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棠扭捏起来,穿着丞相官服还像个十几岁的少年一般,神色虚虚道:“哪有……我是想让你吃……”
“无妨,夫人想吃多少我都剥给你就是了。”
栗延臻把人拉到怀里,开始一颗颗给他剥栗子壳,剥一个喂一个,方棠一手举着根糖葫芦,只等着张嘴接,偶尔高兴了会闭着嘴亲亲栗延臻的下巴,让他也吃一颗。
方棠又被栗延臻喂了一颗,没急着吃,拿牙齿咬着仰起了头,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后脑勺一晃一晃的。
栗延臻低头和他碰了碰唇,很轻地笑一声,唇齿缠绵地纠缠,栗子从方棠口中被喂给栗延臻,咬开一片甜腻。
“听说午后西北有折子送来。”方棠说,“是和西羌的战事么?”
栗延臻的手顿了顿,将栗子喂给方棠,说:“父亲拟写了两份,一份递进宫,另一份送到了我这里,说是前线军粮告急,要京中运粮过去。”
“那倒无妨,等陛下批了,我再派人清点粮草送过去。”方棠说,“再过几日你也要去幽牢关了吧,我提前给你准备些衣物。开春了你若是能赶回来,就和我一起去江南看看,陛下命我年后前去赈灾。”
栗延臻摇了摇头,说:“陛下的口信刚到我这里,给父亲的朱批已经快马送去西北了。陛下的意思是,先不运粮草,若是能速战则战,不能战,便准备年后和西羌议和。”
方棠一怔,咽下口中的栗子,问:“为何不给粮?就算不交战,军士也是要粮草过冬的呀。”
栗延臻道:“陛下并非不知道边关将士要靠粮过冬,他这是在与我父子赌气。自从前些日子陛下想同我父亲商议兵权划归之事,被我父亲拒绝,他就一心想着如何掣肘栗氏,只是现在还没有良臣可供他驱策罢了。栗安是个废物,不堪大用。”
“你不要小看栗安,他或许是草包,可东阳郡主并不是吃素的。他二人能蛰伏前东宫身侧,助陛下即位,必然是有些本事的。”方棠说,“虽然我不赞成褚阳公大权在握,甚至盖于陛下,但东阳郡主夫妇既然能反一次,就有可能反第二次,倒是更应当警觉。”
方棠如今只是担心皇帝会令栗氏本家与旁支两系彼此互为制衡、乃至自相残杀。同根而生,才好相煎以制之,这个道理不仅古往今来的君主帝王们懂,方棠也懂。
在他眼中,其他的东西再波诡云谲、变幻莫测,也抵不上大渠江山的国泰民安。若是祸起疆土之内,令一国将领间互相残杀,才是毁其根基、自断双臂。
“我会去和陛下商议此事。”方棠说,“西羌若是有心议和,怎会迎娶公主之后才安生了几月,就又在西北兴风作浪?我看那沙瓦桑就是得寸进尺,替其他部族求亲,本部与我们虚与委蛇。”
“此事不可一忍再忍,待我几日后动身去幽牢关,若能一举破敌,使西羌再不敢来犯便是更好。”栗延臻说,“若给西羌苟延残喘之机,无异于放虎归山。”
新皇和栗氏头一次正面产生了分歧,并且这种分歧隐隐有演变为冲突之势。皇帝冷眼看着栗苍大权在握,而自己手边从先帝手中继承的禁卫军寥寥无几,实在难以与栗苍抗衡。
栗苍聪明得很,他将皇帝的安危掌控于自己手中,皇帝恨他却又动不得他,有求于人,宛如枯藤附树,无可奈何。
年关近在眼前,栗延臻离京北上,走得很仓促,甚至只来得及在城门和方棠匆匆见了一面。方棠穿一身绯色快马赶上,跃下马背朝着栗延臻飞奔过去。
栗延臻俯下身,稳稳接住了几乎是一头撞进他怀中的方棠,伸手摸了摸他的发冠:“我会给你写信,半月一封,不会间断。”
“早点回来,二郎。”方棠鼻头酸得一塌糊涂,被栗延臻抱在怀里差点揉出了眼泪,“不然我总想你。”
忽视掉一旁几个老将军“成何体统”的目光,栗延臻吻了吻方棠的耳朵,说:“等我取了沙瓦桑的人头,回来见你。”
他眼底那股不破楼兰誓不还的坚定让方棠神色微动,不由自主地踮起了脚,在栗延臻的喉结上亲了一亲。
栗延臻眼睛微微睁大,呼吸有一刻分外急促,只是眼下行军迫在眉睫,他也来不及再缠绵拉扯,松开方棠翻身跨上战马,勒了勒缰绳。
“丞相大人,珍重。”
方棠站在城门口看着大军远去,马蹄扬尘漫天弥烟,震天动地的行军声散在风中,扬起他的官服一角。
送走栗延臻,方棠也该开始着手安排南下赈灾事宜了。这次皇帝的意思是,令三五命官随行,跟他去江南赈灾,而首要的就是挑选这赈灾官员的名册。
