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琛:“褚都统呢?”
纪寒:“他返回城里去确认情况了。”
许琛颔首,示意纪寒退到一旁。
夏翊清和许琛坐到了院内早已放好的两把椅上,并不急着说话,只盯着曹随和屈应扬看。沉默了约一刻钟后,夏翊清缓缓开口道:“既然二位官人还是不想说,便由吾来帮二位。安成,去帮屈县令减一件衣服。”
“得罪了。”安成立刻上前,将屈应扬身上的氅衣脱下。
夏翊清摸着手中的手炉,说:“天气寒冷,吾也不欲为难二位,这庙里灾民众多,安抚起来需要些时间,还烦请二位陪吾多等一等,待手下了解清楚情况,安抚好灾民后再回城去。二位官人作为地方父母官,该是与百姓同甘共苦才是。每隔一刻钟,给二位官人减一件衣衫,直到跟这庙里衣衫最少的一位百姓一样,才算得是感同身受,想来到那时,二位定能说出些感慨来。”
曹随和屈应扬都不作声。
夏翊清道:“既如此,就当做是默认了。安成看好时间,下一次该是曹知州了。”
安成躬身领命,挥手示意,立刻有人抬来一方刻钟。
到了时间,安成上前解下曹随的氅衣,曹随立刻抖了一下。
又过了一刻钟,安成走向屈应扬,只解开公服的两枚扣子,屈应扬就忍耐不住,跪地求饶:“大王饶命!下官知错!”
“脱!”夏翊清厉声道。立刻有骁骑卫上前按住屈应扬,安成手脚麻利地脱下了屈应扬身上的公服。
夏翊清看向曹随,道:“曹知州在地方上多年,果然是有些见识的,尚有一刻钟的时间,不如来算一算五万缗钱能做些什么。吾觉得应该够这庙里的灾民吃上三个月的饱饭了。从冬月下雪到如今,户部往河北路四个州拨钱四十余万缗,可为何这破庙之中还会有这样的场景?棣州受灾最重,曹知州出手就是五万缗,厌次县更是重灾之地,屈县令随随便便就将三万缗送出,倒还真是阔绰。”
曹随狡辩道:“下官为官多年,有些积蓄也是正常的,大王莫不是在暗示下官贪了赈灾款?”
许琛接过话来:“曹知州家底殷实,翻新个宅子都能花出十多万缗,这些赈灾款又算得了什么?”
夏翊清故意高声叹息:“只可惜怀勤太子薨得不是时候,扰了曹知州的宴请计划。”
曹随有些意外地看着夏翊清和许琛。
夏翊清招了招手,安成立刻上前脱下曹随的公服。
许琛将热茶推到夏翊清一侧,说道:“开宇元年天家着两府三衙共同拟定灾时防护调遣章程,后逐步添删修改,于开宇五年制成《天祸应急本册》,布诏全境,纳入官箴书册之中,分发至所有州府军县官衙,一旦达到天祸标准,各地官员循《本册》所列方式出动救灾,不必等京中统一调配。按照《本册》所列,凡雨雪灾害至屋塌伤亡时,应于地阔平坦之地建立庇护所,由本路转运使与就近军区协调调配物资,拨付地方使用。军中物资用于救灾需严格遵循标准,每顶军帐应容四人,最多不超六人。屈县令说灾民未满四千人,若全部按照规定收容,需军帐千顶,可上午屈县令说庇护所只用了四百顶军帐,这是为何?”
屈应扬垂首不言。
许琛则继续说道:“同样,《本册》中有列,灾后易发疫病,凡受伤、染病或体有不适之民,皆单独安置,于庇护所中设立病迁坊,军帐每两人一顶,不可多于四人。可上午我亲眼所见,病迁坊的帐篷中竟容纳了八人。这又是为何?”
