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他人人喊打—— by作者:孟还 完结

作者:孟还  录入:06-21

不多时,季怀真拿着几张纸,从房中走出,门一关,方觉出不对劲。
这是他与燕迟的卧房,陆拾遗凭什么大摇大摆地在这里住着!正要气势汹汹地杀个回马枪,把陆拾遗丢去柴房,茅房。那手方在门扣上,却又停了下来,季怀真意味不明地一笑,收回了手。
事到如今,他总算知道从前别人冷眼旁观,看他一步步作茧自缚的滋味。
季怀真回头看了眼刺眼的太阳,想到陆铮的那封信,心想这从前风光无限,人中龙凤的陆大人,以后也没多少好日子过了。
他与陆拾遗的人生,不知何时已悄悄颠倒对换。他开始得到,而陆拾遗却开始失去。
季怀真摇头苦笑,冲着燕迟去了。
几日过后,就在上京人士要淡忘瀛禾与武昭帝同时遇险一事时,一队向着陆府去的夷戎士兵,如平地一声惊雷,将这表面一潭死水,实际暗流涌动的上京城给炸响。
陆铮陆大人被带走时,神情平静,似料到早有一劫,倒是他的夫人受惊,在一旁大喊大叫,歇斯底里,陆铮紧紧握住夫人的手以作安抚,问瀛禾的亲兵:“我夫人患病已久,经不起审问,老夫愿自愿前往,可否将我夫人留下。”
那士兵面无表情,互相耳语几句,冷峻摇头,不顾陆夫人挣扎,硬是把她也给带走了。
周围人群议论纷纷,齐人官员闻讯赶来。不知是谁先提到陆铮与此事的关系,只互相议论道:“说是当日在现场遗落了一块玉珏,那玉可是大有来头,是陆拾遗的东西,想必此事和他陆家有关。”
“这么说来,陆家是为复国,要杀夷戎大殿下,救出陛下?”一人惋惜着摇了摇头,可旁边之人却面色古怪,正是闻讯而来的郭奉仪。
玉是陆拾遗的玉。
可此时拿着玉的人,却是季怀真。
那日芳菲尽阁他与夷戎七殿下以玉打赌之事,在场之人都看见了。思及至此,郭奉仪面色微变,以为有钱能使鬼推磨,只是这鬼技艺不精,行动失败。而夷戎人又只知道玉是陆家的,这才将陆铮给带走。
郭奉仪神情变化莫测,不知季怀真是失败了故意嫁祸给陆铮,还是这也是救出武昭帝计划的一部分,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
然而就在这时,人群之中,一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郭奉仪惊诧不已,回头一看,竟是陆铮的家仆,这人似是有话要说,将郭奉仪领到无人之处去。
再说燕迟与季怀真,二人得知陆铮被带走的消息后,燕迟听到玉珏时便猜到了是谁捣的鬼,再看旁边那人,一脸平静坦然,心中就更加确定。
直至亲卫说出陆铮的夫人也被带走了,季怀真才猛地变色大变,下意识起了身,看着亲卫,冷声道:“你说什么?陆夫人也被瀛禾带走了?”
亲卫点头。
燕迟一看季怀真神色,让那亲卫退下。
季怀真不吭声,盯着亲卫离去的方向看了半天,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事一样,又坐了回去,沉声道:“……罢了,就算她死了,也和我没什么关系,她是陆拾遗的娘亲,是陆拾遗该操心的事情。”
又喃喃道:“……与我无关。”
话音未落,颤抖的手便给燕迟握住了。燕迟当机立断,二话不说,派人备好马车,对季怀真轻声道:“我不管你和陆铮有什么计划,但我会把你……陆夫人平安带回来。”
马车停在大门口,燕迟几步跃上,往里一看,陆拾遗早已坐在里面。
他面色苍白,心神不宁,不知从何处听来消息,要同燕迟一起去,季怀真还有理由置身事外,他却是没有。
车夫一扬马鞭,正要朝着瀛禾的府邸驾驶,然而又一人匆匆追上来:“——等等!”
