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一阵强烈的眩晕感直冲天灵盖。
无穷无尽的雾障笼罩而来,某些声音和画面隐隐浮现,如同从深渊之中爬出的恶鬼,开始不断侵蚀她的感官。
——小雅,你在哪里?
——姐姐,我真的好痛啊。
——一家人不是该在一起吗?
——明明我们全都死了,你怎么好意思独自活着!?
质问的声音萦绕不去,时而凄厉时而怨念,如同细细密密的小虫啃食耳膜,仿佛要钻到脑子深处。
眼前则是三张熟悉的残缺面庞,正如无数次午夜梦回所见,投来失望而冷漠的视线。
一条条苍白的手臂拽住了她的腿脚,逐渐往上攀爬,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潮湿与粘腻,像是脓血,又像是什么别的东西。
白雅的呼吸越发急促。
真真假假的回忆扭曲了现实,模糊了思维与意识,不知不觉间,那些骨瘦如柴的手指已经死死扣住她的脖颈。
白雅开始感到窒息,却被无数苍白的手臂锁缚,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她的右手腕突然刺痛了一下。
虽然只是相当短暂的痛感,却分外清晰而尖锐,像是银针划破气球,砰的一下,虚伪幻象顿时破碎消散。
她依然站在原地,没有惨死的亲人,也没有毒咒般的嘶喊,更没有千万条手臂,只有她自己的双手,正掐着自己的脖子。
旁边传来疑似摔倒的声响,还有惊慌失措的大喊——“别、别过来!”
是菲利克斯。
他正对着空气露出恐惧万分的表情,手脚并用往后爬行,像是在躲避某种可怕的存在。
白雅垂眸,意识到应该是手环之中备用药剂在发挥效果,将她从那片幻觉泥沼中拽出。
当初为了以防万一受到精神污染,无法自行恢复清醒,她特意设置了紧急启动方案,一旦监测仪捕捉到体内异常增长的污染数值,便会立刻注射抗污染药剂。
此时的预警系统正疯狂闪烁红光。
周边环境的污染指数以惊人速度持续上升,目前已经临近40,比普通污染区的指数还高。
如果污染指数超过40,就必须要穿戴专门的防护服,否则身体情况可能会急剧恶化,甚至出现肉眼可见的污染症状。
白雅没有理会这些警告信息,抬眸看向那片奔涌而来的彩色巨浪。
幻象之中似乎经历了很久,然而现实不过短短一瞬。
还来得及。
她毫不犹豫启动了红焰十字会的最强武器。
到了这种时候,已经没时间去思考那些曾经重创伽马的梭形炸弹为什么会失败,当然也无法细想,如果连黑塔的梭形炸弹都失败,【复仇女神】的机会又能有多少。
白雅相信,【复仇女神】既然成功驱逐过对方一次,就可以有第二次。
可现实却是尤为残酷的。
巨浪吞掉了所有向自己飞射而来的流星,曾经令贝塔从天空坠落的力量,丝毫没有减缓祂的行进速度。
数不尽的触须在黑暗之中游走,准确捕捉那些徘徊的驱逐机,爆炸的亮光像是夜里盛放的烟火。
再后来,白雅就被彻底淹没了。
如同落入江海的溺水者,却连扑棱都难以做到,质感粘稠的流动之物将她整个人卷了起来,转瞬带到高空之中。
直到这一刻,白雅才终于意识到,当年他们之所以能将那片巨浪驱逐,并非因为武器足够强大,只是因为足够走运。
亏她还引以为豪,认为红焰十字会已经在逐渐拥有与高级污染物匹敌的力量,现在看来真是又傻又天真。
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深重的无力感从心底升起。
巨浪还在不断翻涌。
被裹挟在其中无法逃脱,白雅能感觉自己离地面越来越远。
哪怕侥幸没被污染物吃掉,她也会因为从高处摔落而粉身碎骨。
藏在身上的物件几乎没有能派上用场的,腰包里的手榴弹大概可以让她死得更痛快,但估计伤不了对方分毫。
憋着的最后一口气即将耗尽。
她突然有些茫然。
到此为止……了吗?
