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他人人喊打—— by作者:孟还 完结

作者:孟还  录入:06-21

若是寻常匕首,定要被这非同寻常的一箭射得从中裂开,可那匕首乃是精钢打造,是叶红玉用过的绝世奇兵,当即完好无损,打着旋飞出。
拓跋燕迟破窗而入,翻身而起,来到瀛禾身边在他鼻下一探,见还有气息,方下意识松口气,然而陆拾遗又将起那刀捡了起来,还要再刺,燕迟抬手擒住他手腕。
陆拾遗将燕迟一看,低声道:“你可忘了是谁害死你父王,杀父之仇,你不报?”
话说给燕迟听,决心却是下给自己。
此话一出,燕迟的神情又登时痛苦起来,竟是比陆拾遗先前还要挣扎,可攥住陆拾遗手腕的动作却丝毫不肯松懈。他看着大哥与父王相似的脸,心中恨意燃烧,一边脸是热的,那是父王临终前用手掌轻抚他脸颊的感觉。
战场上那射向苏合的一箭似跨越时空般,余痛未消,将燕迟也钉在原地动弹不得,想到儿时被父亲抱在怀中举高抛起时那瞬间的快乐,想到刚回敕勒川,父亲执导他骑射时,放在他肩上的温暖而又宽大的手掌。
燕迟已是颤抖不止。
陆拾遗甩开他,又要刺下去,燕迟却又一次狠狠抓住他的手。
少年双眼通红,牙根紧咬,未被黑布遮住的半张脸,因仇恨而微微扭曲。
只要他刺下去,只要他放任陆拾遗刺下去,他的杀父之仇就报了……可上京那片仍灭着的灯火,那一片黑暗的地方,还要等多久才能亮起来?
下一刻,那把匕首被燕迟狠狠挑飞,打着旋扎在墙上。
燕迟满头是汗,眼泪直流,明明只是打飞一把匕首,全身的力气却似乎都用尽了。陆拾遗也满头大汗,看着那被打飞的匕首,明白了燕迟的决定。他似是认命般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一片心灰意冷。
然而就在这时,燕迟猛地警觉抬头,看向外头。
仔细听去,一片诡异沙沙声随之传来,是有人踩在草地上急速靠近的声音!
陆拾遗茫然道:“是季怀真?还是白雪?”
燕迟面色微寒,没有吭声,季怀真走路一瘸一拐,不会是这种声音。他突然把瀛禾往旁边一推,猛地一脚狠踹在面前的桌案上,另其竖起挡在三人面前,下一刻,数道箭矢钉进木头的爆响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响起。
若是燕迟再慢上一瞬,三人会被当场射成刺猬!
箭矢一停,门就被人踹开,有人从房梁上一跃而下,几步迈入屋中。这人同样一身黑衣,却要比燕迟更加嚣张猖狂,并不覆面,杀来时甚至还举着他那把标志性的骨刀。
燕迟回头冲陆拾遗道:“带他躲起来。”
他将桌案一抛,朝那人扔去,来人不退不让,直接一刀劈开,桌案四分五裂的一瞬间,獒云杀意毕现的脸从后面露了出来,举刀朝燕迟劈下。
燕迟也举刀迎来,两刀相撞的一瞬间爆出数道耀眼星火。
獒云眼神冰冷,最后一丝因苏合的死而聚集的手足之情,在看到燕迟护着瀛禾时也已荡然无存。就在二人僵持不下之际,又一剑斜里刺了过来,架住二人的刀。
本该昏迷的瀛禾不知何时已醒了过来,朝獒云冷冷一笑,二指放在唇边,似乎想要吹响一声呼哨,然而不知为何,他顾忌地看了一旁的陆拾遗一眼,没有这样做。
瀛禾看着獒云冷笑道:“你怎的被季怀真一番花言巧语哄骗,就将武昭帝交给他,看你蠢成这样,我就知能利用季怀真引你出来。”
獒云讥讽道:“何须你来引诱?就算没有季怀真,我也要来杀你。”
瞬息过后,不知是谁发出的粗重喘息被一声接一声的刀剑碰撞之声盖过,三人战在一处,你来我往,燕迟一柄长刀彻底舞开,既要挡住瀛禾去杀獒云,也要挡住獒云去杀瀛禾,可二人辗转腾挪间已有不死不休之势。
季怀真赶来时,恰巧看见的便是这一幕,心中一惊,微妙不已。
不知冥冥之中,是什么力量推着这同父异母的三兄弟走到了这一步。

第123章
屋中三人打得不可开交,而那陆拾遗却摸索着站起,看向房中的武器架,从里头抽了把长枪拎在手里。
见他枪头瞄准瀛禾,季怀真面色大变——陆拾遗使枪的功夫,在大齐可谓人人皆知,方慌忙扑了出去。
那边三兄弟打得不可开交,这边季怀真与陆拾遗也交上了手,只可惜陆拾遗这两月以来装疯卖傻,又被瀛禾折腾得够呛,气力逐渐不敌季怀真这瘸子。
季怀真的左手牢牢抓着,咬牙道:“你若下得去手,在他身边这样久,我不信你没有机会。”
说罢,趁其晃神的功夫,已是将他手中武器夺下。
季怀真不住粗喘,对陆拾遗不耐道:“滚开!”
