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没有看见战场,可这个时代最黑暗残酷的一面,已通过刚才那场混乱,展现在了秋瑜的眼前。
越是这样的时刻,秋瑜便越想看到瑛瑛,那个终将拯救这个世道的人如今还是孩子,却已能让秋瑜感到心安。
他心中自嘲,明明过来是想帮瑛瑛的忙的,现在又想在心理层面依靠那个孩子,作为一个大人,真是太没用了。
桉叔去了车马行,牵出来一匹青马,带秋瑜一起骑马赶往随县。
路上经过了战场,有许多军士在那挖坑,将敌我双方的尸首扔进去,再加柴烧了,这是要防止生出疫疾。
有些尸坑已经被点燃,且烧得浓烟滚滚,一道烟柱从地面腾起,朝天上飞去。
“无论是孟人还是禹人,死后的魂灵却都要飞到天上,这是上天唯一的仁慈了吧。”
桉叔的感叹通过气流飘入秋瑜的耳中,他不再言语,只握紧缰绳,眼角余光掠过一座座尸坑、一道道烟柱。
当他见到吕晓璇时,秋瑜才发现吕阿姨看起来瘦了许多,原本她便是体脂偏低、又高又瘦的模样,如今胳膊上的肌肉都快拉丝了,以医学生的眼光来看,这样不太健康。
吕晓璇眼下有乌青,穿一身黑袍,外面披了皮甲,看起来精神还行:“哟?小瑜来了,是瑛瑛给你去信了?他让你来的还是你自己来的?”
不愧是老刑警了,一见面就看出这么多,秋瑜这么想着。
“我自己来的,想给瑛子搭把手。”
吕晓璇笑道:“有你这样的朋友,瑛瑛一定很开心,你先坐,等会儿我找个地方安置你。”
她也忙得很,转头就出了营帐,去外头训兵。
“把那些出去嫖的都给老子拉过来,围军营跑十圈!”
“钱粮官呢?军粮到了没有?我们不能给军士吃那么稀的粥,不然他们连训练的力气都没有。”
钱粮官是个光头汉子,叫黄润,原是个文人,在战场上待久了,满脸都是沧桑。
黄润抱怨道:“吕大人,粮食真的要不够了,我们的粮食只够吃半个月,但朝廷的粮饷要下个月才能过来,不省着点怎么办呐。”
粮饷是军中最大的困境。
吕晓璇如今领了左前军指挥使,麾下有五个千人卫所,未满员,实领两万三千人,与右前军、中军、后军组成了一支八万人的军队,是这条战线的主力,但她实际上还是情报官,又是皇帝在此的督军,还有爵位在身,属于可以入主营帐议事的勋贵。
为了与文官士绅集团抗衡,皇帝一直在加强勋贵的力量,从开龙帝到承安帝,后宫里都有勋贵家的女儿,承安帝连吕晓璇这个前弟妹都给拉去做官,可见他手头多缺人,而太监崛起则是悫宗时代的事了,悫宗是瑛瑛二弟的儿子,离他登基还有很多年呢。
总之整个禹朝除了禹武宗,其他皇帝都一直在不断抬起各个势力和文官集团平衡。
吕晓璇是皇帝对抗不法的尖刀,没有打仗的时候,皇帝让她去各处查案,诛杀不法之人,打击地方武林豪族,是他在江湖的“眼睛”,也是他扎在刑部的钉子。
吕晓璇对此没有异议,因为她在经济方面的能力几乎为零,她不擅经营,对于农耕、商业一窍不通,只会打架和办案,让她干别的她反而会搞砸,那不如就专注于自己擅长的领域。
而且作为勋贵集团的一员,吕晓璇其实是新人,底蕴几乎没有,在南海以外的地方份量并不重,因而当营帐内的大将为了解决军饷问题,决定默认军队打入襄阳府后劫掠一天一夜时,她的不赞同也是无力的。
箭术在手,大家对吕晓璇这尊大杀伤性武器是敬畏的,但江百岸也直言:“不让军队劫掠,那他们就没有粮,没有饷,这样的军队是不能打胜仗的,甚至于军士们闹饷的话,我们也会管不住他们,督战队也杀不光他们。”
“除非吕指挥使能变出来粮饷,否则此事不要再提。”
