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当今世道,某些事情已经是普遍的共识,比如离了基地就等于半条命搭在鬼门关上,什么时候遭遇飞来横祸都不奇怪……但不论如何,阿冻始终是他的雇主。
他接了这个任务,收了雇佣金,结果在后半程把人给弄丢,怎么看都是不占理的。
唐意冷笑一声。
菲波猛然回神,总算明白这家伙先前时不时投来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大概是把过错都怪到了他的头上,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我们那是出了意外,谁也不想的,何况当时是阿冻主动提出要找刺激,我才会带上他!”
阿冻弱弱举手:“我可以证明,真是这样……所以你们能别吵了吗?”
唐意神色微僵,内心不受控制翻涌的戾气瞬间散去,化为深深的无奈与懊恼。
这局面并不是他原本想要造成的,却一时没能控制住自己。
黑塔发生的事情总让他感到后怕,如果当时晚去一步,库来西或许已经开始进行残忍的实验。那些曾经发生在他身上的痛苦,都会变本加厉施加到阿冻身上。
他不知道严澜到底设计了多少,一切是偶然还是必然,但菲波终究是那个把阿冻带到基地外面去的人,他的态度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不过唐意心里清如明镜,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否则他早就去找对方算账了。
他真正难以接受的,是菲波想要阻止阿冻与他一同去遗迹。
先是各种暗示,最后甚至挑明了说。
站在对方的角度或许是出于好心,可对唐意而言,菲波的每一个字都在持续拨动着他那根越发敏感的神经。
刻意伪装的平静之下,不安与烦躁的情绪正在逐渐扩大。
那天在山洞里,阿冻提出要和他同行。
就算之前找了无数理由说服自己,不能把阿冻置于危险境地之中,可他不得不承认,人心深处潜藏的欲念从来都是自私的。
阿冻像是一个傻乎乎的小猫,明明已经推开了,还是会锲而不舍凑到他的面前,主动蹭蹭又贴贴。
唐意当然不想放手。
他过去忍耐了很久,一直克制自己的情感,但从那天起便决定不再忍了。
结果现在却有第三个人跑出来,对小猫说他很危险,跟着他不会有好下场,想要让小猫离开他的身边。
唐意知道阿冻的性格向来挺怂,保不准别人讲两句就会萌生退意,又或者他可能早就已经后悔了,只差一个顺着往下的台阶。
得而复失,比从未得到过还要痛苦。
可他很清楚,自己无法强迫阿冻,如果阿冻明确表示不愿意了,他便只能放手。
这才是最根源的问题。
*****
屋里静了片刻。
菲波打破沉默,对阿冻说:“要是你觉得我没有尽到保护的责任,雇佣金可以商量退。”
阿冻:“这倒不用……”
“但遗迹的事情,你一定要认真听我说。”
菲波眼角余光扫了唐意一眼,后者没有继续打断的意思,只是五官表情有些紧绷。
他将茶水一饮而尽,脸色严肃地望向阿冻。
“你应该对雷石风暴潮还有印象吧?平时遇见了都得立刻绕着走,要是被卷入进去几分钟,就算是十厘米厚的钢板也会变成筛子。”
“以前有很多不怕死的人去硬闯遗迹,为什么现在没有了?因为大家都知道闯不过去。”
“那些硬闯的,要么直接在里面粉身碎骨,有的侥幸逃出来,全身上下也没有一处完好……”
菲波其实并没有亲眼见过那些场景,但从别人嘴里林林总总听过不少,不管是不是有夸张成分,此刻全都一股脑讲给阿冻听。
阿冻好几次想插话,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反而被那些惊悚至极的描述吓得两眼发直,半晌后哆嗦着望向唐意:“我、我们应该是从地下过的吧?”
唐意似乎没有听见他们的交谈,反倒是菲波满脸惊愕:“从地下过?怎么可能?”
阿冻又喊了一声。
唐意眸光微颤,这才回过神来:“……没错,已经有腹腔虫的线索。”
严澜隐瞒了很多,在这方面却并没有说谎。
因为黑塔大乱的缘故,那几只被研究所养在另一处的成体腹腔虫也都纷纷逃了出去,它们的踪迹很快就被某些情报贩掌握,转头卖给了唐意。
菲波并不知道腹腔虫是什么污染物,他确实是经验丰富的雇佣兵,但还远比不上唐意的见闻。
不过这让他想起半个多月前的那个夜晚。
五彩斑斓的滔天浪潮彰显出碾压般的绝对强大,甚至连3S级的污染物都能一口吞下。
虽然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可如果阿冻确实身负那样的伟力……他的担心或许是多余的。
*****
就算是阿冻这样的粗神经,也能隐约察觉到唐意的状况有些不对劲。
离开菲波家,沉默地走了一段,他终于忍不住问:“你怎么了?”
