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璋失而复得的心情万分愉悦,既然金銮殿肯向他妥协,不如让他妥协的更彻底,沈怀璋牵起金銮殿一只手:“可是由不得你了。”
师爷递过来一张生死状,沈怀璋摁着金銮殿的手在上面画押:“签下生死状,你就是拳场的人,除非你死了,否则就要一直打下去,打赢为止。”
金銮殿后知后觉自己画了什么押,他连把生死状抢回来的力气都没有,他气若游丝,低低咒骂道:“沈怀璋,你不得好死。”
沈怀璋仿佛生来就受到诅咒,他不以为意:“那就看看我们两个谁先不得好死罢。”
金銮殿被关进了地牢,一旦他养好伤就会被送上擂台,他知道沈怀璋并非想头起刀落给自己个痛快,而是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后被折磨成一具行尸走肉,就可以让他随心所欲再弃如敝履。
非得比他更狠,比他更毒,才能有一线生机。
金銮殿被捆缚在地牢里,这里阴冷潮湿,只有一张石床和几根石柱,暗无天日,只能通过外面的声音来判断白昼黑夜,当擂台上的铃声响起的时候,他就知晓黑夜来了。
沈怀璋怕金銮殿负伤身亡,于是每次拳赛后都让何锦佑去照看他。何锦佑并非铁石心肠,只是见怪不怪,他淡定自若给金銮殿擦拭干净身体,然后上了创伤药和跌打损伤药,换上一身保暖舒适的衣裳,重新给他戴上手镣脚铐。
何锦佑好心告诫他一句:“銮殿,你不要和他犟,只会自讨苦吃。”
金銮殿冷哼一声,他妥协告饶又怎样,沈怀璋还是没有放过他。
沈怀璋再次来探看金銮殿,已经是半年后。金銮殿正在激烈地踢踹地牢里的石柱,铁链与石柱摩擦出星火点点,每次重见天日都是要命的事,他不敢懈怠一刻,金銮殿没有看一眼沈怀璋,只是专心致志锻造自己的拳脚功夫。
看来沈怀璋越是想驯服金銮殿,金銮殿越是难以驯服。
沈怀璋倨傲道:“没想到你能活到现在。”
金銮殿次次死里逃生,全是拜沈怀璋所赐,他心平气和道:“你还没死,我怎么敢死。”
金銮殿停下对石柱的拳打脚踢,每走一步都牵动着沉重的镣铐,他走到沈怀璋面前,颇有胆量与他目光相接:“打赢这一场,把生死状还给我。”
沈怀璋不置可否,他对面前的金銮殿有些陌生,他原本只是个逆来顺受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没有资本在自己面前趾高气昂,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必须让他放下矜贵臣服在自己脚下,才不枉自己费劲心思拴住他。
金銮殿从绳子上扯下一条毛巾,抹擦头脸上的汗渍,金銮殿原先晒黑了很多,在地牢里这段日子又捂白了,白皮肤上揉开桃花红色,白里透红,红里透白,无论如何都不该是亡命之徒该有的颜色。
金銮殿在等,等人把他带出去扔到擂台上,再与彪悍的对手进行一次酣畅淋漓的生死较量。赢,生死状上除名;输,沈怀璋不想让他死,他就死不了。
沈怀璋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施虐者,他并不让金銮殿如愿,今天是专程来给他打烙印的,而且为了防止刺青化脓感染,接下来的几日都不会让他去打拳赛。
纹身师傅听凭沈怀璋的吩咐,并不给他用麻药,图案拓印好之后,直接在他皮肉上运针割线,疼痛丝丝入肉,还不如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来的痛快。
金銮殿被锁在床上,不挣扎也不闹腾,免得让沈怀璋看自己的笑话,可他想要哭泣,因为疼、因为不甘、因为绝望。
金銮殿肋上的皮肤很薄,沈怀璋目视着他行刑,那痛苦就加深了许多,针穿透皮肤直接扎在他骨骼上一般,痛入骨髓,他总能憋住,憋的狠了,忍不住鼻腔闷哼。
金銮殿的额头和鼻翼渗出细密的汗珠,胸前的皮肤用针一挑便留下一线血痕,这对沈怀璋来说很有诱惑力,他有了豁然开朗的情绪,他绑住金銮殿可不是让他在拳场里玩命,虽然这确实有趣。
“师长,好了。”纹身师傅收拾好药箱,嘱咐道:“不要让伤口沾水,明天来打雾上色。”
沈怀璋让其他人退下,在床边坐下,低头看着金銮殿问道:“听到了吗?”
