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一笑,这次之后,鱼卿席将再无翻身之地。
婧院盛会第十天。
午后时分,踏雪楼人满为患,无数人挤进去,从一楼到三楼,围栏处挤满了人,其中绝大多数竟都是女子哥儿。
“早已听闻鱼先生俊美无双,乃是玉周城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如今终于能一见真面目了!”
“鱼先生不仅长得好,曲子唱的更好,当然话本也好,奴家一直是他的忠实听客,早就等着他登台呢,那望春楼奴家去都没去!”
“望春楼那几个老头子有什么好看的,话本子有那么好听吗?我只要看长得好看的,话本子好不好听无所谓!”
“望春楼的景先生似乎是个年轻的,可惜看不着脸。”
“去去去,在鱼先生这聊什么望春楼,待会让你们这些外城人看看,我鱼先生何等风采,岂是望春楼那几人可比的!”
逾一覀一郑一隶……
在众人一片期待中,一袭齐紫曳地长袖大袍的鱼卿席登上台子,睥睨着台下人山人海,他嘴角勾起一抹肆意邪魅的浅笑。
他一展折扇,朗声道:“今儿,我为大家说的这个话本,名为《英娘传》!”
在鱼卿席说书之时, 城中蓄势已久的暗涌终于喷薄而出,威势似要吞天。
一行装备精良的骑兵冲入人群,引得行人惊恐尖叫, 纷纷避让,恐惧心惊的看着这队骑兵驶向婧院。
骑兵到达婧院大门之前,列成两队,将周围聚集的百姓驱散,和守门的官差隐隐对峙。
哒哒马蹄声响起, 从骑兵后出来一名骑着高头大马,身披铠甲, 腰挎长剑的威严将士, 他居高临下睥睨着心惊胆战的官差们,冷喝一声,大声道:“我等受人举报, 此地窝藏叛军余氏余孽, 特奉都尉之令来彻查此事,若有人阻拦, 杀无赦!”
官差们大惊失色,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被这些骑兵横冲直撞而过, 现场一片混乱, 哀嚎声接连响起。
而县衙府邸内, 同样被官兵把持,任何人不得进出。
县令澹御坐在厅堂里, 不疾不徐吹了一口面前滚烫的热茶, 似是丝毫不理会外面的场景。
一身暗纹莽服的高大中年男人慢慢跨步进了厅堂, 这男人长相威严, 不苟言笑,颌下蓄着的短须感觉都是硬的,他看到不慌不忙的澹御,冷笑一声,道:“澹世子,许久不见。”
澹御轻轻抿了一口茶水,缓缓放下,抬眸看向男人,笑道:“魏都尉,好大的排场,用在区区身上,真是看得起了。”
魏都尉冷冷笑道:“澹世子是教训还未吃够么?堂堂镇国侯世子被下放做个小小玉周县令,您好生待个三五年,就能回京城享福,为何想不开要做这些多余之事,没得耽误自己前程。”
澹御只是摇摇头,淡笑道:“夏虫不可语冰,我之所为魏都尉不会理解,但我无愧于心,无愧于民。”
“好,好一个无愧于心无愧于民,可惜澹世子你可知位压一级,有些事你就得憋着,你费尽心思努力这许久又如何?州守大人一句话,你所有努力尽皆白费!”
“你可知我们为什么到今天才来么?”
澹御冷淡的道:“哦,为何?”
魏都尉得意一笑,大声道:“自然是让来的人越多越好,到时候让所有人看看你违抗之下场,跟随你的人之惨状,让他们知道县令之上,还有州守!”
澹御眼中闪过一丝冷芒,和趾高气扬的魏都尉,一坐一站,针锋相对。
踏雪楼里,话本讲到一半,现场气氛诡异至极。
“他在讲什么?”有人不敢置信问旁边的女子道。
旁边的女子经历过难以置信后,脸上闪过愤慨之色,咬牙道:“三从四德,传宗接代!”