屈应扬辩驳道:“那些只是……只是为节省军资。去岁南境一战花费颇多……”
“若说起这个,我倒真要与屈县令好好计算一番。”许琛已不打算留情面,直接说道,“凡病迁坊所用军帐等物资,不再回收,事后就地焚毁掩埋,并可据此向兵部请求补给。如今各地均有军作院,这等物资补给不必从京中调拨,只将所需钱款拨付当地军作院,用以制作补足军资。今日庇护所中共四百三十顶军帐全数挂上了病迁坊的标记,可庇护所中并无一名真正病患,待到灾后,这四百三十顶军帐你定是不会去焚毁,却依旧会向京中请款,这空额便是这样被你们套了出来。”
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屈应扬此刻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许琛端起茶盏,稍润了下唇,接着说道:“说完帐篷,再来说说旁的。赈灾救济亦有规定,每人每日十钱之资,升合之米。按官准,百升一石,庇护所若满四千人,每日该有四十石米。这些年来河北路米价最高时也未曾到五百文一石,便按五百文算,每日所需二十缗,厌次县庇护所是去年冬月十五建立,到今日不满三月,姑且算作九十日,纵使所有粮食全数以最高价自外地购入,花费为千八百缗,便暂按两千缗计。木炭十文一秤,以四人军帐算,每帐一日一秤,四千人九十日需九百缗。柴二十文一束,因炭足够,柴只需用作烧饭,是以十人一日一束足矣,四千人九十日需七百二十缗。米、炭、柴再加上每人每日十钱补贴,你厌次县一地所需花费不过万缗,这其中我已虚出近三成。请屈县令告诉我,你所说的六万余缗都花在了何处。”
说话间又过了一刻钟,安成上手要去脱屈应扬的中衣,屈应扬连连磕头道:“大王饶命!许侯饶命!我说!我都说!”
许琛与夏翊清交换过眼神,便起身带着屈应扬往一旁的屋子里走去。
待许琛一行人离开后,夏翊清对曹随说:“曹知州还要坚持吗?”
曹随依旧不说话,夏翊清只好直接点破:“上午我们喝茶的茶铺,七弯街上的集市,琴台路上的小贩,通贾街上的商铺,还有,城东升平坊的四间民房。从接旨出发到我们到达棣州这几日,知州你忙着粉饰太平,我们也并没有闲着。”
夏翊清站起身来说:“曹知州若是冷了,就穿上衣服罢,让你冻这一个多时辰,只是为了帮你回忆一下入仕之前的生活,特别是永业三十四年的冬天,当时被地方官员层层盘剥之后的赈灾粮是什么样子你还记得吗?是比这破庙里的灾民吃得更差还是更好?”
听到永业三十四年这个时间,曹随的脸色终于变了。
未几,许琛带着屈应扬走出房间,朝夏翊清微微点头。众人不再多说,上了马车便回城去了。待他们迈进城东升平坊的民宅中时,归平与褚契武已经将里面的人全数控住。只有岳磊站在院子里,正冲着褚契武喊叫,许琛见状快步上前,一脚踹向岳磊的膝窝,岳磊登时便跪在了褚契武面前。
岳磊吼道:“谁?谁敢踹我!知道我是谁吗?!知道我岳丈是谁吗?”
许琛走到岳磊身前,居高临下地看向他:“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褚契武连忙拱手行礼。
许琛拍了拍褚契武的手臂:“你忍得了我可忍不了,好歹也是主帅,脾气都哪去了?”
“少帅恕罪。”
许琛笑笑:“没怪你,今儿辛苦了。”
岳磊挣扎着又要起身,归平立刻上前踹出一脚,接着伸手锁住了他。
许琛:“方才我不在,归平没办法动手,不过现在可以了,岳统制可是想试试我贴身护卫的武功?”
岳磊扭着头冲归平喊道:“你放开我!你一个护卫凭什么打我!”
归平又用力掰过岳磊的手臂,直掰得他吃痛大叫。
许琛:“他是我的护卫,自然代我行事。你要有本事就挣脱开他,没本事就把嘴闭上!”
岳磊不依不饶:“我是军中统制!你凭什么抓我!”