燕迟往外一看,正是方才还嘴强牙硬,满不在乎的季怀真。
他探身出去将季怀真拉上来,三人一道去了。
瀛禾府邸门口聚集着不少齐官,有些是为了探听消息,有些则是为昔日同僚求情,燕迟马车一到,还未说话,侍卫看见是他,便默不作声地放行。刚一进去,就有瀛禾的亲卫亲自前来接待三人。
瀛禾提前交代过,若燕迟来了,就把他们带到关押陆铮的偏院。
季怀真走路虽一瘸一拐,神色却是比陆拾遗还要急,一想瀛禾狠辣手段,脚步便又快了几分,房门口立着的守卫来拦,季怀真直接拔出腰间佩剑,冷声道:“滚开。”
屋内有声音沉沉传来:“让他们进来。”
门被燕迟一脚踹开,他往里一扑,心急如焚地朝里看去,见陆铮还活着,只是被戴上了手铐脚链,陆夫人神情畏畏缩缩地躲在角落中,并未被动刑。
瀛禾背对着门坐在躺椅上,他手中把玩着一块染血的玉珏,头也不回,笑道:“季大人还是那样狡猾,不死心,不认命,明明说好了咱们各求所需,我放你外甥一马,你帮我解决麻烦。季大人又一次出尔反尔了。”
季怀真也一笑:“如何就是出尔反尔了?反正在你原本的计划中,有更好的人选来做这个事情,只不过是陆拾遗装疯卖傻,你拿他没办法罢了。否则不会按下我与他互换身份一事,因为你知道,他与燕迟的婚约就是对他最好的保护,就算他弑君引起齐人众怒,有着这层身份的保护,也可全身而退。”
燕迟不动声色地朝陆拾遗看了过去,见他并无惊讶神色,应该是早就料到,只是怔怔地盯着父亲母亲。
瀛禾一笑,自言自语道:“不错,忠臣叛国带来的伤害,可比你这奸佞要大的多。”
他从躺椅上起来,转过身,笑容消失,看着眼神已不再痴傻的陆拾遗道:“我知道齐人搞得那些小动作,也钦佩郭奉仪这样的忠臣,可惜这样的人,大齐有过,但不多,你也是其中一个。”
“若郭奉仪知道你是装疯卖傻,实则一心复国,必定欣喜若狂。”瀛禾平静地看着陆拾遗,又手一伸,将陆铮提了来,朝他走去。
“……可若是你这样的人叛变,亲手杀死你们的皇帝,你说大齐聚起的最后一口气,还能否苟延残喘下去。”
陆铮仿佛已预料到要发生什么一般,轻轻朝爱子摇了摇头。
陆拾遗冷冷看着瀛禾。
“你期盼的事情永远也不会发生。”
“是吗?”瀛禾轻轻一笑。
“大哥!”
还是燕迟最先反应过来,再想出手却已来不及,只见瀛禾抽出腰间匕首,干脆利落,当着三人的面,一刀将陆铮割喉。陆铮在瀛禾手中抽搐不已,喷出的血直溅在陆拾遗苍白的脸上。
陆拾遗怔怔道:“爹……”

陆拾遗似是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眼睁睁看着父亲在他面前倒下。
他怔怔地摸了把脸上的血,睫毛颤了颤。
燕迟扑了过去,手按在陆铮被割破的脖颈上,不住有血从他指间渗出。房间角落突然传来一声惊恐至极的尖叫,那陆夫人见了血,神志被刺激得更加癫狂,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一把推开燕迟,茫然地搂抱住丈夫。
陆铮的气息已变得微弱,他的眼睛直直盯着季怀真,瞧见季怀真微微点头的动作,才似乎真正放松下来。
高高挺起的胸脯猛地塌了下去,陆铮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颤抖着举起手,去摸巩若的脸,已是进气多出气少:“当初……娶你为权势是真,可,婚,婚后的情谊……未曾,未曾有,片刻……弄虚作假。”
话音一落,一旁痴痴站着的陆拾遗总算如梦初醒,怔怔地朝父亲母亲走去,可惜陆铮说完这话后,便再无声息。
手还未碰到巩若的脸,便垂落在地上。
巩若神情恍惚,一个早就疯了的女人怎会了解生离死别,茫然地抓住丈夫的手,去堵他脖颈间的伤口。
瀛禾冷眼旁观。
“你父亲聪明,但不忠心,我必不会留他,他为了你,已认下谋划刺杀武昭帝一事皆他一人所为,以为这样我就能放你一马……可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就算是逢场作戏,你若甘愿一辈子当个傻子,我也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陪你演下去,可你偏不死心。”
陆拾遗抱着父亲的尸体一言不发。
瀛禾蹲了下来,二指捏着陆拾遗的下巴,扯到自己身边来,漠然道:“难道我当不好皇帝?难道我不是明君?”
