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就把自己的下唇给咬掉了。
阿冻:“……”
郑云:“……”
阿冻眸光往下,看不见自己光秃秃的下半边嘴,但口腔之中的异物感,让他意识到自己又做出了常人做不出来的事情。
足足过去半分钟,迟钝的反射弧终于有了反应,泪花迅速涌上眼眶,阿冻觉得十分委屈,很想抱头痛哭。
郑云见此情景,原本刻薄的表情骤然发生变化,显露出几分无措。
“你……”这一个字在嘴里徘徊了好久,他都不知该怎么接着往下说。
自从家人死去以后,郑云把自己的心性磨砺得越发冷漠残忍,可以面无表情杀人,早就已经不是求学时代的温和性格,更忘了要怎么去安慰人。
而且他感觉自己很快就要到达极限了。
“……你过来。”
阿冻看了他一眼,闷闷道:“我讨厌你。”
郑云:“……”
能看出来是真讨厌了,因为在说完这话之后,阿冻还特意走远了点,像是为了与他保持距离。
郑云叹了口气,又猛然咳嗽几声,随手擦掉了嘴角溢出的脓血。
“我的时间不剩多少了,有个故事,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
阿冻又看了他一眼。
郑云的眼神比先前温和不少,而且不是在角斗场时刻意伪装出来哄骗阿冻的模样,而是确实发自内心。
在临死前的这一刻,他的心境是前所未有的安宁。
“我不叫郑云,但我也姓郑。”
也没等阿冻走过来,他便自顾自开口往下说。
“你认识的郑云,应该算是我的祖辈。具体关系我也记不清了。那个时代特别混乱,他也没有什么东西遗留下来,除了几本资料和几样私人物品。”
“里面有一张贺卡,我就是在那里看到了你的名字。”
说到这里时,他微微停顿,却不是因为在眼前纷乱闪现的幻觉,又或者是越发笼罩大脑的昏沉睡意。
阿冻已经坐在了他的旁边,正竖起耳朵仔细听着,表现专注而认真。
那半边嘴唇已经长回去了,看起来盈润饱满,如同成熟的樱桃。他的眉眼仿佛是由一双巧手精雕玉琢而成,精致得像是洋娃娃,又具有洋娃娃所不具备的灵动鲜活。
郑云的视线在阿冻脸上停留数秒,直到后者用眼神催促,才移了开去。
真是可惜,这样的念头浮现在他的心里。
至于可惜的究竟是什么,此时的郑云已经无法去深入思考,他用尽最后的努力强行凝聚起涣散的心神,把所有与那位祖辈相关的事情告诉了阿冻,并说:“红宝石城,我的家还在那里。”
阿冻瞳孔微颤,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如果你想去……就去看看。”
“不过也没有其他东西了。”
“太久远了。”
到这里时,郑云的声音已经低不可闻,他的身体表面出现了大面积的凹凸不平,有些地方甚至已经钻出了虫子的半截身体。
他的眼睛充血,里面也有东西在蠢蠢欲动着。
“烧、烧了……”
他低声喃喃,视线勉强聚焦,目不转睛地注视阿冻,就如同那天在角斗场地下牢房,大门即将关上的瞬间,平静中带着请求。
阿冻沉默一瞬,低声应了声好。
*****
对于在宴客厅目睹一切的人们来说,今天发生的事情将会令他们一辈子都无法忘怀。
城主遭到残忍杀害,手段之凶狠简直毫无人性;而那片凭空出现的涌动之物,神秘诡谲,则更是闻所未闻。
冷兵器似乎都起不到驱逐效果,面对着越来越庞大的未知污染物,他们只能用最快速度撤退,同时启动分布在地狱城各处的超大口径炮台。
然而等炮台锁定完毕时,那片仿佛直冲天际的巨浪又忽然消失不见了。
连带着消失的还有杀死城主的凶手,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如同丧尸般怎么都打不死的男人。
现场只剩下彻底变成废墟的断壁残垣,而城主的尸体就埋在一堆破烂的木板,砖块与石屑的下方,到死亡的一刻依然大睁开眼,里面似乎还有残留的恐慌。
城主的亲信立刻通过污染物预警器进行全范围探查,可探查范围内出现了数十个代表污染物的红点——可想而知,绝大多数都是从角斗场逃出去的斗兽。
他们安排人员去逐个追踪,可即便是找了个遍,却依然没有那片诡异浪潮的蛛丝马迹,当然也寻不到凶手的下落。
唐意来到地狱城的时候,这座向来以奢靡享乐著称的基地正弥漫着略显紧绷的凝重氛围,出入口的把守也更为严格。
他体内的污染数值早就已超过临界线,但他自有门道,可以让扫描仪发现不了。
进到城里以后,他根据那枚圆环的定位指引,穿过了纵横的几条街道,又拐进了某处内街,把车停在外边,徒步走进小巷之中,终于在一处偏僻的酒家门口停了下来。
里面还挺热闹的。
城主的死亡并没有对这些平民百姓造成太多的冲击,毕竟相比起夜岚城主刘正严所具有的威望,这位曾经的地狱城当家风评并不太好,比起以众人生命安全为首任的管理者,他更像是忙于赚钱的大老板。
唐意撩起门帘,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阿冻,在角落的位置,背对着自己的方向。
他的对面还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较为白净高挑,生着一双狐狸眼,另一个则是魁梧大汉,肤色偏黑,并且略眼熟。
唐意几乎是立刻就想起来了,那应该是当初骑着摩托车将阿冻带走的男人,后来也曾经短暂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眉头微皱,大阔步向那一桌走去。
耳边尽是其他顾客喝酒畅聊的话语,十分嘈杂,不过唐意可以精准捕捉到阿冻的声线,听见他对小二说道:“有没有最烈的酒?”