他眼睛紧紧盯着那三兄弟,见獒云手中的刀劈向燕迟,一颗心猛地提起,然而下一刻,瀛禾手中的剑却是刺了出去,替燕迟堪堪挡住,又迎着獒云劈过来的动作向他双眼探去,眼见那泛着冷光的剑锋正要划破獒云双眼,一柄精钢阔刀又横劈过来。
瀛禾看着燕迟,冷冷一笑,随即旋身,以一个刁钻角度,刺中獒云腹部,正要乘胜追击,再给予致命一击,燕迟却再次阻拦。如此大好机会,瀛禾又怎会放过,当即以剑做刀,朝燕迟砍去。
这一剑裹挟了瀛禾一身气力,当即震得燕迟手臂发麻,他咬牙苦撑,兄弟俩呈互抵之势,谁也不肯后退一步。
燕迟突然一字一句,极尽艰难道:“季怀真——!”
季怀真迅速反应过来,将倒在地上的獒云扶起。
瀛禾被燕迟缠着,一时间脱不开身,眼睁睁看着季怀真带着人遁逃。瀛禾表情一沉,见再追不上,方缓缓收剑。巡逻的亲卫听见打斗之声,正迅速朝此处靠近,瀛禾察觉动静,忽的看了眼一旁的陆拾遗,对燕迟道:“带他离开这里,你也快走。”
他满脸漠然,未再看二人一眼。
燕迟二话不说,带着陆拾遗离开,二人前脚走,瀛禾的亲卫后脚赶到,将獒云的手下一网打尽。
季怀真安顿好獒云,立刻去而复返,和燕迟二人迎头撞上。顾不得燕迟怎的将陆拾遗也带了出来,慌忙顺着原定路线撤离,带着獒云一起,一路有惊无险地回到季府。
行至后门时,燕迟忽的看见地上数道凌乱车辙,朝季怀真道:“家中今日有人来了?”
季怀真没回答,只含糊道:“先把这傻子带进去再说,我就知他念旧情,成不了事。你三哥的血再流一流,人都要硬了。”
陆拾遗一言不发,从回来的路上就沉默着。
今夜的季府也格外寂静,几人折腾出这样大的动静,白雪应一早察觉到才对,可直到季怀真把陆拾遗带进房中时她都不曾露面。
燕迟安顿好獒云,又抓了许大夫来给他治伤,临走前调了不少人来看住此处。他心中始终觉得古怪,避开众人朝阿全房中走去,隔门一听,瞬息过后,猛地推开屋门。
不出他所料,阿全和白雪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闪着白光的雪花纹银,整整齐齐,摞在阿全床上,于黑夜中将整间屋子照耀得如同白昼。
燕迟起初还数一数,到最后实在数不过来。
他沉默一瞬,喉中发干,又默默掩上了门,一路若有所思地往卧房走,还未靠近,就听见那兄弟俩争吵的声音,燕迟叫苦不迭,推门进去,见陆拾遗正把季怀真狠狠抵在墙上,面色猛地一变,忙上去把陆拾遗拉开,怒道:“你做什么?”
