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也连忙护住自己的手,他扬了扬下巴,道:“说话归说话,男女授受不亲,你可别动手动脚啊。”
少女红了脸,她忿忿地看了元也一眼,但还是不甘心就此放过,便退了一步,问道:“你不觉得我很眼熟么?”
元也认识的人统共就那么几个,肯定是没见过眼前这个少女,便摇了摇头。
“你难道不是姓李么?”少女指着炭笔,道,“你住在我们家那会儿,宫里有人来送过这个。”
元也平静地看着少女,心中却如惊涛拍过,他明白眼前的少女将自己认作谁了,只是那个人……他也用炭笔么?还是说,那个送笔的宫人和自己来自同一个地方?
“庄周梦蝶啊……”元也喃喃道。
“什么意思?”少女有些不解。
元也醒神,问道:“囡囡是药王谷方家的人?”
“不错。”少女满脸欣喜,“所以说,你确实是李公子?”
元也心道自己顶着“李公子”的称谓也不算是冒充李观镜,便点了点头。
“我是方笙!李公子叫我阿笙就好了!”方笙顿时放下了所有的戒备,道,“七年未见,李公子看上去好了很多!竟然学了功夫,易容术也不赖!对了,你怎么来这里了啊?也是为了找解药?”
元也笑着点点头,感慨道:“这就是殊途同归了罢?”
方笙笑弯了眼,道:“可不是嘛!”
元也问道:“你们见过蓝家人了?”
方笙摇头,道:“他们本家不见外人的,我功夫又不够,根本进不去。”
“那你四哥呢?”
“哎呀他就更别说了,江湖人称他为‘崂山观音’,除了济世救人,眼里什么也装不下!他连护身的本事也没有,要不家里怎么会让我出来跟着呢?”
“你们有什么打算么?”
“能怎么打算呢?帖子递了,大家都是江湖门派,他们倒也客气,但是就是不让进鹿岘庄,也不承认卖过永夜丸,元夫人还说解药的方子早已遗失,我才不信呢!”
元也一行人之前的打算也是先礼后兵,如今看方笙的意思,“礼”路显然是走不通了,而且鹿岘庄里这位“元夫人”实在令元也介意,他是非去一次不可了。
方笙又问道:“对了,你是一个人来的么?我之前听阿耶说,郡王妃不让你出门的,怎么这次能跑这么远?你身体真没事么?要不让我四哥帮你看看罢!”
元也觉得方四郎肯定不如方笙这么好打发,最好是莫要在他面前暴露,便小声道:“不瞒你说,我是偷跑出来的,现在化名为‘谢亦’,等找到了方子就走,所以劳你莫要声张,不然惊动了家里人事小,若是让蓝家人有了戒备,我可就再也没解毒的希望了。”
“兹事体大!”方笙捂住嘴,坚定地点了点头,顿了片刻,她又放下手,道,“可惜我不能在这里帮你,今天是我来蓝府的最后一天,明天我们就要离开了。”
元也暗自松了口气,笑道:“没事,我也是碰碰运气,不行的话再试试别的路。”
方笙从怀里拿出一张纸,道:“这是我绘制的蓝府简图,不过只有外围的房屋布置,进了内院就不知是何模样了,你拿着看看罢。”
这实属意外之喜,元也接过来,连声谢过。
方笙又取过炭笔,笨拙地在背面写下一个地址,道:“四哥要去钱塘的药铺坐诊,我们大概会停留一个月,若是方便的话,你记得顺道来看看我们啊。”
元也心中一动,想到久卧病榻的崔娘,郑重道:“好,我一定来!”
第74章
回去的路上,忽然刮起了东风,沿途的人行色匆匆,人跑远了,留下几句抱怨来:
“刮东风,雨家公,今晚恐怕又要下雨!”
“ 今日都惊蛰了,怎么还这么冷?”
“是啊,往年也没这么冷过,希望今年别来什么灾害。”
……
元也混在人群里,也裹紧了衣服,加快脚步回到了客栈,刚一进门,差点与阮归趣迎面撞上,还好两人反应都快,各侧一步,错过身去。
阮归趣见到元也,连忙抓住他,道:“快!翊之中毒了!”
