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大内又另有旨意传出。
英国公夏翊清进封高密郡王,出阁,赐高密郡王府。
秦国、齐国镇安昴长公主改封晋国、秦国镇安昴长公主,赐柱国勋。
许箬晋开国县公,赐柱国勋。
许箬之子许琛,晋拱卫大夫,遥郡景州防御使,赐上轻车都尉勋;之女许仁瑲进县主,改封号“英嘉”;之子许仁珩为定远公袭爵子。
许家一门的封赏又引来许多猜测,天家未曾将当日东宫的详情公之于众,是以长公主和定远侯的赏赐封号就显得有些不明所以。而许仁瑲已于周岁时获封郡君,且得了昔年长公主的封号“端淑”,如今又晋县主,新封号中还有“嘉”字,明显是要随永嘉宸公主的封号排序,这恩赏有些太过了。但最值得玩味的,还是对许琛的赏赐。
拱卫大夫是武官正六品之首,虽然俸禄官品较之前无差,但地位还是稍有不同。而“遥郡”则是武官特有的贴官,品阶随本官,且不必到属地上任,亦不必管辖属地内的事务,是一种特殊的恩赏。国朝的遥郡贴官大多赐与旁支宗室和将领储材,为他们出任地方或升任实权之前的必经之路。
许琛所领的景州属于燕山路,是与草原比邻而居之地。许家与草原纠葛颇深,许琛如今又领了景州防御使,天家的意思已然很明确,以后国朝领兵卫戍草原的将领,大概还是姓许。
许琛如今正经的官职该是「拱卫大夫、遥郡景州防御使、上轻车都尉、平宁开国伯、食邑二千户、实食封一百户」了。然而,他并无实际差遣,依旧是燕居的状态。
这便是天家的所谓“平衡”。
经此一事,仲渊朝堂的格局大变,新一轮的明争暗斗即将开始了。
这是夏翊清出宫前的最后一晚,他坐在浣榕阁的房檐上看着这个居住了十多年的宫殿,心中思绪感慨万千。
“四郎还不休息吗?”即墨允悄然落在夏翊清身边。
夏翊清却以问代替回答,道:“明之今晚又来看看?”
即墨允:“这些年也来习惯了,这是最后一夜了,想着再来看一看。”
夏翊清看着即墨允,语气诚恳地说道:“这些年多谢明之的提点。”
即墨允摆手:“四郎言重了。”
夏翊清侧头看向即墨允,问道:“明之,这便是你几个月之前说的大喜吗?”
即墨允轻叹一声:“当时我只是知道他有意让你出阁,未曾想是这般光景。”
夏翊清道:“我宁愿不要这喜。”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即墨允劝道。
“明之,你信吗?”夏翊清问,“那日东宫发生的一切,你相信吗?”
即墨允:“有些事我们信不信并没有用,他信了那便是真的。”
“可我不喜欢这样。”夏翊清说。
“那就要努力啊。”即墨允看着夏翊清道,“等你有了权力,有了地位,自然会有人以你的喜好为喜好,自然有人会帮你完成你想要的事情。”
“只能如此吗?难道有权力地位就可以得到想要的吗?”
即墨允沉默半晌,说:“四郎让我想起一位故人,他也曾经问过我一样的问题。”
“后来呢?他得到答案了吗?”夏翊清追问。
“后来他死了。”即墨允缓缓地说。
夏翊清看着即墨允的神情,低声道:“抱歉。”
“没什么,他死了快二十年了,这世道还不如他活着的时候。”
“明之?”
“只有拥有权力和地位才能做你想做的事情。”即墨允正了正神色,“而只有天下最有权势的人,才能决定这世道是什么样子。”
“你是在暗示我?可我不想得到那位子。”夏翊清说。
即墨允:“我并非暗示,只是在告诉你一个事实。”
夏翊清轻笑一声:“我说我不想得到那个位子,你竟没有失望?”
即墨允摇头:“四郎以为我这些年是为了要扶你上位?”
“不是吗?”