季怀真捂住喉咙弯腰咳嗽,燕迟慌忙去给他倒水顺气,茶杯刚一递过去,就被季怀真劈手夺过。
凉了的茶水往陆拾遗脸上一泼,季怀真喝道:“可清醒了?!”
两人粗喘着瞪向对方,燕迟只好往中间一站,防止谁再动手。
茶水淅淅沥沥从陆拾遗的下巴往下流,他看着季怀真,冷声道:“你给我的药是假的。”
“还好是假的,”季怀真讥讽一笑,“就你这优柔寡断的样子,磨磨蹭蹭,虚情假意,再好的机会给你,你也把握不住。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们今天做的这一切可以瞒过瀛禾吧?你当他为何不拆穿,他是借着我的手,顺水推舟引出獒云罢了,你个为情所困的蠢货。”
“你以为靠这几个人,就能复辟大齐了?瀛禾若是昏君也就罢了,可惜天要亡大齐,非得叫明君出在他们夷戎。”季怀真双手狠狠一扯被陆拾遗拽坏的衣领,骂道,“你把他杀了,谁来当皇帝,燕迟?你会甘愿江山落到夷戎人手里?好啊,你把燕迟也给杀了,皇帝让齐人来当,给李峁当,他有何能耐?夷戎尚有兵力留在敕勒川,若铁了心要为他们二位皇子报仇,谁来领兵打仗,就算你愿意带兵,愿意为国捐躯,可你有何对敌经验?又能撑得几时?届时夷戎血洗大齐,鞑子卷土重来,大齐没有第二个梁崇光可以死了——要怪,就怪你陆拾遗生错了时候!”
季怀真气势汹汹,把不住劝架的燕迟往旁边一推。
时隔两年,依旧是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人,似曾相识的一幕又出现在这对造化弄人,阴差阳错的兄弟身上。
两年前二人关于“弃子与皇权”的争论依然历历在目,震耳发聩。
“陆大人,你自小锦衣玉食,读圣贤书,吃得饱穿得暖,你当然可以嘴巴一张,一杆长枪刺出去,说你要忠于大齐,忠于这片土地,”季怀真双眼通红,不住猛喘,“可我们这种人,我这种人,向来不管龙椅上坐的人是谁,江山易主,改头换代,与我们何干,我只管手里这碗,能不能添满饭,只管身上这衣,能不能保我暖,听明白了?”
季怀真松开陆拾遗,从怀中掏出一物拍在他身上,冷声道:“好好看看吧,这是你爹写的。他比你识时务,早就知道瞒不住瀛禾,替你想好了后路……陆拾遗,你真该谢谢你有个好爹。”
说罢,不再管他作何反应,拉着燕迟出去,顺手把门一关,还落了锁,把陆拾遗关在此处,不让他出去。
季怀真冷哼一声,盯着那锁,不知想些什么,心中愤愤不平,突然道:“我若有他一半的气运……”
燕迟在一旁轻声道:“那你也不是阿妙了。”
季怀真一怔,缓了一缓才反应过来燕迟方才喊他什么,侧头一看,四目相对间,月光敞敞亮亮,叫季怀真看清了燕迟眼中那怜惜爱意。
他那愤世嫉俗,不甘落寞的阴暗念头因这句久别重逢的阿妙瞬间溃散。
什么陆拾遗李拾遗,什么好爹坏爹,季怀真在一瞬间通通抛之脑后,他怔怔地看着燕迟,轻声道:“你喊什么?再喊一遍。”
他看向燕迟的眼睛简直在发亮。
只觉得上天对他的不公,对他的刻薄,突然都因为燕迟这一句不期而至的“阿妙”而和解了。
“我不喊,你没听见就算了。”
燕迟耳尖微红,眼睛往一旁瞄,不等季怀真来缠他,抬脚便走。
季怀真一瘸一拐,追不上,便在他身后喊道:“慢些,慢些,燕迟殿下,我腿脚不好。”
他这样一耍赖,燕迟如何不慢。
季怀真又趁机追上,被一句“阿妙”甜蜜得昏了头,浑然不觉燕迟正带着他往阿全的房间走,还在洋洋得意道:“燕迟殿下,我今日说的这番话如何,是不是说到你心坎里去了,怎么样,不比他陆拾遗当年在慧业馆时舌战群雄力保汶阳差吧……”
话音未落,就看燕迟站在阿全屋门口,笑容一收,冷冷看了过来。
季怀真总算反应过来这时何处,立刻转身,还未来得及逃跑,就被燕迟强势地抱住。
拓跋燕迟一手揽住季怀真,一手推开屋门,吱呀一声,满床的雪花纹银,照亮季怀真心虚的脸。
“季大人,解释一下,为何家中多了这么多钱,而我却不知道。为何偏的是今日,阿全与白雪又去哪里了。”
季怀真想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我怎么感觉……你第一眼看见这些银子的时候,比现在还要动怒,估计又在心中骂我瞒着你使阴谋诡计。”他一看燕迟,无辜道,“是不是方才我快要和陆拾遗打起来,吓了你一跳,然后又说了那样一番话,正中你燕迟殿下的下怀,你才有气撒不出了。”
燕迟登时恼羞成怒:“别扯些有的没的!”