话音一落,他便不顾巩若挣扎,将她也提了起来,冷声道:“你选吧,是要你母亲的命,还是要留你齐人最后一口气。”
场面登时乱作一团,伴随着巩若的尖利惊叫,燕迟的怒声阻止,陆拾遗仿佛受了刺激般不再说一句话,只怔怔抱着父亲尸身。
瀛禾手中的匕首已抵进巩若的脖子,鲜血洇了出来,只要再深一分,便可将她一刀毙命。燕迟抢身上前,和瀛禾缠斗在一处,想要将巩若抢回来,他知道为逼迫陆拾遗,瀛禾一定会下手!
一想这人是季怀真的娘亲,想到在汾州第一夜与季怀真同床共枕时这人嘴里的梦呓,季怀真说他现在有出息了,要巩若回去看他一眼。
燕迟爱屋及乌,怎可眼睁睁看着瀛禾伤害巩若,当即拼尽全力,势必要保她一命。出手不遗余力,眨眼间二人已交换了几招,一时间不相上下,谁也没机会得手。
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横插进来,不计前嫌,顶天立地,恨意抵不过血缘亲情,假意算计抵不过骨肉本能。
“我愿意!我愿意去做……”
燕迟霎时间看了过来,带着恼怒质问道:“你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他浓眉拧着,已有几分怒不可遏。
“我来选,他不愿意,我愿意,让我来做。”季怀真对燕迟的警告充耳不闻,站在瀛禾面前,颤声道,“若你需要一个齐人去杀武昭帝才可达到目的,我愿意,我名声虽不比陆拾遗,可为你背这黑锅还是可以的。”
瀛禾盯着季怀真看了半晌,漠然道:“季大人与我虚与委蛇这样久,不就是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不愿亲自动手?怎得只是看了一场父慈子孝的戏码,就良心发现了?你不想和老七长相厮守了?”
他本能地怀疑着,仔细盯着季怀真,却在他脸上看不出任何破绽。
季怀真喉结滚了滚,指着发抖的巩若,颤声道:“你不是不知道我与她的关系,现在她的命在你手里,我还能如何?”
瀛禾不吭声了,看向季怀真的目光中充满审视提防,虽仍未答应,却放下了匕首。
一直默不作声,受了大刺激的陆拾遗突然有所动作。他神经质地抬眼一看瀛禾,喃喃自语道:“若这是你想要的,若非要做出选择,我愿自己去死,留我母亲一命。”
说罢,陆拾遗怔怔回头,看了眼季怀真。
那尽在不言中的一眼只叫季怀真心中一突,接着便眼睁睁看陆拾遗朝瀛禾手中尚在淌血的匕首直直扑了过去。
变故突发,燕迟飞身阻止,却和陆拾遗错身而过,瀛禾再想后撤也来不及,那锋利刀锋混着陆铮的血,直直捅进陆拾遗小腹。
“够了吗?”陆拾遗面色苍白,盯着瀛禾,一刀捅下去当然不够,他死死攥住瀛禾的手腕,又控着那刀在腹中搅了几下,厉声道,“够不够?!”
