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蓬莱—— by郁都

作者:郁都  录入:09-08

姚黄甚为无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还是认命一般走向谢苏。
他认真凝视谢苏许久,觉得坐在石凳上,仿佛入定生根一般,丝毫没有要起身回房去睡的意思。
谢苏受了外伤,又兼身上发热,姚黄不想让他在外面吹太久的风,只怕明天醒来,发热会更重一些。
可他却没有把握自己的术法能将谢苏送回床上还不将他惊醒的。
姚黄不由得又在脸上摆出恭敬顺从的笑,回首望向明无应:“主人,我听说梦游的人不能叫醒,所以……”
明无应道:“是吗?梦游的人不能叫醒,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山里走来走去,正好,也该走了。”
姚黄一贯能屈能伸,见明无应真的要走,忙不迭说道:“是我!我喜欢深更半夜在山里走来走去!”
明无应勾唇一笑,走到谢苏身前。
姚黄道:“他身上有些发热,或许梦游也是因为受了伤,半梦半醒的睡不好……”
他说起这些事情来絮絮叨叨的,明无应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伸手揽住谢苏。
他动作间仿佛并没有灵力逸出,揽住谢苏的手臂也没有使力,只是若即若离。
谢苏原本坐在石凳上,并没有什么动作,好似无知无觉一般。
但明无应一靠近,谢苏好像有了点反应,慢慢地抬起头来。
他那双琉璃色的眸子里空蒙一片,在夜色里看去莫名有湿润之感,如空山深潭。
明无应似是意外于谢苏忽然有了动作,轻扬起眉,同谢苏对视。
谢苏仍是面无表情。
下一瞬,他抬起手来,轻轻碰了明无应的脸。
谢苏的手在湖水里浸了许久,指尖微凉,指腹带一点常年习剑的薄茧,掌心亦贴近上去。
明无应本就靠得极近,一只手还虚虚拢着谢苏的后背,见他伸手时,并没有避开,只是淡淡地望着谢苏,却不料他伸手是来摸自己的脸,眼中划过一道惊讶。
姚黄侍立在一旁,已经看傻了眼,结巴道:“呃……”
谢苏的眼中什么情绪都没有,仍是空茫一片。
他修长的手指微微一动,似是要落下的意思,拇指侧缘轻轻擦过了明无应的唇峰。
下一瞬,谢苏收回手,径直站了起来,转身走进房间,动作虽仍是缓慢,却还回身将门关上了。
透过那开了半扇的窗子,能看到谢苏慢慢走回床铺,和衣躺下,又伸手拉过了被子,阖上眼睛,呼吸微沉。
姚黄惊愕道:“他是醒了还是……没醒?”
看他回房关门,又和衣而卧的样子,虽然动作迟滞,却颇有章法。可要是说他方才是醒着,以姚黄对谢苏的了解,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明无应脸上却是没什么波澜,问道:“以前见过他梦游吗?”
“从来没有,”姚黄连连摇头,“也没有听他自己说起过,不过,梦游的人是不是自己也不知道?梦游的时候做过的事情也全都不记得?”