季怀真又一笑:“好吧,我实话实说就是,急什么。这些银子,是以郭奉仪为首的那些齐人,用来贿赂我的,都知道我现在是你大哥面前的得力干将,替他敛财拿人,便想要我从中牵线,他们的目的是陆铮。”
燕迟瞬间反应了过来!
“你利用他们送钱财时进出的马车,让阿全与白雪混入其中,将他们送走了!”
自季怀真替瀛禾敛财起,季府便总有马车进进出出,瀛禾的兵看守在此,可也被提前知会过,自然知道这些马车里装的是什么。初时提防季怀真使手段,因此每辆进出的马车都要仔细检查,时间一久,又不曾有过纰漏,因此逐渐松懈下来。
季怀真笑道:“如何?今夜你大哥自顾不暇,是把阿全和白雪送出的最好时机。”
一听白雪与阿全到了安全之处,燕迟稍放心下来。
“那些齐人仅是让你给他们与陆铮牵线搭桥,没有让你想方设法把武昭帝救出来?”燕迟别有深意地看向季怀真,“你今夜除了让乌兰保护武昭帝,还做什么了?”
此言一出,季怀真便知瞒不住了,可他却一笑,轻松畅快道:“没了。”
“没了?”
季怀真依旧笑意莹莹。
燕迟盯着他不吭声,过了许久,突然叹了口气,无可奈何道:“你可知我想要什么?”
“那是自然,这些日子你筹谋布置,在族中奔走,你当然是想要……”季怀真拖长了音调,在燕迟期待的目光下,故意逗弄道,“——干掉你大哥,自己当皇帝嘛,我猜的可对?”
察觉到对方在戏耍自己,燕迟一脸泄气,愤愤瞪着季怀真,当真打不得骂不得,正要走,又被人一把拽了过去,季怀真抱着燕迟。
被他这样示弱的一抱,燕迟一身邪火又半分都发不出,只好揽着季怀真,越抱越紧。察觉到对方情绪有些不对,季怀真自言自语道:“让我闻闻……身上没血腥味,那就是还没杀人。”
他抬头一笑,看着燕迟,狡黠道:“今夜可动杀人的念头了?”