方棠前些年主持科举,也亲自拔擢过几个新人,且对他们青眼有加,而皇帝却属意于亲手为方棠划拨这次随行的人选,也已经内推了几个心腹。
方棠隐隐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也不作抗争,只是将自己所选的几人名单呈上去,接下来就看天子心意了。
果然,他递上去的名册,最终只批了两人随行。
在天子最终的诏令下来之前,远在幽牢关的栗苍忽然送回来一道折子,照常向皇帝问安,紧接着又水到渠成地引出赈灾之事,并亲口推荐了几个在朝官员。
据几个看过那折子的官员所说,栗苍根本就不是商量的语气,而是替皇帝决断。
栗苍对当今圣上甚至比对先帝还要僭越,手甚至伸到了朝堂大事之上,难怪从先帝到新帝,足足憋屈了两朝。
皇帝接到折子后一整日脸都是黑的,将方棠叫进宫留了半日,问他的意愿。
这便是将包袱又甩给了方棠,他左思右想,觉得怎么答也不是,只得对皇帝说:“栗苍将军为赈灾一事费心,臣甚是感念,若陛下以为臣所选几人过于年轻,难当此任,这次便不带他们去了,由陛下另挑些人随臣南下吧。”
他夹在中间也无能为力,只能主动让位出局,让皇帝和栗苍继续在朝堂上博弈,他只遵旨便是。
方棠倒是很悲哀地发现,他如今也惯会对皇帝察言观色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如履薄冰地从天子脸上揣摩喜怒,然后根据对方微动的神情来答话。
君心难测,他不知道眼下天子和栗氏的表面和平还能维持多久,而一旦崩塌,首当其冲被刺得鲜血淋漓的人便是他自己。
他每日下朝,望着西北方向的流云,内心总是惆怅又惘然。他思念栗延臻,想着要是对方还在自己身边,至少能有一处安心。
方棠被青槐搀着上了马车,看着外面大雪初初放晴的天,说道:“青槐,你来驾车,让车夫回府取些炭火和酒菜送去东山凉亭,我要去赏雪。”
“是。”
青槐翻身上了马车,车夫脚程快,迅速便沿着长街赶回了丞相府。方棠想着东西送来倒也快,便让青槐直接从近路走。
作者有话说:
盐:给夫人剥栗子可以,剥完栗子剥衣服,这样交换怎么样?
糖:(太想吃了以至于完全没考虑后果)嗯嗯嗯可以你快给我剥?*??(ˊ?ˋ*)??*?
然后兔子就被狼吃掉了!~
(明天还有更新,感觉20万字可能收不住啊啊啊怎么办!估算大纲进度失误!)
第48章 刺杀
栗延臻靠在行军案旁,手中正握着一叠战报凝神细看。
这两日加急的战报一封接着一封送来,前线渠军越战越勇,大有挫敌锐气之势,但栗苍传回的消息中也有着栗氏父子一直以来的隐忧——粮草消耗得极快,而朝廷补给来得越发迟缓,北境战事眼看着就要捉襟见肘。
“半月前就派人回京要了粮草,怎么陛下还没批?”栗延臻道,“闻修宁人呢?”
“回提督大人,闻将军已经抵京三日有余了。”部下说道,“还未有书信传来。”
栗延臻将战报丢回案上,轻按眉心:“再派人去请粮,就说年关在即,西羌怕是还要退兵,军士在此驻守需要粮饷,还请陛下不要耽搁。”
“是。”
栗延臻回头看着案上跳动的烛火,正发着愣,忽然一簇烛花噼啪炸开,灯油溅上他手背。他皱眉收回手,心中没来由地咯噔了一下,就像是某种令人极其不安的危险突然降临。
他怔怔望着自己手背被烫到的地方,那种不安却并未随着刺痛的消退而减少丝毫,反而让他更加有些心神不宁。
“来人。”栗延臻将帐外的军士唤进来,“拿笔墨,我修书一封送回京中丞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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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轴咔嚓一声,撞上山石,当即粉身碎骨。青槐在前驾着马,只感觉马车猛地向一侧的山岩歪斜过去,急忙卯足了力气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那拉车的马陡然受惊,高鸣一声向另一边冲去。
“少爷,下车!”
青槐飞快地回身,朝车帘伸出手。方棠立即起身踉踉跄跄跑到门口,抓住青槐的手,只听对方高声道:“少爷,你尽管跳!”