阿冻这话一问出口,对面两人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古怪。
他们的目光缓缓往下移动,投向了桌面那一堆满满当当的空瓶——这已经超越了他们认知当中一个正常人所能拥有的酒量。
店小二在边上介绍说:“我们家最烈的庆云台,是闻名全地狱城的三杯夜不归……”
“等等。”麦二忍不住出声打断,神色严肃地看着阿冻,“我觉得你真不能再喝了。”
虽然不久前在街上偶遇的时候,是他发现阿冻的情绪似乎有点低迷,决定请他喝酒解闷,但这么多瓶灌下去,别说是酒了,就算是普通的水都该把胃撑坏了吧!?
阿冻喃喃道:“可我还没有醉……”
麦二苦笑:“我觉得这个方法大概不太适合你,还是不要勉强了……你有什么烦心事,要不说出来,或许我们可以帮上忙?”
阿冻张了张嘴,有些不知该怎么形容。
毕竟这当中的原因太复杂了,而且还牵涉到不能对别人讲起的秘密,思来想去,他也只能唉声叹气。
就在这时,一道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为什么叹气?”
阿冻微微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结果下一刻,修长挺拔的身影突然在他身旁落座,无视来自他人的惊异目光,说道:“你心情不好?”
阿冻睁大了眼,脱口而出:“唐意!”
麦二和奥布莱恩互相对视一眼,都能看见同伴眼底的几分惊讶。
麦二虽然已经不知多少次听过唐意这个名字,但却是第一回见到本尊,心想不愧是能和疯子邓肯对峙的人,周身气势就如同藏于鞘中的刀锋,散发着并不张扬的凛冽与冰寒。
“你就是唐意?”他站起身来,友善地朝唐意伸出一只手,“来这儿的路上,阿冻经常提起你,真是幸会幸会。”
唐意眼珠子微转,视线落在麦二脸上,并没有和他相握的意思,幽深的瞳孔之中流露出冷漠的审视之意。
麦二也不尴尬,起码表面上没有显露任何尴尬之色,自然而然收回了手。
“我们是在荒漠区认识的,大家正巧都要到地狱城来,于是结伴同行了几天。”他解释说。
唐意并没有什么反应,视线扫过旁边的奥布莱恩,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冷了一瞬。
然而当他望向阿冻时,所有这些不善的眼神全都瞬间消失无踪,眸光平静中带着温和。
“好久不见。”
阿冻重重点头,十分激动,就差举双手双脚赞同:“真的是好久没见了!”
唐意看着他精神饱满的样子,不像有受到过什么伤害,这几日风尘仆仆赶路过程中始终紧绷的心弦,终于有所放松。
与此同时,阿冻也在上下打量着唐意。
嗯,眼耳口鼻都在。
嗯,没有缺胳膊短腿。
嗯,看起来还是很完整的。
悬在阿冻心头的最后一丝不安也消散了,他给过去的自己竖了个大拇指,在关键时候还是能够展现出强大的自制力,不至于从唐意身上咬下点什么来。
阿冻:“我……”
唐意:“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
而就在这个双方沉默的间隙里,来自旁桌的嘈杂声变得响亮起来,某个醉醺醺的男性酒客兴致来了,突然扯着嗓门嚷嚷:“你们知道城主是怎么死的吗?”
