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冻当然没有反抗。
他看着金属门缓缓关上,郑云的脸一点点消失不见,最后倒映在瞳孔里的,是对方带着请求的平静眼神。
*****
荒漠边缘。
唐意驾驶的装甲车全速前进。
他完全没预料到,阿冻居然自己去了地狱城。
在红焰十字会的头几天,这家伙还在荒漠里不断打转,明显是迷了路。
可后来突然从什么时候开始,阿冻的路线开始出现了固定的方向,并且是以极快速度远离他的位置,最终停在了地狱城。
唐意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鱼龙混杂,纸醉金迷,骗子与混蛋出没其中,并不比阿尔多基地的状况好上多少,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还要更糟糕。
阿尔多基地的破败是表现在明面上的,地狱城的腐坏则更多是隐藏在金碧辉煌与灯红酒绿的深处。
当然还有更擅长伪装的人。
唐意皱眉心想,那个小笨蛋可不要被骗了才好。
收到角斗场的讯息时,奥斯汀原本是想拒绝的。
来地狱城是出于研究需要,实际上她并不喜欢这里的氛围,尤其最不喜欢角斗场。
那个地方充斥着各种暴力、血腥和令人不胜其烦的吵闹声音,肥头大耳的老板挺着啤酒肚,总是会用那双猥琐的小眼睛投来打量的目光,丝毫不掩饰其中的丑陋欲望。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来自黑塔的身份,那家伙可能早就已经想方设法达成目的了——每当想起这件事情,奥斯汀便感到一阵恶寒。
但是这回请她帮忙的是主管。
奥斯汀记得自己在刚到这里时曾经接受过主管的帮助,犹豫了片刻,还是打算在离开以前把人情还清,免得以后反被对方拿捏。
毕竟这些地狱城的老人精,个个心里算盘打得响亮,以防万一还是小心为上。
“罗尔。”她喊道,“我们出去一趟。”
名叫罗尔的年轻学生做事麻利又积极,立刻收拾好东西,跟随她坐上了前往角斗场的代步车。
片刻后,两人抵达角斗场的大门。
已经有工作人员在门口等候了,在领着他们穿过长廊的过程中,还给他们简单讲了讲事情的来龙去脉。
罗尔听着,露出惊奇的表情:“ F级真能咬死A级?”
“不能纯粹以等级去判断,污染物特性不同,也有相生相克的道理。”奥斯汀顿了顿,“不过以骨刺猫的牙齿锋利度,理论上来说确实无法突破千头蛇的鳞片防御。”
工作人员重重点头,接话道:“所以主管才把您请来,想要听听您的宝贵意见。”
奥斯汀颔首:“那只猫在哪里?”
工作人员比了个请的姿势:“这边来。”
他们往角斗场的地下走去,几分钟后到了某处隐蔽的房间,似乎是类似于仓库的地方,里面堆放着大大小小的金属笼子,不过一眼望去全都是空的。
罗尔:“猫呢?”
工作人员也愣住了。
他很确定郑云的战斗伙伴是被单独放在了这个房间,而且为了防止出现不安分的暴动,还注射过大量的污染物活性抑制剂。
他们走的那会儿,小家伙已经完全陷入昏迷,对外界刺激没有反应,如果不是生理体征还在,看起来就跟尸体没什么区别。
但现在,本该好好待在笼子里的“尸体”却不翼而飞,连半点猫毛都不曾留下。
工作人员感到难以置信,仔仔细细逐个检查,确认不是光线问题导致自己看走眼。
他又找来污染检测仪,对着房间的每一处角落进行扫描,都没有任何异常显示。
那只污染物是真的不在了。
他彻底变了脸色,立刻调出门口处的监控摄像,播放过去一小时间的画面记录。
从小猫被送进笼子开始,一切都和他的记忆重叠,而在所有人离开以后,就再也没有谁踏进过这个房间。
……难道是小猫自己跑掉的?
可不应该啊,先不说金属笼身上找不到任何被破坏的痕迹,那种剂量的抑制剂也足够让S级污染物昏迷几个小时,只说这监控,压根没有拍到任何活物进出的迹象!
就在工作人员惊疑不定的时候,罗尔突然开口道:“刚才那猫是不是突然就变扁了下去?”
“……什么?”