过往回忆如同走马灯般闪现。
最早的那段日子无疑是幸福的,虽然偶尔会要挨饿,但家人都还在,高大的城墙仿佛将一切妖魔鬼怪都阻挡在外。
然而基地看似铜墙铁壁,其实早就岌岌可危,还能勉强延续,不过是没到那一天。
父亲有所察觉,决意带着家人离开。
他不知道自己委托的雇佣兵其实是一伙不安好心的劫匪,那些家伙抢走了他们所有的食物和武器,将他们丢入附近的一处污染区。
尽管那是一个只有C级污染物出没的低级污染区,但对于手无寸铁的普通人来说,能活着从里面出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白雅成功做到了。
路过的唐尼将遍体鳞伤的女孩救起,感慨她的好运气。
白雅心里却再清楚不过,是父母主动吸引怪物的注意力,躲在泥潭里的她和妹妹才逃过一劫;也是妹妹在被食人藤蔓卷走之前推了她一把,她才会滚落山沟,侥幸捡回性命。
她亏欠自己血脉相连的至亲,这种亏欠即便付出一生也难以弥补。
后来白雅 加入了红焰十字会,想尽办法找到当初那伙雇佣兵,让对方付出该有的代价。等到力量成长起来,又带队前去铲平了那个污染区。
本该大仇得报,她却没有就此止步,发誓要尽毕生之力消灭所有异种。
似乎只有这样,才对得起家人的牺牲。
将近二十年间,白雅不知杀了多少污染物,也杀过那些即将变异成污染物的人类,还包括各种居心叵测的家伙。
后悔当然没有,只是她能清楚感觉到,现在的自己与幼年时相比,已经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父母和妹妹还能认出她吗?
不过像她这样手染鲜血的屠夫,就算真的有来生,大概也无法与家人去往相同的轮回吧。
纷乱的思绪在脑海里翻涌,白雅觉得有些可笑,死到临头居然还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她探向腰包里的手榴弹。
也没什么,就是一下子的事情,手榴弹的威力足以把她炸得粉碎。
这样起码还能保留身为人类的尊严,总好过像父母和妹妹那样,沦为污染物的口粮。
可就在这时,她听见了某种声音。
用“听见”来形容或许不太合适,因为那是直接响起在脑海中的,好像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却又显得异常清晰。
“姐姐——你要活下去——!”
白雅探手的动作骤然顿住。
是妹妹的声音。
不同于先前陷入幻觉时那些饱含恶意的质问与怨言,诞生于经年累月如影随形的自责与愧疚。
这一句话来自二十年前的过去,正是妹妹将她推下山沟时用尽全力发出的大喊,曾经穿透了呼啸刺耳的风声与枯枝的断裂声,传递到她的耳畔。
白雅的指尖有些发颤。
明明与腰包只剩下不到十公分距离,却有某种无形力量阻止了她。
白雅不由得回忆起父母最后的注视目光。
曾经无数次午夜梦回,他们眼里总是流露出深重悲凉的绝望,甚至连面孔都变得扭曲。
然而事实真是如此吗?
难道他们的目光之中没有半分温柔,没有安抚鼓舞,没有对孩子的深切爱意?如果他们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活下去,又怎么会选择以身作饵?
因为窒息而涣散的思维有一瞬恢复清明,白雅握紧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真没办法了?
真要死在这里了?
她不想放弃,尽最后的努力寻找可能回到地面的方法,却很快发现自己居然已经在下降了。
没过多久,她就重新拥有脚踏实地的感觉。
不是因为潮水退去从高空坠落,反倒像是被潮水送回来的,她甚至从中感受到一丝轻柔的意味,身上除了擦伤以外只有小腿骨折。
白雅愣住了。
她看着那片涌动的彩色巨浪消失在城墙的另一头,留下巨大的破洞,满地狼藉,还有许多从狼藉之中爬起的人。
是因为吞噬了贝塔,已经吃饱,所以才懒得理会其他渺小的食物?
这或许可以解释得了他们没有变成污染物养分的理由,但也有些事情没法解释,比如为什么大家被卷到高空中,落地后却普遍受伤不重。
白雅心头渐渐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难道这个污染物对人类是怀有善意的?
可能吗?
百年间的血泪教训已经让所有幸存者形成铁一般的共同认知,污染物不具备理智,渴求厮杀与血肉,代表着世界对人类的最大恶意。
如果这当中确实出现了不一样的存在,是不是就意味着……
“雅姐,小心!”
