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溪笑了笑,元也替她开口:“大人的事,小孩别人,哼!”
“你知道就好。”元溪笑眯眯地转身,回到柜子边。
元也不好意思真去使唤元溪,便起身一道去收拾,他正翻柜子找衣物时,元溪忽然轻声道:“出去后收好自己的过所,别叫人瞧见你的名字。”
元也仰起头,问道:“为何?”
“我……我有仇家,恐给你引来麻烦。尤其是去浔阳城后,千万别说你姓元。”
元也微微一笑,道:“你仇家在浔阳?那不正好?我早就想给你报仇了。”
元溪怕他来真的,忙道:“别!”
元也挑了挑眉:“为何?”
“你怎么有这么多问题?”元溪有些烦躁地躲开元也的眼神,只坚持道,“总之,这一路你们最好隐姓埋名,尤其莫要说你姓元!买完药就离开,别和蓝家人打交道,也别让他们知道你会解毒。”
元也低头叠着衣服,没有吱声。
元溪缓了语气,恳切地拉起元也,道:“算是阿娘求你了!”
元也皱了皱眉,抽开胳膊,淡淡道:“别这样,听你的便是。”
元溪见他不悦,无奈道:“你怨我瞒你?还是怪我软弱?”
“我有什么可怪你的。”元也叹了口气,道,“你既不想节外生枝,这次就买药罢,你的事我们以后再谈,等你觉得我不再是个孩子的时候。”
元溪欣慰地拍拍元也的肩膀,感慨道:“你确实长大了,比我都高了,也知道疼娘了,我答应你,等你这次回来,我什么都告诉你。”
第71章
会稽距离浔阳说不上远,若是快马加鞭,一天一夜足以,不过这会儿正值冬日,南方多阴雨天气,元也和王翊之虽是习武之人,却也算得上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因此即便是蒙着面骑马,也有些受不住那透骨寒气,再加上还要顾及着歇脚之处的距离,如此走走停停,一天统共只能行两三个时辰而已,等进了浔阳城,已经是七天之后了。
初到浔阳这日,天空难得放晴。元也见到久违的太阳,感觉身上总算有了一丝暖意,他搓着手走在后面,见王翊之走得目不斜视,他尚且能够理解,但是阮归趣今日却也十分镇定,或者说他这段时日都十分镇定,丝毫没有带两个孩子出来玩的劲头,这就十分不符合他平日里在会稽的表现了,因此等投到了合适的客栈,元也让王翊之先收拾自己,他则跑去隔壁去寻阮归趣。
阮归趣正在整理隔日要用的拜帖,见元也进门,问道:“怎么不去休息?不是说明天去么?”
“我有话。”元也说罢,又补充道,“憋了一路了。”
阮归趣失笑,道:“好,你问罢。”
元也便直奔主题:“你和蓝家是旧相识?”
阮归趣眉头一动,看向元也。
元也见他神情,只道他也要像元溪那般糊弄自己,便先开口道:“我可观察好久了,从那天第一回听到浔阳蓝氏开始,你神色就有些不对。”
片刻之后,阮归趣长呼一口气,冲元也招了招手。元也坐到他跟前,只听阮归趣小声道:“此事说简单些,是我一个好友的家人中了蓝家的毒,且那毒在世间找不到解药。”
“那就是有点仇?”元也挠了挠头,有些不解道,“不过什么叫‘说简单些’?若复杂些呢?”
阮归趣静静地看了元也片刻,直到元也感觉浑身发毛了,他才开口道:“你还记得我为何收你为徒么?”
元也琢磨了片刻,猛然一惊:“是托你教我武功的那个人中毒了?”
阮归趣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是他的孩子。”
他的孩子?那不就是李观镜么?!自己不在长安的时候,李观镜到底发生了什么?元也颤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他……他死了么?”
对于元也的反应,阮归趣初时觉得奇怪,转而想到元也或是因为感恩,便又感到欣慰,叹道:“他是在**年前中的毒,这两年才查出此毒名作‘永夜’,出自浔阳蓝家。好在他运气尚可,人如今还活着,只是需要日日饮药压制毒性,而这毒……唉,就连药王谷方家也解不了,不知何日会复发。不过若是知道你如此关心,他应当会很高兴。”
元也笑道:“他高兴什么?他都不认得我。”
阮归趣高深莫测地一笑,没有接话。
“这次来浔阳的事,师父答应得那般干脆,看来不是因为溪娘,而是因为这位好友。”元也琢磨明白了,“你想去蓝家要解药?”