不等其他人回答,他又自顾自往下说:“是一只从来没见过的污染物!那只污染物就潜伏在角斗场,等城主出现后突然暴起,将他整个吞了下去!”
周围的酒客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真的假的?”
“居然是被污染物吃了?”
“不过那可是角斗场,有污染物偷跑出来也半点不奇怪,那些家伙为了比赛足够精彩,什么怪物都敢抓回来。”
“是这样吗?可是我听说城主留有全尸啊,他们还打算找个黄道吉日葬了……”
“传闻不可信,兄弟,你有没什么证据?”
此话一出,其他人安静下来。
最开始说话那人嗤笑一声,慢吞吞从裤兜口袋里掏出终端,光束投射到空中,形成了全方位的立体影像。
影像之中正是汹涌滔天的彩色巨浪。
虽然时长只有不到十秒,但对于这些已经在地狱城生活不少时日的人们来说还是能够轻而易举辨认出,那片即将被滔天巨浪淹没的建筑就是角斗场的管理大楼。
“看见了没?这是不是证据?”那人得意洋洋道,“虽然发生得很快,转眼就没了,但好巧不巧,还是被我逮着了!”
周围的客人议论纷纷,在见过这段影像后,他们逐渐开始相信男人的说辞。
“居然还有这样的污染物!”
“太可怕了,他们有把它杀掉吗?”
“肯定的吧,钱老板向来怕死,要是事情没解决,估计晚上都要睡不着觉……我都说了角斗场迟早会出问题,饲养污染物就是在作死!等这消息传出去,城里应该有得吵了。”
“管他吵不吵的,我只关心华源阁的武器货架什么时候能上新,多备着点总是好事。”
“你还指望华源阁?店大欺客,早就没了最开始做生意的真诚态度,我可以给你再推荐一家良心的……”
眼见着话题逐渐转向别处,男人不满地拍了拍桌,嚷道:“我还没说完呢!”
周围的酒客顿时停下议论,目光全都投向了他。
男人对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很是受用,又灌了一口酒,这才缓缓开口:“你们知不知道,那只污染物不仅吃了城主,还吃了其他人?”
众人皆是一惊。
男人语气森然:“角斗场的好几十个员工,包括一些偶然路过的无辜客人,全都跟着城主一起,被那条五彩斑斓的舌头卷进了血盆大口里,尸骨无存……”
“不是这样的。”
突然之间,一道有些细小的年轻男声插了进来,反驳道:“他没有吃人。”
男人话音一顿,望向声音来处,眉心皱成了川字,显然很不高兴。
“小子,你难道想说我在骗人?哗众取宠,随便编了个故事,好吸引大家的注意?”
阿冻颤了颤,没想到对方上来就扣这么大的帽子:“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男人眉头皱得更紧:“那是什么意思?”
阿冻抿了抿唇,鼓足勇气开口:“我只是觉得,你有没有可能是搞错了呢,那个污染物或许不过是想要带走他的朋友,并没打算要吃掉谁……”
话还未说完,男人已经发出毫不掩饰的嘲笑声。
而同一时间,其他酒客的神色也大多有些怪异,像是头一回听见这种说辞,感到既滑稽又无理,也渐渐哄笑起来。
阿冻的勇气如同被针扎破的气球,顿时就扁了下去。
他重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望着桌面拥挤堆放的空酒瓶,心情再次跌入最低谷。
自从离开零号污染区以后,苦闷、委屈和压抑……各种微妙隐晦的情绪都在他内心看不见的阴暗角落慢慢积累,直到此刻终于借由契机爆发,一发不可收拾。
阿冻有些悲观地想,自己可能这辈子都没办法走出来了。
店小二还在边上等着,他对客人们的谈话兴趣不大,更关心自己能不能再多拿到几笔提成:“请问客人需要庆云台吗?这可是我们的镇店之宝,三瓶七折优惠哦!”
阿冻看向麦二。
麦二总觉得青年的眼里似乎含着泪光,再联系刚才那一番看似可笑的话语,他以为猜到了原因,心底浮现几分同情与怜惜。
阿冻大概是曾经经历过类似的事情吧?
即将变成污染物的朋友,用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将他送到安全区域,却被其他不知情的人员射杀……
麦二越脑补越唏嘘不已,望向阿冻的目光也发生了些变化,不再坚持制止对方,而是问道:“你确定自己还能喝?”