台上,鱼卿席讲的正是这样一个话本!
新颖的是他有两个主人公,姐姐名为英娘,哥儿弟弟名为华弟,讲的是英娘嫁给丈夫后,一直生不出男孩,被恶婆婆刁难,但无怨无悔付出,服侍家中人,一心一意想为丈夫生个儿子传宗接代,后来甚至不惜将华弟也送上了丈夫的床,姐弟共侍一夫,终于生下了个儿子。
其中英娘每次生出女儿或哥儿,她就自我怪罪自己怎么就生不出儿子,女儿哥儿有什么用。
甚至还有桥段描述她婆婆想用邪术镇杀女儿,说这样就能生下儿子。
台下大部分听客都是女子哥儿,台上鱼卿席还在不断灌输男人尊贵,女子哥儿下贱的思想。
终于,有人高喊道:“滚下去!”
“滚下去!滚下去!”
“什么狗屁先生,这踏雪楼先生都如此歪瓜裂枣么?妾身真是长见识了,莫非整个玉周城都是这样的说书先生!?”
“你怎么能讲这种话本?鱼先生,鱼先生!”有女子带着哭腔道,显然是失望至极。
“鱼先生,您太让奴家失望了,奴家那样崇敬您,原来……原来您心里从来把我等女子哥儿看得如此低贱吗?!”
有人直接拔下发钗恨恨冲台上鱼卿席砸去,还有人冲向台前试图将一壶热茶砸向鱼卿席,二楼三楼也不断有东西砸下,骂声一片,更多的女子哥儿却是红着眼眶,咬牙默不作声瞪视着鱼卿席。
鱼卿席躲开砸过来的东西,看着那一双眼睛,脸色冷了下来,心一横,喝道:“我何错之有,自古以来女子哥儿就是男人的附庸,男人才是这天下的主人!茶楼本就不是你等能来之地,既然来了,我讲什么话本,你等听着就是,有何权利怪罪于我!这个话本,我偏要讲!”
他的声音回荡在茶楼里,场下更是混乱,还有人试图爬上台子闹事,踏雪楼主在楼上大惊失色,气的眼睛都要翻白,指着鱼卿席浑身发颤。
完了,踏雪楼完了!!
然而,恰在这时,门口传来一声大喝,“说得好!”
从门外走进一行人,为首的是一位颇有风骨的青衣老者,发白须白,面容儒雅,现在正一脸赞赏的看着鱼卿席,道:“这位后生说得好,茶楼本就不是女子哥儿这等秽物能进来之地,既然自己不要脸面进来了,说书先生讲什么话本,有什么立场来质疑,不满呢?”
鱼卿席看到来人,心中一阵狂喜,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这位老者正是他所期盼的来人,十年前名传南燕州的第一说书先生,谢云叔!
望春楼。
宁景很快就接到了踏雪楼那边的消息,自谢云叔来后,踏雪楼的局面很快被稳住,女子哥儿皆被赶出茶楼,但有无数慕谢云叔之名而来的读书人蜂拥而来,这些人都是守旧派。
信上还言,这些人极可能聚集了大批人,准备往望春楼而来,欲要逼迫望春楼向他们表明立场,将女子哥儿赶出茶楼,重整旧规。
此时,望春楼里,是江先生在台上说书,下方的人还不知山雨欲来,目不转睛听着。
宁景的房中,柳静秋这几天一直呆着他这里,有时连宅院也不回来,和宁景腻在一起,这会儿他正津津有味听着下面的故事,不时吃两块糕点。
宁景放下信,走到他身边,摸了摸他的头发,后者没有回头,依偎过来,如往常一样靠在宁景怀中。
“这个糕点好吃。”柳静秋递过来一块桂花糕,喂给宁景。
宁景从善如流吃下,看着柳静秋,眸色沉沉,淡淡笑道:“夫郎,你觉得婧院能重新稳立在玉周城中吗?”