许琛冷笑:“军中统制?呵!一个二十阶的小小武官,连横班要官都算不上,也敢在我面前叫嚣。归平,给我卸了他的胳膊。”
“你敢————啊!————”岳磊登时哀嚎起来。
许琛道:“褚都统,去将岳磊那帮子跟班全数拉来,我今儿便要正一正军中这风气。”
褚契武早有准备,只一挥手,立刻有人将一众兵士押来跪在地上。
许琛自平留手中接过软鞭,朗声道:“长羽军不论家世,一看武艺,二断谋略,三算战功,四量年资。褚都统骑射武艺俱佳,兵法谋略上乘,军功八转,于永业三十二年入军,至今已二十七年。无论哪一条,都合该让你们心服口服。”
跪着的几人依旧不服,更有那梗着脖子欲反驳的,不过尚未开口便被许琛一鞭抽在身上:“长羽军规,主将说话不许插嘴。”
“你算什么主将?!”那人嘟囔道。
许琛立刻又抽过去一鞭:“我是军监司衙都统制,是你主将的主将!”
岳磊喊道:“我岳丈是昭武侯!”
其他几人又接连喊叫起来,许琛只听得其中几人的叔伯舅父有爵位,竟无一人是承爵嫡子,却把那气势做得像自己有爵位一般。
许琛将那些人一一抽过鞭子,直抽得哀嚎连连,方才说道:“我再说一遍,长羽军不论家世。”
其中有人仍是不服,想细算许琛家世,却被旁人拦住,低声说:“他是得了武状元后才领兵打仗的。”
莫说是武状元,这些人若是能考得个武举人,也断不会还混在这种低阶武官之中,他们心中虽不悦,但总归还是明白,武选同样封卷遮名,许琛纵使是长主之子,也断不可能在武选的墨义兵法之中徇私,那武状元就是实打实的功名,做不得假。
然而岳磊却颇为狂傲,瞪着许琛道:“我岳丈不会放过你!”
“你岳丈是昭武开国县侯?”许琛冷笑一声,“我如今是平宁开国郡侯,倒想让你说一说,没有军功的县侯打算如何不放过我这军功九转的郡侯。”
“你……”岳磊怒目圆瞪,“你这是滥用私刑!”
褚契武在旁冷声道:“以下犯上、不听军令,合该军法处置。军中早有规定,一鞭刑替三军棍,你们所犯之事,合二十军棍以上,少帅并未滥用私刑。”
夏翊清在一旁冷眼看着,心想这些人今日是真的撞在了硬石头上。许琛自己有爵位差遣,考了武状元,又军功新立,无论怎么算都是比不过的。而他们敢同褚契武那般叫嚣挑衅,无非是仗着自己家有世家亲眷,可许琛背后是长公主和定远公,他们的亲眷再厉害,也大不过长公主去。无论军功和家世,许琛如今都已是无人能敌了。
岳磊此时竟又扯出了歪理来:“我是朝廷官员,你不能随意处置!”
许琛微笑着看向岳磊:“我没说要处置你,我只是刚陪着寭王和曹知州聊完天,顺便来看看你。”
岳磊勉强回过头去,看到曹随垂首站在门口,身旁还跟着两名骁骑卫,便知事情已然败露。
许琛道:“岳磊等人屡次违抗军令,干预政事,与地方官员勾结,贪墨钱财。由褚都统依军法处置,受过军法后夺名牒,销军籍,补税贡,交由吏部再审过错。”
对军中人来说,最大的惩罚便是夺牒销户。国朝对军户有优待,军籍犯错由军中处置,且军户不纳税,每年还有粮食布匹等补贴。若因犯错被销去军籍,便意味着要将从军这些年所减免的税贡尽数补齐,且受过军法后还要按照律法再次受罚。这些军官既是军户又是官籍,是以军中罚过,吏部再审,吏部审过再交刑部核准,若是有触犯刑法的,便再按律法判处。
话音刚落,已有几名胆小的直接晕了过去。许琛不再去看那些人,同夏翊清一同回葳蕤院去了。
岳磊和屈应扬暂时交由褚契武,曹随被带回葳蕤院由骁骑卫看管,院子里的人和街上假扮百姓的那些人全部由秦凤军接手,暂时看管在那几所民宅里。平留和纪寒带着棣州的厢兵以及一部分可靠的秦凤军士兵将破庙中的灾民全部转移安置到庇护所,并调配齐一应物资。
卧房内。
许琛一边给夏翊清揉着太阳穴一边说:“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夏翊清闭着眼睛想了想,说道:“把归平借我一天。”
许琛问:“你想让他去莫州?”