“若我真想扶你上位,根本不用这么大费周章。我只是在保护你,受人之托保护她留在这世上唯一的孩子而已。”
夏翊清见即墨允神色坦然,便知自己是小人之心了,低头说道:“是我狭隘了。”
即墨允:“四郎想做什么,我就保着你做什么。我的任务就是站在你的身后,给你足够的支持和保护。”
夏翊清沉默片刻,郑重地说道:“我不该那么揣度你的。”
即墨允笑笑:“无妨,我不会放在心上。”
“那以后……你还会来找我吗?”夏翊清问。
“只要你需要。”
“我听说,赤霄院亦在城北,与诸王赐府并不远。”夏翊清眼含期待地看着即墨允。
“我知道了。早些休息罢,今夜过后,你就是仲渊的高密郡王了。”
长公主和定远侯婉拒了天家另赐的府邸,只是把院墙打开,将平宁伯府一同纳入定远公府的院墙之内。两府合一,两个主院落中间恰好由一趟陪院相隔,如此这般,定远公府便成了有两套主院,三趟共七个陪院的复合院落。
许琛要正式挪到平宁伯府,仁瑲和仁珩则搬到两府中间的陪院居住,这样他们一侧是父母居所,另一侧则是兄长居所。两个孩子十分开心,恨不得立刻就住进去。
这一夜,一众下人忙着挪府,许琛则在书房躲清闲。
长公主道:“琛儿,你也大了,总是要住回自己的府邸的。”
许琛苦笑了一下:“那边归平他们忙着搬东西,我不好去打扰他们了。”
“你这孩子,好歹也是升了官,该开心起来。”长公主说。
许箐此时也在书房,他说:“三哥三嫂都不开心,干嘛非让琛儿开心?过了今晚,这宅子就是仲渊独一无二的公府了,可你看看你们,哪有半点喜气。”
“好了季亭,别拿我们打趣了。大家心里都清楚这是什么意思。”长公主叹了口气,“扎达兰那边的消息已经传回宫中,要用到我们了,就先给个封赏,他一向如此。”
定远侯皱眉道:“当着琛儿的面说这些做甚!”
“三哥你歇歇吧,你以为如今还能把琛儿护在你府上吗?”许箐手里玩着茶盏说道,“这勋功和官位已经加在琛儿身上,他以后若想名正言顺,便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长公主点头附和:“对,琛儿大了,这些事也不要瞒他了。”
许琛在一旁低头不语,长公主则转顾他道:“琛儿,经此一遭,有些事你得学会面对了。”
许琛颔首。
许箐站起来说:“你们一家三口明天都要参加仪式,还是早点休息吧,此事就算完结了,还有什么话以后再说,我先走了。”
长公主说:“这些日子跟着一起担惊受怕的,你也不是铁打的,注意身体。”
“三嫂放心,我身体好着呢!走了!”
第52章 五十二 受封
十月中,定远侯府的门匾正式换成了定远公府。从这一日起,众人都该称许箬为定远公或许公了。众人在紫宸殿完成了繁琐的礼制,终于在午后回到了公府。
公府大喜,但定远公和平宁伯都闭门谢客,异常低调。
另一边新的高密郡王府也门可罗雀,因为宥王的事情,朝中大臣一时都不敢跟皇子们有太多交涉,只有昭文阁学士穆飏,独自前往高密郡王府拜谒。但众人也并没有说什么,他毕竟是皇子讲师,如今夏翊清封郡王,他的出现合情合理。
此时穆飏在正厅给夏翊清行礼。
“先生不必如此,快坐罢。”夏翊清说道,“没想到我这府中的第一位客人竟是先生。”
“竟没有人来贺你吗?”
夏翊清摇头:“我本就是个不得宠的皇子,又没有母家亲眷,不过是到了岁数不好再在宫中住着罢了,谁会来贺?”
“高密王这话说的,竟是如此看不上我吗?”许琛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快坐快坐!”夏翊清看到许琛自然十分开心。
穆飏颇有些感慨地说道:“转眼你们二人都已这般大了。”
夏翊清:“先生始终是我们的先生。”
穆飏却推道:“哪里的话,我其实早就没什么可教你们的,只是你们不嫌弃我罢了。”
许琛:“高密王常同我说,若能像先生一般博学就好了。”
夏翊清也附和道:“对啊,其实我还想听先生讲学。”
穆飏却笑着看向夏翊清:“大王才是真博学,如今既然已经出宫开府,就不要再隐瞒了。这么多年小心谨慎,你也太累了。”
夏翊清还未说话,许琛便笑道:“我就知道先生早看出来了,只是没有点破而已。”
夏翊清有些不好意思:“昔年之事皆为自保,还望先生不要见怪。”
“我自然懂,只是看着你藏得辛苦罢了。”穆飏转而又对许琛说,“知白也是,都可以放松些了。”
虽然许琛早封伯爵,但一直未入朝,这些年在学堂,穆飏依旧按照以前的习惯对他以字相称。
许琛摇头道:“一刻不敢松懈。就连今日来这王府,也还是思虑再三,得了义母的同意才出来的,反倒不如先生洒脱。”
穆飏:“知白可还愿听我的话?”