“要不到的,即便要来了,我也不敢用。”阮归趣忍不住又是一叹,“可惜元家和蓝家是亲家,蓝家不开口,元家也不会为我们配制。”
“唔……”元也挠了挠鬓角。
阮归趣眉头一皱,猛地盯住元也:“你也姓元,莫非溪娘的亡夫与姑苏元家有关?”
元也打着哈哈:“这我就不知道啦,溪娘不大跟我说这些,我连她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
这些年里,崔娘和王曲再也没有在别人面前提及过元溪的姓氏,因此阮归趣并不知道元也的姓其实是来自元溪。
阮归趣自我否定道:“不过应当没什么关系罢,其实我问过溪娘,她也不知道此毒如何解。”
元也不忍见他失望,便劝道:“我们先想法子将药方弄到手,届时不管是找元家人还是你刚刚说的那个什么药谷的方家人,甚至于我和溪娘来,那都是可以的。”
阮归趣点了点头,道:“你说的在理。”
正在这时,敲门声传来,元也顿时警觉,迅速打开门,发现门外站着的是王翊之,元也登时松了口气,道:“吓我一跳!你等急了罢?进来进来。”
王翊之反手关上门,淡声问道:“你们在讨论什么,为何如此紧张?”
“唔,小事……”阮归趣冲元也使了个眼色,岔开话题道,“先前溪娘说过让我们别暴露名姓,这一路行来,鲜少有人问及全名,但明日去蓝家买药,可就不得不提了,你们俩什么打算?”
元也理所当然道:“我姓李。”
阮归趣连连摇头:“不能姓李,我那个好友就姓李,别叫他们怀疑你们有关系。”
“那……”元也猛然想起崔娘口中的“谢郎”,便道,“不如姓谢罢,我也翊之都姓谢。”
阮归趣看向王翊之,王翊之点了点头,道:“我都可。”
“那就这样,阿也叫谢亦,翊之叫谢光,我就是你们的老父亲,叫谢归,如何?”
元也差点被口水呛到,反对道:“我们仨谁也不像谁,这也太牵强了罢!”
王翊之折中道:“我和师兄都作为师父的义子,如此可好?”
元也点头:“这样还说得过去。”
“哼!”阮归趣没占到便宜,甚为不满,在送两人走的时候,恶声恶气叮嘱道,“明日记得易容!”
“知道啦,啰里八嗦。”元也挥了挥手,打开门边往外走,也不理会阮归趣在后面说他是逆徒。
王翊之见怪不怪,在回房后,只独自整理易容的物品。
元也在他身后踱了半天步,有些忍不住,自己上前道:“你就不好奇我方才和师父说什么?”
王翊之也不回头,只淡然问道:“是秘密么?”
“那是自然!”
元也虽然喜欢没话找话,但是涉及到秘隐,他只会谈自己的,不会轻易去议论他人,王翊之了解这一点,因此问道:“和师兄的身世有关?”
“是啊,你怎么这么聪明。”元也叹了口气,挨着王翊之坐下,思考了片刻后,道,“你还记得我是被谁丢入钱塘江么?”
王翊之轻咳一声,道:“老……老贼婆。”
元也点了点头,道:“对,那个老贼婆……她名义上是我的祖母。”
王翊之放下手上的颜料,微微转过身来,认真地看向元也,问道:“然后呢?”
“我有个双生兄弟,他留在父母身边,祖母则带着我前往钱塘,我本以为自己落入钱塘江已经够凶险了,可是没想到我那个兄弟过得更加难,他在七岁那年被人下了剧毒,虽侥幸未死,但那毒至今未解。”
王翊之了然道:“此毒与蓝家有关?”
元也点了点头。
王翊之眉头微蹙:“我们这次来,也是为了买毒药么?”
元也“嘶”的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正说着自己的事呢,怎么被王翊之发现了其他的破绽?不过蓝家的营生也不算是秘密,王翊之迟早会知道,因此元也只得点头,道:“对,溪娘说,你娘是买来防身用。”
王翊之怔怔地看着桌台,过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谁会伤害阿娘呢?”
元也抠着手,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你不必愧疚,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阿娘她……她不是忍气吞声的人。”王翊之垂下头,勉强笑了笑,复又抬头道,“别说我了,说说你的兄弟罢。”
“你这凡事不怨别人的性子,太容易吃亏了。”元也感叹道,“你也是我兄弟,眼前的人我尚且照顾不及,又怎么顾得上他呢?”