夏翊清笑道:“你怎的什么都知道?”
“因为我懂你啊!”许琛说,“莫州知州田诚华第一日送了东西来,现在棣州这边的事情被我们破了,他肯会得到消息。你是想看看莫州那边有什么反应,对不对?”
夏翊清点头:“是。从赤霄院的线报来看,田诚华之前做事还算稳妥,莫州的情况要比这里好很多,我想看看他够不够聪明。”
许琛:“你不想处置他?”
“不太想。总不能我们到一个地方就把当地官员从上到下都扒一遍。我们此行的目的是安抚民心,如果田诚华够聪明,他会把莫州的事情做好,只要最后百姓能得到安抚,那些钱能真正到了百姓手里便好。”夏翊清问,“你对岳磊为何是那种态度?我还从没见过你和归平都这般凶狠的模样。”
许琛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符包所在的位置,说道:“开宇八年,南赵突然来犯,岳磊临阵脱逃,母亲不得不前去支援,后来在那边镇守了一年。南境湿冷,母亲的旧伤复发后一直就未好全,留下了病根。前些年生瑲姐和珩哥时那般凶险,多少有那一战的关系。”
夏翊清听言道:“难怪你一上脚就那么狠,而且归平在旁边憋得眼睛都红了。”
“归平是在府里长大的,母亲对他们来说既是恩人又是亲人,他们对母亲的感情丝毫不亚于我。”
夏翊清拍了拍许琛:“好了,都过去了。姑母有福报,你们一家人都有福报。”
“对,都过去了。”许琛低声说道,“若再除了札达兰,国仇家恨便都清了。”
夏翊清没有说话,只是环在许琛腰间的手臂更紧了些。
前一晚睡得晚,白日里又连番奔波,许琛怕夏翊清太累,吃过晚饭后就陪着他早早睡下了。
睡到半夜,夏翊清突然听到身侧传来一声轻呼:“大王。”
“你又叫错了,”夏翊清揉着眼睛,“上次欠我的还没还,又想欠我吗?”
许琛站在床边说道:“大王,我这便走了。”
夏翊清大惊:“你去哪?你这衣服又是怎么回事?!”
许琛声音清冷答道:“这才是我该穿的衣服。”
“知白!”
“大王,我叫桑昆,不是什么知白。”
夏翊清吓得语无伦次:“知白,你看看我,是我啊!我是你的翊哥儿,你……你不要我了吗?”
许琛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多谢大王的玉佩和地图,我克烈复族在即,就不陪你了。”
夏翊清哭喊着去拉许琛的手:“知白!你说过你要陪着我的啊!”
许琛抬手将夏翊清推到床上,转身离开。
“许琛!你回来!你不许走!”
“翊哥儿!”许琛的声音由远及近,“醒醒,快醒醒!”
夏翊清睁开眼,呆愣许久。许琛扶着夏翊清坐起来,满脸担心地说:“你可吓死我了!你这是做了什么梦啊!”
