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神色虽然凝重,却谈不上十分不甘心,而是不断低声跟周边的同门说着什么。
贺兰月叫道:“他们好狡猾!一定是让他先去试试,回来告诉其他人用力的法门。”
先前学宫主事拨动琴弦时,姿态优美,手腕似乎毫不着力,仿佛拨动的只是一张普通的瑶琴。
而看过沧浪海的弟子第一个上场碰壁,场上诸人也冷静下来,知道这一关并非如自己设想那般好过。
虽然依旧有人自负修为,跃跃欲试,但更多的人却是镇定下来,想等更多的人试过,自己也有更多时间去思索一番该如何拨动这张瑶琴。
说话间又有数人上场,至多也不过拨动琴弦两根,走下来的时候无不脸色灰败,一言不发。
各大仙门前来参选的弟子纷纷效仿沧浪海,先派出一个实力不高的弟子,上去拨动琴弦,再回来传授经验。
那些独自前来的人不免觉得不太公平,只是学宫主事并未出言阻止,他们也不能说什么,只是又看到那些大仙门的弟子失败时,心中颇感畅快。
忽然之间,无极宫的弟子们散开,华歆走了出来。
在她之前,已有三名无极宫的弟子失败。
华歆的神情之中似乎也有些紧张,坐在瑶琴之前的时候,先是调匀了气息。
她伸手虚虚按在琴弦之上,片刻之后,拨响了第一根。
然后是第二根。
此刻众人均已看出,华歆似乎已到极限,她浑身绷紧,气息微乱,双目紧紧地盯着第三根琴弦。
铮的一声,是第三根琴弦被拨动。
华歆凝在身上的气势骤然散开,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走下来时,无极宫的弟子皆是大声为她喝彩。
而她的右手指尖,已经绽出一道极深的伤口。
“无极宫,华歆,拨动三弦,通过。”
学宫主事神色淡淡,声音并不大,但校场上众人都听得十分清楚。
身为第一个通过第二关的人,华歆无疑引起了场上的小小骚动。
在无极宫的弟子中,华歆的地位显然很高,便似众星捧月一般。加之她生得十分娇美,便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在她之后,无极宫的弟子接连上前去拨动琴弦,其中半数以上都拨到了三根弦之上,还有一人拨动了四根琴弦。
一连数人通过第二关,众人心中不约而同觉得,这个试炼倒也没有自己想象之中那么难。
先前那些只能拨动一二根琴弦的,大抵学艺不精,修为还差着些,若是自己上场,应该也能拨动三根琴弦。
其他几个大仙门中的弟子,也好似放松了一些。无极宫的人能有一半过得这一关,没道理他们的人就过不去。
主动上前尝试的人便越来越多。
谢苏却格外留意到,鬼脸上前去拨动琴弦的时候,也只拨动了三根。
即使华歆在身上用了些什么法门,在数月之中强行提高了自己的修为,但她与鬼脸比起来,却还要差上许多。
他只拨动三根琴弦,大概不是不能,而是不想。
鬼脸始终护在华歆身边,极少说话,却是无处不在,几乎真像是华歆的一道影子。他只拨动了三根琴弦,便是有意在众人面前隐藏自己。
谢苏不知道自己又能拨动几根琴弦,若是留有余力,余下的琴弦还要不要尝试?
这念头在他心中一闪而过,随即便被自己否定了。
只因为明无应此刻就在高台之上,谢苏虽然不知道师尊会对自己有什么样的期许,但此刻,他却是很想尽力做到最好。
“你想什么呢?”