姚黄还在自言自语,只见一点金色光华消弭在空中,知道明无应已经走了。
第二日谢苏自睡梦中醒来,伸手撑着床榻想要坐起,可是肩上伤口的痛楚好像也随着他清醒而卷土重来,更觉身体沉重,有些许头晕。
外面已经天光大亮,他缓缓起身,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睡到这个时候。
只有右手可以自如活动,穿衣洗漱颇花了谢苏不少时间。
他拾起一条新的发带,但一只手却无法束发,想用术法操纵发带将头发挽起,又束得松松垮垮,索性散着长发走出房门。
姚黄已在院中,石桌上摆了些精致清淡的吃食。
姚黄是花妖,寻常食物对他来说不过是尝一下味道,而修道之人可以辟谷,谢苏并不需要每日都进食。
此时他看着姚黄,只觉得他神色之中颇为异样,似乎总是吞吞吐吐的。
见到谢苏出来,姚黄伸手将一碗粥往前推了推。
“我加了花蜜,很甜的。”
谢苏从前在谢太医那里时,过得并不局促,谢太医用他来试药,在衣食上从不会俭省,也没这个必要,一向是谢太医自己吃什么,谢苏就吃什么。
但谢太医从不会问谢苏喜欢吃什么,就连谢苏自己也似乎尝不出食物的好坏,无所谓喜欢也无所谓不喜欢,从不挑拣。
他初到蓬莱山,姚黄觉得有趣,自己尝试下厨,最初做出来的东西不是口味不对,就是火候太老,后来终于将厨艺练得像模像样的时候,姚黄也摸清了谢苏喜欢吃什么。
在所有口味之中,谢苏略微嗜甜。
姚黄便在粥里加了花蜜,盛在玉碗中,米香之中又有一丝似有若无的花香。
谢苏坐在桌前,伸手执起玉匙。
片刻之后,他却是抬起头看向姚黄。
“你今天怎么了?”
因为受伤失血,谢苏的唇色略微苍白,但也称不上是憔悴或者羸弱,只是他惯常穿白衣,此时看着,整个人似是又淡了一分。
姚黄不妨他骤然发问,脸上表情一僵,终究是忍不住,与谢苏相对而坐,问道:“你昨天晚上睡得好吗?”
实话是睡得不好,谢苏半梦半醒间也能感觉到肩上的疼痛,自己也知道此刻的脸色或许有些难看。
他吃了一勺粥,只觉得口齿之间清甜软糯,答道:“还好。”
“真的还好?”姚黄脸上的神情分明是不相信,“你记不记得……嗯,你半夜起来过吗?”
谢苏摇头:“没有啊,怎么了?”
听说梦游的人醒来都不会记得,姚黄看谢苏的神色,觉得此话不假。
他双手托腮倚在桌上,无奈道:“你昨晚好像梦游了。”
姚黄的原意是,如果谢苏自己不知道这件事,他就提醒一下。
毕竟梦游之人全然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虽能走动,却跟睡着了一样,若是在房间里走走还好,如昨夜那样直接走到水边,却有些危险。
他便将自己夜里来看谢苏,见到他梦游这件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无论什么事情,由姚黄讲出来都是绘声绘色,更何况昨夜谢苏梦游一事是他亲眼目睹,诸多细节更是信手拈来。
谢苏听着,脸上却是微微有些发烫。
“我真的不知道……我,我甚至不记得自己夜里起来过,”他以手支着额头,“坐在湖边洗手这事听起来好傻……”
姚黄扑哧一笑:“这算什么,后来主人也来了,你猜你对他做什么了?”
谢苏听到这里,双目微微睁大,轻声道:“师尊?我……”
姚黄有意逗他,故意板起脸来,模仿着谢苏的样子伸出手去。
“你伸手摸了他的脸,就这样。”
谢苏手里的玉汤匙碰在碗壁上,一声脆响。

“姚黄,”谢苏犹豫片刻,“今夜你能搬来跟我一起睡吗?”