古代参军的军士都是家里活不下去的,才来这里赚一口人命饭吃,他们没那么高的觉悟,在战场上打仗时,后面还要跟着督战队,后退的就砍死,这才能让他们往前冲。
吕晓璇再给他们做思想工作,可如果不能让大家吃饱饭,人家凭什么为了她几句话就约束自己而不去抢掠呢?思想道德也是建立在吃饱饭这一基础上的。
她当初在湖湘劝说罗大虎给她兵去剿匪,那也是建立在她承诺匪寨里的财物可以分给他们的基础上。
吕晓璇无力与整个世道抗衡,她光是保持自己不被同化都很难了,在很多事情上只能妥协。
秋瑜观察了几天,发现这些困境换了他来一样无能为力。
除非动用卖椰子油时攒的储银,否则秋瑜也无法约束这些军士,但那对秋瑜来说,就是贴钱帮朝廷打仗了。
朝廷管粮饷那些人就是要吃拿卡要,勋贵集团有什么法子?他们也是看明白了这点,才打算苦一苦襄阳百姓,只有吕阿姨还惦记着那些底层人民,找琼崖岛求援借粮。
秋瑜下意识觉得,这些问题在瑛瑛的时代就不会出现,如果豪族敢卡他的军饷,他会直接劫豪族。
[苦一苦豪族,让朕把仗打完.jpg]
[朕平等地压迫大家.jpg]
文官:我去你%¥#@ *……
士绅:[并不安详的入土.jpg]
可数遍禹朝皇帝,也就瑛瑛有这个实力和勇气暴打一切不服,但他也付出了代价,他一死,反噬就开始了,瞧瞧禹武宗那个身后名,但凡没几个苟住的忠臣在自己墓里藏回忆录,又有“野史”在民间流传,打下来的疆土也不会说谎,后世子孙还以为这家伙多暴虐不做人呢。
但除了禹武宗,其他皇帝都不太敢把文官、士绅得罪得太狠,原因很简单,因为大家相互之间是千丝万缕勾勾缠缠的关系。
这个勋贵的女儿嫁给了那个文官,家里娶了另一家武将的女儿做媳妇,又或者是某个礼部侍郎有个记名弟子是某勋贵家的小儿子,这都是常见的。
有些勋贵会督促家里子弟念书,经营久了就转化为地方士绅,比如曹家就是很好的例子,必要时两个集团还会联合起来对抗皇帝,皇帝有时也会用文官制衡勋贵。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句话与其放在男女的爱情故事里,不如放在王公贵族里更合适。
在桉叔的带领下,秋瑜逛了逛军营,发觉这里除了吕阿姨的左前军,简直是脏乱差的代表,比起路边的流民、山里的匪盗,他们还算有点精气神,但比起秋瑜印象中真正的军人,他们简直就是一群“破烂”,吕家水军比他们可体面得多。
逛完一圈回来,秋瑜回去,踮脚拍了拍吕阿姨的肩膀:“阿sir,不容易啊,我要是你,早缩回琼崖岛做海外神仙了,才不会蹚这摊子浑水呢。”
吕晓璇诚实地回道:“其实我也经常想回家的。”
穿越者不是万能的,要不是他们足够幸运,穿越后的家庭都比较富足,光生存就能逼死他们了。
秋瑜摇头叹气,转头要了几匹军马,拿了大桶和板车,先去附近拖水回来,然后把水往伤兵的营帐里一泼,拿着扫把抹布开始大扫除。
有军医看急忙来轰人:“干什么呢!”
秋瑜戴着自己缝的口罩,闷声闷气:“老兄,别的地方脏乱差都算了,伤患待的地方还苍蝇乱飞,这是嫌他们死得不够快啊,我也会医术,听我的,这儿卫生还得再整整,你要不想帮忙就一边去,我来搞。”
这卫生状态还是吕警官管过的结果呢,她要不管,有些断肢就放在角落里生蛆,那真是……啧啧啧。
军医倒是想把人赶走呢,可秋瑜的马步不是白扎的,军医怎么推他都不动,而且吕指挥使还给秋瑜做靠山,支持他在伤兵营里折腾,甚至派亲兵给他帮忙,军医满脸屈辱,恨得撒开手不管。
他嘟嘟哝哝:“水乃寒凉之物,又有湿气,便是要为伤兵清创也需慎重,若是让伤口沾到了生水,可是要发炎的啊!”