“你把视频再往前调几分钟,放慢一点。”
工作人员终于反应过来,连忙按照罗尔的提议,盯着影像之中的笼子逐帧回看。
果不其然,在极致放缓的镜头下,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原本以为是小家伙昏迷期间无意识的翻身动作,现在看来,倒更像是直接在原地融化成了一滩液体。
如果是液体的话,想要从笼内逃出便轻而易举,通过调节体表颜色,也可以瞒过监控,大摇大摆从摄像头底下经过。
奥斯汀眼底闪过惊异之色:“拟态。”
工作人员:“拟态?”
罗尔在一旁科普:“就是那些能够模拟外物形态、具有视觉迷惑力的污染物……”
“这个我知道。”工作人员忍不住说,“可污染物的拟态不是都会存在明显破绽么?那家伙从头到脚都是一只猫的样子啊!”
“是吗?”罗尔啧啧称奇,“那也太厉害了,我头一次听说可以伪装得这么像的!”
“……”工作人员的表情有些难以言喻,心想现在是该称赞厉害的时候吗?
一只擅长拟态的未知污染物跑丢了啊,随时可能潜伏在暗处搞袭击啊,你怎么看起来半点紧张的感觉都没有!?
奥斯汀:“我以前也从没见过这样的,或许是某种新型污染物。”
工作人员神色一凛,对他们而言,新型往往意味着更大的威胁,因为没有过往的经验方法,如果稍有疏忽大意,就很可能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我马上通知其他人。”他沉声道,“两位请小心戒备四周。”
不到五分钟时间,负责安全维护的巡逻队伍便已经赶到。七八个人站在门口,为首者眼神凌厉,脸上的刀疤给他的气势增添了几份杀气腾腾:“什么情况?”
工作人员:“那只猫逃走了!”
队长知道他口中的猫指的是什么,实际上角斗场里的绝大部分人都知道,在不久前的那场对决以后,以弱小身子板干掉庞大蛇团的某污染物已经成了半个名猫。
“从哪里逃走的?”他问。
工作人员指着房间里的一个金属牢笼,说道:“就是那里!”
队长顺着他的指向望去,定定看了几秒,逐渐皱起眉头:“不是还在那里?”
工作人员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不可能,我刚仔细检查过每个角落……”
“你自己看!”队长神色不善地打断。
工作人员先是有些发懵,紧接着反应过来,心里噌地冒起了火气。
他决定把笼子推出来,放在灯光下照得一清二楚,让这些态度嚣张又眼神不好的家伙无话可说。
然而就在他转身走向房间的瞬间,迈出的脚步却停顿住了。
他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那团凭空出现的蒲公英毛球,四仰八叉躺在笼子边缘,双目紧闭,身体正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就仿佛从未消失过。
“……”
空气寂静无声。
工作人员呆住了,奥斯汀和罗尔比他更早一步发现,已经从最初的惊愕中回过神来,感到有些困惑。
打破沉默的是队长,他显然很不高兴,半说教半训斥道:“下次搞清楚再喊人,我没有闲工夫陪你玩这种狼来了的游戏!”
工作人员下意识想要反驳,然而事实摆在这里,所有的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他只能任由巡逻队离开,转头对奥斯汀和罗尔说:“是我们产生了幻觉吗?”
罗尔惊奇道:“那可真厉害啊,我还从来没试过和别人一起产生同样的幻觉!”
工作人员的表情一言难尽:“你……”
罗尔:“我?”
“……算了,没什么。”他转而望向奥斯汀,“您怎么认为?”
奥斯汀缓缓道:“有两种可能。”
另外两人闻言,立刻竖起耳朵。
“一是我们确实产生了幻觉,因为光线问题和初始印象影响,全都没有发现那只猫的存在。这种情况的可能性,我认为在0.1%以下。”
“二是那只猫刚才确实没在这里,是在我们通知巡逻队以后,才悄无声息返回的。”
笼子中,小猫紧闭的眼皮颤了颤,明显有种被说中了的心慌。
幸好由于距离比较远,三人并没有发现。
奥斯汀若有所思:“针对第二钟情况,我更赞同。如果是巧合,那确实很巧,但如果不是巧合……”
她的声音渐渐低不可闻,罗尔没有听清,忍不住问:“老师,您说什么?”
奥斯汀看了一眼自己的学生,又看向边上同样困惑的工作人员,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催促道:“把笼子打开。”
工作人员这才想起正事儿,既然污染物没有逃走,那就是时候该让奥斯汀检查一下了,如果是新型污染物,这位从事生物医学研究十余年的黑塔学者显然更有判断力和话语权。
他立即给笼子解锁,恭敬地退到一旁:“麻烦您了。”
*****
如果不是偶然碰上了巡逻队,听见他们在说什么,阿冻完全没想到才过去短短一小时,那边就已经有人发现他的失踪。
真该留下一具分身的,他懊恼心想。
不过后悔也无济于事,他悄悄跟着巡逻队回到那间仓库,循着阴影用最快速度跑进了笼里,伪装成依然昏迷不醒的模样。
好在事情总算是瞒过去了……唔,应该算是?