王翊之提醒道:“可你们毕竟是双生子,我听说双生子都会心意相通。”
“这些年来,我没感受到他的心意,连他有了性命之忧,我都感觉不到。可见若是不长在一处,哪怕血缘再近,也没什么用,俗语不是说么,远亲不如近邻。”
王翊之一时语塞,可是他偏偏又了解元也,知道他嘴上说着不管,心里定然牢牢记住这件事了,因此斟酌片刻后,王翊之问道:“你的兄弟是中了什么毒?”
“永夜。”
“你不是跟着溪娘学解毒么?听说过这个么?”
元也摇了摇头,道:“我所学的都是江湖上常见的毒药解法,若是连他的父母都找不到法子,恐怕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蓝家了。”
王翊之眉头一跳,提醒道:“君子不……”
元也笑道:“我才不是君子,‘梁上君子’岂不是更符合我这个白丁的身份?”
王翊之不赞同地看着元也,道:“师父说过,蓝家是江湖门派,家中定然有高手,你贸贸然过去了,岂不是很容易落入险境?而且蓝家为何要毒你的兄弟?这件事若是不查清,恐怕解药也很难拿到手。”
元也无奈道:“这一时半会儿到哪里查去?而且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还得尽快回去,根本就没功夫查嘛。”
王翊之也束手无策,沉默片刻后,只得道:“明日先去蓝家看看罢,若是龙潭虎穴,我们不闯也罢,若是寻常商户,有师父在,我们也不见得会吃亏。”
元也喜道:“你要和我一起?”
王翊之见元也喜笑颜开的样子,轻轻哼了一声,算是承认了下来。
第72章
次日清晨,阮归趣将帖子送了出去,因为这毒甚是贵重,蓝家的回复很快便来了,约在日辅时分在浔阳楼雅间相见。
元也翻着帖子,问道:“怎么不是去蓝家?”
阮归趣解释道:“蓝家自己有不少铺子,很多地方都有的,只有这种珍稀的毒药,才须得来浔阳找本家买,不过再珍稀,他们肯定都不会在家里交易的,哪有东家自己下去做生意的?”
王翊之见元也失望,劝道:“先去见见,刚好尝一尝浔阳的美食,这浔阳楼其实颇具名气,我朝数位大才子的诗中都有它。”
元也登时来了兴趣:“这我倒不知晓了,和什么黄鹤楼、鹳雀楼一样有名么?”
“差不离。”
元也有些惊讶,转而有一些遥远的记忆浮现在脑海中,让他不由得有些激动,道:“对对对,我有点印象了,那个宋江题反诗的地方,是不是就在浔阳楼?”
王翊之一愣,问道:“谁是宋江?”
“唔……”元也蓦然反应过来,赧然一笑,道,“是我以前瞎看的话本,不提也罢。”
“你呀,正书不愿看,其他的读得比我还多。”王翊之笑着摇了摇头,转而继续道,“我听说这浔阳楼建在江边,今日夜色好,到时候可以去看看临江夜景,岂不比去蓝家要好?”
“那也行罢。”元也只得放下帖子,继续提笔往脸上画。
阮归趣在一边看了片刻,只见元也在脸颊上抹上几笔,搓搓揉揉之后,饱满的脸颊就陷了下去,他连忙凑近去看,才发现并不是真的陷下去,而是光照让他产生了错觉。阮归趣再看向王翊之,只见后者将眼尾往下一拉一粘,也不知怎么的,瑞凤眼瞬间就变得小而无神,整个人气质大变,看得阮归趣啧啧称奇:“想不到王曲还真有几分本事,以前倒是我小瞧他了!”
元也赞同道:“王叔这门手艺可是相当精悍,不过说起来,易容术其实和女子化妆很像,只是所用更多更深些,但真要凑近细看,还是能看出端倪的。”
阮归趣道:“不要紧,刚好蓝家约在晚饭的时候,冬日白天本来就短,到时候烛火一点,他还能看出什么?”
元也手一顿,推测道:“他们约在这个时候,不会也是易容的罢?”
王翊之适时开口:“不无可能。”
阮归趣一惊,忙道:“那给我也添两笔!”
最后三人不但容貌大变,在出门时,还纷纷戴上了帷帽,好在冬日里掩面而行的人很多,因此他们并不算异类,只是等到了目的地后,满屋烛灯辉煌,才叫他们的装扮显出一丝突兀来。
屋里坐着两个青年,见到元也他们后,其中一个年长些的回头向侍从道:“留下两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