“什么?!”元也来不及多想,立即上楼回房。
王翊之躺在床上,此时已经失去了意识,元也先探了气息,十分微弱,他心中一慌,伸手去诊脉,一直试了好几次,才感觉到那微弱的脉搏。
“怎么样?”阮归趣急道。
“嘘——”元也示意阮归趣噤声,又细细诊了一遍,发现王翊之的脉搏跳动是正常的,只是被药物给强行抹平了,百毒谱中能做到这一点的毒物不多,最出名的便是假死药,不过假死药于身体有损,而王翊之所中之毒为“寐母”,并未记载在百毒谱中,鲜少有人知道,且此毒对身体无碍,中毒的人只需服用月见草汤汁便可醒转。
下毒的人没有恶意,甚至于是谁,都昭然若揭。
阮归趣见元也收回手,只皱着眉不说话,急道:“到底怎么了?!”
“师父,先说说是怎么回事罢。”
阮归趣见元也神色笃定,只得勉强镇定地坐到一边,道:“就是不久前的事,我跟翊之在楼下吃午饭,也不知怎么,翊之忽然就倒了,那会儿嘴唇发紫,一副中毒的模样,后来气息渐渐弱了,脸色都变白了。”
“蓝家来过人么?”
“没有……”阮归趣说罢,猛然一惊,道,“你是说……”
“我不确定。”元也思索片刻,道,“师父,劳你去药店买一包月见草,二两就行了。”
“好,那你好好守着翊之!”阮归趣立刻起身离去。
阮归趣走后,元也又确认了一次脉搏,彻底放下心来。他给王翊之掖好被子,然后提起剑,在屋里转了一圈,也没看到能藏人的地方,便扬声道:“阁下看了这么久,不想找我问个究竟么?”
片刻之后,敲门声响起,元也警惕地握住剑柄,忽然有些后悔将阮归趣支走,毕竟人外有人,他这会儿还要护着昏迷不醒的王翊之,不见得能打过来人。
“我进来了。”门外响起一个温和的声音。
元也默默挪到了王翊之床前,注视着门打开,从外面走进一位儒雅的书生来。书生掩上门,略站了片刻,才缓缓转过身,好让元也能够看清他的样貌。此人约莫而立之年,面如冠玉,他披着厚重的毛皮斗篷,似乎身患不足之症,看着脸色十分苍白,脚步也很是虚浮,但元也丝毫不敢降低警惕,因为方才他压根就没感觉到门外竟然有人走近。
“小友对于毒经似乎十分精通。”男子走到桌边,复又问道,“不介意我坐下罢?”
元也摇了摇头。
男子见元也不说话,垂首一笑,道:“是我无礼了,还未自报家门……”
元也忍不住道:“你是蓝田么?”
男子一怔,问道:“我们见过?”
元也仍旧摇头,他的心中此时天人交战,出发前元溪的话历历在目,他不该暴露自己的身份,可是眼前的人与元溪的过去息息相关,又让他实在忍不住要开口。
“我确实是蓝田,不知小友如何称呼?”
“我不能说。”元也没有选择用化名,蓝田花了两天才查到这里,恐怕已经知道了他的底细,便道,“因为家中长辈叮嘱过,绝不可泄露自己的身份。”
“可是小友想说,是么?”蓝田温和地笑道,“我今日即便不来,你也会去寻我罢?”
元也老实道:“我不了解你住在哪里,否则说不定真要去,但是我同样答应了家中长辈,此番来浔阳,绝不节外生枝。”
“那么,你的长辈还说了什么?”
元也静静地看了蓝田片刻,忽然问道:“你的孩子应该和我差不多大罢?”
蓝田淡淡道:“我没有孩子。”
“可是家中长辈在十六年前来浔阳,这里的人告诉她,你的夫人那时已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蓝田脸色一白,他震惊地看向元也,问道:“真的是溪儿么?!”
元也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蓝田起身,瞬间掠到元也的面前,元也连忙展开手臂,护住王翊之,不料蓝田的手直奔他面门而来,元也脸上一痛,伪装被除去了大半,只余下颜料在脸上,但整个人的相貌已经能看得出来了。蓝田看到元也的模样,不由愣住,元也趁机打出一拳,蓝田不及抵挡,好在元也见他病歪歪的,并未下重手,只是将他击退了。
元也摸了摸脸,怒道:“你做什么?要打架么?!”
蓝田捂着胸口,艰难地喘息了两声,方轻声道:“不像……”
元也眉头一皱,问道:“你以为我像谁?”
蓝田坐了下去,弯着腰,没有开口。
元也和李观镜是双生兄弟,他俩恐怕有十分相像才是,虽然距离李观镜中毒已经过去了好几年,但若果真是蓝田所为,他不会认不出元也,而方才蓝田显然是想在自己脸上找另一个人的痕迹,元也不用多想,也知道他想找的人是元溪。
“故人已逝,你又何必再找?”元也冷声道。
蓝田蹙着眉头,抬起头来,道:“我不信。”
“为何不信?”