柳静秋顿了一下,回头看他,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希望它能。”
宁景目光柔和看着他,低头在他唇边落下一吻,道:“会的。”
柳静秋被他这莫名其妙的话弄得心神不宁,疑惑担忧的看着他,可宁景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又重新回到桌案前,写下一封信,然后到衣架前换上说书穿的衣服,戴上面具,对柳静秋道:“夫郎,为夫有事出去一下,待会回来。”
见他这身打扮,柳静秋只当他准备上台事宜,也没有多问,颔首应好。
宁景拿着信,抬步出了门。
他走到楼下,将信给了一名侍从,附耳说了两句话,后者意会,连忙出去送信。
宁景穿过厅廊,不少人看到他,都激动见礼,一路“景先生”不断。
宁景一一回礼,然后从正门出去,隐入人群,这让看着他的人不解,景先生怎么穿着这身出门了?
而踏雪楼这边,以谢云叔为首,一大群人正往望春楼而来,其中大多数都是长衫方巾的读书人,还有乡绅富商簇拥在旁,在谢云叔身后更是跟着四名官兵,浩浩荡荡而来。
这让路旁的百姓好奇不已,交头接耳,议论这是出了何事,而有不少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则直接加入队伍,或是跟着后面,准备一起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如此队伍越来越大,已是威势惊人。
鱼卿席跟随在谢云叔身旁,胸腔里鼓动如雷,头脑兴奋的几乎难以思考,周围读书人对他之前的表现称赞不已,言他不惧强权,维护茶楼高洁清誉,是当之无愧玉周城第一说书先生。
就连谢云叔,也是对他赞赏有加,话语之中隐隐表露出要收他为关门弟子,扶持他之意。
踏雪楼主也跟在一旁,此时他一点也没了之前吓破胆的狼狈模样,反而不停恭维着鱼卿席,可惜后者并没有回头给他一个眼神。
此时,鱼卿席哪怕竭力压制情绪,嘴角依旧忍不住上扬,一双眼睛耀耀生辉。
眼见望春楼那座高楼不远了,再有三百米不到的距离,就可以带着大势压过去,逼迫望春楼服从。
只要一想到吴先生等人会被羞辱的无地自处,被谢云叔当众痛斥,被这群学究口诛笔伐,鱼卿席心中就无比畅快。
从今以后,不管他人如何想,他鱼卿席已是站在了谢云叔身后,玉周城第一说书先,乃至续谢云叔第二个扬名南燕州的第一说书先生,他鱼卿席未尝不能做!
然而,就在百米,眼见就能看到望春楼的大门时,一道白衣人影背对他们而立,挡在路中央,施施然扇动着折扇。
阳光落在他身上,玉色的面具流光莹莹,仿若镀了一层光。
鱼卿席心下突然一跳,一股不祥之感油然而生。
“诸君留步,”温润的声音响起,白衣人转过身来,合起折扇,抬手优雅一礼,道:“望春楼景夏,见过诸君,诸君有礼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天不写主角装逼我就浑身难受(≧ω≦)/
景夏?!
众人皱眉, 面面相觑,他们不少人不是玉周城人士,并不识得宁景, 只听说他自报家门望春楼,便像旁边的人打听。
谢云叔神色却是稍动,胡子微抖,仔细打量着宁景,见后者虽然戴着面具, 但是身量气度俱佳,声音温润似玉, 身形如竹如松, 不由点头,道:“那《大羿射日》可是你所讲?”
他虽然不住在玉周城,也多年不再登台说书, 但素来喜好收集话本, 加之弟子进献,所以也看过近来一本难求的《大羿射日》。
宁景知这人身份, 一礼,道:“正是晚辈。”
“不错。”谢云叔颔首,他还是比较欣赏有本事的后辈, 若遇到合胃口的提携一二也是常事, 至少目前第一感观, 这位景先生让他感觉很不错,有他当年的风范。
“景先生, 你挡在此处, 为何?”