唐意面色不显,然而内心已经历了激烈的思想斗争,并且最终由理智占据上风。
“……他其实说得对。”
“这一路很危险,因为前途都是未知。就算成功穿过雷石风暴潮,可能还会有更多难以跨越的困境在等着。”
“阿冻,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你应该能够活很长时间,没必要冒这个风险。”
话音未落,阿冻的眼神顿时变得警惕起来:“你还是不肯带上我!?”
唐意:“……”
阿冻委屈控诉:“做人不能出尔反尔的!”
唐意有些无奈,也有些哭笑不得:“我不是要出尔反尔,只是怕你将来后悔。”
“不会后悔。”阿冻神色认真,“你以前也陪我走过,现在该轮到我陪你走走了。”
唐意垂眸看着他,内心深处的空洞被悠远平和的潮汐回响填满,最后一丝不确定的阴霾在此刻彻底消散。
他坦言道:“我想抱你。”
阿冻愣了愣,想起唐意说过,自己的气息似乎可以帮助他稳定精神状态。
“又发作了吗?”阿冻担忧道。
唐意嗯了一声,很乐于见到这样的误会。
为了显得更逼真些,他甚至暗中催动那些游走于血肉之中的异物,暗银色纹路在皮肤表面隐隐浮现,如同即将失控的狰狞爪牙。
阿冻不疑有他,主动伸手揽住唐意的后背。
唐意感受着落入怀里的柔软,就仿佛抱住了最珍贵的宝物,内心产生了极大的满足,但同时又伴随着更为汹涌而来的欲念,疯狂呐喊着占有更多。
就在这时,脖颈间掠过一丝极轻的湿意,转瞬即逝,快得像是错觉。
唐意的眸光顿时变得幽深。
阿冻还以为自己舔得神不知鬼不觉,正迷醉地享受着唇齿间荡漾的香甜,突然发现自己被抱得更紧了些。
灼热的呼吸落在没有衣物遮挡的皮肤上,带起连串刺激,让阿冻微微颤栗,有种自己会被狠狠咬住的怪异感。
但不应该啊?
理论上也只有他咬唐意的份,唐意咬他……真不怕糊嘴吗?
阿冻想着,居然还有点莫名的期待。
可最终什么都没发生。
唐意的温度离开了,属于冬日的凉感迅速席卷而来。
阿冻大睁着眼,看见唐意薄唇微张,结果恰逢一阵大风猛然刮起,将他的声音冲散成了断断续续的只言片语。
“先记账……要是还有以后……讨回来……”
阿冻不明所以,又感到心痒好奇,于是阵风刚停,他就迫不及待追问对方说了什么。
唐意却只是笑笑,并未给出答案。
*****
指南针显示了遗迹的方位。
它始终指向雷石风暴圈的内部。
这是自大崩坏后形成的天然阻隔带,历经百年从不停歇,将大片区域包围起来,神秘程度堪比零号污染区的核心。
阿冻心里疑惑,难道以前就没有人想过可以借助腹腔虫从地下穿越吗?
等到望见那漫山遍野无边无际的雪白菌丝,他才真正意识到原因所在。
不是没有人来过这边,但那些人都死了。
他们成功越过雷石风暴潮,迎面而来的却是遍布土层的密集根系。
根系末端释放神经毒素,腹腔虫受到刺激,开始呈现出癫狂迹象。
他们不得不让腹腔虫回到地面以上,赶在更多异变发生之前离开它的身体,结果猝不及防落入这片死亡的白色海洋。
菌丝无穷无尽,在嗅到鲜活血肉气息的瞬间变得无比活跃,争先恐后缠绕上猎物的四肢躯干。
枪支弹药终究有限,在失去退路的情况下,他们最终只能被这些常年以死尸为营养、已经饥渴了许久的污染物蚕食殆尽,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不过唐意并不是那些人。
他对污染物的了解比这世上的绝大部分行家都要深入,他的脑子就像是一台超级计算机,存储了海量信息,当然也包括各种污染物的弱点。
这不仅是幼年时所受到的熏陶,更是离开黑塔的近十年间无数次出入高危区域所获得的丰富经验,以及在实验室里研究出来的累累硕果。
何况阿冻也不可能看着唐意身陷险境。
如果不是维持庞大体型消耗也大,很容易就会饿了肚子要找吃的,他甚至想直接卷起唐意,一路汹涌着冲向终点。
他们顺利横渡广袤无际的白色海洋,又穿行通过数个迷雾笼罩的污染区,翻越了呼吸起伏的活体山脉,抵达传闻中的遗迹所在——
一片已经坍塌了大半的建筑群。
放眼望去尽是断壁残垣,俨然如同荒凉废墟,不过大概是因为没有活人的缘故,附近也没有污染物出没,倒呈现出一丝世外桃源般的安宁。
唐意行走在曾经可能是走廊的通道里,日光从破碎穹顶的缝隙洒落,无数细小的尘埃在空气中翩翩起舞。
尽头有一扇门。
阿冻有种探秘的激动,忍不住猜测:“难道门后藏着一台时空穿梭机?”