菲利克斯急切的呼喊声在不远处响起,打断了白雅的思绪。
她知道对方在提醒什么。
眼角余光已经捕捉到那片快速接近的模糊暗影,她双腿借力向一侧弹开,在地面翻滚的同时抽出镭射枪,瞄准后发射。
光束一闪而逝。
翼展足有两米宽的污染物被击中腹部,流淌出大量腥臭的绿色液体与长虫般扭曲蠕动的内脏。
菲利克斯的补刀紧随其后。
污染物发出一声令人头晕目眩的凄厉唳鸣,勉强挣扎数秒后终于从空中掉落,但还在不死心地朝白雅所在的方向伸嘴。
白雅一枪结果了它。
“应该是刚刚的动静太大,把那些东西吸引过来了!”菲利克斯面露忧色,“黑塔现在到处漏风,连城墙都塌了,我们又离得近,可能会最先受到冲击!”
白雅目光冷沉,低头看向手环投射出来的影像。
她的终端在这次事件中意外幸存,正显示着周边三公里的污染物分布情况,确实呈现出异乎寻常的密集性和趋向性。
“尽快把我们的人找回来,清点武器数量情况,做好应对准备!”
“是!”
*****
贝塔被吞噬,吞噬祂的未知污染物也已经离开,黑塔的混乱却远还没能消停。
原本完美无缺的防御工程出现史无前例的巨大豁口,那些被动静吸引而来的污染物便可以轻而易举入侵至内部,大肆猎取食物。
对它们而言,这无异于是一场饕餮盛宴。
全城的防御体系毁了七八分,能够自动对敌的武器终端所剩不多。又因为是在夜里,别说普通人难以察觉污染物的动向,就算是经验丰富的老手也可能要栽。
一时之间,人人精神紧绷,草木皆兵。
各种怪异阴森的声响回荡在基地上空 ,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惊恐叫喊,如同一支散播不祥气息的黑暗奏鸣曲。
至于异变最开始发生的地方——那片已经彻底变成废墟的研究所,反倒显得静悄悄的。
还活着的人都远离了这里,死去的人不再发出声息,污染物更倾向于掠食鲜活的血肉,也不会在附近逗留。
夜幕笼罩下,一道影子从乱石缝隙 爬出。
它看起来就像是放大了百倍的甲壳虫,通体由金属构成,本该光滑如镜的拱形外壳如今明显积了一层灰,某些位置还有凹陷或者破损的痕迹,表明这一路并不轻松。
但库来西终于还是出来了。
他现在所使用的移动终端就藏在原来身体的腹腔之中,可以作为承载意识的临时载体。
与唐意当初那破坏力极强的拦腰一斩不同,严澜的【蜂鸟】只腐蚀了机械身躯的核心部位,不曾损坏位于下方的备用载体。
库来西当机立断将意识转移,用最快速度弹射而出,企图在对方反应过来以前遁走。
只是他没有预料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色彩斑斓的浪潮骤然涌现,冲向每一处空间,他被卷入其中,完全身不由己。而本就摇摇欲坠的建筑更是瞬间散架,在翻涌的巨浪中化为片片碎屑。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库来西不可避免被压在了这些沉重的碎屑之下。
幸好,连老天都是眷顾他的。
库来西无声地笑了。
近乎疯狂的喜悦在内心蔓延,不仅是因为成功逃出生天,更是因为在刚才的混乱中,他采集到了阿冻的活体细胞样本。
现在样本正好好贮存在纯K系金属打造的容器里,容器正稳稳安置于这具临时载体的内部,只要等到他重新恢复人身,就可以立刻开始着手研究。
迟早有一日,他还会把那只污染物重新抓回来,从中找出完美进化的奥秘。
库来西这样想着,激荡澎湃的心潮已经快要遏制不住,灵魂因为高度兴奋而战栗不已。
他用最快速度向某个方向奔去。
正如严澜所猜测的那样,他还留有一处后手,就在核心区最安全的庇护所内。
那里存放着比研究所规模还要庞大的联合计算机群,是黑塔系统的根基所在。
像这样重要的场所,原则上当然不允许任何私人用途,哪怕是地位崇高的管理层也不例外。
不过库来西眼中向来没有规矩这种东西,何况因为私自把二号带去外面的事情,他被禁止离开黑塔,当然要拿点好处平衡一下心情。
他把一具备用躯体放进了庇护所。
只要赶在能量耗尽前抵达那里,将临时载体与备用躯体进行连接,他就能摆脱这种令人倍感屈辱的视角,从容而优雅地站起身来。
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
只要意识还有载体,他的寿命便等同于无穷无尽,有足够的时间活到腻烦。
核心区已经近在眼前。
四周开始出现污染物的踪迹,天上飞的,地上爬的,奇形怪状,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库来西没有理会,他知道那些污染物对自己不感兴趣。
可他忘记了,黑塔之中还有许多躲藏起来的人,他们是污染物垂涎欲滴的食粮,正死死攥着手里的武器,精神高度紧绷。
这种情况下是最容易风声鹤唳的。
一道光束从黑暗中射出。
库来西躲闪不及,小半边身子瞬间融化成凹凸不平的缺口。
“你在搞什么!?”