金銮殿闭上眼,并不看他。
沈怀璋在金銮殿胸前摸了一把,肌肤瞧着紧绷结实,却是眼见不实,触感温软光滑,是细皮嫩肉。
金銮殿自知徒劳,并无异议,他对上沈怀璋的眼睛,这双眼睛擅长迷惑伪装,秀眼如同剪开的长条,里面藏着波光闪烁,好似下一刻就能落下泪来,这让金銮殿感到不适,因为他并不可怜,不该有这样的眼神。
沈怀璋在金銮殿身上自得其乐,他的吻很凶恶,不仅要亲还要咬,在金銮殿脸上亲啃一遍之后,他抬手去解军装扣子,余光看见金銮殿脸上深浅不一的牙印,他似笑非笑蹙起眉,认为非常滑稽,导致他兴致全无,系上钮扣站起身,毫无留恋离去了。
第3章 3.肋上生花
沈怀璋从拳场回到沈公馆,何锦佑的房门紧锁着,他料想何锦佑不是在做瘾君子就是在做守财奴,然而房间里并没有人。沈怀璋走进书房掩上门,不小心踢倒了一个箱子,里面的物件咣啷散落一地。
沈怀璋蹲下去拾掇,他认出这是金銮殿的皮箱,里面正经衣裤没几件,都是些零散的玩意,一个空荡荡的玻璃酒瓶,塞着漆绿的蛋形大木塞,两根品海雪茄和几张唱片,沈怀璋拿起那只鬼脸子面具往面前一挡,暗暗一笑又放了回去。
沈怀璋又在一件白绸小褂底下发现一个紫檀匣子,巴掌大小,刻着鸦青泥款识,原以为藏着什么珍玩,实则只有一撮头发,系头发的红丝绦已经旧的看不出本色。
沈怀璋让七零八散的小玩意儿各归原位,想起他幼年时期袴兜里总会放一个麻布袋,方便收纳四面八方搜括来的破烂,回到老宅偏院还要东揣西藏,免得奶娘嫌脏,把他千辛万苦捡来的破烂丢掉,然后才好让何锦佑帮着参谋有没有值钱的东西。
幼年时代的特殊环境令他的脾气有点怪癖,直到现在,沈正嵘仍然对他怀有仇视,年纪轻轻受了刺激,他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滥嫖狂赌算轻,草菅人命也算轻,遇上他只能自认倒霉。
第二日沈怀璋如约而至,地牢隔绝了炎炎夏日,氛围湿冷异常,除了缺少丹蕊绿柳凉亭,勉强算个避暑圣地,沈怀璋的一身热燥不多时全消弭了。
昨日的纹身师傅高热不退,有惹了疟疾的征兆,今天来的是他的徒弟。
年轻纹身师傅也没有怠慢,将工具用酒精消毒之后,即刻大显身手。金銮殿的手腕和脚腕被牢固地铐在石床四角,银针着墨在他皮肤上纹绣,痛的他额上沁出许多冷汗,睫毛也随着呼吸颤抖。
沈怀璋疑惑有这样的疼?好在过程极快,免得金銮殿忍不住要鬼哭狼嚎。可是在看了纹身师傅的大手笔之后,他沉下脸,冷不丁说道:“我花大价钱可不是请你来糊弄我。”
金銮殿肋上并非纹了青龙白虎之类的刺青,只有一束青禾,根本算不上纹身。
纹身师傅神色从容说道:“师长,你便是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糊弄您。招牌在那里放着,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您要是不满意,可以随时罪责。”
沈怀璋走到床边,看着那束青青禾苗问道:“就这点本事?”
纹身师傅的口吻与江湖术士无二,他解释道:“沈师长,一般的纹身只在皮上,不见血,而我馆中的纹身作用于骨,刺青随着骨龄变幻而变幻。这位先生年纪不算大,却也是成人骨势,倘若我师傅他老人家出手,只需一点墨做种子,来年就能肋上生花,小的技艺并非精湛至此,单凭一点墨种不出花来,所以让它先发芽成苗,一年半载也能见效。”
沈怀璋对此将信将疑:“你是说人长刺青也会长?”
纹身师傅笑道:“正是这个道理,人有生死,花有开落。”
沈怀璋听他说的头头是道,这等奇闻异事确实有趣,他说道:“你说的天花乱坠,我暂且拭目以待,要是有半点假话,你可要脑袋搬家。”
纹身师傅依旧从容镇静:“师长,我的命是小,师傅的招牌是大,不敢有半句假话。”
纹身师傅离开之后,沈怀璋伸手抚摸金銮殿肋上的青禾:“真漂亮,喜欢吗?”
金銮殿身上还残留着锥心刺骨的疼,他心道:一点也不喜欢。
沈怀璋睇他一眼:“好了,晚上我让人来接你,再想着跑,受的罪可就不止这些了。”
闻言,金銮殿惊喜交集且诚惶诚恐,他急促地呼出一口气:“生死状。”
沈怀璋回头道:“今天晚上你来,我当面交还给你……能听懂我说的话吗?”