燕迟登时说不出话来,静了半晌,茫然道:“……那时他就趴在案上,似是睡着了,现在想来兴许装的,为了顺水推舟引出獒云,可当时他手中什么武器都没有,后背对着我,只要我狠下心,以我的力气和反应,应当是可以为我爹报仇的,可是我……我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就想起来这两年领兵打仗的时候看到的一切,想到你姐姐殉国的模样……”
燕迟抱紧了季怀真,像抱住浮木,痛苦纠结道:“我下不去手……不是因为念着兄弟之情。”
季怀真却笑着轻声道:“你若下得去手,那你就不是燕迟了。”

那些未曾说出口的话,季怀真又岂会不知。
他下不去手,绝不是顾念着那摇摇欲坠,剩不得几分的兄弟之情。
燕迟抱紧季怀真,疲惫地叹了口气:“我好像太过优柔寡断……对獒云是,对大哥也是。”
“哪里就是优柔寡断,从回来这里看到上京变化的第一眼,我就知你不会下手杀瀛禾,”季怀真又道,“若你当日没有联合獒云,说不定等瀛禾一攻下上京,就会腾出手来收拾他。他若死了,你大哥不会放过那些跟着他的人,是你给了他一条活路。他活着虽有机会来杀瀛禾,有了今夜发生的一切,但我不觉得这是一件坏事,谁又能说得准,如今的死局,会不会是来日的生机。”
燕迟一手揽着季怀真,一手抹了把自己的脸,又随之振奋起来。
他的失意茫然只存在了片刻,便被季怀真三言两语抚平住,眼前这人总是有股韧劲儿,不知不觉中影响着他。
燕迟沉声道:“休息吧,今夜过后,才算真的开始。”
他背对着季怀真单膝跪在地上,还未吭声,对方就沉沉压了过来。燕迟将人牢牢背起,稳步穿过昏暗长廊,察觉到季怀真捻起他的发辫,在他耳边逗弄。
季怀真哄道:“殿下,别想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燕迟忍俊不禁道:“我怎么觉得你好像还挺高兴,明明一刀砍下去就可一劳永逸,偏偏我砍不下去那一刀,平添许多事端来,现在还不知道要如何收场,如何从他手下挣出条生路来。”
他背着季怀真,习惯性地冲着二人的卧房去了。
直到看见季怀真临走前在上头挂着的锁,才想起今夜陆拾遗被关在此处。二人屏息敛声,朝屋中望去,里头空无一人,又贴着门往下一看,见一人披头散发,失魂落魄地倚着门跌坐在地。
今夜这屋是睡不成了。
燕迟又背着季怀真往别处走,悄声问道:“陆铮的信是怎么回事,我总觉得他的话颠三倒四,你可还记得,他在里头说,‘若露馅,陆可除’?”
季怀真不动声色地瞥一眼燕迟,点了点头。
当初就是这句话让燕迟觉得不对劲,虽对陆铮了解不多,可他爱子之名却是略有耳闻,特别是一家人被带回上京后,为护陆拾遗,陆铮替瀛禾做了不少事。
犹豫过后,燕迟忍不住分析道:“我总觉得,这个‘陆’,指的是他自己。”
季怀真没有吭声。
燕迟自顾自道:“陆拾遗装疯卖傻,骗得过天下人,可我觉得他骗不过大哥,说不定郭奉仪那些人做的事情也在大哥的掌控之中,我总觉得他想要利用陆拾遗做什么事情,且一定是攻心之计。”
季怀真意味不明地一笑,继而道:“你大哥曾说过,有李峁这等天潢贵胄带头,大齐方能聚起最后一口气,还说这最后一口气最凝聚,最棘手。陆家这两父子……只能活下来一个。”
燕迟表情沉了几分,隐隐猜到他大哥要做些什么。
二人一时无话,随便找了间屋,进去凑合一宿。眼见季怀真睡熟了,燕迟方蹑手蹑脚起身。
屋内,獒云赤着精壮上身倚床而坐,腹部剧痛不止,瀛禾那一剑虽伤及肺腑,好在许大夫医术高超,才堪堪捡回一条命来,已挨过了最危险的时候,正满头大汗,面色苍白地坐着。
有人推门而入,獒云抬头一看,见来人是燕迟,忍不住冷冷一笑,讥讽道:“如何,来看我这败寇的笑话?”