谢苏当即回神,“没什么。”
“我先上去试试,”贺兰月望着那张瑶琴,“回来告诉你,有没有什么用劲的法门。”
先前他觉得同一仙门的弟子互相探讨,对其他人很是不公平,到了这时却打算自己先上场,再回来告诉谢苏,足见他性情飞扬,亦是十分自信。
贺兰月将手上护腕重新扎紧,仿佛要上前拨动的不是几根琴弦,而是千钧重鼎。
只见他大马金刀坐在木椅上,伸出右手拨动了一根琴弦,此后却久久没有动作,目光垂下,仿佛入定一般。
他耽搁了这许久,场下等待的人便颇有微词,只是一旁的学宫主事并未发话,也只能耐着性子等下去。
贺兰月忽地一笑,右手直接拢住了五根琴弦,指尖发力,竟是同时将五根弦拨响。
琴声交错回荡,场下鸦雀无声,片刻之后,却是响起了窃窃私语。
谢苏耳力很好,已经听到数人在问,场上这黑衣小子究竟是什么人。
如无极宫这样雄踞一方的大仙门,派来学宫参选的弟子必定都是门内这一辈的天才,他们之中修为最高者也不过拨动了四根琴弦。
而贺兰月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一出手,却是同时拨动了五根琴弦。
那学宫主事槁木一般的脸上稍稍流露出满意之色,只是贺兰月站起身就走,丝毫也没看见。
“贺兰月,拨动五弦, 通过。”
学宫主事报出他的名字时,前面并未带上任何一家仙门,场下众人听到贺兰月并无世家的出身,交头接耳之声不绝。
贺兰月迎着众人或惊叹或怀疑的目光走回谢苏身边,抬手摸了摸后脑勺,像是有些尴尬。
“本来想给你传授点经验的,但是手比心思快,回过神来我已经下来了。”
他又认真看向谢苏,“不过你肯定能通过,我觉得,你至少能拨动六根琴弦,跟我一样。”
谢苏一早看出贺兰月的修为不止于此,见他自己承认,不由得微微一笑:“能拨六根,却只拨了五根,为何?”
贺兰月将右手举起来晃了晃。
“当然是因为我一只手只有五根手指啊。”
看他神色,仿佛是认真讲出这话,又像是懒得再去伸手拨动第六根琴弦,所以就这么下来了。
谢苏觉得贺兰月的性子很有趣,若是师尊见到他,大概也会这么认为。
但这个念头才刚浮现,谢苏唇边的笑意便莫名淡了两分。
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忽然生出一种异样感受,却又无可捉摸。
贺兰月已在谢苏背上推了一把,“快去吧!”
他刚走到瑶琴近前,场上便复又鸦雀无声。
无数人的目光汇聚到谢苏身上,谢苏余光之中便已经看到昆仑山、沧浪海和无极宫的所有弟子都不错眼地看着他。
人群之中,又有一道目光格外锐利,仍是来自丛靖雪身边那位女修。
连一旁的学宫主事抬眼看到上前的是谢苏,眉间亦是微微一动。
高台之上,杨观的身体微微前倾,将校场上谢苏的身影收入眼底。
他心知不止是自己,恐怕周围那些各家仙门中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此刻也全都在注意着谢苏。
因为他是明无应唯一的徒弟。
杨观不由得扭头,看向身旁坐着的明无应。
只是他目光一转,便跟明无应对上了。
明无应的样子散漫闲适,仿佛对谢苏能拨动几根琴弦全然不挂心。
“怎么,我脸上有东西?”
杨观干笑两声:“没有,没有……”
校场上,谢苏已经坐到了瑶琴之前。
这琴显然是古物,木质温润,不知曾被多少双手温柔抚过,琴身有如墨玉一般。
众人等了片刻,不见谢苏有任何动作。
下一瞬,谢苏抬手,抚上第一根琴弦。
那感觉分外奇异,像是琴弦本身就是由风制成,自然而然生出力道相抗。
这一关为何能验出与试者的修为灵力,便清楚得很了。甚至可以说,斫琴之人必定心思玲珑,神乎其技,才能造出这样玄妙的灵宝。
一个人要身负怎样的修为,才能用指尖去捉住风?
谢苏不由想到,若有人经年累月用这张琴习练琴曲,那进境又该如何衡量?
铮的一声,是第一根琴弦被他拨响。
随即是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琴声空灵飘渺,听者如身在深山幽谷中。
谢苏肩极平,背极薄,虽是坐于琴前,却身姿挺拔,几乎像是一尊玉像。
一袭白衣不输霜雪,神情淡漠,却俊美到了摄人心魄的地步。
他好似信手一拨,第五根、第六根琴弦便接连奏响。
柔和琴音悠悠响彻天地。
而场下那些曾经尝试过拨动琴弦的人,此时心中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一时怔住。
只因这拨动这琴弦需要倾注灵力,否则指尖便始终悬停在琴弦之上,不能有丝毫接近。
且后面的每一道琴弦上所生出的相拒之力,都几乎等同于前面的总和。
便似一人负重登山,千辛万苦登上山顶,却发现眼前的山顶也不过又是一个起点,后面却是一山更比一山高。
想要过得这学宫的第二关试炼,并没有任何的窍门可试,没有任何的捷径可走,全凭个人的修为高低。
而转瞬之间,谢苏已经拨响了五根琴弦,且明显行有余力,未见一丝一毫的滞涩。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想要看看谢苏的上限究竟在哪里。
高台上的杨观更是心中泛起波澜。
林中一见,谢苏将无极宫的叶天羽逼得毫无还手之力,杨观便已经大略看出谢苏的修为如何。
但此刻见到谢苏信手拨动六根琴弦,杨观仍是心头震动。
自他接任学宫祭酒之位以来,见过无数年轻人,无不是才华横溢、天纵奇才,他们之中拨动六根琴弦者有之,却无一人如今日的谢苏这般举重若轻。
因这张琴试出的不只是抚琴之人的灵力修为,更是能隐约透出此人未来能进入什么样的境界。
是高处不胜寒,还是和其光同其尘,抑或是与天地比寿,与日月齐光?
