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果然什么都知道。”秋云尘果断道。
“是,我都知道。”薛淮玉慢条斯理吃完碗底最后一点和蛋羹混合在一起的粥,然后放下勺子,站起身打开窗。他伸手指向对面的茶铺,“你看,卖茶的徐伯这几天换了个新伙计,看起来又瘦又小,但手却很稳,即使是客人不小心打翻了茶碗,他都能快速接住,哪怕桌子离他很远。”
秋云尘依言看去,穿了粗布衣裳的年轻伙计刚接住了一碗茶水,没漏过一滴。
薛淮玉又指向另一边的胭脂铺,老板娘旁边站着个笑容满面的女子,正和另一个女子说话,不时拿手帕捂着嘴笑,“她已经往客栈这边看了不下三回了,你说她是为了什么?”
秋云尘和花寒依旧沉默。
“这周围还有很多个像他们一样的,自以为扮演得天衣无缝,却早已露出了马脚。”薛淮玉说罢又重新坐下,替自己斟了杯茶,漱了漱口。
然后他又像刚想起来什么似的,看了眼秋云尘,“昨晚我的普乐园外来了几个高手,不知秋盟主认不认识?”
“他们是我的下属。”秋云尘直接承认,“聚集在周围的人都为了薛兄而来。”
“嗯。”薛淮玉点点头,“可我真的没有偷过玉苏剑,也没有留下什么可疑痕迹在我的房间。”
他顿了顿道:“但我的确偷了逍遥门的宝物,她从小到大都是段掌门的掌上明珠。”
秋云尘说:“我在逍遥门见到了一位段大小姐。”
“那她长得一定很美。”薛淮玉突然说。
秋云尘愣了愣,但还是回道:“是,很美。”
薛淮玉笑了笑,“那秋盟主见过的那位段大小姐,耳后可有一颗如血珠的红痣?”
“我不知道。”秋云尘老实回答,如此隐秘的位置,他怎么可能知晓。
“风扬兄倒是正人君子。”薛淮玉夸了他一句,“那我们上逍遥门一探究竟如何?”
四月初的天,已经有些热了。到处可见疯狂乱长的杂草和零星的小花,路边也有茶摊支起来,偶尔会有路过的人买一碗解渴。
现在正是晌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离最近的城镇还有几里路。秋云尘一行人干脆就在茶摊里买了茶,就饼子肉脯等干粮充作一顿。
秋云尘和花寒、薛淮玉三人一桌,其余下属一桌,摊子里除了老板和老板娘,还有个扎着两个发髻的男孩儿,和同样江湖装扮的三男一女。
那几人见了秋云尘他们,都转过头看了过来,不过立刻又移开了视线。倒是老板娘热情地招呼他们,“几位要点什么?茶小碗两文,大碗三文,自制的肉饼五文钱两个。”
秋云尘道:“我们七个都上大碗茶就行。”
老板娘笑笑,“好嘞,马上就来!”
茶是劣茶,闻着没有丝毫香气,就好似一碗清水里飘了几粒茶渣,这一碗怕是一文钱都不值。
但因随身携带的水壶里的水已经用尽了,他们抄得又是小道,沿路少有补给之处,只能在此暂时歇息一会儿,争取早点赶到沪安城。
一盏茶时间后,他们上了马匹,准备离开,却被那三男一女拦住。
“几位,我见你们从西边儿来,这是要往哪里去?”黄衫女子站在秋云尘的马前,抱着双臂,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秋云尘笑道:“那不知这位姐姐又要去哪里?”
“听说逍遥门出了个武功奇高的盗窃门派宝物的弟子,距今已有月余,却还是没被抓回去,我和几个弟兄本来打算去会会他,没想到今日得见,自然是想见识一下传说中的逍遥剑法!”
话还没说完,女子抽出腰间的软鞭,趁其余人还未反应过来时,两步跃到薛淮玉身前,鞭子狠狠抽打过来,激起马匹嘶鸣,前蹄高高扬起。
而薛淮玉早已翻身下马,躲开了这一击。
硬挨了一鞭的马儿身上出现一道血痕,发狂似地钻进了树林,秋云尘的其中一个下属赶紧追了上去。
黄衫女子一击不中便立刻改变方向,不给人喘息的机会。薛淮玉也和她缠斗在一起。
后面的几个男人也跟秋云尘他们打作一团。
一时尘土飞扬,茶摊子里的夫妻二人把孩子紧紧抱在怀里,躲了出去。
双拳难敌四手,何况对方本来人就不多。这边三名男子很快被秋云尘他们制服,但黄衫女子显然武力不俗,竟能和薛淮玉拼个平分秋色。
但这也是在薛淮玉并未使用武器的情况下,而且他大多是在退让,没有和人正面比斗。
黄衫女子明显也察觉出来了。一咬牙,退后几步,提起轻功从树间逃走了。
这边花寒也把人审出来了。
原来这几个人都是附近山头的土匪,以打劫为富不仁的富商和作恶多端的江湖人士等维生。那个黄衫女子是他们山寨的三首领,听闻逍遥门偷盗的弟子到了这里,就带着他们早早在茶摊等着了。
听起来还是个劫富不伤贫的侠义团伙,也不知说得是真是假。
其中一个年纪较小的土匪捂着胳膊叫道:“我们三首领一定会带人回来救我们的,你们等着!”