“那是自然,请先生赐教。”
穆飏正了正神色,道:“你们二位本就同窗数年,若说没有情谊是断然不可能的,既然有情谊却不往来,岂不更让人生疑?有时候过分的小心谨慎反而不好。在宫中时,二位尚且可以在廊下闲谈玩闹,出了宫却避而不见,反倒落人口舌。公府如今势头正旺,是该低调,但不能低调过了头。太……宥王和宏王当年也是没有断了往来的,宏王如今不也好好的在王府中坐着吗?疑心重的人怎样都会生疑,爱搬弄口舌之人怎样都会找出理由。二位都是身份贵重之人,何苦自降身份去迎合那帮小人?”
夏翊清听言笑了笑:“先生今日这话说的在理。我们二人一直小心谨慎惯了,尤其知白,总怕给姑母和许公惹麻烦。”
穆飏:“既是君子之交,那便不怕。我今日不仅到王府来贺,一会儿还要去给定远公道喜。做事不要试图揣度人心,只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好。人人都说我混迹于市井,不像昭文阁学士,可仲渊哪条法令规定昭文阁学士就必须是端庄持重高高在上的古板文人?这不过是人心中的固有意像而已。”
夏翊清深以为然,说道:“先生这话说得好!在姑母之前,我仲渊的公主都是同样的命运,于是众人都以为公主便该那样,可如今谁不称赞一句长主女中豪杰,也并没有人认为姑母这样就算不得公主。”
穆飏:“正是这个道理。在合情合理的规矩之中,努力地遵从本心生活才好。”
许琛起身向穆飏一拜:“受教了。”
穆飏赶紧去扶:“别这样,我不过虚长几岁,在官场时间长些而已。”
夏翊清:“你们二位不要再拜来拜去了,坐下好好喝盏茶罢。”
穆飏笑着看向许琛:“是了,再这么下去便是迂腐了。”
许琛想起那年穆飏和小叔的对话,便也笑了:“对,我可不要被人说迂腐。”
穆飏转顾夏翊清,道:“毕竟是出阁建府,我自然不是空手来的,一份薄礼还望大王笑纳。”
夏翊清:“先生来了便是最大的礼,我怎敢收先生的礼。”
穆飏招了招手,便有小厮送上两个卷轴来。
“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我自己写的一幅字而已。”穆飏道,“贵重的东西你见得多了,而且我的俸禄也买不起,思来想去便写了个字,你若说学生不能收先生的礼,那便把这幅字当做是我这个先生的回赠罢。”
夏翊清接过卷轴打开,上面只有一个“察”字。
穆飏说:“这察字,是希望你可以察己知人,明辨世事。”
夏翊清欣喜万分:“多谢先生赐字!”
穆飏说:“另一幅是给知白的,原本是要一同送往公府的,没想到在这里先见到你了,就一起给你了。”
说罢将另一个卷轴递到许琛手上,许琛打开,上面也是只有一个字————“守”
穆飏笑说:“这个便不用解释了。”
许琛颔首:“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事。多谢先生!”
“你们喜欢便好。好了,我该去公府了。”
“我送先生出去。”夏翊清道。
穆飏摆手:“不用了,何苦做样子给别人看?我自己出去就行了。”
“恭送先生。”许琛和夏翊清都躬身行礼。夏翊清招了下手,安成立刻送穆飏往府外走去。
待穆飏离开之后,夏翊清拉着许琛往内院走。
“你这是干什么?”许琛问道。
夏翊清:“去书房好好说说话,这前厅下人太多。”
许琛快步跟上夏翊清往书房走去。二人落座,夏翊清道:“先说好,以后私下里还像以前一样称呼,不要叫什么大王。”
“好。”
“你今天该不会是空手来的?”夏翊清问。
许琛笑着说:“怎么?我空手来你便不欢迎了吗?我也刚刚升了官,也可以向你讨要礼物的。”
夏翊清:“你的礼物我都给你备好了,不过你若是空手来的,我便不给了!”
许琛笑笑,从手腕上褪下一个腕箭递到夏翊清面前,说:“里面有五支箭五根针,比你那个机括更便捷。”
夏翊清立刻接过来:“求了你这么多年,终于肯把腕箭给我了。”
“不是我不愿给,是之前小叔一直不在临越,我随身带着的也不过是那年他临走之前留给我的,并没有多的。这次他回来带了许多小玩意,我便拿了这个送你。如今你独自开府,没有宫中安全,还是需要个武器防身的。”
夏翊清把那腕箭套在手上仔细把玩:“还是你想得周到。”
许琛:“那我的礼物呢?”
