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做就去试试,错了也无妨。
若是有一天回首来路,觉得自己从未有过什么事情是后悔的,那也算是一种逍遥。
因此谢苏说想试试蓬莱学宫的试炼,明无应便让他来了。
他平日说学宫里规矩繁琐,更是有几个夫子食古不化,其实大多是些玩笑话。
学宫精研道法学问、术法修炼,又有万卷藏书,教出了无数大能修士,若非如此,学宫又怎么会名动天下,各大仙门中的少年天才又怎么会对这里心向往之,想要跻身其中?
以谢苏的资质,将来他终要去见识山下的大千世界,以学宫作为第一步,是个不错的选择。
另一个原因则是明无应大半时间不在蓬莱,即使有姚黄,山上或许也冷清了一些,谢苏进入学宫,亦可交一些同龄的朋友。
路,终究是要自己往前走的。
但姚黄将谢苏的名字报给学宫之后,那位长袖善舞啰啰嗦嗦的学宫祭酒杨观倒是殷勤来问,谢苏是否要带着牧神剑来参加试炼。
这话里的意思自然就是说,谢苏身携牧神剑,有些不妥。
牧神剑是天下的第一的神兵,谢苏若是带着牧神剑进入学宫的试炼,对于其他弟子来说,或许算不上公平。
明无应似笑非笑道:“你不如说他是我的徒弟,所以本来就不公平。”
杨观嘿嘿一笑,接连摆手,示意自己并没有这个意思。
姚黄心道,仙门之中等级森严,高低贵贱分得更加清楚。虽说学宫遴选弟子并不看出身,但大仙门实力雄厚,丹药符箓灵宝不可尽数,便是个资质一般的孩子,也能将他喂个像模像样送进来。
于那些出身低微,只能靠自己勤奋修炼的弟子来说,不也是不公平吗?
但这话姚黄也只能在心里想想,杨观在此,他是不方便说出来的。
倒是谢苏自己解下了牧神剑,随便找了一把剑带在身上。
姚黄终究对他有些担心,早上离开半月小湖时,姚黄一路将谢苏送到学宫,问道:“今日的试炼,你自己有信心吗?”
三月前,谢苏在林中胜了叶天羽,这蓬莱山首徒的名号,一早就流传了出去。
今日不知会有多少各仙门的弟子来参加遴选,若是谢苏进入无法通过试炼,不知那些人会以怎样的目光看他。
可他问这话时,谢苏只是抬手,一颗颗地拨动着腕上的玉玲铛,对他回首一笑。
此刻谢苏背着一把普通的剑,倒是心绪坦然。
高台之上,杨观很快恢复常态,继续讲起了那些不得不讲的场面话。
谢苏的出现令校场上许多弟子有些骚动,随着杨观不动声色地以术法放大了自己的声音,校场上的窃窃私语也渐渐停止。
只是谢苏忽然觉得,人群之中,有一道目光一直跟着他。
他循着那道目光回望过去,看到了昆仑为首的女弟子。
见他回望而来,那女子冰雪一般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冷笑,目光中似乎隐隐将谢苏视为劲敌。
她身边的丛靖雪似乎也有察觉,脸上微现无可奈何之色,低声道:“师妹。”
那女子这才轻轻哼了一声,收回了目光。
杨观在高台上,将三道试炼一一道出。
第一道是过云门,这一关倒并不凶险,只是为了验明正身。
第二关是拨动学宫一张七弦琴,能拨动三弦之上的方有资格进入下一关。
最后一关则是进入学宫用来试炼他们的秘境,需得取出秘境之中的玉简。
玉简共计二十八枚,能够取得玉简的,就能成为学宫的弟子。
任何认主之术都不能对玉简起效,也就是说,如果有人自己没有寻到玉简,那么将别人的玉简抢来,也可以作数。
其实也可以算是学宫鼓励进入秘境的弟子相争,因为寻得玉简需要机缘智巧,或是闯过什么玄妙的阵法,或是通过什么危险的境地。
但找得到不代表守得住,若有人能纯以武力抢得玉简,也是一条通路。
校场上众人听到这话,面上神色各异,显然已经在推想自己进入秘境的策略,是去寻找玉简,还是守在秘境出口,出手抢夺他人的玉简。
杨观呵呵一笑,袖中飞出一道白光,竟在空中分裂化为无数道流光,准确地飞到了每一个人的手上。
杨观笑道:“若是有人想中途退出,以灵力催动此符,便可立即回到校场上。”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那道灵符似水如风化去,消散在每一个人掌心,却留下一道带着淡淡白光的印记。