秋瑜又带亲兵烧开水提过来,亲自给一众伤兵擦洗身体:“生水个头!我给他们用的是开水!您真是大夫吗?我在琼崖岛看到的大夫都比你强!”
军医理直气壮:“那真正能赚钱的名医还能来这?”
秋瑜:原来这儿的大夫都是三脚猫呐?失敬失敬,看来我作为一只博士学位都没拿到手的菜鸡放这都算神医了。
他是某985的本硕博连读,成绩还行,考试时一般能拿到全系前三,但由于很多时间精力都被排球分走了,因此实操水平偏低,博士还没读完,所以也没去规培,是典型的纸上谈兵流。
没法子,别的医学生去校医院看病吧,一旦暴露了自己医学生的身份,医生都会顺口考几个问题,再让学生自己看着拿药,自己写病历,秋瑜不一样,作为运动员他好多药都不能碰,一旦吃错药导致药检不过关,就是让整个国家队蒙羞的丑闻,于是他只敢让队医开药,连给自己看病积累实践经验的机会都没有。
秋瑜穿越前写的那篇论文吧,也是拿自己和队友的伤病做材料练一练手,但凡是走到国家级水准的运动员,在挑战人类体能极限的道路上都会攒一堆伤病。
这还是国手们大多天赋异禀,扛伤能力强,有那么几头怪物扛着三百斤的杠铃练深蹲,膝盖都没大毛病,可有些训练动作让普通人来做就会出事。
比如秋瑜这辈子的老爹在酒桌上吃胖了,秋瑜就带着他跑步减肥,随口教了教如何送髋,结果秋知府就落下了髋骨疼的毛病……而古代的军士们嘛,他们别说和秋瑜前世的队友比体质了,连现代的普通人都比不了!
秋瑜拿晒干的羊肠线给人缝伤口,发现好多人恢复起来都挺慢的,看起来倒是肌肉线条明显精实得很,其实都是营养不良的细狗,还没吕瑛家的兔子扎实。
这体质能扛什么伤病啊?去健身房人家教练都要先劝“你还是多吃点再来练吧”。
秋瑜念着:“你们得补充营养啊,喝粥能补充的营养是有限的。”
一个瞎了只眼的伤兵轻笑:“大夫,俺们命贱,有粥喝就不错嘞,我从军以前,这种加了米的粥都从没喝过。”
秋瑜蹲一边洗着沾血的麻布:“那你以前吃什么呀?”
伤兵说:“吃菜粥,加杂粮面,喝起来是香,就是噎嗓子,还有一种加了土的馍馍,吃了不上好几天不用上茅厕,就是吃多了会被屎憋死。”
秋瑜问:“所以你才来当兵?”
伤兵:“嗨,谁不是这样呢?死前吃顿饱饭,再拿卖命的钱去睡个女人,这辈子才不白活啊,万一那妓女怀了俺滴孩子,俺也算传宗接代了。”
另一个断了两根手指的伤兵嬉笑道:“枣娘的孩子生下来还不知道是谁的呢,万一是俺的呢?”
“管是谁的,反正她得生下来,不然俺杀了她!”
一阵笑声在营帐内响起,男人们说起粗话、荤段子,那些妓女在他们口中成了可笑的、薄情寡义的、贪财刻薄、杀了也不冤枉的恶人,可他们又渴望女人渴望得发疯。
秋瑜感到窒息,这些人愚昧又可怜,明明自己也苦,可还想着要压迫他人。
他又想起那个被烧死的妓女,一时间有点想吐。
麻布洗好了,秋瑜将之晾晒在一边,仰头看着已经破了个洞的营帐,心中庆幸近日无雨,说:“要是他在的话,你们谁都别想嫖,所有人都要去耕田、做活、交税。”
那些伤兵问:“谁啊?哪个老爷又要俺们交税?”