阿冻沮丧点头,大有不醉无归的架势。
麦二:“那就来三瓶。”
店小二:“好勒!”
下单的庆云台没两分钟便上桌了,店小二把其余的空瓶清走,对他们说:“请慢用哈。”
阿冻抓起其中一瓶,正要开盖时,却被唐意伸手按住了。
“喝太多对身体不好。”他还记得在阿尔多基地莱顿酒馆发生的事情。
阿冻闷闷道:“可是我很不开心。”
唐意沉默一瞬,问:“真的很不开心?”
阿冻低低嗯了一声。
唐意垂眸打量了他几眼,突然说道:“那你应该也没心情去吃东西?”
阿冻摇头:“不想吃。”
唐意:“如果我没记错,地狱城有一条相当繁华的商业街,小吃品类数不胜数,如果每家店铺都停下来尝一尝,最少要花上三天时间。”
阿冻:“……”
怎么回事,心脏好像跳得有些快?
唐意:“地狱城应该还有一家十分出名的酒楼,主厨曾经走过很多地方,擅长天南海北的菜色,比如糖醋里脊,脆皮烧鸡,水煮鱼,红烧肉……”
阿冻的口腔开始疯狂分泌唾液。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样不行的,我情绪正低落着呢,还在深刻感受身为污染物的孤独寂寞呢,应该完全没胃口才对,怎么能够随随便便就被那些好吃的东西勾走了魂?
唐意的声音持续在耳边响起,语速不紧不慢:“我还从外面带回来了些新鲜的食材,晚上准备做一顿火锅。”
阿冻登时两眼放光,新鲜的食材!
唐意:“不过你心情不好,应该是没胃口吃了,真遗憾……”
“等等,先别遗憾!”阿冻的身体先于脑子反应,脱口而出表示,“我可以!”
唐意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不过转瞬即逝,没有被任何人察觉。
“你不是心情不好?”他问。
阿冻咽了咽口水,表情严肃道:“所以我要化悲愤为食欲。”
桌对面的两人:“……”
第68章 未曾预料的展开
麦二恍然大悟,继而对唐意十分佩服,原来这才是正确的方法,他之前怎么没发现阿冻是个吃货?
奥布莱恩用手肘戳了戳麦二,低声道:“喂,他们好像要走了 !”
果不其然,桌对面的两人先后站起身来。
阿冻的眼里满满都是迫不及待,他的视线望向这边,微微张开了嘴,似乎准备向他们告辞。
麦二连忙喊道:“先等一等!”
阿冻:?
麦二却有些卡壳了,一时不知该怎么提出来,他的目光落在桌面那三瓶还没喝过的庆云台上,脱口而出道:“这家的镇店之宝,不尝一尝吗?”
阿冻眨了眨眼,说道:“好啊。”
哪怕是抛开借酒消愁的目的,他其实也对号称三杯夜不归的烈酒有些好奇,于是重新坐回位置上,给自己斟了一杯。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转头望向唐意:“你要喝吗?”
唐意皱眉:“多喝不好。”
阿冻舔了舔唇,保证道:“我就喝一点。”
无色透明的液体顺着杯沿与嘴唇的交界滑落,才刚进入口腔之中,便带来极其强烈的刺激感,凶猛得如同火焰灼烧。
这感觉可不同于先前那些温和的酒类,阿冻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辣得直吐舌头。
他下意识把酒杯拿远了些,精致秀气的五官快要皱成一团。
一只指节修长的手掌从他那里接过酒杯。
阿冻茫然抬头,只见唐意面不改色地把杯里剩下的酒全部喝完,冷淡的目光投向对面两人,说:“不要浪费时间了,你们有什么目的?”
麦二:“……”
奥布莱恩有些不爽唐意的语气,嚷嚷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好心请阿冻喝酒,怎么到你嘴里就变成……”
麦二瞪了一眼奥布莱恩,后者立刻消音。
“不好意思,我同伴的脾气直来直去,有时候讲话比较冲。”麦二笑了笑,“不过他没说错,我们确实是看阿冻情绪不好,所以才会请他来这里喝酒解闷。”
阿冻点头:“是啊。”
麦二:“当然,我们也希望阿冻在心情好转以后,能够帮我们一个小忙。”
阿冻继续点头:“是啊……”
他突然反应过来,愣了愣:“什么?”
麦二眼神抱歉地看向阿冻:“真不好意思,还没来得及和你说……其实不是特别麻烦的事情,五天后的樱花庆典拍卖会,我希望能邀请你和我们一起参加。”
阿冻:“拍卖会?”