姚黄顿了顿,知道谢苏脸皮薄,或许被自己捉弄得狠了,便出言宽慰道:“其实梦游也没有什么……”
“不,”谢苏的耳根微红,却十分坚持,“你跟我一起睡,如果我又梦游,你一定要告诉我。”
见他这样坚持,姚黄便点头同意了。
谢苏房里有一张卧榻,当夜姚黄就睡在了这张卧榻上,与谢苏遥遥相对。
反而谢苏入睡之前,似乎有些紧张。他身上有伤,是没办法翻来覆去的,但仍是有些细碎动静传来,令姚黄不禁失笑。
他拿出自己的话本子,捡了个喜欢的桥段,靠在榻上,将桌案上的灯移近一些,不知过了多久,困意袭来。
那边谢苏背对着他,无声无息,显然是睡熟了。
姚黄将灯吹灭,自己也翻身入睡。
这一夜,谢苏似乎没有起来。姚黄睡觉很轻,若是谢苏半夜又梦游了,他下床走到门口这几步,已经足够把姚黄惊醒。
接下来两日,谢苏都没有梦游,他心中也稍微觉得安定了一些。
倒是姚黄不习惯跟人同屋而住,几日下来便是明显的精神不济。
这几日,学宫对今年结业弟子的试炼业已开始,来观礼的众仙门弟子也已经安顿在学宫之中,姚黄白日里不似前几日忙碌,但还是瞌睡连连。
这一夜,姚黄照旧去了半月小湖,蜷在榻上,手里握着话本子,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看。
抬眼时,姚黄看到谢苏坐在灯下,右手虚虚拢在左边手腕上摩挲。
他以为是谢苏左边手臂不舒服,便出言询问。
待谢苏手指挪开,姚黄才看到他拢着的是左手腕上那串玉玲铛,前几日自己是见过的。
“这是什么?之前都没见过,还挺好看的。”姚黄好奇道。
“是一件法器,”谢苏道,“师尊给我的。”
姚黄点点头,没再追问,低头去看话本,打了个哈欠。
片刻之后,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今日主人问起你,说怎么这几天都没有看到你……”
谢苏移开目光:“临近学宫结业,师尊不是很忙吗?我……就没有去打扰他。”
听到这话,姚黄的瞌睡都被自己的怒气给冲散了。
“他还忙?要不是杨观那老头子三请四请的,我看他甚至懒得去学宫的大典上露个面。”姚黄神色悲愤,“到最后事情都是我的,我当初为什么要认他做主人……”
他说到后面,声音却是越来越小,仿佛就是在谢苏这里,也怕被明无应听到似的。
姚黄愤愤撂下话本,将自己埋进被子里睡觉。
只听得一声轻响,是谢苏指尖释出一道灵力,将灯中蜡烛的烛芯断去。
姚黄这几日困倦得很,几乎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只是还没睡多久,就听到谢苏那边有轻微的动静。
他心里一动,裹着被子转身看去,果然看到谢苏已经离开床榻,慢慢地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
看谢苏的神色,与他那一夜梦游时一般无二,眼睛空濛濛的毫无神采,动作迟缓滞重,脸上也面无表情。
姚黄试探道:“谢苏?”
房间内安静得落针可闻,谢苏绝没有听不见之理。
可是谢苏就是对他听而不闻视而不见,坐在桌边,执着茶杯,慢慢将那一杯凉水喝完。
随后,他竟然就这么握着杯子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若不是姚黄太熟悉谢苏,看到他这样面无表情,或许会被吓到。
谢苏漆黑的长发散落下来,衬得他一张脸更似冷玉一般。
姚黄望着谢苏的脸微微出神,无端想到将来谢苏长大,会跟一个什么样的女子结为道侣。
在姚黄看来,是否出身名门全然可以不用考虑,自身修为怎么样也不算最重要的,反正谢苏将来一定不可限量,他的道侣修为差一点也无妨。
但那女子一定要长得非常好看。
若是不够好看,她又站在谢苏身边,那画面终究是有些缺憾。
姚黄也知道自己这个以貌取人的毛病应该改一改,可是本性难移,不是那么好改的。
况且他原身是天下第一品的姚黄牡丹,花开之时,满城芬芳都黯然失色,便觉得自己以貌取人也算不得什么。
他这样漫无边际地想了许多,听到谢苏的脚步声才回过神来。
只见谢苏将茶杯放好,转身走到床边,又动作迟滞地睡下了。
姚黄心中有些好笑,也闭上眼睛,一觉睡到了天亮。
第二日晨起,谢苏照例问他:“我昨夜起来过吗?”