有些弟子仍在惊异于这术法的玄妙神奇,但有一些年岁稍长的弟子心下已经明白过来。
杨观希望他们相争,也告诉他们手下需得留有余地。
既然玉简可以通过抢夺得到,那么秘境中必将有无数争斗。学宫名额在前,一定会有不择手段的人。
灵符带在身上,可能被毁坏、被夺去。
但这道留在每个人手心的灵符印记,却是无法被破坏的。若是遇到巨大的凶险,身陷绝境,只需催动掌心灵符,便可安然无恙。
一道高大云门自校场之上缓缓浮现。
学宫试炼就此开始。
高台之上,杨观离开坐席,面向校场众人。
他身上的宽袍大袖略略盈起,显然是灵力充盈,几乎已经凝成实质。
那道顶天立地、玄妙无比的云门,正是由他召出。
台下一些颇具眼力的人,已经看出这位学宫祭酒的实力非同小可,心中一凛,不由生出敬畏之意。
杨观却是仙风道骨,手捋长须,微微一笑。
“这第一关试炼,就请诸位从云门之下走过。”
那道云门仿佛真是自天际裁下数段白云拼成,虚无缥缈,却又压迫十足。
云门之下,自有学宫的主事手持长卷,依次念过参选众人的姓名。
被点到姓名的人便走上前,从云门之下走过。
这云门试炼无关修为灵力,为的只是验明正身。
非人之身使用障眼法的,或是走了歧途修行魔道的,只要从这道云门下走过,都会现出原形,身上的魔气也再无法遮掩。
其实天下道途,不止一条,只要能够登临顶点,都可以说自己走的就是大道。
但学宫的规矩素来如此,非人者及修行魔道者,是无法进入学宫修习的。
云门的另一个用途就是将那些已经超过年龄限制的人给筛出来。
只因修炼一途最看重的便是天资,天资厚一分,进境差十倍。虽说是勤能补拙,但是到了跨越境界的关头,资质的差异便会更加明显。
许多人终其一生,也只能说是初涉仙途。
若是资质不够,便会困在一层境界之中无法突破,直到耗尽此生。
学宫向来只纳天下顶尖的少年英才,只因这样的人,将来才可能成就一方天地。
可是学宫名气这样大,无数人跋山涉水,只为来参加一试。又有多少人会心甘情愿被这道年龄限制拦在外面?
而修道之人达到一定境界,或可维持容颜长青,所谓白发苍苍,或是青春年少,不过是看修士自己愿意以怎样的面目示人。
从外表上分辨年纪做不得数,学宫便以云门来甄别。
校场上人群微微移动,已经有十数人被叫到名字上前,自云门之下走过。
余下的人则按要求散开了一些,各仙门弟子的站位也不像刚开始那样泾渭分明,而是挨在一起,注视着每一个走过云门的人。
一些年纪稍长、较为老成的人自然是不动声色,但也有一些年轻弟子,或是常年在宗门中修炼,极少在外行走的弟子,压抑不住心中的激动,神情之中既是紧张又是向往。
谢苏第一次置身于这么多人之中,无数人的目光追随在他身上。
便是高台之上各仙门的大能修士们,也不免在看过自己门中弟子后,将目光投向场上的谢苏。
不知道这位蓬莱山首徒会有什么样的表现。
学宫倚山势而建,宫殿巍峨,长阶如天梯。至高处一座辉煌木楼,雕梁画栋,是学宫的藏书阁,飞檐之下铜铃碰撞。
云门拔地而起,似与藏书阁平齐。
云门之下已经走过三十余名弟子,其间超过年龄限制的便有一半。
又有两名修士,在穿过云门的时候,一道白光自云门高处落下,将他们周身笼罩。
在那道明亮的白光中,两人身周均是有原身本相一闪而过,似乎是两只羽色华丽的雀鸟。
这二人便是妖身修炼成人,也来参加这学宫的热闹。
见自己原身被识破,这二人倒是大大方方地笑起来,向着高台之上拱手行礼,自行走到落选弟子的位置上。
见这云门神奇,场上许多人不免发出惊叹之声,又向前围了围。
人群涌动之间,谢苏忽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是他在林中见过的华歆。
她似乎心事重重,双眉微蹙,衣衫上也绣有无极宫的火焰纹样,腰间挂着一条盘成圈的黑色长鞭。
华歆在无极宫众弟子之间似乎地位颇高,一直被其他人拱卫在中间,便是她不说话,其他弟子们闲谈之间,目光也多会飘到她脸上,似乎是在看她的意思。