“我、我以为这也是……”
“拜托,你看仔细点再扣扳机啊!我们手头上总共就几把枪,用完了可就真完蛋了!”
“我也是为大家好啊,如果真是那些怪物,要没有我刚才开枪,你可能已经……”
“嘘!小声点!你们是觉得怪物耳朵都不好使吗?”
隐约有争吵声传来,听起来人数不少,其中一个似乎是把库来西当作污染物,情急之下开枪射击。
库来西在心中啐骂一声。
好在没有命中承载意识的核心部位,样本细胞的容器也都完好,就是行动受了点影响,移动速度不比先前。
反正目的地也不远了。
库来西按捺住那一股不断翻涌的烦躁,强行忽略掉掺杂在其中的些许不安,正要继续前进的时候,那边的低声议论却忽然转变为惊呼。
“天上!朝我们扑过来了!”
“快开枪啊!!!”
又是许多道光束划破夜色。
从天空降临的污染物动作略显迟缓笨拙,被击中后摔落到地面,既不哀嚎也不嘶吼,如同无声坠下的陨石。
它并没有发现自己压着什么东西。
倒是伤口所在位置,紫黑色的肉质触须缓缓蠕动而出,就像是一朵朵迎风招展的小花。
黎明将至。
当第一缕晨光照射进伤痕累累的基地,还能活动的最后几只【蜂鸟】终于在核心区的边缘地带发现了一个可疑的残骸。
通过影像记录的逐帧分析,残骸与目标的相似性高达90%以上,再加上这种形态的机械构造在黑塔十分罕见,几乎可以肯定就是昨夜从库来西体内脱离并逃走的东西。
它已经被砸扁了。
用砸扁来形容可能还不太准确,某种未知的强大重压让它彻底支离破碎,从里到外都找不出任何完好的部位。
毁损到这种程度,当然也就不可能再充当意识思维的移动载体。
严澜直勾勾盯着镜头传递回来的画面,眼眸深处缓缓浮现出一抹困惑与迷茫。
……成功了吗?
还是又被他跑掉了?
正想着,心脏突然剧烈抽疼。
严澜的脸色瞬间煞白,下意识要去找药,却发现自己的四肢像被什么东西牢牢束缚住了似的,一举一动都变得尤其艰难。
低头望去,映入眼帘的是成片连绵不断的菌丝,柔软洁白,生机勃勃,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爬满了她的身体。
严澜愣怔数秒,心想原来如此。
确实也没什么好意外的,天穹破裂之后,各种形态的污染物都可以进来黑塔。
菌丝最开始可能只是一个小小的孢子,因此可以轻而易举穿过门窗的缝隙飘入屋内,落到她的皮肤上。
遇到合适的环境,孢子便会快速生长。纤细的菌丝无声无息扎入人体,纠缠着骨骼、血管与神经,肆意掠夺养分,与此同时释放出特殊的化学物质,令她毫无所觉。
如果不是因为老毛病发作,她大概到死都不会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死的。
不过就算现在知道,也改变不了什么。
短短几次眨眼功夫里,菌丝已经攀上她的脸庞,而那些被侵蚀的身体部位,别说是动起来,连神经感知都不复存在。
严澜嗅到了死亡的气息,意识到自己在劫难逃。
但她的心情还算平静。
对于这种结局,尽管不是早有预料,接受起来却并无难度。
该做的事情已经做了,她不在乎还可以活多久。这条命本来就是要给女儿赔罪的,更何况牵连了那么多无辜者,她也不觉得自己有资格获得善终。
只不过还是没能确认库来西——那个最该死的东西——究竟是不是已经彻底死透,这多少让她感到有些不甘心。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最后的弥留之际似乎变得格外漫长。
【蜂鸟】同步传回的影像出现新的动静,画面上方角落里有一只巨大飞行物的身影由远及近,引起了严澜的注意。
它的速度很慢,甚至有点跌跌撞撞,严澜清楚看见那具千疮百孔的躯体上,无数紫黑色的触须正在向外涌动着。
像是包裹的皮囊终于容纳不下了,某种更为深邃可怖的存在即将破壳而出。
严澜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那些触须。
她努力地去搜刮与之有关的记忆,但是被菌丝入侵的大脑显然变得越发迟钝,只勉强想起是与研究所有关的。
难道是……逃跑的实验体?