“俺们有刀,谁再让俺交那么多税,俺宰了他!”
“就是!砍死他!”
秋瑜深吸一口气,站起来大声说:“他不光会让你们做活交税,他还会让你们吃饱肚子,有衣服穿,妓女是不交税的,所以他会赶所有妓女从良去做活,小倌和龟公也跑不掉,但她们在他手下也能吃饱穿暖,男人不许欺负女人,但男人们也不用被任何老爷欺负!”
“所有人都要像人一样活着,不做人的通通脑袋上城墙!”
秋瑜说完这一句,营帐里安静下来。
他看着周围,发现伤兵们都望着自己,有的人面带嘲笑,有的人不以为然,还有的人眼里带着期盼。
有一个十四岁左右,还没秋瑜高的小兵说:“哪有那么好的人?他又不是俺爹。”
秋瑜疑惑:“你觉得要是有这样的人,就和你的爹一样吗?”
小兵是个老实巴交的孩子,他背上有一长条伤口,被秋瑜缝好,动一下都疼得龇牙咧嘴,他含含糊糊道:“俺爹都不会对俺这么好,他老打俺,俺才逃出来当兵的。”
就在此时,军营门口传来一阵骚动,几个能动的伤兵跑到门口,就张大嘴。
“哇!”
秋瑜:“怎么回事啊?”
他也走到营帐门口,就发现军营大门口来了一长列车队,几百个衣服一样、带着精良兵器的吕家军站在车队旁,每辆车上都有被塞得满满的粮食袋子和布匹!
秋瑜也惊喜道:“哇!”
接着车队里推出来一辆车,车上满是脑袋。
秋瑜又惊恐:“哇!”
这是个啥啊!
岚山、岚溪伸胳膊,托着吕瑛出来,小人家骄矜地和一个小军官说:“我是送粮的,这一路顺便剿了几个匪寨、又杀了一队路过的鞑子,这人头能给我爹换军功吗?”
军官结结巴巴:“匪、匪贼的脑袋不算军功的,鞑子的许是能换,这位公、公子,您是哪位?您爹又是哪位啊?”
这谁家孩子啊!
吕瑛一听,没回答军官的问题,只面带恼怒地回头喊:“贼匪的脑袋不能换军功,把他们的脑袋清出去扔了,真是白带这一路的脑袋,臭死了!”
飞雨立刻奔出来,脸上戴口罩,提着那些已经不新鲜的脑袋就往车边丢,飞云、飞霜、飞雪也赶过来。
因为匪贼的脑袋居多,华美静提醒道:“把最上头那些新鲜的脑袋挑出来,送过去给吕大人就好,不新鲜的不用管,直接拉去烧吧。”
吕晓璇正谈完事回来,看着这么一大队吕家军,又看到为首的吕瑛,她惊喜道:“哇,瑛瑛,你来啦!”
吕瑛回头,表情又一变,脸上挂起甜甜的笑,声音甜软得和棉花糖似的。
“爹——”
这拉长的音调让习惯了吕瑛屠匪寨如吃饭喝水、谁敢拦着劳资送粮给妈妈劳资就杀谁模样的吕家军、华美静、四位侍女都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仿佛看到了深海大怪兽突然变成浑身粉毛的小绵羊。
小人家才不在意马仔们的心情呢,他灵巧地跳到地上,一路小跑冲进吕晓璇的怀里,对着她的脸就亲了一口,咪呜道:“我来给你送粮啦,对啦,瑛瑛还给你送了礼物。”
吕瑛一指那堆人头。
吕警官心口猛地一跳,努力挤出扭曲的微笑:“谢谢你,瑛瑛,我很喜欢。”
谢谢你,儿子,妈妈两辈子第一次收到如此惊悚的礼物,感动是有,但真的有种不知从何处开始吐槽的囧然。
秋瑜猜测吕阿姨此刻的心情应该和那些看到猫猫把死耗子放在枕头上做礼物的铲屎官们差不多。
吕瑛甜甜道:“瑛瑛不辛苦,这一路蛮好玩的。”
那些没了脑袋的匪贼和鞑子就一点也不觉得好玩了。
秋瑜:看来禹武宗天克北孟这段史书传言还是有点道理的,那队鞑子大概是想潜到军营附近捣乱,结果被吕瑛撞上,全体都没了脑袋。
母子俩腻歪了一会儿,吕瑛跳下来,转身,喝了一声。
“站直。”
哗啦一下,吕家军全体站直,身子笔挺,连华美静都站得板板正正,这令行禁止的模样让无数过来围观的军士都瞪大眼睛。
吕瑛:“出来报账。”
岚山立刻站出来,扯着嗓子大吼:“启禀少主、孙少爷,吕家出来五百人,两百人驻守船队,三百人随孙少爷护送车队,共送来粮食一万两千担、粗布八千匹、盐两万斤、糖五千斤,常见伤药十车到此,数目已核查无误,请接收!”