但叶天羽却不在她的身边。
谢苏看着华歆,觉得她的修为比自己上次见她时要高了许多。
只是再看时,谢苏只觉华歆身上的气息杂乱,浮于表面,并不坚实。
姚黄曾经说过,许多仙门世家为了送自家的弟子进入学宫,会让他们服食一些灵药,在短时间内提升修为。
看华歆数月之间修为进境如此之大,身上气息又不纯,或许就是无极宫在她身上用了什么法门。
正当谢苏要收回目光时,他却被华歆身后的一个人盯住了。
那人一袭灰色衣衫,脸上也蒙着灰布,好像一道阴影。
他的目光古井无波,甚至可以说是了无生机。
鬼脸在跟谢苏对视一眼之后,将目光移向了谢苏的肩头。
数月之间,那里被鬼脸用青鬼剑刺出了一个伤口。
此人身上的气息依旧冰冷,但谢苏与他对视,忽然觉得鬼脸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上次见面时,他一度被鬼脸的诡异身法和杀人剑所压制,是迎着青鬼剑锋而上,以被他刺中为代价才将其制服。
那一战,不可谓不险。
可是今日见到鬼脸,谢苏似乎觉得他身上那种冰冷诡谲的气息已经无法压制自己,若此时他再与鬼脸一战,自己不必受伤就能赢过他。
谢苏想到此节,忽然又想到,他能看出华歆和鬼脸身上的修为,那么别人也能看出他的。
在实力高深的修士面前,一个人的修为如何,师承何处,其实都是一目了然的事情,那么境界上的威压,也不过是修为更高的人动动手指就能做到的事。
沉湘曾告诉他,元徵压制他试炼他,所凭借的就是自己的修为更高,因此将他人命运捏合于股掌之间,轻而易举。
谢苏到了今日,对这一点则有了更加真实的体会。
他缓缓扫视场上诸人,发觉自己已经能在第一眼就看出其中大多数人的修为如何。
谢苏想了想,又将目光移向高台之上。
除杨观和师尊之外,那上面坐着的无不是各家仙门之中实力深厚的大能修士。
他们的面目模糊,连周身气势都收敛隐藏,云山雾罩,丝毫不露在人前。
“谢道友这样东张西望,大概是已经对这学宫试炼成竹在胸了吧?”
一道男声在谢苏身边响起。
来人轻摇着折扇,步履闲适,面带笑意。
是殷怀瑜。
他忽而将折扇收起,向着华歆颔首道:“又见面了,不知叶少宫主可好?”
华歆本已经顺着鬼脸的目光看到谢苏,只是不欲上前搭话。但殷怀瑜随即出现,又直接与她说话,华歆心头再怒也只能克制道:“多谢殷师兄挂念,天羽留在无极宫中潜心修炼,并未前来。”
殷怀瑜眉毛一挑,明知故问道:“那么,叶少宫主是不准备来参加学宫的试炼了?”
此人不讨人喜欢的功力,或许跟他执掌沧浪海大半商路,长袖善舞,精于计算的功力一样深厚。
仙门之中同气连枝,华歆称他一句“殷师兄”,其实已经是对殷怀瑜很是客气。
上次他们在林中与谢苏起冲突,这殷怀瑜在其中起的作用,华歆又怎会不知,现在见他明知故问,淡淡地笑了笑。
“殷师兄也是来参加试炼的吗?”
殷怀瑜笑道:“我资质驽钝,况且前些年耽于俗务,虚耗光阴,早就超过了学宫弟子的年龄限制,此番前来,不过是为了将门内几个师弟师妹带到蓬莱。”
他身后跟着十数名沧浪海的弟子,皆隐隐以殷怀瑜为尊。
华歆身边无极宫的弟子亦稍稍围拢。
她却是先抬眼看了看校场上的巨大云门。
“原来是这样,殷师兄一心向着师门,好生令人敬佩。只是这云门会将非人之辈一一剔除,殷师兄可要小心看顾你那些师弟师妹,不是人的东西,自然也就不用去过云门了。”
华歆微微一执礼,便将身后无极宫的弟子全部带离,不再与殷怀瑜说话。
沧浪海与其他仙门不同,不管什么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只要看中也照收不误,是以门风不严,多为其他正统仙门所鄙夷。
华歆这句话,既是指明了这一点,也是将先前主动说自己不会过云门参加试炼的殷怀瑜给骂了进去。
殷怀瑜摇着折扇,风度翩翩,面上丝毫不见怒意,反而笑道:“好厉害的小丫头。”
他话锋一转,回头看向谢苏:“谢道友……嗯?”