宁景再是一礼, 做足晚辈礼数, 道:“晚辈在此处,只想请谢前辈解答几个问题。”
谢云叔有些奇怪,然他还未说话,踏雪楼主就跳出来,大声道:“什么请教问题,你就是想拦路,谢老,切不可被他一个小辈耽误了正事!”
鱼卿席也是皱眉,只是他并没有出声,保持着风度。
宁景平白出现在这里,挡着他们去路,自然是存了不让他们进望春楼闹事的想法,这任谁都看得出来。
望春楼此回奉县令之命带头应下让女子哥儿随意进出茶楼之事,后来又致力讲话本赞美歌颂女子哥儿,可谓举旗呐喊在最前方,其他茶楼也争相效仿。
如今婧院虽是重建,但是它是秘密进行,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现在只有一个建筑在那里,连一个学子都没有。
自然也有人想去登记报名,然而更多的人是在观望着,他们需要鼓励,需要给予自信,迈出求知的这一步。
只有这第一步动了,才会后续的发展和改变。
所以,县令大力支持茶楼宣传女子哥儿的伟大,强迫茶楼允许女子哥儿随意进入,就是要告诉这些女子哥儿——男人能做的事,他们也能,男人能去的地方,他们也能!
但,若在这个时候,被谢云叔带人闯入望春楼,赶走这些女子哥儿,逼迫望春楼应下以后再也不让女子哥儿进茶楼之事,将会在这些人心上重重刻下一笔屈辱,打击他们的信心,也会给婧院后续招生兴旺之事一击重创。
宁景不会让这事发生。
他不动声色瞥了眼谢云叔身后的官兵,这四人打扮不像是玉周城的官差,倒是有几分像都尉军,看来这次上面也下手来搅这池浑水,也不知澹县令能否撑住这次压力,带领他们挺过去。
这是一次赌,宁景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栽在这里,但他无法袖手旁观。
如果望春楼背上那样的屈辱,他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一切也前功尽弃,他站在这里,是为了别人,也是为了自己。
谢云叔自然知道宁景的意图,他也是有些爱才心切,有心让宁景主动让开,但现在后面的人都在催他,只能温声道:“你且随在我身边,等我处理完一些事情后,再解答你之疑问。”
他这回护之意实在明显,让鱼卿席不禁嘴角一抽,他好不容易设局,还冒了得罪所有听客的危险,才赢得谢云叔青眼,结果宁景什么也没做,就得谢云叔如此礼待,这让他心头像浇了一盆冷水,冰冷又讽刺。
宁景倒是没想到这个老头对自己还挺好,他只是听说过这人颇为爱才,经常提拔赏识的后辈,没想到有一天还能轮到自己。
可惜,时间地点不对,不然他还真的有几分真心感激。
他只轻笑了一下,道:“谢前辈,您应也知晚辈来自华夏,不说之前晚辈拿出的《大羿射日》,之后的《洪荒万历》,且说现在吴江白三位先生所讲的话本都是晚辈拿出的,皆是来自华夏,若谢前辈能现在解答我之疑问,晚辈愿侍奉在前辈座下三年,不间断为前辈提供话本。”
这话一出,场中一静,谢云叔愣了愣,喉结滚动上下,说书先生看到好话本的心情,不亚于好色之徒见到了绝世美人,现在这位美人还在勾引他。
只要他现在答应,就能让宁景为他提供三年话本,他现在是没有说书了,但是他还有许多徒弟徒孙,都是需要的,而且能时不时听那些精彩绝伦的故事,谢云叔都感觉自己能多活十年。
这诱惑不可谓不大。
后面一些不明所以的人见谢云叔似在为难,不由疑惑,道:“他拿的话本有什么好的,值得谢老犹豫,现在可是要去干正事,日后谢老若要话本,什么样的小生都能给他老人家寻来啊!”