夏翊清终于醒过神来,他扑到许琛怀里,紧紧搂住不放。
许琛拍着夏翊清的后背安抚道:“好了,都是假的,不要担心。”
夏翊清伏在许琛的怀中抽泣:“不许走……你不许走……”
许琛低声哄着:“不走,我哪儿都不去,快别哭了。”
随着许琛的安抚,夏翊清渐渐安静了下来。大约过了一刻钟,许琛开口道:“躺下睡罢。”
夏翊清没有出声,许琛低头看去,夏翊清竟是在自己的安抚下又睡了过去。他轻轻一笑,扶着夏翊清躺到床上盖好被子,用温热的帕子将他脸上的眼泪擦干,安置妥当,又在夏翊清的脸颊上轻啄一下,才安心睡去。
第108章 一百〇八 密库
次日晨起,夏翊清睁眼,见许琛正盯着自己看,便迷迷糊糊问道:“什么时辰了?你怎的没出晨功?”
许琛不说话,只稍稍动了动手腕。夏翊清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双手正紧紧攥着许琛,他连忙松了手。语带愧疚地说:“是不是攥疼你了?”
“你没事就行。五更刚过,再躺会吗?”
夏翊清推了一下许琛:“你去练功罢。”
许琛:“真让我去?”
夏翊清只犹豫了一下,就拉住许琛说:“不许走。”
“我今儿不练了。”许琛道,“归平已经带着一队骁骑卫去莫州了,昨晚平留和纪寒也将灾民都安置好了,今儿我们无事可做,你便是想睡到午时也无妨。”
夏翊清垂首不言,许琛看他神情,心中立时酥软,竟是真的懂得“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心情,有如此璧人在侧,满心满眼皆是他,哪还有工夫去想旁的。
许琛在夏翊清的额头上落下一吻,温柔问道:“我的四大王,昨晚你梦见什么了?”
夏翊清脱口而出:“不许叫我大王!”
许琛吓得坐了起来:“这是怎么了?我不叫就是了。”
夏翊清以为许琛要走,立刻坐起来拉住他说:“不许走!”
许琛安慰道:“我能走哪去?难不成回草原去吗?”
“闭嘴!”夏翊清直接搂住了许琛的腰。
“……”许琛看夏翊清是真的动了肝火,料想这般情绪起伏定是与昨晚的梦有关系,便不再说话,怕又说错了惹他动怒。
沉默良久,夏翊清抬起头问:“你怎么不说话?”
“刚才有人让我闭嘴。”
夏翊清羞赧脸红,终是松开了许琛,道:“起床罢。”
许琛快速起身穿好了衣服,开门出去,唤安成进屋伺候。
平留看着许琛出来,笑着说:“郎君今儿起晚了。”
许琛活动着身体说道:“不知道怎的惹着他了,晨起就动了肝火。”
平留:“我还以为大王不会跟同郎君生气呢。”
许琛这才反应过来,看向平留:“你如今有了纪寒,倒是长了胆量,还调侃起我来了!”
平留红了脸:“郎君胡说什么呢!”
“既是胡说,以后就让归平与纪寒一起办事。”
“郎君!”平留急得跺脚。
许琛难得看到平留这样的神情,本想再逗他几句,安成却已走出寝室,只说夏翊清让许琛回房,许琛便只好收了调侃的心思,吩咐二人去将早膳送来。
用过早膳,夏翊清依旧不愿多说,只换了时服,加上氅衣,拉着许琛自后墙翻出,骑上马往阳信县去了。
二人停在阳信县郊一座孤山脚下,栓了马,嘱咐冷思冷念原地等候,便按照羊皮卷上所书方法破了迷阵进入山中,找到了密库。
夏翊清看着眼前的密库直发愣:“竟真是一座山……”
许琛也惊讶不已:“我只随便说说的,谁曾想……”
原本许琛以为密库无非是藏在山中的一座宅子或者是地下开了仓库,里面放了些金银而已,却未曾想这整座山便是密库。
二人进入大门,脚下通道由平整石块拼成,宽可并行十人。通道左右两侧则是大小相同的石室,每间石室中都整齐地叠放着箱子,石室内外墙壁之有长明灯,密库顶端更有通风小窗。
两二人十指相扣,于通道之中缓步前行。走过约六十间石室后,却见一间屋内并无钱箱,而是书桌座椅,四周皆是书架,架上放着书册。夏翊清走进石室,随手拿起书桌上的书册翻看,随即笑道:“是账本。”
许琛走到书架旁另翻看过几册,道:“账本便放了这一屋,若非亲眼所见,我定是不能信的。户部账本也不过如此了罢。”
夏翊清在书架上寻找片刻,而后取出几本交予许琛,道:“先将总账拿出去,其余的慢慢挪罢。”
许琛接过账本收好,二人便出了石室继续向前。
走过一刻钟,夏翊清终是下定决心,开口说道:“昨晚我做了个梦。梦见你穿着草原长袍站在我面前,告诉我你要走了,你要拿着这密库里的钱去帮克烈复族。”
“你定是吓坏了。”
夏翊清点头:“我从没听过你那般冷漠语气对我说话,也从未见过你那么决绝的背影。”
许琛笑了一下,说道:“这些年我也没听你直接叫过我姓名。”
“我喊出声了?”