花寒调侃道:“哟,她刚才跑的时候怎么没说这话?”
“少,少侠,秃鹰寨的土匪的确不伤害老百姓,我们附近的村民有时候还受他们保护呢,你们能不能放过他们啊?”
也许是见秋云尘几人面善,不像是坏人,所以老板磕磕巴巴的替这几个土匪求情。
花寒一挑眉,不说话了。
秋云尘给他们点了穴,道:“这样吧,我们还要赶路,就请老板你们看着点他们,等那位三首领来了,自然可以带他们走,如果不来,几个时辰后也就自动解开了。”
“好,好,谢谢少侠。”老板不住点头。
看这模样,这几个土匪的确不像是危害老百姓的。秋云尘看了眼打斗时砸坏的桌椅茶碗,掏出一锭五两的白银放在桌上,“这是赔偿,还请两位见谅。”
“不不不……不敢,这太多了!”老板忙摇头,想把银子还回去,又不敢动,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上马离开。
第12章 逍遥夜谈
这只是一个插曲。
路上他们遇到的人可不止这一波,前前后后打跑了上百个闻讯而来的江湖人士。
早在薛淮玉和七玄洞弟子比试那次后,剑神传人的消息就传遍了武林,却还是有不信邪的专来讨打。
显然拖慢了他们的行程。
到达沪安城外时已是深夜,迎接他们的不是寂静于黑暗中的城池,而是一道由十几名逍遥门弟子组成的剑阵。
身后城门紧闭,道路两旁的建筑里一盏盏灯猛地亮起,有无数身影站在木楼上,屋顶上,连接成两条长长的火龙,一直延伸到远处。
各方势力显然是早已等候在这里。
城门上段掌门举着火把,冷眼看着下方的秋云尘几人。玄机派的阵法沿着各官道设置,却没想到他们走得是山林小道,人迹罕至之处,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眼看剑阵就要开势,他忙道:“薛淮玉,我且问你,你盗玉苏剑是为何?与魔教勾结又是真是假?若有隐情,如实道来。”
怎么说也曾是师徒,言语中颇有袒护。
秋云尘抓着缰绳,闻言也看向身侧脊背挺直的薛淮玉,火光在四面燃起,围着他们的逍遥门弟子手持利剑,发出一阵阵金属交鸣之声。
身下的马在躁动,四蹄不断在地面上踩动,薛淮玉紧攥住缰绳,另一只手按住马头,制止了它的动作。
他调转马匹,抬头望去,城门上还站着个身姿婀娜的女子,他笑着说:徒儿有没有偷玉苏剑,有没有与魔教勾结,师父您不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吗?”
四周闻讯而来的各门派中人闻言都窃窃私语,有人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薛淮玉偏头看向那人,“我的意思是,我没有偷玉苏剑,也没有勾结魔教,这一切都是我的师父——逍遥门段掌门捏造出来的,至于为什么,你们应该问他。”
“白纸黑字,岂能由你胡说八道!”段如海喝道,扬手撒下手中的一叠纸。
无数张纸从城楼上飘下,薛淮玉伸手接下其中一张,看着纸上的字迹,顿时觉得十分可笑,“师父走火入魔神志不清,为了将罪名摆脱,已经到了这般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吗?”
他红着眼眶,“您为了一己私欲,杀了林长老,还用自己的亲生女儿威胁我,我带着离鸢逃出来,您还是不愿放过我们,四处散布谣言,说我盗了神剑玉苏,那座塔只有掌门能安全进去,我如何盗得?”
秋云尘皱着眉,觉得事情好像已经超出了他能掌控的范围。早些时候段叔叔的言语,和今日薛淮玉所言,他竟不知该相信谁。
四周各门派的人也都面面相觑。
“薛淮玉,自你学会逍遥剑法后,门派中的大小事务我都在一点点的交予你,就为了你以后能继任下一代掌门,进入那座塔的方法我早已告诉你,我段如海自问对你不薄,你为何要诬陷于我?还有我的女儿离鸢,她就站在我身旁,这样你也要睁眼说瞎话吗?”段掌门摇着头,指向薛淮玉的手指不住颤抖,看样子被气得不清。
“她是谁?”薛淮玉却露出讽刺的笑,“她究竟是谁?段离鸢,还是段素殷?你当真不知实情?”