两人同时纵身一跃,从飞驰的马车上滚了下去,双双摔倒在路边。
方棠被青槐护着,除了落下去时翻滚了几圈,并未受到什么伤,只是摔得有些头昏脑涨,艰难爬起来,抬头一看,青槐半张脸已经被擦破了一层皮。
“青槐!”方棠大惊失色,“快点,这边来!”
青槐扶着他站起来,听见身后隐隐逼近的马蹄声,拉着他迅速冲进了路旁的树丛。
“少爷,你听我说,你找地方躲起来不要出去,我应付这些贼人。”青槐把方棠往草丛中一推,低声道,“千万别出来!”
方棠反握住他的手,从袖中划出把短剑:“不可,你以一敌十没有胜算的,我与你一同杀出去!”
他虽然是进士出身,却也是自小习武锻炼之人,武功比不上这些护卫,如果对方不是武艺极其高深莫测之人,他也能够抵挡一阵的。
原本方棠的马车要去山上,没成想到了半路却突然杀出十来个伏兵,不由分说就要劫他们的车马。还好青槐反应迅速,将两人当场斩落马下,驾车带着方棠一路逃出了很远。
只是驾车总归比不上单骑,他们眼看着就要被追上,前方又不知被谁布了拦车的路障,车子刚一被赶上山便损毁严重,对方似乎是有意要将二人逼入绝境。
“我们怕是中圈套了。”青槐咬牙道,“少爷,你护好自己!”
说时迟,数名黑衣人已经跳下马,持刀逼到了近前。方棠被青槐拦在身后,警惕地看着来人,手中的剑已经出鞘。
“你们是什么人,胆敢刺杀一国丞相?”青槐怒道,“你们可知这是灭族之罪吗?”
其中一个黑衣人冷笑:“便是知道车中所坐为丞相大人,我等才要替天行道。狗丞相以新政之名欺压官员、鱼肉百姓,苛捐杂税害得民不聊生,我等今日要取你首级,悬于菜市口,以儆朝中贪官污吏!”
“你们是否关心百姓我不知道,倒是挺关心朝廷官员的。”方棠怒极反笑,“只当我是傻的,不知道是哪个朝廷蛀虫指使你们来吗?!”
这些人不说话了,方棠心下便更加确信,对青槐说:“不废话了,横竖是死,杀出去!”
话音刚落,两人就齐刷刷冲上前去,与黑衣人交起锋来。
只是对方人多,他们只战了几回合便寡不敌众,渐渐落于下风。青槐一个不留神,被长剑划破了手臂,痛哼一声,依旧是死死拦在方棠身前。
方棠这边拼命杀了一个刺客,转身去帮青槐。两人被刺客团团围住,脱身是不可能的了,对方既然要刺杀,便必然是做好了万全之策,不会让他们轻易逃走的。
青槐此刻展现出平日里从未露于人前的武功,剑如游龙闪电,飞快地在刺客中间一挑,顿时血光喷溅,死伤数众。
他一边御敌,一边护着方棠向后退。再往后便是山崖,下高百尺,若是掉下去便是粉身碎骨。前有追兵,绝路在后,青槐几乎爆发出了全身的力气,拼命在人群中砍杀着。
方棠左臂也被划伤,鲜血淋漓,他握紧了右手的剑,准备再冲上去。
“少爷,先走!”青槐一脚踹开面前的黑衣人,回头冲方棠喊道。只是这个空当,一柄剑便刺穿了他的胸口,鲜血倏然涌出,溅了方棠一脸。
“青槐!”
方棠瞠目欲裂,眼睁睁看着青槐被一剑贯穿,背影在他面前踉跄了一下,剑刃强撑着身侧的地面才没摔倒。
青槐口中溢血,强忍着胸口剧痛,又是一剑击退了想要给他致命一击的刺客:“快,少爷……”
方棠顾不得做选择,他双眼发红,举起手中的剑,便打算和对方拼了。
“少爷,不要!”
青槐看着方棠比刚才还要强悍的势头,有些讶然,只是没想到自家被逼上绝境的小少爷,到了如此关头,居然也能拼上一拼。
只是——
“少爷!”
一柄剑自上而下在方棠胸前劈下,他只来得及踉跄后退几步,堪堪躲开了要害,却被对方的剑锋划伤了左肩,鲜血狂涌,瞬间就染红了他的衣袍。
青槐低骂一声,一跃而起,剑锋势如破竹地刺出,瞬间便斩杀了刚刚伤及方棠的黑衣刺客。
他刺完这一剑,脱力地向后倒去,被身后的方棠接住,依旧死死握着手中剑,一刻也未曾放开。
方棠扶着青槐退到崖边,看着逐渐逼近的几人,感到一种恍然的无力。
没有人来救他,栗延臻现在不在皇城,他只有一个人,只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