阿冻其实不太确定,但此时此刻,他也不敢动弹,任由奥斯汀戴着冰凉胶套的双手在自己的全身上下摸索,时而掰开他的嘴巴,时而揪着他的耳朵,时而又从他的身上采集了点毛发或者别的什么。
奥斯汀低声自语:“怎么肌肉这么僵硬?”
阿冻心里咯噔一下。
他连忙平复自己的紧张情绪,把注意力投向那些近乎石化的四肢躯干,努力放松再放松。
呼——放松。
下一刻,奥斯汀发现,小家伙的肌肉不仅变得松弛了很多,甚至隐隐呈现出某种流动液体般的荡漾感。
像是松过了头。
“……”
她的表情有些古怪,难道这猫真的能理解人类的语言?
阿冻并不知道自己某种程度上又暴露了,他聚精会神地坚持到奥斯汀检查结束,所有人离开这个房间,才长长舒了口气。
真是有惊无险啊。
下一次离开的时候,他留下了一具用部分身体组织捏成的小猫,放在笼子里当障眼法。
多亏那种冰冰凉凉的奇怪药剂,他可以顺理成章装睡,省下不少精力。
在这之后,阿冻便隐匿身形,替郑云打探城主的下落,期间也会去探望他,陪他聊天解闷。
比起从前,郑云的话少了很多。
不过阿冻觉得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百年时间足以发生很多事情,而且他隐约能感觉到,对方应该过得比自己还要糟糕。
角斗场一直没有给郑云安排另外的对决,根据郑云的猜测,应该是要让他趁这个时间养伤休息,为城主的到来做好准备。
一说起城主,阿冻的好奇又开始冒头。
“你要找他算什么账啊?”
郑云还是不回答,只是说:“到时你就会知道。”
时间飞快流逝。
第三天早晨,城主终于来了。
*****
正如郑云所说,阿冻甚至不需要认识城主,却可以一眼认出哪个是他。
男人虽然身形瘦小,却如同众星捧月般被团团簇拥着,当中既有角斗场的老板和高层,也有男人自己的守卫,想不发现都很难。
阿冻看着他们往三楼的会客厅去了,便返回地下牢房,将困住郑云的锁全部解开。
郑云用最快速度离开房间,在走廊潜行,敲晕了第一个遇到的角斗场员工,并将他的衣服扒下,给自己穿上。
阿冻跟在郑云身旁,看着他如幽灵般悄无声息去到三层,躲在楼梯间的暗处。
“你、你打算硬闯进去吗?”阿冻紧张道。
郑云:“我有办法。”
他瞥了阿冻一眼:“你别跟来。”
阿冻看见那些全副武装站在会客厅外的卫兵,有点怂,于是从善如流地应了声好。
郑云眼底闪过意味不明的情绪,似乎有点欲言又止,但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他咬碎了藏在后槽牙的微型容器。
在进入地狱城之前,他将这个微型容器植入了口腔,所采用的高密度屏蔽材料,是任何扫描探测仪都无法穿透的。
大量头发丝般的细小生物从破损的容器中涌出,纤毛挥动间,嗅到了血肉气息的它们立刻钻进了距离自己最近的牙床,顺着纵横交错的血脉游遍全身各处。
郑云承受着身体被污染物侵蚀的痛苦,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唇角甚至诡异地扬了起来,露出有些扭曲又蕴含欢愉的笑容。
那些细小的游虫如同雪白的蛛网般密密麻麻填充血管,吸收血液后大量产卵,孵化出来的新生体突破血管壁,占领五脏六腑、四肢躯干甚至是脊柱神经。
郑云感觉到了非比寻常的力量充盈着自己的身体,与此同时,脑子开始变得有些昏沉,还伴随着逐渐升起的嗜血饥渴。
那是污染物正在入侵大脑的迹象。
根据可靠研究结果,这种入侵将会持续一个小时,期间所产生的身体变化极有可能是为了让宿主获取更多能量,所以不仅有着强大的速度和力量,而且几乎等同于不死之身。
而在一小时过后,他就会彻底沦落为污染物孵化的温床,也即是死亡。
不过已经足够了。
郑云阔步走出。
阿冻愣愣看着他的背影,发现自己好像嗅到了某种异样的气息从好友身上传出。那并不是什么好闻的味道,粘腻甜腥,让他联想到了曾经在某具半腐化尸骸里见过的卵。
在这之后发生的事情,令阿冻震惊得瞪大了眼,无法言语。
郑云赤手空拳,在枪林弹雨和激光交错中放倒了一个又一个卫兵,闯入会客厅,径直扣住城主细弱的脖子。
城主始料未及,窒息感骤然袭来。
他用双手扒住了郑云钢铁般的五指,使劲浑身解数都无法掰开分毫,反而感觉到那五根手指正在缓慢嵌入自己的血肉之中。
“你、你……”
郑云:“你想问我是谁?”