严澜无法继续思考下去了,随着意识逐渐模糊,纷乱闪现的幻象开始不断侵蚀所剩不多的现实。
她好像看见了遥远过去的回响,丈夫温暖包容的笑意,女儿蹒跚学步的背影,一切都显得美好而安宁。
“妈妈。”
呼唤声隐约传来,带着热切的依恋。
严澜的瞳孔猛烈颤抖,滚烫的泪水迅速充盈眼眶。
两分钟后,她就被那些看似柔弱易断的雪白菌丝彻底覆盖吞噬,半点渣子都没有剩下。
连同一起消失的,还包括她十多年来的心路历程,如何在一次次机会破灭中陷入偏执与极端的深渊,决意利用曾经救助的人,不在乎害死更多毫无关系的人。
没有谁察觉到她的死亡,类似的事情在过去一个晚上发生得太多。
混乱的城市彻底失去秩序,幸存者们走出藏身的掩体或庇护所,四处寻找武器、车辆和食物。
不论是原本就住在黑塔的,还是因为各种原因暂时到黑塔来的,经历过昨夜的事件以后,绝大多数都会选择逃离这个地方。
菲波顶着满脑袋飞灰与血污,拖着摔断的右腿,艰难爬上了红焰十字会的运输车。
没想到里头还有两个熟悉面孔 ,正是昨天白天一道在黑塔闲逛、后来又因为意外分开了的同伴。
他们同样浑身血迹,狼狈得很,不过好歹性命无忧。
其中一人调侃道:“你也断了?”
菲波唔了一声,情绪不大见好。
另一人打量了他几眼,有些欲言又止,片刻后还是开口说道:“你那个委托人……”
当时无人机将阿冻拦截,他们就在附近,却被那些过于浓郁、如有实质般的抑制剂雾气糊住了眼耳口鼻,等回过神来已经失去了青年的踪迹,怎么也找寻不到。
菲波:“……他没事。”
“哦,没事就好。”同伴松一口气,随即疑惑道,“他是在别的车上?”
菲波随口搪塞几句,并没有向对方提起自己在那片雾气之中的所见所闻——比如阿冻是如何从一个大活人,瞬间融化成一团液态流体的。
他不想这么早盖棺定论,毕竟也有可能是他记忆出现混乱,或者眼神不好看错了。
但他又不免联想到后来那个突兀出现,吞噬了贝塔并重创黑塔的未知污染物,这可错不了,几乎所有人都瞧见了。
同样像流水般不规则的形状,同样的斑斓色彩,不同的只是体型大小……
终端发送出去的信息始终没有回应,菲波望向已经大亮的天空,心里百味杂陈。
他亲眼见过不少人异化为污染物,本该早就波澜不惊,甚至可以面不改色开枪射击,给对方一个痛快。
可他很难想象这样的事情发生在阿冻身上。
明明先前半点迹象都没有的。
就在这时,终端突然收到一条讯息。
菲波心不在焉地看去,却在见到来信人名字的瞬间瞪大了双眼,满满惊悚之意。
【阿冻:我没事。】
菲波第一反应是,污染物也会用终端???
紧接着他就意识到是怎么回事,顿时喜出望外,心道自己果然是看花眼了,那团液体根本就不是阿冻!
然而他还没高兴多久,对方又发来了一段话。
【阿冻:你没摔伤哪里吧?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我保证绝对没有下次!】
字里行间都是愧疚之意,几乎能想象出年轻人沮丧自责的表情。
愣了数秒的菲波:……!!!
等会儿,阿冻怎么知道他摔了?
这难道是在道歉吗?竟然还保证上了?
一切线索似乎都串联起来,菲波将这些字眼翻来覆去看了十多遍,隐隐感觉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
阿冻将信息发送出去的时候,并没意识到有什么问题。
他很庆幸这回自己保留了一丝理智,不仅护住了唐意,还护住了随身携带的个人终端。
等到安顿下来以后,他立刻给菲波报平安,不然无缘无故失踪,肯定会让对方担心。当然也一同表示了歉意,就算他的动作已经尽可能轻,也没办法确保百分百无伤。
放下终端,阿冻将目光投向身旁安静躺着的人影,眼角眉梢染上浓浓忧色。
唐意还是没有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