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槐,你别动。”方棠沉着地将青槐放到一旁,抽出他手中的剑,“我和他们拼了。”
“少爷,对不住,我没能护住您。”青槐叹道,“我到了下面,怕是也没脸见老爷夫人了。”
“我不怪你。”方棠说完,挥剑上前。
叮的一声,剑锋交汇处火花四射。方棠被剧烈的震颤感激得虎口发麻,同时也精疲力竭地松开了剑柄。
只是,在他的眼前,出现了第三把剑,正稳稳地拦在他和刺客的剑锋中间。
“什么人!”那几个刺客大惊,立刻便合力攻向来人。
方棠无力地跌倒在地,模糊的视线里捕捉到一个矫健如风的背影,正在同那些刺客缠斗着。他努力辨认了半晌,颤颤巍巍叫道:“闻修宁?”
闻修宁战得正酣,闻言还能抽空回头望他一眼:“少夫人没事吧?这里交给属下,您放心就是。”
他的武功是栗苍一手训练的,自小与栗延吾、栗延臻在一处练武,实力远远胜出这些刺客百倍。他剑锋迅猛,迅速解决了其余的几人,长剑一收,在空中划出一道血痕。
“少夫人!”闻修宁收剑入鞘,急忙跑到方棠身边,“属下来迟了,害少夫人受伤,回去便自己领罚。”
“之后再说。”方棠挣扎着指了指一旁的青槐,“快,救青槐……”
闻修宁将两人分别扛到两边,搀扶着回到了大路上。他的军马就停在路边,正低头安然寻草吃。
他将方棠和青槐放上马,自己也翻身跃了上去:“驾!”
闻修宁一路快马赶回栗府,落地便火急火燎地让人传医官来看。方棠伤得并不重,只是神智有些不清楚,而青槐早已停了气息多时,此时一动不动,被小厮搀扶下马,急匆匆往房里送去。
“闻修宁,我去看看青槐。”方棠一把抓住闻修宁的胳膊,说道,“带我去!”
闻修宁十分冷静,将方棠拦住,说:“不可,少夫人,青槐自有医官救治,但您身上的伤也耽搁不得。属下奉少公子之命回京上表,也须得护少夫人周全。”
“你们一定要救他!”方棠急道,“要救他,好不好!”
“医官不敢不尽力,少夫人快随我回房。”闻修宁弯腰将方棠背起来,快步往后院走去,同时吩咐小厮马上去宫里叫御医来看,不管什么理由都不准耽搁。
方棠受了惊吓又负伤,被送回栗府之后便高烧了几日,整个人烧得昏睡不醒,浑身滚烫,宫中惊闻此事,便立即下了旨意准御医入府照看。
那些御医来来回回出入了许多次栗府,都提着脑袋在办事,明白自己一条老命同时顶着天子和栗氏的压力,丝毫不敢怠慢。
皇宫 昭明殿
皇帝手扶着龙案,已经静立了许久,默默不发一语。
内侍长奉了茶进来,轻轻放到皇帝手边,将气氛中的异样捕捉得通透,退开几步,不说话地立侍一旁。
“你今日见到栗府的人入宫了吧?”皇帝终于开口,声音沉沉地问道。
“奴才见闻将军的副将骑马入宫,直接去了御医局,请走了宫中当值的三位御医其中两位。”
皇帝点了点头,脸色阴晴无定:“栗府的人这是把皇宫当他们府邸了,只给朕留一个年轻资历尚不足的御医,倒是会挑着资历老的御医带走。”
他说得有些急促,说完便开始咳嗽,气息不稳起来。
“陛下息怒。”内侍长伸手给他顺气,不咸不淡地说道,“丞相大人伤重,燕幽侯这也是无奈之举,毕竟一国之相不能有丝毫闪失,否则国纲不安,陛下。”
皇帝转回身,衣袍的袖子拂过案台,“你说今日之事,究竟是栗氏一贯胆大妄为,还是丞相在其中授意?”
内侍长不语,只是压低了身子。
“闻修宁替栗苍和栗延臻递了折子,说栗延吾在京中护皇宫安定,要朕体谅他们栗氏,尽快拨粮给他们。”皇帝说,“先前丞相的新政省下了不少粮,他们的消息倒是灵通。”
“陛下是怀疑……”
皇帝眯了眯眼,道:“今日行刺之事,虽然朕早有预料,却没想到动手的人如此明目张胆,朕多少也能猜出是谁做的。毕竟丞相先前此番政令推行,得罪朝中不少大臣。只是闻修宁如何就这么巧,偏偏在丞相遇刺之时便及时赶到了?”