他随手甩动城主的身躯,当成长棍使用,打飞了想要接近自己的几名卫兵,又将瘦小的男人举到半空,欣赏着他因为窒息而扭曲狰狞的面孔,仿佛那是什么绝美的景象。
“还记得五年前红宝石城的郑家么?”
“当时你承诺了什么,后来又做过什么?”
城主:“我……不明白……”
郑云:“六条鲜活的生命,对你来说是不是不值一提?”
城主:“我……没……”
郑云眼神骤冷:“没有?这是天底下最不好笑的笑话。”
他抬脚踹飞另外几人,越发昏沉的脑海中开始浮现出光怪陆离的景象片段,似真似幻,这让他的注意力有所分散,没有发现在对面楼层瞄准自己脑袋的狙杀枪。
关键时刻,阿冻跳了出来,如同出膛的炮弹般撞上了郑云的腹部。
他也没期待将对方撞飞——毕竟过去已经有过先例,撞飞的只可能是他自己——而是想给郑云提醒。
“快离开这里!”
郑云却完全没有理会。
他松开了扣住城主胳膊的手掌,将他重重摔到角落里,然后用脚跟踩住。
与此同时,他撕掉了戴在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长久藏在下方的真实面貌。
“对我这张脸,你有印象吗?”
城主还没有什么反应,阿冻先愣在了原地。
因为郑云面具下的脸孔对他而言陌生极了,仿佛是全然不相识的另外一个人。
第66章 短暂的际遇
面对郑云的质问,城主的眼神闪烁了一瞬,但还是坚持道:“你肯定误会了……”
话音未落,他突然发出一声惨叫。
郑云面无表情抬起脚,生生把他的胸腔踩塌陷了,整个过程发生得自然而又随意,就如同踏破一块水嫩柔软的豆腐。
断裂的肋骨刺穿肺部,造成更为严重的呼吸困难,城主艰难地大口喘气,咳出了大量血沫,脸色瞬间变得十分灰败。
他用急迫的目光催促还在现场的其他人,让他们赶紧把这个该死的冒犯者击毙。
还能站立的卫兵们并非什么都没做,然而那些可以轻松将人体洞穿的能量光束,落在郑云身上却只造成了小小的破洞,除此以外连半点血液都没有流出。就算是直接命中心脏和头颅,也完全不见他有倒下的迹象。
细细密密的白色游虫在裸露的伤口涌动,如同针线般快速修补着男人身体的破损。
终于有眼尖的人察觉到了,当即大喊:“是污染物!他体内有污染物!”
能量光束对污染物的杀伤力可能因不同个体而异,但如果是加入了稀有K系金属熔铸的子弹,就可以起到非常显著的效果。
消息瞬间传递给所有人,包括远程的狙击手。
角斗场的老板在重重护卫下探出那一张赘肉横生的圆脸,眼底闪过一丝幸灾乐祸。
他和城主的关系早就已经闹得不太愉快,只是碍于对方手里掌握着地狱城的绝大部分资源和主要武装力量,而不得不选择低头。
但他还是装模作样嚷了几句:“你们还在等什么,别管我,快去救城主!”
