衣和首饰,如此一顿收拾之后,元清回到蓝家时,除了整个人干瘦了不少,与昔日并无太大分别。
元清看着张灯结彩的蓝府,却有些不熟悉了,她站在门口,呆呆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元溪赧然道:“莫要在这里问了,我回头再与你细说。”
元清看着姐姐的模样,哪里还猜不出真相?她静静看了元溪片刻,换了笑脸,问道:“婚期定在什么时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