麦二:“是的。”
阿冻还从来没有参加过拍卖会,心里有几分好奇。
麦二:“到时候你只要坐着就可以,不需要做其他任何事情,等到结束以后,我们请你吃大餐。”
阿冻眼睛骤亮:“真的!?”
麦二笑着点头。
唐意就算不看阿冻的脸,也可以听出他话语里的雀跃,沉默数秒,问道:“你们借了请柬?”
麦二表情一僵,随即露出苦笑:“兄弟,你既然知道这种事情,就该清楚我们是喊阿冻来凑人头的,而不是要把他骗去卖了。”
唐意:“……”
阿冻看了看唐意,又看了看麦二和奥布莱恩,犹豫片刻后对唐意说:“是他们带我来地狱城的,而且还请我喝了酒。”
言下之意,如果能有帮得上忙的地方,他并不想拒绝。
唐意忽然有些出神。
被阿冻这样目不转睛注视着,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当初还在夜岚城的时候,毛发蓬松的小猫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企图跟他讨价还价,为自己的午餐再增加几条小鱼干。
他下意识想要揉一揉阿冻黑色的短发,却在下一刻回过神来,按捺住心头躁动的痒意,迅速移开视线。
“……想去就去。”他说,“不过那是过几天的事情,现在要去吃东西吗?”
阿冻顿时眉开眼笑:“去!”
由于没有终端,他和麦二两人约定了时间地点,向他们告辞,然后便跟在唐意身后离开酒馆。
路过先前嚷嚷的男人身边时,这家伙依然还在吹嘘不停。
仅凭借着一段十秒不到的影像,他就仿佛已经把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都摸清楚了,说得绘声绘色,好像自己是身临其境的当事人。
阿冻没想到这才短短几分钟的功夫,他的罪行就已经从最开始的吃掉城主,到现在吃掉包括城主在内的近百人,还大肆破坏房屋楼宇,还试图在活人体内产卵,简直是残暴污染物的典型。
周围的听众们也不知是真的信以为真,还是单纯当做骇人的故事,有不少在用污言秽语骂着,少数在好奇有什么办法能够将它杀死,言谈之间不乏血腥暴力。
阿冻已经放弃和他们争论了,只想快点走过,不让这些难听的话落进自己耳中。
然而唐意却忽然放慢脚步。
阿冻感到有些郁闷,他想了想,悄悄把自己两只耳朵的内部结构融化,将所有来自外界的声音隔绝。
四周骤然变得清静。
只有人们不断张合的口型,以及那一张张脸上变化的表情。
就在这时,一道银光突然出现在阿冻的视野当中,如同闪电般掠过,转瞬没了踪迹。
他眨了眨眼,以为是自己酒喝多了,有些眼花。
直到下一秒,边上那一桌人全都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个个面露惊恐之色,他才意识到好像不是错觉。
阿冻连忙把耳朵的结构恢复,最先听见的便是男人的怒吼,嗓门可比刚才编故事的时候大多了:“这是谁做的!?你特么给我站出来!”
他好奇张望,通过人群的缝隙,能见到一把银色的手术刀正好钉在了男人的座椅靠背上,通体泛着冰冷寒芒。
按照正常人落座的姿势,如果那把刀再往下零点五公分,就有很大概率会直接扎中落座者的肩膀。
阿冻震惊,他认得这一把刀。
当然,也不是说这把刀别人就没有,但他记得很清楚,唐意有一把,并且常年不离身,就藏在袖口。
果不其然,在男人气急败坏嚷嚷几句后,唐意向他走了过去。
男人面目狰狞:“是你!?”
唐意并未应声,从容不迫地将银色手术刀拔了下来,就要转身离开之际,男人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扣住他的胳膊。
“你特么是哑巴!?”他怒气冲天,“你差点就扎到了我,连赔礼道歉都没有!?”
唐意看了他一眼:“放开。”
男人:“……”
唐意的瞳孔深不见底,此时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冰凉气息,明明什么动作都没有,男人却觉得自己好像被扼住了喉咙,连呼吸都无法顺畅。
唐意:“你再不放开,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话音未落,握着银色小刀的那只手忽然抬起,无视男人施加在胳膊处的压力,就要朝对方的脖颈划去。
男人心头警铃大作,下意识向后退去,又因为不小心绊倒了自己的椅子,狼狈地摔倒在地。
唐意收起小刀,在无数道惊疑不定的视线下,走回到阿冻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