“栗氏与方府早结秦晋,燕幽侯派人在暗中护持也是寻常。”内侍长说,“陛下也不希望丞相真的出事吧?只是借此事对相府与栗氏的关系有些眉目罢了。”
皇帝看向内侍长,笑笑:“你倒是懂朕。不错,朕的确不会让丞相有性命之忧。”
他说着便不动声色地收紧了目光,看向一旁透着天光的宣窗。
“宣朕旨意,”他说,“召栗延臻回京,命栗延吾前往幽牢关镇守。”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周三更。
第49章 兄弟
方棠缓缓睁眼,待视线清明,看到了守在床前的婵松。
“婵松……”
他开口,发现自己声音沙哑得很,好似被火燎过。婵松见他醒了,急忙拧干帕巾给他擦脸,满脸担忧神色:“少爷,你醒了就好,奴婢这就叫人去给你烧些水来。”
方棠被婵松扶着坐起来,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忍不住翻过床沿干呕起来。
婵松给他拍着背,满眼担忧和愁绪。
方棠稍稍缓过来一阵,接过婵松递来的帕子抹了抹嘴,问:“青槐呢?”
婵松抖了一下,躲闪地撇开了眼睛,顾左右而言他道:“少爷您头还晕吗?奴婢扶您躺下。”
“青槐……”方棠抓住她的袖子,追问道,“他在哪儿?我去看看。”
“少爷,不必去了。”婵松见劝不动他,慢慢地松开了手,长叹一声,“青槐他……没撑过昨晚。”
方棠撑在床边的手一软,猛地滑了下去,婵松急忙弯腰扶起他,刚要说什么,只是动了动嘴唇,眼泪已经先一步落了下来。
“我要去看。”方棠不顾自己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冬衣,执拗地推开婵松就要下床,“我要去看看他,他在哪儿?”
“青槐的棺椁停在栗氏的义庄里,闻修宁派人看着。”婵松说,“少爷,外头下了大雪,您得穿件衣裳再出去。”
方棠下床走了几步,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手背磕在桌角,血当即渗了出来。
他让婵松备车,急匆匆穿了厚衣裳就往义庄那边赶,一路上婵松都默默望着窗外,方棠看着她,这才想起来不见望柳。
“望柳在府上打点着,若是宫中派人来,需要有人应付。”婵松伸手按了按眼眶,哽咽道,“他从昨日起就没睡过了,念着府上不能没人照料,才一直忍着没来。”
“叫他来。”方棠说,“得让他见见青槐最后一面。”
望柳来得很快,他跌跌撞撞冲进义庄的大门,一眼就看到竹棚底下停着的黑棺,明晃晃如同雪地上半截毫无生气的断木,刺得他眼眶登时便红了几分。
方棠一言不发地倚在棺材旁边,怔怔望着里面脸色苍白的青槐,觉得眼前的一切如梦似幻、不甚真切。
他余光瞥见望柳走过来,对方很僵硬地扶住了棺沿,手指死死抓着冰凉的棺木,由于过度用力而泛白紧绷。
闻修宁站在一旁,双手将佩剑抱在胸前,目光落在一旁默默抽泣的婵松身上。
“你来看看他吧。”方棠往边上让了让,好叫望柳走近,“明日下葬,让他早些入土为安也好。”
望柳伸出一只手,轻轻握住青槐的右手,冷得像冰,比几日前送方棠上朝时还要冷上许多。
方棠朝婵松点了点头示意,后者带着闻修宁走出了竹棚,站在义庄门前低声说话。
“现在没有旁人。”方棠对望柳说,“你尽管说你想说的。”
望柳垂头默默看着青槐的尸身,穿一身玄色的殓衣,神情安静、冷漠,一切都如同十几年前的雪夜一样。
那时他和青槐半夜偷偷翻墙出方府,在菜市口的刑场找到父母的尸首。雪地中,父亲和母亲被冻至青白的面庞,便是如此。
“兄长……”望柳沙哑地叫出声,“你要去见爹娘了。”
十四年了,他未曾再叫过青槐一句兄长。作为被满门抄斩的罪臣之子,他们不得不隐姓埋名,以仆从身份在方府侍奉,却再无法以兄弟相称。
如今他终于能这么再叫一声了,然而今后所面临的却是阴阳两隔的路。
望柳抓着青槐的手静默了许久,接着又松开手,转头平静地看着方棠:“少爷,我看过了。”
方棠点头,拿起手边一柄长剑,缓缓放入。那是遇刺当日青槐护他所用佩剑,如今也一并随葬入棺,以念其忠义救主。
他转身往义庄外走的时候,闻修宁走过来,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他:“少夫人,昨日少公子的家书也到了,您得空看看。”
方棠伸手收下那家书塞进袖中,说:“知道了。婵松,我们先回相府。”
栗延臻的书信大致还是问安,算来寄出的日子,对方还不知道他遇刺。不过闻修宁必定在方棠出事的当天就去信告知了,这会儿回信十有八九已经快马在路上。
方棠想着提前写好一封信送到幽牢关,也好让栗延臻放心些。
“刺客的事,去查。”方棠将信笺放到案上,低声对婵松说,“你手脚利落不会走漏风声,望柳一定会帮你,记得谨慎些。”
婵松道:“您昏睡这几日,闻修宁已经派人去探查了,递回来的信说是那些刺客的马蹄一直可追溯到城郊的锻刀铺子。他叫亲兵装作行路人在城郊刺探,发现唯一可能和锻刀铺有牵扯的人,就是殿前都指挥使的亲信。”
“胡大人……”方棠皱了皱眉,“是陛下看中的人——宫里怎么说?”