姚黄叹了口气,还是没有骗谢苏。
“昨夜你确实又起来了,不过也没有做什么,只是走到桌边喝了杯水,也没有走出房间。”
谢苏像是欲言又止,轻声道:“我知道了。”
姚黄有心宽慰他几句,但今日事务不少,他已不能再在这里耽搁下去。
姚黄走后,谢苏对着屋里的水镜看自己的脸。
他昨夜又梦游了。
这事情听来荒唐,但两次梦游姚黄都是亲眼所见,甚至连师尊也看到了,自己还对师尊随意做出那样的事。
谢苏默然半晌,伸手揽过牧神剑负在背上,转身离开了半月小湖。
蓬莱山西麓。
百丈飞瀑从山崖间跌落,发出巨大的轰隆声响,阵阵水雾弥漫空中。
自山谷之中向上看,那飞瀑好似从天际倾倒,漫山遍野红枫尽染。
谢苏穿行在山间枫林之中,白衣胜雪,乌发如漆。
他负着牧神剑,自半月小湖一路穿过南麓的竹林,进入了这一片红枫之间
虽然已经走了几个时辰,但是谢苏穿行速度不减,气息也只略略有些起伏。
蓬莱山中灵气充盈,过了这些日子,谢苏肩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行动之间并不受太多影响。
按他的设想,到日落时,自己恰好能将这蓬莱山走过一遍,又回到半月小湖。
如此在山中奔行一日,身体困乏之时再入睡,或许就不会再梦游了。
姚黄不习惯跟人同居一室,这几日跟谢苏同屋,白日精神困倦,哈欠连连。虽然姚黄自己并没有说什么,但谢苏也已不好意思再留他在半月小湖。
数日之间,姚黄已经见过他两次梦游,足以说明他这毛病并非偶然。
西麓的秋意深浓,谢苏一路行进至此,枫叶沾衣。
他心道,若是今夜自己还是会起来梦游,明日就找根绳子来,入睡之前将自己捆在床上好了。
越向高处攀登,四周便越是寒冷。
漫山遍野的红枫渐渐被谢苏甩在身后,已经可以遥遥望到北麓的冰雪之色。
冰雪之间,又有无数苍松翠柏。
谢苏穿行速度不减,很快就满身落雪。
天寒地冻之中,他停下步子,仰头看向天地之间纷纷扬扬的大雪,微微启唇时便有白气呼出,不经意间将他长睫上的落雪融去。
牧神剑在他身边,谢苏每时每刻都能感觉到那磅礴的剑意。
两年之间,他早已对这种感觉习以为常,可是此刻却不觉出神。
藉由这柄剑,谢苏想到了师尊。
只消想到自己曾经在梦游的时候摸过师尊的脸,谢苏便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也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师尊。
他心知以明无应的性子,这点小事,他必然不会放在心上。
可谢苏自己却做不到若无其事。
对他来说,师尊跟这世界上任何人都不同。
漫天大雪倒映在谢苏琉璃色的眼睛里。
他又在风雪中走了几百步,忽然听到一点极细的声响,像是某种小兽哀哀的呻吟。
此处接近冰湖边缘,松柏都生得十分高大,沿着湖边延伸而去,像是一扇巨大的深绿色屏风。
岸边乱石嶙峋,上面都覆着厚厚的积雪。
谢苏循声辨位,很快就在一处乱石间看到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狐狸。
那小狐狸一双漆黑的眼睛,圆圆的鼻尖亦是黑色,它藏身碎石间,轻轻地叫了两声。
谢苏没有贸然靠近,而是停在原地,只是静静地看着。
小狐狸浑身毛茸茸的,只在皮毛尖梢沾了一星落雪,蓬松的尾巴团在身体一侧。
那双漆黑的眼睛看向谢苏,片刻之后,小狐狸自乱石之中跃出,跑到了冰面上。
谢苏却已经看清,这只小狐狸的前爪跛了一只,奔跑跳跃之间不敢落地,大约是受了伤。
他本以为自己惊扰了这只白狐,却又想寻个法子抓住它,看看那前爪还能不能治。
瞬息之间,小狐狸已经在冰面上一跛一跛地跑出去一段,又忽然停住回头,看向谢苏。
谢苏微笑道:“你是想要我跟上你吗?”