燕迟漠然道:“一切还未尘埃落定,如何就是败寇了。”
獒云一怔,突然笑了笑,低声道:“真有你二人的,连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今夜若你死了,又或是被他生擒,可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獒云神情冷淡,并不反驳,眉眼之间已有败于瀛禾后的心灰意冷之态,半晌过后,才道:“他不会放过我,等他腾出手,必定派人来缉拿我,说不定还会因我而给你扣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你若要交出我明哲保身,我绝无二话。只是望你看在父王的面子上,应我两件事,第一件,从前跟着我的那些人,求你保他们一命,第二件,将我阿娘送回她自己的部族安度晚年,斗了一辈子,她也斗累了。”
燕迟却道:“要做到这些,得你帮我,若是成功了,说不定还可保你一命。”
獒云迟疑地看了过来。
“当初我们举兵南下进攻大齐之时,我知道你留了一手,仍有部分人马留在敕勒川护着你娘,除此之外,此次前来刺杀瀛禾之前,为了不打草惊蛇,你也将一部分兵马留在上京之外。天亮之前,我会派人送你出城,若要逃走保命,便走得干干净净,再也不要出现,只是若逃了,就不要想着谁会替你保属下的命;若要留下同我一起赌一场,便暗中调你在上京附近的人马去往寿礼,再传信回敕勒川,发兵汶阳、恭州、金水这几座被大哥把控着的边境之城。”
“寿礼?”
寿礼乃是上京与临安之间的一处地方,虽只离上京有数座城池远,但因此地在大河下游,常受洪灾,外加这两年战火纷飞,民众都纷纷迁居别处,无人耕种修缮,长时间下来成了半个死城,因此瀛禾还未腾出手去拿下寿礼。
听得点出的这几座城池,獒云便大概猜到了燕迟要做些什么,突然道:“当初我们从临安回来时,季怀真手中还有两万兵马,你为何不让他也参与进来,有他的人马在,你也可增加胜算。”
燕迟面色一冷,并不多言,獒云却意味不明地一笑, 沉声道:“搞不懂你们这些情情爱爱的,不过我应下了,赌一把就赌一把,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输的了,只是老七……你在瀛禾眼皮子底下兵行险着,一无正当出兵借口,二又是陆拾遗的夫婿,若被瀛禾提前洞悉,将计就计,你眼下的大好局势可就没有了。”
燕迟不置可否,转身离开,安排送獒云出城之事。
翌日一早,瀛禾遇刺一事传出,以不正常的速度愈演愈烈,不难说这背后是否有人故意推波助澜。伴随着这等消息一起被传出的,乃是关押在瀛禾府上的武昭帝同样遇险的事情。有人说来人是要杀他,也有人说来人是要救他。
燕迟一夜未归,季怀真却不着急,派人去獒云房中查看,见獒云人不见了,便知燕迟去了何处,趁他不在,避开众人,手中拎着笔墨砚台,去见了陆拾遗。
这东西在季府常见,却不常出现在季大人手里。季怀真拎着砚台,一脸古怪,不像要舞文弄墨,拎在手里倒像是要去杀人。
房门一开,刺眼阳光照得那屋中之人抬手挡住脸,待看清来人是季怀真,方冷笑一声。
二人向来话不投机半句多,季怀真也懒得同他寒暄,直言不讳道:“你可会仿瀛禾的字?”
陆拾遗静静看着他。
季怀真嗤笑道:“别同我说你不会,他刚离开上京那几年,你们二人没少通信吧。”
“你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当然是做你未做成之事。”季怀真面色沉下来,前一刻还满眼讥讽嘲弄,下一刻却突然变得诡异,带着些陆拾遗看不懂的向死而生的不甘,可又有些许释然。
季怀真看着手中的墨块砚台咒骂几句,末了不情不愿地叹口气,苦笑着摇头,尽数塞到陆拾遗手里,冷声道:“我说你写。”
他对着陆拾遗耳语几句,对方神色猛地变了。
见他神色犹疑,季怀真又将讥讽重新挂了满脸,将陆拾遗上下一打探,问道:“不会是舍不得吧。”
“杀敌一百,自损三千。”
季怀真无所谓地笑了笑:“对付瀛禾这样的人,只损三千,你该谢天谢地才是。我不管代价如何,只要阿全与燕迟平安,能得到他们想要的,别说三千,三万,十万,我都不在乎。”
他强硬地拉过陆拾遗的手去握那竹笔,平静道:“陆大人,你该谢谢我愿意自损这三千才是,你若能干脆利落地下手,我便不用自损了。我从前爱自作聪明,你更是,你不止自作聪明,你还自作自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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