唐意面沉如水,心情却也不太平静。
他感受到了微妙的熟悉。
似乎在记忆深处有过这样的场景,自己被困在玻璃容器内,某些人推着他往外走,在意识即将陷入昏迷之前,就穿过了类似的金属门。
安全锁竟然还在运行。
阿冻惊叹:“里面会不会有人?”
“你到我身后。”唐意叮嘱了一句,将手里的镭射枪对准校验区。
结果还没扣下板机,金属门却自己打开了。
与此同时,屋内的计算机从长久的沉眠中苏醒,散发出荧荧蓝光。
“如果这段影像开始播放,就代表终于有人来到这里。”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无论对面是谁,都希望你能听我说完。”
立体投影开启,身穿白大褂的中年科学家出现在前方,若不是身体微微透明,看起来就像是实际存在的真人。
“我不能让真相就此埋没。”
说话者低头看了一眼腹部的伤口,黑红色的血液正在不断往外涌出,语速加快了些。
“没错,是我们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导致大崩坏发生,世界遭受污染。”
“但这不是死局。”
“哪怕是潘多拉的魔盒,也是有希望在的。”
“事情最初起源于一块石板。”
“那是在考古中偶然发现的,其上记载的内容却与当地的历史神话体系截然不同,甚至在世界范围内找不到相符的来源。”
“石板讲述了一位古神的陨落,曾经为之奴役的人类走向自由,并创造出全新的文明。”
唐意眸光微动。
这是他们那个世界里流传已久的传说。
【上古时期,统治万物的古神在过于漫长的岁月中发生变质,理性消失,化身成为残暴与破坏的代名词。】
【无数生灵联合起来,以极其惨烈的伤亡为代价,将企图毁灭一切的统治者送往终结。】
【神虽然死去,遗留的残骸却崩坏成为千万细小的种子,随风飘向世界的各个角落,散播污染与灾祸。】
【幸而那些在大战中牺牲的各族强者,他们的意志也亘古不灭,始终与古神残存不散的恶念相抗衡。】
【世界因此得以延续万载,从混乱时代中幸存下来的人类通过觉醒仪式获得庇护自身的力量,成为了新时代的引导者。】
在唐意的故乡,就连三岁小孩都对这个故事耳熟能详。
当中有多少真实成分不得而知,或许像某些神话传说那样,更多的是古代人类凭借想象力创作出来的奇幻史诗。
但唐意知道觉醒仪式是确实存在的。
每个孩童年满七岁时,族中长辈都会为其举行特殊的神秘仪式,只是他当年意外来到这个世界,所以没有亲身经历过。
影像中的男人正在讲述大崩坏事件的来龙去脉,直指百年前那段已经无人知晓的过往。
“除去记载的内容不同寻常,石板之中还检测出了从未见过的元素形态,对于支持平行时空理论的科学家来说,这无疑是鼓舞士气的重大发现。”
“经过持续深入的研究,他们终于第一次接收到来自异世界的画面。”
“虽然没有对外公开,但此事在学术界掀起了滔天巨浪,理所当然也吸引了大量的资金注入。空间观测技术得到飞跃式发展,传送回来的声影画面越来越多。”
“只是科学探索永无止境,他们很快不满足于仅仅是看或者听,开始希望能够亲手触摸,亲自感受。”
说到这里,男人停顿了两秒,神色有种难以形容的复杂。无论大崩坏是如何发生,谈及这些堪称天纵奇才的前辈科学家,还是不可避免会生出敬佩之情。
“他们成功了。”
“空间置换技术取得突破性进展,他们从异世界带回来了一抔土,一颗石子,一株草,一只兔子……后来甚至还有一个小男孩。”
阿冻一惊,下意识看向唐意。后者却无动于衷,仿佛那不是与自己有关的事情。