那人旁边的棠色长衫的男子瞥他一眼,哼笑了一声,道:“阁下一看就未曾听过景先生说书吧?连《大羿射日》的话本子都没有看过吧?”
他一连两问加上脸上隐隐的鄙夷和高傲,让旁边人心生不悦,但也确实没听说过,感觉自己莫名其妙低人一等,便道:“小生听过的话本何其之多,多那一个什么射日的不多,少一个也不少,没听过又怎么了!”
一边的人见这俩人发生口角,都看了过来。
棠色长衫的男子笑了一下,道:“余虽然不认同景先生话本里的某些设定,如女娲造人,但不得不承认景先生的华夏话本真真是精妙入神,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以往听过的话本与之相比,简直是不值一提!”
“若景先生愿意平白给余讲三年话本,余别说停下来回答疑难,直接就走都行。”
这话让周围不知宁景的人一惊,那话本真就如此精彩,让人神往么?
谢云叔思前想后,觉得也不过耽误一会儿时间,而且他觉得宁景会这样说,解答疑难是假,其实是想借此脱离望春楼那边,离开这趟浑水,所以才说什么愿意跟随他三年。
他是谁?他可是南燕州第一说书先生,别人想跟随都没有机会,宁景还以此为条件,肯定是如他所想那般。
于是,谢云叔没理会踏雪楼主劝他的话,对宁景道:“你且问吧。”
宁景一礼,抬眸看向对面众人,此时周围已经聚集了很多看热闹的人,把整条道路堵的水泄不通,望春楼里也有人察觉到了外面的不对劲。
“敢问谢前辈,如何看待说书先生这一身份。”他发出第一问。
这一问让周围人都是一愣,有些莫名其妙又有些若有所思。
谢云叔显然曾经想过这个问题,他淡淡一笑,语气有些傲然,负手,道:“世人对这一身份有追捧也有偏见,然老夫认为,身份之见不需在乎他人之看法,只要做到无愧于己,无愧于他人即可,且说书先生能当一句先生,就有教化愚昧之责,我等说话本也是在传授世人道理,开化智慧,助于民众,虽说书先生上不得庙堂,然民间可能不闻庙堂中各人名号,却能知我之名,此生足矣!”
他的话掷地有声,让人听了热血沸腾,直叫周围人不由鼓掌,叫一声好。
宁景微微一笑,问出第二个问题,道:“那请问谢前辈,何人能说书?”
谢云叔没有犹豫,道:“人人皆可,”他指向路边老翁,“也许他一生大字不识,然他的一生便已是一本书,足可就自己说与他人听,也可称之说书。”
“那何人能成为说书先生呢?”
“……”
两人一问一答,周边的人也听得津津有味,一时都有些忘了来的目的,就看两人你来我往,辩来辩去。
鱼卿席心里一把火在烧,都快烧上眉毛了,他感觉再耽搁下去要出事,也不想再维持谦逊之态,高声打断道:“够了,景夏你别想再拖时间!”
谢云叔也是回答的有些恼,看着宁景皱眉道:“老夫再允你两个问题,答过之后,你愿意跟随老夫也好,不愿也罢,只是你再拦路,就别怪老夫下令让人拿下你!”
这话让所有人心里一惊,四名官兵也是恰到好处往前站出,表明态度。
人群里,柳静秋不知何时出现在此,紧紧盯着宁景的背影,手指微微发抖。
宁景脸上笑意淡下,语调已经平缓,道:“敢问谢前辈,前辈口口声声说说书先生有教化百姓之责,那女子哥儿难道不在百姓之列吗?”
他的目的终于暴露,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起来,谢云叔目光锐利起来,之前的和蔼一扫而光。
宁景脊背挺直,淡然面对着对面虎视眈眈的众人,半步没有退缩。
他不知,若他回头,就能看到身后不知何时围了一圈圈女子哥儿,皆愣愣看着他。
谢云叔道:“女子哥儿生来低贱,虽是人身但如孽畜,不可教化,不配站于老夫台下听书之列,你身为男子,且勿同流合污,平白误了自己!”