段素殷?
这个名字曾经也在江湖上出现过,十年前武林大会的青雪女侠,一手逍遥剑法迎战数敌,小小年纪英姿飒爽。
而她,是武林第一美人的胞妹。
死于五年前,魔教余孽的手中。
听到这个名字,众人都看向城楼上戴着面纱的女子,段如海却悲愤欲绝道:“薛淮玉,你欺瞒污蔑我就罢了,素殷走得早,你,你竟要将污言秽语泼在一个已死之人身上!你……你……”
最后只听得一声尖叫,城楼上的女子呼喊着,“爹,你怎么了,爹!”
“把他给我拿下!”
剑阵已结势,数十个逍遥门弟子脚步整齐地向内移动,手中的剑晃起雪白的光。
马儿不安地挪动,花寒扯了扯秋云尘的衣袖,“少爷,我们怎么办?”
“秋盟主。”段小姐道:“逍遥门无意与武林盟作对,但不知秋盟主今日站在谁的那方。”
昔日师徒,一朝翻脸,还要殃及无辜。一个口口声声说弟子盗剑,勾结魔教,一个说师父诬陷,为得是洗脱罪名。到底谁真谁假,秋云尘犹未可知。
但魔教,始终是悬在武林中人头上的一把利刃。他身为武林盟主,不能不管,也不得不管。
“各位,秋某与薛淮玉同行,只为回逍遥门了解真相,段掌门是一派之主,而这位……”他指向薛淮玉,“是领悟了完整的逍遥剑法之人,同门相斗,对各位有什么好处?”
“若双方说得都是实话,那便是有人从中作梗。在没有确定薛淮玉是否真的与魔教勾结前,我想,我们还是先别做同门相残之事,让真正的罪魁祸首看笑话。”
说完秋云尘又看向段离鸢,“段小姐认为呢?”
段离鸢沉默了。
半晌后才道:“秋盟主说得是。”
逍遥门正厅里又挤满了人。
却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位坐着,其余人等都立在厅中,手持刀剑围困着最中心的那人。
薛淮玉仿若没察觉出厅中紧张的气氛,自顾自地坐在椅子上,垂眸静候。而他的剑,正握在秋云尘的手中。
独身一人,连武器都没有,薛淮玉也不知道这些人围着他有何用。
对面秋云尘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有探究,有好奇,还有一丝不明的情绪。
段小姐自厅后进来,搀扶着刚刚怒气上头以致晕厥过去的逍遥掌门。
等段掌门落了座,立在厅中的人也都把视线转移到首座上。有人迫不及待开了口:“段掌门,秋盟主,今日武林同道都在这里,还请为我们解惑。”
“正是,这位薛……薛少侠也在此处,你们二位口中言辞不符,都说自己无错,那我们一件件捋顺,如何?”
说话的是七玄洞戚副掌门,他看向薛淮玉的眼神中藏着深深的忌惮。前几日门中的胡长老就已经告诉他,薛淮玉已是人剑合一之势,连带着一身深厚精纯的内力和逍遥剑法,怕是和柳剑圣相比也相差无几了。
更何况,剑圣已经老了,薛淮玉还年轻。
若有意外,这厅中也不知有几人能抵挡得住。不过……
他又看向秋云尘手中的剑。自愿将武器交予盟主保管,还愿到逍遥门解释,也许其中真有误会也难说,这让他稍稍安了心。
最近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由秋云尘这个武林盟主来问最合适不过。首先是神剑“玉苏”和魔教的事。
“薛师兄,段掌门说你盗了玉苏剑,还与魔教余孽有书信来往,是与不是?”
薛淮玉只看着秋云尘不说话,然后又转向段如海,轻轻摇了摇头,“我未曾盗过玉苏剑,也未与魔教余孽有过书信往来。”
秋云尘蹙眉道:“段掌门可亲眼见过薛师兄盗剑?”
段如海犹豫了一瞬,但他又立刻说道:“不是他还能有谁?他为了拿到玉苏剑,不惜杀死处处护他周全的林长老,连夜逃跑途中,还伤了不少弟子,只怪我人老糊涂,看走了眼,才收了这么个弟子!”
离寿宴还有一月多时日的一个晚上,守在塔外的弟子来报,说有人趁着他们换班时进了塔。当时正是子时,弟子们都身心俱疲,只想早些回去歇息,因此防备不及时,被钻了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