由于伪装得太过刻意,如同地狱城内那些街头卖唱的流浪艺人,就连郑云都回头看了他一眼。
城主就等着这样的机会。
他顾不上从胸口凹陷处传来的钝痛,也不管口腔之中越发浓厚刺鼻的血腥气息,手脚并用着往另一侧爬去,然而才刚爬出半米远,他的右脚踝却骤然传来碾压般的剧痛。
紧接着是另一只脚。
城主疼得浑身发颤,视野阵阵发黑,他的两只脚都被郑云踩碎了。
“你要去哪里?”郑云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狼狈不堪的男人,目光流露出冰冷的嘲讽,“我们应该还没有聊完。”
听见这话,城主有些涣散的瞳孔骤然一缩,终于浮现出惊恐之色,强烈的痛苦与绝望交织,让他的五官开始变得扭曲,犹如恶鬼。
阿冻被吓到了。
他过去生活在和平世界,后来又在零号污染区那样不见人迹的地方生活了很长时间,重新回归人类文明才不到半年,还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见过如此惊悚的表情。
这让他从刚才发现郑云变成了陌生样子的愣怔中猛然回神,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那些能够抑制污染物活性的子弹也纷纷发射出膛,向着他们的方向破空而来。
阿冻睁大了眼。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变回自己最初的形态,向着上下左右迅速汹涌蔓延,形成色彩斑斓的高墙,将郑云挡在了身后。
*****
地狱城光鲜亮丽的背后,同样有许多阴暗小巷。
尤其是西面住宅区,随着居住人口越来越多,不断进行着分割剩余空间的改造,路况因此越来越复杂。
阿冻虽然并不清楚这些历史原因,但他先前变回原形的时候,曾从高处看见西边楼房的重叠密集,觉得应该是个躲藏的好地方。
于是他带着郑云逃到了这里。
找了个没人住的破旧空房,他将青年放了下来。
郑云的状态已经很不好了,距离咬破容器过去了将近四十分钟,他能感受到自己的体内已经充满了无穷无尽的白色纤虫,就如同一座快要被吃空的山。
那些家伙啃食着他的神经,让他眼前浮现出或这样或那样的幻觉片段,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关于过去的,比如温馨的家庭晚餐,临别时妹妹的笑脸,父母站在基地城墙上朝自己挥手的情景,诸如此类。
五年前地狱城主的到来,改变了一切。
明明骨子里已经是烂透了的阴险狡诈,却戴着伪装的面具,利用和他父母是过往朋友的关系,骗取了两人的信任。
在这之后则是风险转嫁,说好是合作的生意,最终赚到的只有城主,被追杀的则是他的父母——到最后更是全家都被杀死了。
当时他远在黑塔求学,得知消息的时候只觉得天崩地裂,无比希望自己是在做噩梦。
从那时候开始,他再也没有了别的追求,每一天都是为了复仇而过。
调查原因,找到直接凶手,设计杀死了那些人渣;然后又查明了罪魁祸首,做好准备功夫,改容换面潜入地狱城。
他原本是打算在城主出席角斗场的当天,在赛场上将他杀死,只不过与阿冻的偶然相遇,让他改变了计划,提前实现目标。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郑云话音未落,便重重咳嗽一声,随着血沫飞出的,还有无数扭动的小虫子。
他的余光瞥见,眼里浮现出厌恶之色。
“你不该带我走。”郑云冷冷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年轻人,“我原本就没打算活着离开斗兽场,我要拉更多的人陪葬,而不是在这里等死,像个悲哀的傻子!”
阿冻:“……”
郑云:“怎么不说话?”
阿冻嘴唇抖了抖,难过道:“你不是我认识的郑云吧?”
郑云:“……”
虽然是反问句,但阿冻的眼神却好像还怀有着一丝希冀。
郑云眉头紧皱,觉得心里不舒服极了。
此刻的他已经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思考其中的缘由,并不知道是因为这几天阿冻给他带去了慰藉,却一直都是在透过他看着别人,由此造成他内心的落差与不平衡。
“……当然不是。”郑云的唇角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你居然真信了?那么粗劣的谎话,你的脑子都装的什么东西?”
阿冻咬了咬下唇:“可你明明认识我。”
郑云嗤笑一声:“那不过是放在柜子里吃灰的东西,我看了两眼,记住了而已。郑云早在百年前就死掉了,被变成污染物的羊群撕得粉碎,连一点残骸都没有剩下。”
阿冻浑身一颤,虽然其实早在最开始就没抱太大希望,可在经历过“郑云”带来的惊喜与失望以后,这个消息对他来说还是有些难以承受。
就好像是猛然之间清楚认识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真是孤身一人了……不,甚至连人都不是,而是变成了被人类文明所排斥和厌恶的污染物。
如果他还想要与他人建立联系,就只能不断伪装,不被发现,永远活在谎言之下,战战兢兢保守秘密。
这样想着,酸涩的感觉迅速席卷内心,化作排山倒海的巨浪,无意识中,阿冻更为用力地咬着下唇,仿佛是某种情绪的宣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