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尉夫人一念之差,将整个太尉府的生死都压在了柴昕身上,这件事如同一把巨剑一般悬在柴昕的头顶,随时会要了她的命。
柴昕见李观镜又在发呆,在他眼前晃了晃手,不满地问道:“你又在同情我的遭遇了?”
李观镜按下她的手,皱眉道:“我是担心。现在看来,北衙禁军或许面临着至关重要的改制,消息走漏了出去,有人感受到了威胁。”
“谁?南衙诸卫?那范围也太广了,总不会是诸卫将军联合起来罢?”
“又不是要造反,他们联合什么?”李观镜提示道,“你忘了,那晚搜查的人是秦王。”
柴昕不解:“秦王为何反对北衙禁军改制?而且如果是他的话,他亲自去搜岂不是目的太明显了?”
听闻此言,李观镜也有些不确定了。
柴昕继续道:“而且秦王的手是插不进左卫的,他又如何得知我的事?”
“你是说,那晚秦王是被人引去的?”
柴昕摇头:“我也不知道,他们惯会玩弄心思,谁知道是不是反其道而行之,让我们不怀疑呢?”
两人相对叹气,纷纷觉得人生真是太过艰难。
过了片刻,柴昕忍不住愤然道:“真是一群下作胚子!有本事正大光明地比试,下药算什么本事?”
听到“下药”二字,李观镜心中一动,连忙起身出门。
入画和侍墨正在花架下描花样,听见动静,纷纷抬起头来看他。
李观镜走到他们跟前,问入画道:“前阵子让你去找人检查年欢的绿豆汤,可有结果了?”
入画脸色一白,慌乱起身道:“我……婢子忘记去问了……”
“无妨。”李观镜安抚道,“你送去了哪家,我让陈珂现在去取结果。”
入画愧疚得眼泪都要下来了,侍墨跟着着急道:“你先别哭,公子没责怪你呢!快说送去哪家医馆了?”
“西市的百草阁!”
李观镜见入画一时情绪不稳,便冲侍墨点了点头,侍墨会意而去。柴昕踱步出来,看着院中的侍女一个哭,一个急匆匆跑出去,奇道:“这是怎么了?方才好像听见你说什么绿豆汤?年欢是谁?年豆儿的姐妹么?”
“此事说来话长。”李观镜转而向入画道,“别难过了,又不是什么大事,你这样倒叫我不好受了。”
入画忙擦干眼泪,道:“婢子不哭。”
柴昕笑道:“好姑娘,改天给我打个络子,我就帮你多说说好话,管保你家公子不生你的气。”
李观镜无奈道:“你就别戏弄她了。”
“谁戏弄她了?”柴昕登时不悦,甩着袖子就进了屋。
入画有些无措,李观镜笑道:“不必管她,你自去忙。”
李观镜安抚好入画后,重新回到房里,见柴昕气鼓鼓地坐在窗边,听见他的脚步声,也只当做不见,将头扭到了一边。李观镜有些奇怪地问道:“便是处置犯人也要他认罪画押,你这又是为什么生我的气?”
柴昕沉默了片刻,忽地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对,我真是……越来越小女儿家心思了,不该这样的。”
李观镜有些茫然:“啊?”
柴昕回过头来,冲他笑了笑,道:“没生气,我逗你玩呢。”
李观镜见她神情不似作假,便将此事放到一边,将之前年欢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柴昕听得直皱眉头,待知道此事已经过去十几天,她不由扶额道:“竟然拖这么久?若是果真有人作恶,凶手都跑去塞外了!”
李观镜有些尴尬地拍了拍自己的头,道:“这不是事赶事儿,就给忘了嘛。”
“你呀!能不能对自己上点心?你这侍女也是,平时瞧着挺细心,怎么关键时候出问题?”柴昕站起身,急吼吼问道,“送去哪家了?我去给你拿!”
“陈珂已经去了。”
“唔,那我在这里等着。”
李观镜看了看窗外,心道柴昕与自家在一坊,就算是宵禁也不要紧,便也没有催促,两人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侍墨便带着一纸分析回来了,纸上写了十来种药材,那药师还十分细心地用朱砂笔勾出了其中五种。
柴昕凑过来看,念着被勾选出的字:“丹砂,雄黄,曾青……”
李观镜折起纸,道:“是五石散。”
侍墨问道:“道士吃的仙丹么?”
“仙丹?”李观镜冷笑一声,“不错,能让我随时升天,可不就是‘仙丹’!”
柴昕怒道:“我陪你去捉拿贼人!”