夏翊清将软甲递到许琛面前:“这可是我求来的。”
许琛接过软甲仔细抚摸,那软甲重量极轻但十分细密,看起来极为合身。他想了想,说:“我会武功,这软甲还是更适合你。”
夏翊清轻轻拉开衣领,露出里面的软甲:“我有,这是我特意为你求来的。”
许琛欣然道:“那我便收下了!”
这软甲是夏翊清向即墨允要的,即墨允在赤霄院的仓库里翻了好久才找到。其实夏翊清和许琛都不知道,这软甲也是许箐做的。当年许箐做了许多件这样的软甲,说是可以防身。即墨允平日不穿,只在进宫见天家的时候穿。晟王也有一件,但他嫌麻烦后来也不穿了。定远公外出打仗甲不离身,也用不到这种防身的衣物。言清当年穿着,可依旧没逃脱命运的摆弄。后来众人都觉得这东西累赘,便全数扔给了即墨允,毕竟赤霄院众人常于黑暗中行事,容易遇到危险。没想到多年之后兜兜转转,这软甲竟穿在了两个孩子身上。
许琛将软甲收好,说:“千秋节之后咱们一直也没机会单独说话,如今看你一切安好,我也放心了。”
夏翊清轻叹一声,问道:“知白,你觉不觉得事有蹊跷?那晚你虽在东宫外,但也该听得一二,大哥那般撕心裂肺,做不得假。我后来打听过,大哥在宗正寺甚至都未入狱,只在值宿房内暂留,而且那晚东宫之事只我们几人知晓。对外而言,大哥被落太子是因为侍亲不孝,而非谋逆,这两者的区别非常大。他如今也只是被落为亲王,一应待遇都还在,即使被发往经州,也无人敢怠慢他,他尚未出京,经州那边的宥亲王府邸便已经备好,宫中也派了内侍前去为王府都监,还有经州当地的部分官员也兼了王府属官。”
“我自然明白。”许琛说,“而且我还有疑虑,若说宥王这封号是因为他是被黜落的太子,可宏王的封号就不再改了吗?当日在场之人全都有了晋封,你也出阁开府封了郡王,怎的宏王那边却丝毫不见动静?”
“我也……”
许琛突然抬手示意夏翊清噤声,而后用手指了指窗外。
夏翊清自然听到了,便扬声道:“安成,书房不用人伺候,你去忙罢。”
安成的声音从窗外传来:“是,臣是来问一下,平宁伯可要在府中用膳?”
许琛摇头。
夏翊清便道:“不用,他一会儿就回府去。”
“是,臣告退。”
听得安成走远,许琛问:“安成不是你的心腹吗?”
“他应该是刚刚过来,不过这事我得查一下。”夏翊清道。
许琛郑重地叮嘱:“越是身边人越要注意,你可见那一日东宫的内侍?”
夏翊清点头:“当然,这便是我觉得疑惑的地方。于汇跟了大哥多年,竟真的能连命都不要地去陷害,实在可怕。”
“你也觉得是陷害?”许琛问。
夏翊清:“大哥最后那一番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而且我们同窗这么多年,大哥虽有时找我们的麻烦,但绝不是心机深沉之人,你且看他之前搞出来的那些事,哪一件算得上心机?”
“是啊。”许琛道,“所以我十分怀疑,可如今已经盖棺定论。我觉得长辈们应该知道这事背后的真相,但看样子没有人想让我们知道。”
夏翊清有些失落:“或许不让我们知道也是在保护我们罢。”
许琛点头:“可我们早晚是要知道的,我倒宁愿现在知道清楚,这种被人瞒着的感觉很不好。”
夏翊清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瞒你的!”
许琛:“你若想瞒便瞒得好一些,不要让我知道就好。”
夏翊清问:“那你可有事瞒着我?”
许琛点头:“自然有,每个人都有秘密。”
夏翊清笑了一下,说:“那我们扯平了!”