而影像中的男人显然也没有预料到当事人就在这里,只是随口带过,继续往下说。
“他们没有意识到这种技术的隐患,频繁进行两个世界的物质交换,将会对本该牢固的空间壁垒产生巨大影响。”
“时空裂隙在不知不觉中蔓延到了某种极其危险的地步,随着最后一次空间置换的进行,两个世界发生维度重叠,来自异世界的影响以超乎寻常的速度渗透进来。”
“污染源开始在各地爆发式出现,呈辐射状向外扩张,吞掉了很多人的性命——相信这些你应该已经足够了解。”
“当然还有更多难以解释的异常现象。”
“比如在大崩坏发生后的某天,突然刮起了石子风暴,几乎是立刻就形成了隔绝内外的包围圈,将这处研究基地困在了里面。”
“虽然事情发生在我出生以前,但不难看出,那是因为空间干涉导致能量紊乱……”
男人话音戛然而止,猛烈咳起血来。
足足过去十秒,他才勉强止住,腹部伤口因为刚才的动作撕扯,再次涌出大量掺杂黑色的猩红液体。
可能是失血严重的缘故,又或者还有别的什么原因,他的脸色呈现出某种接近青色的苍白,双眼也短暂地失去焦距,好一会儿才重新聚拢。
“哈……我真是高估了自己……居然会以为还能有跑题的时间……”
男人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费力找出最后一支针剂,扎入上臂肌肉。
药物效果显著,他的气色立刻恢复了些。
“基地收留了附近的幸存者,可是资源本就有限,污染物总是层出不穷,中途又发生过一些……混乱,留下来的没几个。”
“现在只剩下我了。”
“我不知道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况,风暴潮基本隔绝了信息传送,早年有好些人尝试穿越风暴潮,也都没有回来过。”
“如果外面的混乱已经平息,又或者转机已经出现,当然是再好不过……只是如果形势依然糟糕,那么请仔细听我接下来要告诉你的事情。”
男人深深吸了口气。
“研究基地的几代人一直在努力寻找解决污染变异的办法,这些年来我们持续在不干扰空间稳定的情况下进行观测,已经有了很大的发现。”
“要知道那个平行时空同样面临污染问题,甚至他们才是问题诞生的本源,然而人类文明却能兴盛繁衍,为什么?”
“按照石板记载的内容,是因为远古强者的意志庇护人类。这当中的真实性无法考究,但可以确定的是,必然存在某种与污染源相抗衡的能量流。”
“我们利用过去的时空模型与基础资料,成功分析出时空裂隙的大致走向,初步推断污染源与能量流是通过不同的薄弱点渗透,两者具有截然相反的多维参数。”
“这圈内就有一处能量流通行的薄弱点,仪器在那里检测出了特殊的能量场,而且以坐标为中心的方圆百米,污染数值也低得异乎寻常。”
“我们推测,这些能量流之所以未能像异世界那样形成足以庇护人类的庞大体量,只是因为还没到时候。”
“将来迟早有一日,能量流会成为人类对抗污染变异的助力,甚至促成某种前所未有的进化!”
空气安静下来。
阿冻听得似懂非懂,总觉得对方好像在说什么厉害的东西,就是不知道厉害在哪里。
唐意倒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男人强撑着坐直身体,表情在这一刻变得尤其严肃而认真。
“我是圈内出生的第三代居民,亚特兰蒂斯研究基地最后的科学家,我保证我所说的这些话绝无半句虚假。”
他的眼眸一瞬间亮得惊人,如同回光返照般振奋握拳,话音铿锵有力——
“请相信世界还有救,千万不要放弃希望!”