杨观轻声道:“此子将来不可限量。”
若非谢苏这样的资质,如何能般配蓬莱山首徒的名号。
话刚出口,杨观已察觉自己这句评得贸然,不由去看明无应作何反应。
就在此时,一声清越琴音响起。
是谢苏拨动了第七根琴弦。
天际长风流云也似来应和,牵引无数玄妙气机,如有清风入怀。
明无应的目光笼罩在谢苏身上,嘴角勾了勾。
“蓬莱山,谢苏,七弦,”学宫主事静了片刻,又道,“通过。”
谢苏已经起身,步履从容,一如往常。
贺兰月长得高,此时站在人群之外,跳起来向谢苏挥了挥手,似乎是在叫他过去。
亲眼看到谢苏一连拨动七根琴弦,场下诸人即使面上克制,心中也是无比震撼,又知道谢苏是明无应唯一的弟子,进入学宫已是十拿九稳,不少人都趋身上前,露出想要结交之意。
一时之间,却无人再上前去拨动琴弦,
便是此前跃跃欲试的人,仿佛也觉得谢苏珠玉在前,自己此时上去拨动琴弦,就算能通过试炼,也不免会被谢苏的光芒盖住。
只有一个女子大步流星走来,将谢苏在台阶上截住。
来人脸上挂着微微的冷笑,周身气质寒如高山上经年不化的积雪。
“我叫云靖青,这个名字,你要记住。因为我会是赢过你的人。”
第50章 影中之剑(五)
在女子之中,云靖青的身量已经算得上很高。可她站在两级台阶之下,要比谢苏低上许多。
但她身上的凛冽气势反而更加高涨,扬起的脸上有种坚定的神色。
她身上穿着与昆仑弟子们一色的云锦,漆黑长发以玉簪挽起,腰间悬着一柄短剑。
云靖青说话时,左手便轻轻按在那柄短剑之上,挑衅之意依然十足。
谢苏甚至是到了此刻才知道她叫什么,并不明白云靖青对他的敌意是从何而来。
此时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们二人身上,从昆仑弟子之中走出一人,步履虽快,却不失风度。
丛靖雪面色微沉,自人群中穿行而来,两边的人都主动为他让开位置。
云靖青亦察觉到,在他赶来之前就径直跨上台阶,走向那张瑶琴。
她走上来的时候与谢苏擦肩而过,下巴轻轻扬起,并不看他。
谢苏走下台阶,抬眸时看到丛靖雪已经走到近前,面露为难之色,似乎欲言又止。
见他并未开口说些什么,谢苏也只轻轻一点头,就向自己的来处走去,一路上,众人望向他,却是神色各异。
贺兰月见他下来,自人群边缘找了个缝隙直插进来,他肩宽臂长,将几个围在一起的弟子直接挤开了,笑嘻嘻地迎向谢苏,神色飞扬。
他绕着圈将谢苏看过一遍,笑道:“原来你是明无应的徒弟!方才学宫主事报出蓬莱山三个字,我都愣住了。”
谢苏道:“我不像吗?”
“不,你很像,”贺兰月的眉梢眼角洋溢着少年的意气,“蓬莱山首徒啊,要是换了别人来当,我一定会不服。”
他摸着下巴看向谢苏,又道:“我的运气真好,来到蓬莱山,见到的第一个顺眼的人就是你,哈哈,哈哈哈!”