岚山的嗓门大,全力开吼的情况下,哪怕在台风中,都能让整支船队听清楚吕瑛的号令,如今他这么一吼,左前军大营起码一半的人都听到了有人运军饷过来的事。
吕瑛抬手,飞雪将一本册子递给他,吕瑛又交给吕晓璇:“有些粮食和布是一路剿匪时缴获的,都在这了,有了这些东西,军队就不用劫掠襄阳府了吧?”
吕晓璇捧着这本册子,看着小小的吕瑛,怔了许久,蹲下抱住这个孩子。
“对,有了这些,我就有信心阻止军队劫掠了。”她在吕瑛耳边说,“谢谢你,瑛瑛。”
吕瑛拍拍母亲的背:“没法子,谁叫我是你儿子呢,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会帮你的。”
小人家目光扫视前方,看到了秋瑜,又笑弯了眼睛,对秋瑜挥手。
“鳅鱼,你也来了。”
秋瑜朝他跑去:“瑛瑛。”
吕瑛自然的张开手,让秋瑜举着他转圈圈。
等把小人家放下,秋瑜满脸欣喜:“看到你来,我一下子就心安了,你来得好快啊,我原本以为要再等几天呢。”
吕瑛一本正经道:“我借了台风的风力,自然比平时快些。”
小人家歪头:“接下来你和我回琼崖岛吗?等回去的时候正好台风季也过了,你去把石膏矿弄过来,可以修好多路呢。”
他掰着手指:“我的修路队已经扩到快五百人了。”
秋瑜蹲着,疑惑道:“以前修路队不是只有一百来人吗?怎么翻倍了?”
吕瑛掐住秋瑜的脸蛋子:“笨,当然是因为文昌县不听话的人多啊,砍死一批还剩不少,你开矿缺不缺人?我可以分你一百,有些危险的矿坑就让他们去开吧。”
好了,现在秋瑜也满心“猫猫叼死老鼠放我面前”的感动与无语了。
永康爷第一次驾临他脏乱差的禹朝军营,就给诸位军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许多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的军士都自认什么大场面都见过了,但在七岁的吕瑛带一车人头过来的时候。
众军士:这场面我真没见过。
撒完了娇,吕瑛还无比自然地问娘:“我饿了,爹,这儿吃饭的地在哪?”
他居然还有胃口吃饭!
算了,这个小挑食精主动找妈妈要东西吃,他妈不积极回应就有鬼了。
吕警官先带吕瑛回自己的军帐,打算自己亲自下厨,秋瑜拦住了:“我来我来。”
军里的厨子往往是最肥的,做的饭却实在不好吃,有一次他端了面条给将军们吃,结果臊子炒得太油,还透出一股臭味,秋瑜看了都吃不下,可给小兵吃吧,小兵却高兴得很,面条面汤全部倒进肚子里,还要拿手指刮碗里剩余的油星子放嘴里嗦。
秋瑜琢磨着瑛瑛挑嘴,不新鲜的食物不吃,强行吃下去就吐,娇得很,就从新送来的粮袋里翻了翻,发现有面粉,品质不好,但加水、鸡蛋和面,再摊到热锅里,加葱花、油脂一煎。
滋啦一声,粮食自带的香气混着油香葱香便溢满了伙夫的营帐中。
脸上纹“罪”字的前锋营小头领祝大更剔着牙,和几个弟兄凑到伙夫营帐门口。
一个肥头大耳的伙夫过来踹他们:“看什么!没得让你身上的臭气污了贵人的饭食!快让开!”