谢苏已知此人城府极深,用心叵测,说话做事或许都有深意,并不想跟他多说,所以在他跟华歆交谈时已经走到了一旁。
可殷怀瑜似是对他颇有兴趣,绕过人群,又向谢苏走来。
恰在此时,学宫的主事手捧写有众人姓名的长卷,高声道:“下一个,谢苏。”
校场之上顿时鸦雀无声。
谢苏步伐极稳,一步一步行至云门前,淡红色的唇角微微抿起。
云门垂下,似有玄妙之力隐藏其间。
谢苏无父无母,没有来历,或许谢太医知道,但是他也已经死于那场大火,这世上再没有人能告诉谢苏,你是谁。
在来到蓬莱之后,谢苏曾经数次怀疑过,或许自己并不是人。
就连沉湘诱骗他喝酒,那理由半真半假,却也是怀疑他有非人血脉。
若他真的非人,大概立时就会被云门的白光照出真身。
谢苏不由得停下步子,回首望向高台之上。
在他望向明无应的时候,明无应也在看他,那双眼中风流睥睨,似乎已经将谢苏心中所想全然看穿。
举步踏入云门的一瞬间,谢苏淡淡一笑。
风驰云动,他自心定。
无论今日云门会给出怎样的答案,他是谁,他要成为谁,其实都只由自己决定。
走过云门的一瞬间,好像天际的长风掠下,迎面而来。
谢苏几乎以为那道白光要就此落下,然而他通过了云门,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心头说不上释然,也说不上欣喜,只是他原本对这个问题很是郑重,现在问题的答案却轻飘飘地落在他手上,那感觉不免有些失真。
右手边是被云门拒绝的人,这些人中有不少原本就没指望自己能进入学宫,此时脸上也不见懊恼之色,反而兴致盎然,看着每一个通过云门的人结果如何。
左手边则是被云门选中的人,人数大略少于右边。以服色来看,他们大半出身于有名望的仙门世家。
这些人已经通过了第一关,相比另一边要安静些,有秩序一些。一些年纪小的修士脸上有隐隐的欣悦之色,显然正是踌躇满志。
云门之下,主事已经叫到了另一个人的名字。
谢苏并未耽搁,举步向左边走去。
他走向队伍末尾时,那些已经通过云门的弟子皆抬眼望来,纵然是有世家弟子的风度在,不好盯着谢苏不放,但终究是对这个传闻中的蓬莱山首徒太过好奇。
克制些的,不过是等谢苏走近时,装作不经意般看他一眼。有些定力不够的,就伸长了脖子来看他。
看过了谢苏的人,还要看他的剑。
待发觉谢苏身上背的不过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剑时,有人心中便觉得十分奇怪。
只是谢苏走到队伍末尾时,站在他身前的那个人突然回过头来,狐疑道:“怎么这些人都在看你?”
这人身量与谢苏相仿,一身黑衣短打,身形利落,剑眉星目。
他一回头,看到谢苏琉璃色的眼眸,先是愣了一愣。
“啊,我知道了,他们是看你长得好看。”
他又伸出手摸着自己的下巴,思索道:“我也长得很好看,为什么他们都不看我?”
谢苏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不由得微微一笑。
那人又道:“我叫贺兰月,你叫什么名字?”
这人行事疏阔,不拘小节,言语之间好像根本不知道谢苏是谁。
迎着校场上众人或艳羡或探究的目光走过时,谢苏并非没有察觉,只是他天性如此,对自身境遇好坏,或是他人如何看待自己并不挂心。
只是无论走到哪里,都要被他人的目光追逐着,那感觉到底与平时不同。
但眼前这人显然并不知道他是谁,倒令谢苏觉得很是轻松。
他答道:“谢苏。”
“唔,谢苏。”贺兰月将谢苏的名字念叨两遍,又转了回去,望着天际的飞鸟,张开嘴打了个哈欠。
谢苏忽然发觉此处虽是列队站好,但贺兰月身前的人显然都离得他很远,似乎并不愿意跟贺兰月搭话。
而贺兰月显然是很喜欢说话的。
“哎,你走过云门的时候有没有觉得凉飕飕的啊?”