许琛一愣,也道:“好,扯平了。”
二人又说笑一番,许琛便告辞离开。
待许琛离开之后,夏翊清将安成叫入书房。
安成进到书房便立刻跪下。
夏翊清十分严厉地对安成说:“你既跪了,便是明白我要问什么。”
安成叩首:“臣知罪。”
“那晚你就在东宫外,你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你有心做第二个于汇,我却不能做第二个宥王。”
安成伏地说道:“主子息怒。”
“你若现在跟我说清楚,我便还能饶你一命,否则别怪我不顾念这么多年的主仆之情!”夏翊清呵斥道。
安成:“请主子将臣逐出王府。”
夏翊清见安成不曾狡辩,又这般决绝,料想定是有隐情,便道:“我刚开府便驱逐内侍,你是想让我成为这京中人的谈资,还是想让天下人都知道宥王被贬的真正缘由?”
“臣不敢,臣探听主子秘事,理应被驱逐。”安成再度叩首。
“那你倒说说,你探听出什么来了?”
“臣……臣……”安成一时语塞。
“没有探出我的秘密,还被我赶了出去,那你就没有利用价值了。”夏翊清说,“没有利用价值的人,还能活吗?”
安成不言。
夏翊清又道:“当年你刚到我身边时,我曾说过什么?”
“主子……主子许臣以后不必再受之前的苦。”
“我做到了吗?”
“主子待臣极好。”安成伏首再拜。
“即便这样,你也不愿告诉我实话吗?”
安成沉默良久,似是在做挣扎取舍,片刻之后说道:“求主子救救臣的师父!”
“你师父?他不是在翰林御书院吗?可是得罪了哪位官员?”
安成见多年后自己主子还能记起自己的师父是谁,心中更是羞愧难当,便将事情和盘托出。
原来,安成的师父张培去年从宫中退下,在城郊买了处宅子安养。这一年来一直无事,谁料几天前安成出宫办差,顺路去看望张培的时候,却发现家中无人,只有一张写有地址的字条。安成立刻顺着地址寻去,便见一人遮面,于屏风后相见,说若想让张培活命,就要将夏翊清日常言行悉数告知。
安成借口开府事宜多,与那人周旋拖延。直到今日,他终于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便是故意在夏翊清与许琛谈话时靠近。他知道许琛定能发现他,这样便可以顺理成章被赶出王府。既出了王府,他就没了用,那人就算怒极将他杀死,便也无妨。他心中所牵挂唯主子和师父二人,以自己一条命换得师父和主子平安,是绝对值得的。
夏翊清听罢轻轻摇头,说道:“我若将你逐出王府,对方知道之后,你师父也活不成。”
“师父会懂我。”
“那你的意思是,我不懂你了?”
“臣……臣不是这个意思。臣只是个内侍……”
“行了。”夏翊清摆手,“忠孝两全很难,但也不是做不到,我既是你主子,你就不该对我有所隐瞒,我若连身边内侍都护不住,倒也不必再在这王府里坐着,干脆跟你一起找条绳子往梁上一挂,干净了事。”
“主子……”
“告诉我你们下次见面的地点和时间。”
“五天后申时正,中和坊内街第三户,门口挂着红灯笼的便是。”
夏翊清点头:“知道了,你下去罢。”
“主子……不罚臣吗?”
夏翊清道:“罚,当然要罚,不过不是现在,你先下去罢。”
安成连连叩头。
是夜,高密郡王寝殿。
“我还以为明之今天不来了。”夏翊清靠在床上,对着对面一身白衣的即墨允说道。
即墨允说:“我怕四郎睡不着,来陪陪你。”
夏翊清笑道:“还是不会寻借口。”
即墨允尴尬地耸了耸鼻子,说:“我是想问问你,知不知道一种药,下在食物里无色无味,银针又探不出,但却可以害人性命?”
“有很多种药都可以做到。”夏翊清说,“明之怎么想起问这个?”
即墨允:“没事,只是偶然得知,就来问问。”
“好烂的借口。”夏翊清笑道,“药有很多种,毒也有很多种,你若想要,我可以给你配出毒药来,可若想解毒,就得需要知道中毒之人服下的是什么药才行。”
“知道毒药的配方就可以了吗?”即墨允追问。
夏翊清:“当然不够,还要看中毒的时间长短和中毒之人的身体状况,得当面诊断才行。”
即墨允点头:“多谢。”
“你为何不早些问我?”夏翊清问。
即墨允:“早些时候……你不过刚刚接触医术,想来泽兰也不会教你这些,后来因为一些原因我暂时没办法见到中毒之人,不知他的近况,所以问了也无用。”
夏翊清:“听明之这么说,那人中毒很久了?”
即墨允点头:“很多年了。不过他这些年一直身体健康,或许已经找到办法拔毒了也不一定,我就是随便问问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