祝大更连忙挪开,还对伙夫讪笑:“谢谢您提醒,小的就知道您疼我,行行好,再给碗热汤呗?”
伙夫又抬脚:“没到饭点呢,喝什么汤!没汤!”
秋瑜又煎了蛋,把葱油饼、煎蛋都放好,顺手丢了油脂、盐到锅里,加水,又把剩下的面都抛进去,加切碎的野菜,端着餐盘走到营帐门口大喊:“煮了疙瘩汤,要吃的就在这排队!”
军士们齐齐叫好,很快就有一群人涌到这里。
换了其他指挥使手下的人,这会儿有一点地位的小军官都要挤到营帐将好吃的都分了,下面的人能喝到汤都不错了。
吕警官的兵还算有些秩序意识,会排队,因此他们的战力也最强。
秋瑜端着餐盘走出来,就看到一个贼配军的小头领对他点头哈腰,满面讨好像一只讨食成功的哈巴狗,与高大的身躯很是不符。
“谢谢贵人,谢谢贵人。”
秋瑜到吕晓璇的营帐时,秋瑜看到帐口有许多将军的亲兵护卫,都是穿着甲胄、手拿精良兵器的精兵。
吕家军那百人还守着装粮的车队,个个站得笔直,让一些禹军不自觉露出自惭形秽之情。
祝大更一边舀面疙瘩吃,一边心想,便是他父亲在世时,手头掌管守卫皇宫的精兵,也没有养出精气神这么好的兵,看来这些定是吕家的中坚力量了。
他又想起在军营门口惊鸿一瞥的七岁幼童,那张脸与昔年的丽贵妃真是像啊,只是祝家早年便折在这些皇家阴私中,祝大更不愿再深想这件事。
早在被刺了字,送入军营的那一天起,那个在京中走马章台的纨绔死了,他如今只是个贼配军,连妓女都不愿意招待的贱人,不知哪次对敌冲锋时就会死在战场上。
男为贼,女为娼,幼弟做太监,真是好一出悲惨的大族凋零后的下场啊。
军粮就如同及时雨,只一个亮相便稳住了前线军心,连江百岸都被惊动了。
秋瑜进去时,就看到江百岸板板正正坐在吕瑛对面,满脸和蔼地问吕瑛一路而来走得是哪条路,经过哪些地方,累不累。
他用了哄小孩的语气,但营帐中的其他将领都很能理解江元帅。
亲娘耶,谁能想到那么高大威猛的吕指挥使,生个儿子居然是这么白这么矮,这么让大老爷们心里发软的模样!
吕瑛从容作答,用词遣句都很得体,江百岸越看越喜爱,又问:“在家念过什么书呢?将来走科举的路子吗?”
吕瑛回道:“四书五经都读过一些,已考了生员。”
生员便是秀才,各府县级别的衙门都可举办院试,由省学政主持,琼崖岛上有琼州府,自然也可办院试,至于吕瑛,他的秀才学位是闲着没事去考的,秋瑜也只听他轻描淡写提过,当时也只能感叹“你可真是个天才啊”。
后来秋瑜才知道吕瑛考试的时候拿了第一名,即案首,差点把很多考到四十岁的老童生羞死,又有两广一带一些名师都想收他为徒,只是吕瑛没应,因为他没空。
江百岸是儒将,随开龙帝打江山前是个举人,听吕瑛说自己有秀才功名,便问了几个问题,见吕瑛对答如流,便不住赞叹起来。
“吕兄,你家这孩子真是难得的天资聪慧,以后好好培养,定是状元之才,我家那几个要有贤侄一半聪慧,我都不愁了。”
吕晓璇谦虚道:“元帅的儿子都是军中强将,无需读诗书也能让元帅不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