宁景轻轻笑着,本是温柔缱绻的笑听起来却是嘲讽至极,他道:“谢先生是如此认为啊,那再问谢先生最后一问——”
“你可敢问一问这些百姓对你,又是如何看待!”
作者有话要说:
宁景:你要不要问问别人,你是什么东西(白眼)
场中一片安静,无人说话,连风吹过的声音都能听见。
烂漫阳光下, 秋风卷起他的衣袖,白纱飘扬在空中。
“老匹夫,你算什么东西!”人群后突然暴起一声喝骂,如一滴水落入油锅之中,瞬间场面沸腾。
“这位先生口口声声说女子哥儿下贱, 莫非你家中就没有女眷么?”
“呵呵,老先生瞧不起我们, 可知我等同样瞧你不起, 待人如待己,先生活到这个岁数都不懂!”
“瞧不起女子哥儿,你让你爹生你啊!”
“老东西, 你生儿子没□□!”
各种谩骂蜂拥而起, 宁景都被吓一跳,主要这些声音大多从他身后冒出来, 他微微偏头,发现不仅身后,不仅他身边, 周围, 四面八方, 女子,哥儿, 甚至男人, 群情激奋, 对谢云叔怒目而视, 渐渐逼近。
谢云叔此前接受的都是崇敬夸奖,第一次被如此多的人指责咒骂,这让他错愕,随即就是愤恼,难堪!
这群孽畜竟然敢辱骂他!怎么敢?!
“放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没有一点教养!都是刁民!”
然而他的怒斥不仅没有镇住人,反而引来更大反击。
“对,我们没有教养,你教养好,你张口闭口骂人孽畜!你个孽畜生的玩意儿,呸!”
“老先生真是好笑,您不是说我们都不算在百姓之列,那怎么能算刁民,真真是老糊涂了。”
“你也配教化百姓?你连景先生一根手指头都比不过!!!”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以谢云叔为首的人对周围百姓疾言厉色,大加批判,还引经据典责骂他们野蛮粗鄙,可他们面对的是成百上千的人,围着他们,越来越近,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够他们洗个脸了,被骂的缩起来,渐渐有些不敢还嘴,还有一些读书人觉得实在丢人,以袖遮脸,不敢抬头。
谢云叔这一辈子没受的羞辱今天可算是受全了,脸色一片铁青,终于,他忍不住了,指向宁景,大喝一声,道:“给我拿下他!”
那四名官兵早就不耐烦,一直等着命令,现在一听,铮得一声拔出腰间长剑,指向人群,喝道:“肃静!退后!!”
人群顿时鸦雀无声,惧怕的看着那寒光凛冽的铁剑,随着其逼近,一步步后退,渐渐露出宁景那道挺拔的雪白身影。
宁景看着缓缓逼近的寒剑,目光淡漠,静静凝视,没有后退一步。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敢动一下。
见这些嚣张的百姓终于消停害怕,谢云叔众人舒出一口气,腰板再次挺直,神情倨傲看着宁景。
鱼卿席刚刚心中闷气不已,此时再也忍不住,道:“景夏,你口舌之利再厉害又何用,须知没有势力依靠,你不过就是只张牙舞爪的纸老虎罢了!”
谢云叔哼了一声,虽然有点瞧不起鱼卿席仗势凌人的姿态,但这话确实说到他心坎里去了,他敢摆出这样的阵仗也是依仗身后有州守支持,这次随魏都尉一起来玉周城,就是打算从根本上打击革新派和它的爪牙。
也许别人以为一个说书先生算什么,但是他知道,说书先生的影响力绝对不能小觑,改变从来都是潜移默化的,若留着望春楼一直协助澹县令激励开化女子哥儿,玉周城迟早变天。
趁着现在澹县令被魏都尉扣住,他则趁机带人大闹望春楼,也给所有人看看,和他们守旧派作对是何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