不等瀛禾回答,眼神就渐渐涣散,不住发抖。再撑不住,整个人往下滑,痛得昏死过去。
瀛禾面色微变,松开巩若,扶着陆拾遗将他放倒在地上,低头检查他的伤势。
陆拾遗扑过来时,他就下意识收了力道后撤些许,第一刀不致命,要命的是后面搅动的那几刀。巩若看见陆拾遗的血,刺激更甚,抓着头发大吵大闹,在被瀛禾丢开的一瞬间就被燕迟抱住了。
然而疯子力气最大,无奈之下,燕迟一掌切在她的后颈,将人打昏过去。季怀真猛喘不止,看巩若脖子上的刀痕切进去不深,未伤及要害,才松了口气,惊觉自己冷汗已出了一身,竟是不自觉地握住巩若的手。
他又猛地松了手,朝燕迟道:“你照顾她。”
“殿下!”
一人气喘吁吁跑进来。
瀛禾的亲兵顾不得形式前来打扰,还不知有何十万火急的大事,站在外头,一看屋中这死的死伤的伤,又不敢吭声了。
瀛禾冷静地捂住陆拾遗的伤口,面无表情吩咐道:“说就是。”
“启禀殿下!探子传来消息,临安的李峁纠集三万兵马,一路急行军向着上京来了,他们提前派特使先行,不日就要到达上京。”
瀛禾面色冷峻,未曾说话。
三万齐军,还都是未曾受训的新军,领头之人又是从未上过战场的李峁,瀛禾本不把他们放在眼中,可眼下还有些许棘手之处让他不得不防。
上京才刚被他打下,根基不稳,民心尚未顺服,正因如此,他才不轻易动手亲自除掉武昭帝。若是此时和李峁开战,反倒会弄巧成拙,更不提还有跟着季怀真从临安回来的两万将士会随时支援李峁。
而燕迟的立场,他从前看得清,现在也看不清了。
瀛禾面色阴沉下来,不愿在这个节骨眼上节外生枝。
正巧季怀真也这样想,他敏感地察觉到瀛禾在犹豫!忍不住侧头看向燕迟,却意外地发现燕迟听到这消息时并无惊讶,一定是提前得到了消息。
季怀真心中猛地豁然开朗,猜出了燕迟的全部计划。
瀛禾半晌不曾说话,继而把捅进陆拾遗小腹的匕首往外一拔,对外面的人道:“去请个医术好的大夫过来。”
他拿衣服将匕首上的血擦干净,又盯着陆拾遗沉默地看了半天,半晌过后,才平静起身,伸手取来刀鞘。
只听得铿锵一声,匕首合于鞘中,被瀛禾平托着送还给季怀真。
“季大人,物归原主。”
季怀真这才发现,瀛禾用来杀陆铮的匕首,竟然是当日他交给陆拾遗,混乱之中遗落在此的。
他抬头看向瀛禾,知道这一举动不仅仅是把匕首还给他的意思,乃是让他物尽其用,杀该杀之人——陆拾遗这不惜命的做法,让瀛禾对他心软了,一旦心软,便是直接将弱点交予季怀真手中。
季怀真正要伸手接过,就在这时,斜里又伸出一只手来,将匕首接了过去。
“我不会让他做这样的事。”
自古弑君之人,难得落个好下场。
拓跋燕迟强势地挡在季怀真身前,以绝对的身高体型优势将其挡得密不透风,更挡住来自大哥冷漠算计的视线,这把属于叶红玉的匕首竟又兜兜转转,回到了燕迟手中。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大哥,口中的话却是对季怀真说的:“去把陆夫人扶起来,我背着她,我们一起离开。”
“谁允许你们走了。”瀛禾冷冷一笑,“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
瀛禾往前,可燕迟也不曾退后,兄弟二人剑拔弩张,互不相让地对视着。从前燕迟总是略微弱于瀛禾,听令于他,顺服于他,和季怀真分开的那两年也是韬光养晦收敛锋芒。
可如今有季怀真在他身后站着,燕迟再不后退了。
不知何时,他的肩已和瀛禾的一样宽,个子和他一样高。不说话时,气场与他一样强势冷硬,燕迟的眉眼甚至更有攻击性,只有外人不在,和季怀真独处时才稍显温顺。
看着这样的燕迟,瀛禾不禁扪心自问,是什么给了他底气?