他举步踏上冰湖,小狐狸果然又开始往前走。
每走出十几丈,小狐狸便要回头看一看谢苏,似乎是在确认他是不是还在。
但谢苏想要跟小狐狸拉近距离时,它却又会跛着前爪努力向前跑几步,反而脚下一滑,把自己摔个跟头。
谢苏便断了立时靠近的心思,跟在后面,想看看这只小狐狸要带他去什么地方。
岸边的高大松柏已渐渐缩小成一抹暗色,漫天风雪茫茫。
小狐狸又向前走了一段,忽然停住,回头看向谢苏。
谢苏停下步子,看了看小狐狸,继而环顾四周。
蓬莱北麓除冰雪松柏之外别无他物,姚黄原身是牡丹,畏惧北麓的寒冷,很少踏足这里,一向也觉得这里景色肃杀,太过寂寥。
谢苏有时会自己来冰湖上走一走,倒是觉得身处漫天冰雪之中,心神放旷,格外宁静。
但他也是直到今日才知道这个冰湖大得像是无边无际,自己跟着小狐狸在湖上走了这么远,似乎还没有走到湖心。
小狐狸见他跟来,轻轻叫了一声,复又向前走去。
只一瞬间,那毛茸茸的身影便似消失在了漫天风雪之中。
谢苏举步向前,在小狐狸消失的地方察觉到一丝异样的气息,是他从未见过的。
但此处是蓬莱山,四周均设有明无应的禁制,不得他的准许,没有人能进入蓬莱。
而山中各处的秘境进入的法门谢苏早已烂熟于心,也曾在修炼之中进入过其中一些,却都与此处不同。
连身上的牧神剑也并未示警,谢苏直觉此处非同寻常,但似乎并没有恶意。
好像天地之间有一道无形的门。
风雪霎时间涌来,一片苍茫雪色中,冰湖之上凌空出现一座巨大楼宇,如海上的蜃景,似真似幻。
一道女声自楼中传出,似乎带着点不耐烦。
“都走到这里了,你为什么还不进来?是要我请你吗?”
这女子的声音令谢苏觉得莫名熟悉。
片刻之后,他认出了这个声音。
在枫鬼树下的幻梦之中,他背负着牧神剑,行走在一道望不见尽头的阶梯上,却听到一个女子说,此时的他是拔不出牧神剑的。
那女声同他此刻听到的一模一样。

那蜃景一般的楼宇在风雪之中若隐若现。
谢苏只觉身后的风中似乎有一只手,在他背上一推,自己便进入了那道无形的门。
须臾之间,外面的漫天风雪已经消失不见。
谢苏踏上一步,脚下踩的不是冰湖,却是浑圆晶莹的卵石。
卵石小径两遍尽是芳草,与一道窄窄的清溪穿连。
他似乎身处在一座极高的大殿内,云雾流淌中,依稀可见四周高大的梁柱。
有无数木架沿着殿墙延伸,上面摆满了大小不一的深色瓷坛。
而这大殿又无比奇异,四周草植茂盛,曲水绕径,反而像是一座小小园林。
正中有一棵极高大的合欢树,离地约一丈高的位置搭着一座木板拼成的小屋,有软梯垂在地上。
合欢树的枝干蔓延,翠绿叶片之间开满了粉色云霞一般的花朵,好像无数把小小的羽扇。
而合欢树之上,是一道银河倾斜九天,繁星如梦似幻。
谢苏心念一动,就听到先前那个女声道:“好看吗?”