“这十六年来,她从未入梦。”
元也嗤笑一声,道:“若是死人都能入梦,蓝家岂不是无人能够安睡?”
蓝田出乎意料地没有生气,他只是淡淡一笑,道:“你还小,不会明白。”
元也眉头一跳,耳边仿佛响起了元溪的声音,这两个人在某些方面,还真算得上心有灵犀。
“她过得好么?”蓝田看向元也,试探地问道,“你……更像你的父亲?”
元也躲开蓝田的目光,含糊道:“还行罢。”
蓝田呆呆地坐了片刻,目光渐渐变得柔和起来,他从怀里取出阮归趣先前送去的拜帖,又从袖中取出两只药瓶,温声道:“怪我这些年不思进取,如今在蓝家已无实权,好在那日刚好在门房,截下了这张帖子。这是你们买的毒和解药,趁着还没被人发现,快些离开罢。”
“这……”元也迟疑片刻,接过药瓶,问道,“不是说要炼七日么?”
蓝田笑道:“又不是道士炼丹,怎么会需要那么多天?”
元也反应过来:“你是为了拖住我们,好查出我们的住处!”
“蓝家在浔阳城是举足轻重的大家族,若要去城门询问来往人员的身份,其实并不难,所以化名也好,易容也罢,都只是权宜之计。”蓝田站起身,顿了片刻,又从怀中取出一枚荷包,道,“我也算是你的长辈,这是见面礼,充作归去时的路费,还望你莫要嫌弃。”
“呃,这不好罢?”元也退后一步。
蓝田笑了笑,将荷包放在桌上,然后便要离开。
元也看蓝田快要走到门口了,感觉此次一别,也不知何时才有机会来这里,于是忍不住道:“你说的没错!我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你!”
蓝田脚步一顿。
元也走到蓝田身后,深吸了一口气,在心中对元溪说了几声对不住,然后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新娘换了人?”
蓝田没有说话。
蓝家既然能吃下这个闷亏,定然是慎重考虑后的结果,蓝田不说,也在元也意料之中,于是他缓了语气,轻声道:“你知道么?当年她差点死了。”
蓝田身子一震,猛地回过头,问道:“为何?发生了何事?”
“你不知道么?”元也用手指在左脸划了一下,道,“她脸上被划伤,落在钱塘江里,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
蓝田彻底呆住,显然对这些一无所知。
元也皱了皱眉,察觉出蓝田一直以来的认知似乎与真相不大相符,便问道:“不然呢?你以为是怎样?”
蓝田怔怔地想了片刻,然后垂下头,道:“原来是这样么……”
“其实这些我不想问,因为溪娘不让我问,她可能以为你过得不错,所以也不让我给她报仇。”元也觉得命运甚是嘲讽,他感叹道,“你也一样,你以为她过得不错,所以什么也不与我说。可是事实呢?恐怕你俩心里都很难过罢?对了,我不知道我是像我爹,还是像我娘,因为我也没见过他们,当年溪娘落在钱塘江,在江里捡到我的。”
蓝田颤声道:“她……她未成亲?”
元也摇头。
蓝田闭上双眼,过了好一会儿,才柔声道:“傻姑娘,我明明已经负了你……”
元也扎心道:“你俩都挺痴傻的。”
蓝田睁开眼,温和地看着元也,道:“难怪你姓元,原来是随了溪儿。你们如今住在何处?以何营生?溪娘过得很辛苦么?”
“除去你给的伤害,其他都还好,她有个好姐妹,这些年一直在照顾我们。”元也见蓝田态度缓和下来,想了想,伸出手去,将蓝田扶到桌边坐下。
“当年……当年我以为溪儿不辞而别是为了成全妹妹,阿耶不知为何也支持妹妹,因而在识破身份后,妹妹仍旧成了我的妻。”蓝田蹙起眉头,道,“在我心里,溪儿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因此我一直对她敬重有余,却无夫妻之实,她有身孕的事,我同样十分震惊,阿耶知晓后,大怒不已,虽则消息已传了出去,我们仍旧除去了这个孩子。”
元也有些尴尬,早知是这么一顶让人无语的大绿帽,他就不问了。
“她们一向姐妹情深,从前我只道是为我生了嫌隙,所以妹妹才对溪儿如此介怀,可是今日看来并非如此,闲话不必多说,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给溪儿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