金銮殿默然用牙齿咬住下嘴唇。
傍晚,金銮殿来到沈公馆,管家把他引领进去,沈怀璋和何锦佑正在共进晚餐。沈怀璋稍加示意,金銮殿就被管家带到了楼上房间。
何锦佑收回目光,对沈怀璋说:“璋哥儿,我已经三年没有回家了,不知道娘在老家过的怎么样,我想抽空回去看看她老人家。”
沈怀璋转而问道:“你昨天去哪里了?我回来没见着你。”
何锦佑怎么敢把自己找私人医生的事情和盘托出,他撒谎道:“昨天赵公子打电话来,拉我去凑牌局,我忘了告诉你。”
沈怀璋道:“那你过的还算舒服,你如果想你娘,干脆把她接过来和你一起住。”
何锦佑攥紧筷子,身体前倾露出勉强的微笑:“璋哥儿,娘要是知道我这个样子,肯定要伤心,我不成器,她只想让我娶妻生子,做点小本买卖,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沈怀璋有些不耐烦:“我又没有让你扛枪上战场,在我身边衣食无忧还不够安稳吗?”
何锦佑看他隐隐有动怒的迹象,就此闭嘴。沉默一会儿他放下碗筷说道:“璋哥儿,我先上楼去看看。”
何锦佑心中恼火,他好歹能保全自己,想到金銮殿比他还悲惨,他心里才稍微舒适一些,一肚子憋屈没处发,便大发慈悲去关怀金銮殿。
他推门走进浴室,金銮殿正赤条条坐在雪白阔大的浴缸里洗澡,他往身上揉搓开丰厚芬芳的泡沫,洗的非常酣畅淋漓,此举并非有意讨好沈怀璋,而是在地牢里的空气快把他沤出霉了。
金銮殿听到推门声,微微张开嫣红湿润的嘴唇,扭头看去,何锦佑说道:“需要帮忙吗?”
金銮殿对他并没有防备,因为何锦佑的处境没有比他好到哪里去,他低声道:“不用。”
何锦佑走到浴缸边,当真古道热肠:“最近受伤了吗?”
金銮殿抓起水瓢从头顶浇下来,泡沫被冲开,露出一片雪白柔软的肌肤,他指指肋骨:“没有受伤,只是这里有点疼,他听凭神棍的胡言乱语,说这个刺青三五年之内会变成花。”
何锦佑“嗤”地一笑:“那你就顺着他的心意来,在它没开花之前,就是你的护身符。”
金銮殿双手摁着浴缸边缘支起身体,和何锦佑面对面,认为他是一个可以托付的伙伴:“可是离开一了百了,他这个人有点神经病,而且没有节操,我很讨厌他。”
何锦佑与他同病相怜,但是无可奈何,沈怀璋像个瘟神,纠缠上身就甩不掉。
金銮殿走进卧房,沈怀璋并不在,他无所适从坐在大竹床上,神游半晌,他突然想起自己的行李不在身边,里面没有值钱的东西,样样都是他的念想,价值不菲。
金銮殿急忙拉开房门,沈怀璋就站在门口,金銮殿慌张道:“我的行李呢?”
一股香氛味道扑进鼻腔里,沈怀璋稍稍侧身让出路:“在书房。”
金銮殿跑进书房里,发现自己珍藏的物件纹丝未动才安心,转身走了两步,又开始心潮起伏,沈怀璋总是让他做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情,每每威逼利诱,接连几天都让他心绪不宁。
沈怀璋好整以暇坐在床边,金銮殿伶伶俐俐爬上床,大大地舒展开四肢,他大抵是豁出去了,信马由缰地想:你不让我好死,还不让我好活,有本事你就干 死我罢。
沈怀璋见他的态度十分恶劣,他最受不了旁人的轻蔑和忽视,于是用更恶劣的态度同他针锋相对:“起来,让我看看你。”
金銮殿拿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偏不让他称心如意,一翻身留给他一个赤裸的脊背。
沈怀璋杀人是不过脑子的,杀就杀了。他对人的歹毒心思却是要精打细算的,他想算计谁,那是天长地久的事情,故而此刻也不生气,轻飘飘地说:“你当我稀罕看你?给你几分好脸色就学会蹬鼻子上脸了。”
金銮殿突然坐起来面对着他,彻底忍无可忍,找死一般尽情发泄自己的委屈和不满:“沈怀璋!当初我忌惮你是我的顶头上司,凡事战战兢兢独善其身,还是被你逮住不放。你拿我大哥要挟我,让我做那么下流的事,可是到现在都没有向我透露他半分消息。我又没有违反军纪,和其他学员一样正经毕业,你不肯分派官职给我还扣押着我不放,我还没走到火车站,你就让人把我绑到地下拳场,那个杂种差点把我活活打死在擂台上,你还趁人之危,让我在生死状上画押,又把我囚禁小半年,期间我不是受伤就是在疗伤。”
金銮殿的控诉掷地有声,想到今晚来沈公馆的目的愈发恼羞成怒,他恨声道:“生死状我不要了,既然我跑到天涯海角你们都能把我抓回来,干脆我自己回去,死在擂台上都比陪你睡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