许琛点头:“喊得撕心裂肺。”
“你定是夸张了。”夏翊清嗔道。
许琛抬起手,轻轻摸过夏翊清的眉梢:“先是梦呓,而后又胡乱抓起来,接着便哭喊出声,原来在梦中也是会流泪的。看你那般难过,我着实心疼。”
夏翊清轻叹一声:“那个梦……太真实了。”
许琛安慰道:“再真实也是梦,总会醒来,而且醒来后我就在你身边。”
“是,后来听着你的心跳就觉得很安心,竟没来得及同你说什么就睡过去了。”夏翊清自嘲地笑了一下,“真是丢人啊。”
许琛抬起手,轻轻亲吻夏翊清的手背:“不丢人,你怎样我都喜欢。”
夏翊清低下头:“今早不该吼你的。”
许琛:“我今早大概也是哪里不对劲,无缘无故地就提起草原。以后我都不再说了。”
“没事的。我做了这一场梦,反而放下了。”夏翊清说,“今早看见你,我这没来由的担心也烟消云散了。”
说话间两人已转了方向,夏翊清看着眼前一排已被搬空的石室说:“明之是从这里挪出钱给了西楚。”
许琛:“怎的舍近求远了?”
夏翊清指向石室门口的牌子,许琛了然:“金锭最贵重。”
夏翊清颔首:“明之挪出了千箱金锭。”
许琛算道:“一箱是千两,千箱便是百万两金,合千万缗钱?”
“一箱是万两。”
许琛惊得目瞪口呆,不知作何反应。
夏翊清笑笑:“我起先也觉不可思议,明之说他第一次进来时甚至都恍惚觉得自己在做梦。”
西楚弹丸之地,国中军户不过五十万,所需军资也远不及仲渊,但一年总也要万金才行,细算之下,若想撑过百年,确实需百万两金。但许琛却未料到夏翊清出手便送出了千万金,而这尚不足密库的一半库存。
夏翊清揽过许琛,道:“回去看过账本就能知道库存多少,何苦现在算那银钱,你也不怕累着,我们去再取些钱便回去罢。”
许琛点头,随着夏翊清走入一间石室。夏翊清自箱中取出金锭递于许琛,许琛手中倏然一沉,连忙道:“我的天爷,你这是多大的金锭啊?”
“百两一锭。”夏翊清笑笑,“这样拿上两三锭就足够了,若是寻常金锭,总得要搬出一箱去,那也太过明显了。”
许琛将那金锭在手中掂了掂,又将夏翊清递来的几枚金锭收好,便出了密库回葳蕤院去。
二人刚回到葳蕤院,平留便来通传,说保州知州顾攸递了名帖进来,此时正在前厅等候,夏翊清便携许琛换好公服,一同往前厅去见顾攸。
那顾知州在见到许琛后竟呆愣起来,还是在许琛的提醒下才连忙行礼问安。一番寒暄招呼,顾攸的目光都未从许琛身上挪开片刻,直教夏翊清心中不悦。许琛自然感觉得到夏翊清的情绪变化,便干脆直接说道:“蓟城一别,已十余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