唐意:“……”
唐意连半个眼神都欠奉,兀自陷入沉思。
他并不关心世界有没有救,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甚至觉得世界就这样毁灭了更好。
不过唐意能感觉到男人是在说真话,而对方所提供的这些信息或许可以从根源上解决他的问题。
过去的一个月时间里,他借助阿冻的气息压制精神混乱,来自高级污染物的震慑确实在很大程度上让那些银色线条变得安分,可幻觉发作的次数却越来越频繁。
他很清楚,这终究只是暂时的缓解办法,关键还是在于怎样在异变发生后保留自己的意识,而不至于沦落为行尸走肉。
男人所讲述的发现让唐意回想起了一些事。
那是沉淀在遥远过去的细小碎片,幼年生活中偶尔捕捉到的只言片语——关于觉醒仪式究竟是什么,又该如何进行。
自从被带到黑塔,遭受多年的非人实验,七岁以前的人生就仿佛变成了上辈子,与之相关的大部分记忆都变得模糊不清。
尘封太长时间,本就几乎忘却,要寻到其中的某些细节更是如同大海捞针。
但在看了这段影像之后,他记起来了。
*****
影像里,中年科学家说完要说的话,一直提着的那口气也散去了。
他的身体仿佛失去力量支撑,沿着所靠岩壁倾斜滑落,双眼光芒越发黯淡,俨然呈现出将死的迹象。
“就这样吧……”
男人挥了挥手,像是要结束影像录制,却突然想起什么,有些失神地自言自语,“那个可怜的孩子,也不知是不是还活着。”
“当初也是想着先在舱里冻着,万一以后技术成熟,还能把他送回去……哪知道那些贪得无厌的家伙,竟然连小孩都不放过……”
男人把目光转向镜头。
“实验室里的资料,你都可以带走……”
“里面有坐标信息,有研究数据,也有那个世界的影像片段……请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些事情……让他也看见……”
男人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微不可闻。
阿冻难得敏锐一回,意识到对方话里最后的那个“他”很可能是指唐意。
立体投影终于熄灭了。
唐意走到计算机前,很快找到了男人所说的资料记录。由于锁定已经解开,访问也再不受限制 。
他打开其中某个文件,顿时有海量的照片涌入眼帘。他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张上,凝视着那道自海天相接处升起、仿佛能划破苍穹的镰形虚影,神色复杂难辨。
片刻后,他关闭了文件夹,找到男人所提到的圈内坐标,对阿冻说:“我们走。”
阿冻欲言又止。
唐意:“怎么?”
阿冻:“这里好像没有时空机……”
唐意有些意外:“你很想去那个世界?”
“……我其实无所谓的,去哪里都可以,只是你不想回家吗?”阿冻顿了顿,说,“我以为你到这里来,就是要找到回去原来世界的办法。”
唐意眸光微闪,忽而问道:“要是真的可以回去,你会和我一起吗?”
阿冻不假思索:“那当然,我可是答应了你的!”
唐意笑了。
阿冻也不知他是不是故意用笑容来掩饰内心的失落,甚至越想越觉得有可能,看向对方的目光带上了由衷的同情。
唐意:“……”
唐意已经大概猜到阿冻的脑袋瓜子里在想什么东西,敛起笑容,说道:“虽然回不去,收获还是有的。”
阿冻以为他是指那些异世界的影像资料,毕竟可以用来睹物思乡什么的,结果唐意并没有把影像资料带走,只是将某个坐标导入终端。
第二天,他们去到坐标对应的地方。
唐意四处看了看,像是在确认什么,片刻后叮嘱阿冻不要乱跑,坐下来闭目养神。
阿冻老实待在边上,但很快感到无聊,无聊之中又渐渐多了几分不安。
四周的空气里好像有什么令他不太舒服的东西,隐隐有些说不上来的熟悉。
阿冻尝试去找出这种不舒服的来源,聚精会神好一会儿,终于感知到了丝丝缕缕的流动气息,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
紧接着他就发现,那些无形之物竟然正在向着唐意汹涌而去,如同万千承载满满敌意的凶兵,要全盘攻入唐意的体内。
与此同时,唐意身上浮现银色纹路,如同那天夜里般狂躁翻涌,原本平缓的眉头更是紧紧皱着,似乎陷入了某种挣脱不去的梦魇。
阿冻大惊失色——难道是污染物!?
他立刻扑身过去,释放出自己的气息,想要帮助唐意赶走那些东西。
哪知道无形之物像是受到了刺激,在转眼之间大量从虚空涌现,化作凌厉狂暴的疾风。
等到阿冻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被卷到空中,视线中失去了唐意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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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野恢复清晰以后,唐意最先看见了一片海。
浪涛拍岸,翻起洁白水花。
庞大的黑色鸟群贴着云层飞行,忽而齐齐俯冲下海,几秒后水面剧烈翻腾,覆盖黑褐斑点的腕足汹涌起伏,与它们发生激烈缠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