“派人来过,带了不少礼,探望过您伤势就走了。”婵松说,“今日您才醒,奴婢想着陛下又要遣人来。”
方棠脑子很乱,他还没从突发诸事的疲惫中抽开身来,对这些勾心斗角的营生也没有精力应付。
“少爷不必忧心,少将军就快回来了。”婵松冷不丁说道,“大概就这两日了,快马加鞭回京。”
方棠一愣,撑着额角,双眼睁开一条缝:“边关战事不是正吃紧,他这时回来?”
婵松道:“陛下几日前刚下的旨意,命临碣侯去往幽牢关替换少将军守边,少将军要驻守京中。”
方棠愕然,半晌才叹息着摇了摇头,说:“陛下如此视用兵之事为儿戏,朝令夕改、反复无常,空在消耗士气罢了。”
婵松却无所谓什么战事、边关之类,她只觉得栗延臻要回来,很快就能哄方棠安心了。
青槐死得冤枉,然而即便是方棠有意要查下去,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殿前司这一道高山就让他进退维谷了,虽然他知道皇帝不大可能派人来刺杀自己,但纵凶之人毕竟是天子肱骨,他没有证据便动不得。
殿前司虽执掌的禁军如一群病羊,兵微将寡难以成事,却是皇帝为数不多能够握在手中的力量。
方棠为难不了这些人,他没有栗家人那么大的本事,做不到只手遮天、翻云覆雨。
皇帝后来又召他入宫一次,安抚了很久,许诺过会严查凶手,临走时还封了他许多银两和珍奇,让人用车直接拉到了丞相府。
栗延臻用了五日才赶回,一进城便直奔丞相府而去。他身边甚至没带半个侍从,快马加鞭赶到了丞相府门口,急不可耐地跳下马,匆匆跨步走进去。
“夫人?”
栗延臻敲了敲书房的门,听到里面没有动静,犹豫片刻,伸手推开了门:“夫人,我进来了。”
他刚一进去,就闻到了很清幽的沉香气息,恰似这一路牵动着他感官的冰雪一样,将他连日来的不安、焦躁尽数收了回去。
栗延臻放慢脚步走进书房,看到方棠靠在书案后的椅背上,穿一身青色圆领袍,手握一副卷轴,已经散落了半数在地上,整个人都睡得很熟,原本束在脑后的黑发也睡得散开在脸侧。
栗延臻默默抽出方棠手中的长卷,替他收好放到书案上,然后托着膝弯和后背将人横抱起来,准备带回房睡。
方棠刚一被放到床上就醒了,梦中忽然醒来的失重感牵动得双腿抖了抖,他睁开眼睛,感觉脸颊贴着很温热柔软的东西,同时嗅到了熟悉的风雪气息,仿佛护心石一样暖着他胸口。
栗延臻额头和他的紧紧抵着,停了一会儿,说:“倒是不发热了,闻修宁的信中说你昏迷那几日高热不退,正好陛下召我回京,我立刻就赶回来了。”
“二郎,青槐不在了。”方棠声音放得很低,沉痛又郁结,“他被我牵连了,是我不当心,对这种事早该有防备的。”
栗延臻替他宽衣解带,宽大的手掌揉着他额角:“我叫人厚葬了他,也算是嘉奖。往后我叫闻修宁寸步不离地跟着你,别怕。”
方棠先前在书房里昏昏欲睡,这会儿却睡不着了,他坐起来,借着窗外昏暗的雪色天光,静静望着栗延臻的脸。
栗延臻单膝跪在床前,将他裤腿和袖口都挽上去,一点点验他身上的伤。
“已经快好了。”方棠说,“你脱了衣裳,过来陪我睡。”
栗延臻又掀开他中衣的交领,一眼就看到了肩膀上那道剑痕,目光顿时冷了下去,再开口时已是在强压怒火:“都交给我,夫人。若京中有人在我栗氏眼皮子底下还如此狗胆包天,也算是活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