燕迟的底气,来自两年来一刀一枪拼下来的军功,来自族中旧部的支持,来自苏合临死前的遗愿与为他留下的两万忠心跟随的精兵,更不提这两年来燕迟自己发展的势力——事到如今,燕迟与他平起平坐,甚至有隐隐超过的势头,不用等到他这个做大哥的“允许”、“命令”他去做什么了。
燕迟看着瀛禾,沉声道:“陆拾遗是你的人,我不管,可今日我要带陆夫人和季怀真走,谁若拦想我,便尽管来试试。”
此话威胁意味十足,瀛禾的视线又冷上几分,在他压迫感十足的注视下,燕迟直接背着巩若,带着季怀真离开此地。
回府后安顿好巩若,抓了许大夫来为她医治,燕迟便拉着季怀真出了房门。
他将人往廊柱上一按,盯着看了许久,一字一句道:“这种事情,你想都不要想。”
季怀真装傻道:“什么事情?”
燕迟不吭声,明显是动了真怒。他浓眉拧着,眼神冷硬,没给季怀真三言两语就蒙混过关,季怀真想溜,燕迟又把他抓回来按着。
季怀真双手一举,讨饶道:“我方才那样答应他,只是缓兵之计而已,若知道陆拾遗愿以死明志,我绝不会开这个口。”他将燕迟一抱,又哄道:“弑君这种事,我怎么会做,除非是不要命了,我再恨武昭帝,当初发动政变之后不也只是软禁他。我若想杀武昭帝,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去嫁祸给陆铮,那夜在你大哥府上,直接动手就是,又何必叫来乌兰暗中保护。”
就知燕迟吃这套,神色果然缓和了些许,可拧着的浓眉依旧没松开。
“是吗?那我问你……”燕迟审视地看着季怀真,质问道,“若我大哥不愿揭露你二人互换身份一事,是为了事发之后用夷戎王妃的身份保陆拾遗一命,可为何我先前在芳菲尽阁说要揭露此事时,你也百般推托,你又是为了什么?”

第126章
季怀真胡搅蛮缠道:“什么为什么,哪里有为什么,你要说,现在就去说,我巴不得让别人都知道去敕勒川与你成亲的是我,省的一群人天天把你同陆拾遗扯在一起,你去吧,我绝不拦你。”
他松开燕迟,一副随他的模样。
燕迟疑虑未消,只瞥眉看着季怀真,又听对方道:“好殿下,与其在这种关头盘问我,还不如想想如何对付李峁,陆拾遗在瀛禾面前不要命,李峁此时倾其国力举兵前来,更是不要命。”
李峁虽纠集三万兵马,可都是毫无对战经验的新兵,敌不住瀛禾的铁骑。季怀真敛来的钱财私下往他那边送,可大军开拔往上京来一事根本就没听李峁提过。
……除非李峁此次前来,本就做好了有去无回的打算。
果然,见燕迟神色不自在起来,季怀真只觉好笑,忍不住道:“方才在你哥面前气势那么强硬,怎得我问你一句,你就先心虚了。”
燕迟沉默了一阵,又道:“从前我爹就这样,去凭栏村看我们时会带着卫兵,他命卫兵驻扎在离村口几里外的地方,不叫他们来打扰。他对着卫兵总是威严无比,对着我娘就不是这样,我爹说,这种事情就如同拿刀,拿刀时刀口向外,把背留给自己人。”
他上前抱住季怀真,把头埋在他颈间里,闷声道:“你说了要跟我回凭栏村的,你说了好些次,可一次都没有算数过。”
季怀真只轻轻一笑,小声道:“我保证,这次保证算数,不止算数,还让你来掌控大局,届时要不要带我回凭栏村,是殿下说的算。”
燕迟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长廊那端,许大夫擦着额头冷汗急匆匆赶来,冲燕迟道:“你带回的那位夫人醒过来了,疯疯癫癫的,嘴里喊着见她家老爷,要见她儿子。”
燕迟没敢吭声,抬眼往季怀真那边一瞧,见他听见巩若的消息,神情便冷下,略一思索后,方对许大夫道:“我过去看看。”
“我同你一起。”季怀真不容拒绝地跟了上来。
还未靠近,就从屋中传来一阵阵东西碎裂的声音,估计是巩若在里头发疯,抓到什么砸什么。走近了,还能听见她口齿不清地叫喊,一会儿喊老爷,一会儿喊陆拾遗。她后知后觉,似是终于明白过来那两刀意味着什么,嘴里胡言乱语地大喊着:“救命,救命啊,救一救他们!”