谢苏抬眸,贺兰月又转了过来。
“还好。”
贺兰月长眉一展,便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般,从他排队时等了许久,将远处高楼上的檐铃数了三遍,到高台上左首第五位好像是睡着了,连珠炮似的说个不停。
云门之下走过二三十人的功夫,谢苏已经知道了贺兰月跟其他人一起,是乘木兰长船越过溟海来到蓬莱的,下船的时候还不小心掉进了水里。
“坐那木兰长船太贵了,我要是不能成为学宫的弟子,回去的时候怕只能在船上做工抵债了。”
贺兰月的思绪已经飘得很远,“溟海之上应该有很多怪物吧?到时我一刀两个,两刀四个,多多地砍上一些,船资也就够了……”
他讲话时,不自觉离谢苏很近,神情生动,眉飞色舞,说到兴起更是伸手揽过背上长刀,振刀出鞘。
只是那刀光刚刚现出两寸,云门下的主事立即抬眼望来,半空之中亦像是有数道灵力丝线一般互相牵引压制下来,显然是被贺兰月触动了什么阵法。
高台之上,杨观微微一笑,扬声道:“未到第三关,诸位手中的刀剑都是不必出鞘的。”
贺兰月将刀重新背到背上,对场上众人的目光视而不见,向着谢苏低声道:“这阵法有点意思,大概是怕我们在场上打架,万一打起来收不住手,把这座蓬莱学宫拆了可就不好了。”
谢苏抿了抿唇,终是提醒道:“你在这里说话,杨祭酒或许也是听得到的。”
贺兰月神色一僵,缓缓转了回去。
他背上那把长刀比寻常的剑似乎更要长得多,刀鞘上的皮子陈旧,磨损太过,已经看不出原本是什么颜色。
谢苏此刻已知,为什么没有人来同贺兰月搭话。
与那些根基深厚,传承数代的仙门相比,贺兰月实在是野路子出身,甚至没有正经拜过师。
他出身贫寒,又无师门,那些仙门世家里的弟子是不耐烦同他说话的。
日光渐盛,校场上绝大多数人都已经走过云门,主事手中的长卷也已经垂到了地上。
第一关试炼即将结束,通过云门的人数略略少于没有通过的。
这一多半的人,便已经无望进入学宫了,依次走下校场,倒还得了学宫以薄礼相赠。
而通过的人中,从身上服色便可以看出,大多都是仙门世家送来的弟子。
如昆仑山、沧浪海和无极宫来参选的弟子,并无一人落选。
校场之上顷刻便空了一大半。
先前那手持长卷的主事伸手一拂,校场上凭空出现一张木桌、一只木椅。
又有一名主事双手捧着长长一条物事走来,将它平稳放在桌上,又抽去了上面蒙着的素色丝绢,露出一张古旧瑶琴。
琴弦之上好似沾染千年风烟。
学宫定下规矩,拨动三根琴弦之上,才能进入第三关。
此刻主事已经落座,伸手虚虚放在琴弦之上。
众人知道他要先行演示,便目不转睛地看着。
只见那主事缓缓放低手掌,右手拇指拨动了离自己最近的那根琴弦,继而向外,接连拨动三根琴弦。
琴声空寂,仿佛一时风烟俱静,长天一色。
要拨响这张琴,用的不是手指,而是灵力。
灵力越高的人,就越能拨响后面的琴弦。
这样的试炼内容,对于那些仙门世家出身的弟子来说并不新鲜。
拜师之前,仙门各自都有自己的试炼法门,为的就是测出弟子们的资质。天资越高,门中就会倾注更多心血培养。
这便是给弟子们定品,若非将来有幸遇到什么大机缘,这一次定品几乎就已经决定了弟子们的未来。
瑶琴有七弦,而学宫将通过第二关的标准定为拨响三根琴弦,那么拨动此琴的难度可见一斑。
这一关,不再有主事依次点名,而是由大家自己上前尝试,并无顺序。
校场上留下的俱是天资极佳的少年英才,此时知晓了第二关的考校内容,大多跃跃欲试,更有一些自负修为过人的弟子,有心要拨动更多琴弦,在学宫的试炼中一鸣惊人。
是以主事话音刚落,便有数名弟子自告奋勇上前。
他们彼此对视一眼,僵持片刻,有两人主动退后一步,让开了位置,一人振袖上前。
看此人衣着,是沧浪海的弟子。他坐在桌前,手指探向第一根琴弦。
只是他的手指悬停在琴弦之上,良久未动。
贺兰月摸着下巴,疑惑道:“他在干什么?他是觉得自己很英俊吗?偏偏要在这么多人面前坐着不下来。”
“不,”谢苏轻声道,“他是碰不到那根琴弦。”
那沧浪海的弟子面色涨红,因为用力,手指都在微微颤抖,一点一点地接近琴弦,仿佛琴弦之上有一股无形的力道在阻止他。
终于拨响第一根琴弦时,他的额上已经见了汗。
他又在琴弦之上僵持良久,始终无法拨动第二根,终于起身,走回沧浪海的弟子之中,微微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