软梯轻微摇晃,是那只小白狐已经攀到了木屋外面的台子上。
木屋的门开着,一个女子倚门而立,看向谢苏。
她穿着水红色单衫,腰间挂着一条七彩宝石金链。
这女子身形修长,姿容算不得绝美,但眉宇之间英气妩媚,浑然天成。
谢苏道:“这是幻术。”
这世上绝没有任何一座宫殿大到可以装下星河,与这样的壮丽景色相比,那出奇高大的合欢树,与水流交织的卵石小径都显得不那么奇异了。
女子闻言笑道:“这世上所有的真与假,虚与实,你也都分得清吗?”
只是一个瞬息,谢苏眼前景物变幻,兰草清幽的香气漂在鼻端,半月小湖凭空出现在谢苏眼前。
他仿佛站在自己的小院里,看着湖畔的销明草银光点点,随风摇曳。
那拂面的轻风,兰草的香气,都与真实的半月小湖一般无二。
女子眨眼之间,一切景象又如风烟一般淡去,谢苏琉璃色的眼眸中重又映出粉色云霞一般的合欢花朵。
她身周连一丝灵力都没有,可谢苏却觉得,这女子的修为其实深不可测。
小白狐盘踞在她脚边,似是撒娇,又像是生气一样,张牙舞爪地叫了几声,蓬松的尾巴一抖一抖的。
女子垂眼向它一看,小狐狸便立即老实下来,似乎对女子十分畏惧。
她微微一笑,又望向谢苏:“你闯进我的地方,心中不害怕吗?”
谢苏淡淡道:“是这头小白狐将我引到此地,它又显然是由前辈豢养。”
言外之意,他会进来此处,实在是女子刻意为之。
“你一定在想,我是什么人,又为什么会引你来这里,是不是?”
谢苏颔首默认,又听到女子说:“明无应果然护短,连牧神剑都给你了。”
谢苏微微侧脸,余光中可见自己肩上露出的牧神剑剑柄。
“师尊只是将牧神剑借给我习练。”
女子脸上现出微笑:“那又有什么不同?”
谢苏听她提到明无应,问道:“前辈认识我师尊么?”
“不止认识,”女子道,“明无应是我的朋友。”
这两年中,谢苏只见过元徵这一个明无应的朋友,也从未在姚黄口中听到这个女子。
但明无应是蓬莱的主人,天下间没有人能不经过他的同意而进入蓬莱。
“两年前,我在蓬莱的芍药园中,见到了一棵枫鬼树,在那个幻境中,我听到的是你的声音。”
女子道:“不错。你若是不相信,可以用那个你师尊教给你的术法,叫……叫镜花水月,是不是?”
这个术法能以人的记忆为经纬,编织出一个与原本情景一般无二的幻境,幻境中所见全都是真实的。
以镜花水月术法,便可以看到这女子与明无应相处的样子,自然就可以证明她说的话。
谢苏淡淡道:“不必了。”
“为什么不用,”女子神情生动,似是促狭,“是不是这个术法你学得不好,所以不敢在我面前施展?”
其实自谢苏走入这里以来,女子的数句言语,都似乎带着淡淡的挑衅之意,若是遇到一个沉不住气的人,或许早就发怒反驳起来。
可是她对上的却是谢苏。
那些话里的挑衅之意,谢苏听不出来,自然也就谈不上是否挂心。
女子似乎也发觉了这一点,扑哧一笑,微笑道:“上来吧。我若是要害你,你也是跑不了的,上来,陪我说说话。”
她转身走进木屋,小白狐抖抖尾巴,也一瘸一拐地随她走了进去。
谢苏立在原地,只是稍加思索,就上前拉住了那道软梯。
那木屋从外看起来不过小小一间,里面却是十分宽阔,桌椅床榻一应俱全,摆设古朴拙稚,别有意趣。
这等空间变化之术,从女子将天上银河揽于殿顶就可看得出。
那是极大处的浩瀚,这里则是极小处的精细。
小白狐虽然跛脚,却是纵身一跃,直接跳到了桌子上,一双漆黑的眼睛望向谢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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