季怀真站在门前,并不进去,默不作声地听着里头的动静。
一个花瓶隔着门砸来,砰的一声在二人面前炸开,连燕迟都吓了一跳,季怀真却毫无反应,甚至还平静道:“就让她喊,等她喊累了,就会自己停下来。”他一顿,又补充道:“她很久之前就这样了。”
他没有对燕迟解释自己是如何得知的。
不过燕迟也能猜到,季怀真虽从不和母亲生活,嘴上也不提及想念怨恨,但私下必定是多方打听过巩若的消息,才会对这等秘辛都如数家珍。
屋里的动静愈演愈烈,季怀真面无表情地听着,看着巩若在屋中发疯的影子投到窗纸上,脸上一阵明明暗暗,听着巩若叫喊陆拾遗,叫喊陆铮,唯独不提自己。
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牢牢握住季怀真再难抓握的右手。那手温暖、干燥,握住了便再不分开。
燕迟的话语险些被巩若声嘶力竭的叫喊所掩盖,可季怀真却听得一清二楚。
“回去以后,我们可以把娘的屋子再整修一番,把隔壁也给买下来,中间打通,这样屋子就会大些,更亮堂……还是算了,别打通了,冬天太冷了,生火太麻烦,烧上半天屋子里头还是冷冰冰的。”
“那间庙也要修一修,若一时间找不来合适的工匠,我便自己动手。”
“也把阿全接来,他若要读书,就送他去汶阳的私塾,若不愿去私塾,我来教他认字,正好连你一起教。”
季怀真笑了笑,小声道:“那你可得脾气好些,我们若学不会,你也不许打骂。”
屋内,巩若终于精疲力竭,停下叫喊,伏在榻上无助啼哭。燕迟又将季怀真的手一握,轻声道:“你进去吧,我在外头等你。”
季怀真的手放在门上,顿了顿,方推门进去。
屋中的女人披头散发,美目肿似桃核,见有人来了,无助抬起头,外面太阳太过刺眼,她只能眯着眼去瞧,只觉来人熟悉,却看不清面貌,瞬息过后,突然惊喜地喊了声:“拾遗!”
巩若跌跌撞撞地扑了过去,紧紧握住对方的双臂,欣喜地将他一瞧,又茫然地盯着他的脸。她的记忆发生了错乱,回到了两年前被季怀真抄家的那个晚上,当时陆拾遗被带走时,脸上干干净净,就是眼前这人的模样。
可当着自己面向着刀扑去的人又是谁?
巩若茫然无助起来,彻底分不清两个人,将季怀真紧紧搂住。
季怀真一怔,想要推开,可全身却僵在原地,还从未被母亲这样珍重地抱过。
八岁那年被陆铮带回陆家,巩若见到他以后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对他又打又骂,叫他快走。那不可忽视的力道推着他的背,推着他的肩膀,巩若留给季怀真的印象便是个疯女人。
半晌过后,季怀真指了指桌案,沉声道:“去坐着。”
巩若只当他是陆拾遗,听话地去了。
案上茶壶早被她摔碎,她茫然地一看,又从地上摔碎的果盘中捡了几个果子,殷勤地往季怀真手里递,殷勤道:“小宝,拾遗,吃,快吃。”
闹了这么大一通,她也饿了渴了,捡起一个吃起来。
季怀真被她拉着坐在身边,五指快要掐进手中握着的果子里,片刻过后,冷冷开口道:“……我没想惹你讨厌,是他那样教我的。从小他便告诉我,说我长得像你,从小就叫我阿妙,我不知道这是你的闺名,他还说,说是因为我没有出息,是因为我倒霉,你才不愿见我。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母亲是什么样的,我若知道这是你的闺名,我宁愿叫自己阿猫阿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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