“你身上麻烦事够多了,别卷进来。”李观镜有些疲倦地倚回到了榻上,懒懒道,“留着罢,已经拖了这么多天,不妨再等等。年欢是家生子,一定是经人指点的,我们且看看能不能引出什么牛鬼蛇神来。”
第13章
调查不是光在嘴上说说便能实现,实际去做的时候,会发现人力物力财力缺一不可,而最重要也是最难遇见的,就是专业而忠心的人。因为先前有云落的事,李观镜不敢再轻易找好友去借人,挣扎了几天之后,还是去向郡王坦白自己的想法,他这里做了诸多思想准备,却没想到郡王听完他的诉求,连头都没有抬,只用笔杆点了点桌上一块令牌,淡淡道:“这个拿去,晚间让陈财送侍卫去你院里。”
李观镜上前拿起令牌,只见上面写着一个“缘”字,想来是郡王李缘的私兵,李观镜的侍卫可以凭此令牌去调动资源。不过观郡王的态度,李观镜还是觉得这打发的意味太过明显,踌躇了片刻,又确认道:“阿耶,我是要能打能飞头脑还好的那种。”
郡王“嗯”了一声。
李观镜确认完,仍旧徘徊不去,郡王停下笔,抬头看他,问道:“怎么?还有其他事?”
“这个……人就完全归我管了罢?”李观镜说罢,觉得自己表达得太过直白,暗想是否应该说些找补的话。
郡王早看穿了李观镜那点心思,笑了一声,道:“侍卫既给了你,我自然不会再向他们打听什么消息。不过话说回来,你要查的东西,问我或许还比你自己去查更快些。”
李观镜以前不是没问过害自己的人到底是谁,但是郡王夫妇总是会以各种理由回避他的问题,此时郡王既这么说,他便又有了些期待,道:“我若是问,阿耶会将全部实情告知我么?”
郡王沉默片刻,道:“会酌情。”
李观镜:“……儿退下了。”
晚些时候,郡王仆从陈财果然带了两个青年来到李观镜院中,一人叫尹望泉,与李观镜年纪相仿,生得浓眉大眼,面容可亲,不过李观镜与此人略说了几句,便发觉他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太过优柔寡断。另一个青年名作郗风,来自郡王妃母族,比李观镜大七岁,他个子很高,比李观镜要高出小半个头,留着络腮胡子,不苟言笑,但其实很细心,在刚进来的时候,便顺手扶正了一个烛台。
“我父亲可与你们说过什么?”李观镜初步了解了两人的信息后,问道。
尹望泉道:“阿郎说以后我们二人全凭公子吩咐。”
郗风点了点头。
李观镜道:“好,我现在跟前有几件事,需要你们帮我完成。”
“公子请说。”
“望泉,我要你跟着我母亲院中的年欢——自然,回后院的时候你不用管,只看她出去的时候,最好是能够与她套上近乎,帮我查到是谁给她五石散的方子,你能做到么?”
尹望泉应声道:“公子放心!”
李观镜偏了偏头,道:“大概需要多久?”
尹望泉果然陷入犹豫之中。
李观镜忍住皱眉头的冲动,道:“十天,怎么样?”
尹望泉惊道:“十天?”
“或者你说几天?”
尹望泉纠结了片刻,道:“那就……十天罢。”
“时间确实比较紧,辛苦你了。”李观镜冲尹望泉笑了笑,道,“你先去忙罢,记得不要让别人发觉你在调查她。有任何问题,随时来报。”
尹望泉走后,李观镜看着郗风陷入了沉思,他不确定是否应该让郗风执掌郡王的令牌。
郗风见李观镜一时不说话,便放空了自己,目光呆滞地看着桌子。
正在这时,侍墨在外面敲了敲门,道:“公子,萨珊王子来了,阿郎让你出去见一见呢。”
“这都快宵禁了,过来做什么?”李观镜一边抱怨一边打开门,问侍墨道,“阿耶为何让我去?”
侍墨摇头,道:“婢子也不知道,不过陈珂说,方神医也在那里,想来王子是送来了什么珍惜的草药?”
李观镜想到泥涅师送东西的原因,担心他又拿李璟说事,不由眉头一皱,快步向外走去。郗风沉默地跟在后面,两人很快来到了前厅。
数日未见,泥涅师一扫先前的颓靡彷徨,变得神采奕奕,见到李观镜,笑眯眯地迎上来,道:“李公子看着大好了,小王也就放心了!”
李观镜笑道:“劳王子费心,快请坐。”
“天色晚了,我马上就要走。”泥涅师话不多说,示意仆从奉上一方珠玉点缀的木盒,在李观镜面前打了开来,现出其中一枚幼儿手掌大小的玉石。玉石色泽淡黄偏白,质地凝重,看上去是一枚成色不错的老玉,经细致雕磨,刻作团凤形状。
不过也就仅此而已,李观镜看完之后,负手问道:“这是?”
“岫岩河磨玉。”
玉是好玉,但不值得众人大张旗鼓。李观镜眼带疑惑地看向方笙,方笙微微一笑,上前取出玉坠、,尔后手指翻转,指尖拈着一根极细银针,往团凤眼中一刺,那处竟显露机巧,团凤变成了一只腾飞的凤凰,纵使李观镜自诩这些年算是见过世面,也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住。
方笙注意到了李观镜的神情,淡定地将凤凰转了过来,反面凤凰的腹部镶嵌着一颗绿豆大小的深紫色玉石,方笙用银针点了点紫玉,道:“此石名‘东归’,不是天然之物,据说练出百颗永夜丸才会出一颗东归,就是这么大的一颗,因此十分稀少。如今蓝家覆灭,据说永夜丸的配方已经失传,这世间更难找到东归了。”
听见永夜丸时,李观镜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这是蓝家秘制毒药,李观镜七岁时便领教了它的厉害,一直到如今,他体内的毒也没能解掉,只能每日服药压制。
“它有什么用?”李观镜问道。
“配制辉灵丹,可解永夜之毒。”
李观镜觉得有些荒诞:“你是说,解毒的药材出自炼毒的丹炉?”
“这不稀奇,世间很多毒草的解药正好便是它身上其他部分。”方笙说罢,皱了皱眉,道,“你难道不知道东归么?”
李观镜默默看了方笙一眼,不打算在此地继续这个话题,便转向泥涅师,道:“既如此,多谢你相赠,不知王子这里是否有我能效劳的地方?”
泥涅师笑道:“我也是偶然得之,留着也没什么用,此物既然对李公子的病有帮助,自然是送给你了,莫要见外。”
方笙将团凤恢复成原状,递给李观镜,道:“还差一味药,此物你先贴身佩着,玉器与东归相协,对你身体有益处。”
李观镜接过团凤,又听泥涅师道:“除了东归,这枚玉器还有另外一个传说,不知李公子是否有兴趣?”
俗话说拿人手短,李观镜既收了团凤,自然礼貌捧场,道:“王子说来听听,来人,给王子添茶。”
方笙清了清嗓子,问道:“可是蟠龙和团凤的故事?”
泥涅师笑道:“正是正是,原来小娘子也知道?”
“江湖里传了好些年了,我也听说过。”方笙看了看外面,道,“天色已晚,不如由我代劳说故事,王子觉得可以么?”
泥涅师对说故事没什么执念,今日来这里主要就是为了送礼,那故事不知真假,只是给团凤的用处锦上添花罢了,既然方笙自告奋勇,他乐得清闲,便欣然答应,与李观镜道别后,满意地带着仆从离去。
李观镜目送泥涅师走远,回身嘱咐人关门,待他回到前厅时,方笙和郗风还等在那里,李观镜有心与方笙单独聊聊,便让郗风先回兰柯院,他则带着方笙往后院一处假山凉亭去。
今日虽是朔月当空,但登上假山之后,月光还是倾洒而下,不用灯笼便能看清周遭的事物。
李观镜挑了一个角落,将面容隐到了阴影里,开口道:“这些时日多谢你照顾,我知你心中有疑惑,实不相瞒,我也有些问题,还望方大夫为我解答一二。”
方笙靠在栏杆上,爽快答应。
“你最近一次与我相遇,是在何时?”
“四年前。”
李观镜顿了片刻,问道:“是在钱塘?”
方笙又点了点头。
李观镜了然,道:“你应当是遇见我二弟了。”
方笙笑了一声,问道:“你是说李照影?”
“嗯。”
方笙眯起眼睛,探究地看向李观镜,无奈李观镜隐在黑暗之中,她看不清他的神情,无法看出他到底是在逗她还是在说真话。过了片刻,方笙淡淡道:“你没见过李照影罢?”
“没有。”李观镜迟疑片刻,道,“但他是我的双生弟弟,极有可能与我一模一样。”
方笙沉默不语。
李观镜没想到她是这个反应,只得主动道:“轮到你问了。”
“不必,我已经有答案了。”方笙神情怅惘地趴在栏杆上,看着外面的花草,闷声道,“其实从你醒来那天,我就已经有了答案,只是一直不敢相信,如果今晚你所问的问题皆是出自真心,说明我的猜测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