听他语气中的自得之意,仿佛并不是在夸赞谢苏,而是在夸赞自己。
早前谢苏听贺兰月的言谈,知道他此来学宫都是与仙门世家的弟子同行,因为想要进入学宫,只有乘坐木兰长船才能度过溟海。
贺兰月没有师门,又性情飞扬,懒得去奉承那些弟子,一路上听了不少冷言冷语。在他看来,这些仙门弟子目下无尘,自矜身份,实在没什么意思。
谢苏听他说到这里,一度有些犹豫自己是否也要告诉贺兰月他的师门。
但说话说到中间,直愣愣地插一句“我师尊是明无应”,那也太奇怪了,谢苏找不到合适的时机来告诉贺兰月。
而学宫主事示意通过第二关试炼时,会将师门来历一并报出。贺兰月听到蓬莱山三个字,自然就知道他是师尊是谁。
也是主事报出之后,谢苏才发觉这样似乎有些不妥。
他觉得自己应该早一些告诉贺兰月,而不是让他以这样的方式知道自己的师门。
何况贺兰月说起话来飘忽得很,一时想起这个,一时又说起那个,他的平生经历,差不多已经有一半说与谢苏了。
只是谢苏刚开口,贺兰月便无所谓地挥了挥手。
“这有什么关系,你没说,那是因为我也没问啊。我又不会认为仙门出身的人全都是眼睛长头顶的家伙,至多十个里面有五六个吧……但你又不是这样,这并不算隐瞒。”
他理直气壮道:“再说,我就是爱说话,就是你不问,我也是要说的。对你来说,其实也都是一些废话,你不用放在心上。”
贺兰月性情明快,谢苏也不拘泥,微笑道:“好。”
“不过,知道了你是谁,我也就知道为什么那个云靖青要如此针对你了。”
连谢苏自己都不知道云靖青对他的敌意从何而起,不由得问道:“你知道为什么?”
他这样一问,贺兰月反而奇怪道:“难道你不知道?”
谢苏不知自己该作何反应,他自小甚少与人相处,那些眼中的情绪,话里的机锋,他大多是看不出来也听不出来的。
好像一个所有人都知道答案的问题摆在前面,只有谢苏不知道。
他也知道自己在这一点上十分欠缺,此时贺兰月这样一问,谢苏便立刻想到了这件事上。
他犹豫片刻,问道:“是我师尊跟昆仑山之间有什么?”
谢苏来到蓬莱之后,可以说是得罪过叶天羽。但今日是谢苏第一次见到云靖青,自然谈不上有什么地方得罪过她。
云靖青一见到他,便流露出将他视作劲敌之意,只有可能是因为一些谢苏不知道的师门往事。
而以明无应的性情,只有他去得罪别人,没有别人去得罪他的。
看云靖青的年纪辈分,以及丛靖雪欲言又止的神情,谢苏隐约觉得,云靖青如此表现,或许是为了某位门中师长。
贺兰月道:“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这话说来可就长了……”
谢苏已经领教过他说话漫无边际,说到哪里算那里的本事,一听他这样讲,又注意到四周一些人眼睛看着台上,心思却好像放在他们这里,似乎在倾听他们在说些什么,便带着贺兰月退开一些,要他删繁就简,长话短说。
此处人少,反而能清楚看到场上的云靖青。
她面对谢苏时毫不退缩,放言一定要赢过谢苏,但面对这张玄妙已极的瑶琴,却并没有贸然伸手,而是十分冷静。
她虽坐于琴前,没有动作,有些颇具眼力的人却已经看到云靖青周身气韵流转,循环往复,连绵不断,却是愈见强势。
而云靖青依旧面无表情,似山巅冰雪一般,只是眉间有一道青光若隐若现。
修为高深者一眼便知,云靖青是运起了什么功法,将自身灵力催动调和。
至于贺兰月,热闹是要看的,故事也是要说的。
他见云靖青一套功法行完还需要些时间,不会就此开始拨动琴弦,便回过头,同谢苏讲起了那些仙门往事。
“说来你猜得不错,你那位师尊,曾经斩落过一个昆仑的剑仙。”
谢苏思绪一动,忽然想起旧事,问道:“是现今昆仑掌门郑道年的师弟,是不是?”
贺兰月道:“不错,就是此人,他名叫李道严,用的是一把重剑,枯荣剑。”
李道严上昆仑山时只有十二岁,天生剑心,是百年来昆仑的第一天才。
他用的是一柄宽阔重剑,名叫枯荣,一剑万物生,一剑万物落。
这柄重剑势大力沉,强悍无比,有开山之能,传闻现如今昆仑的问剑峰,壁立千仞,直上直下,飞鸟不得过,就是当年李道严试剑之时,一剑劈出来的。
即使是在根基深厚、几乎每个弟子都是天纵奇才的昆仑,李道严的资质也实在太过惊人。
而李道严天生剑心,任何事情都无法令他在成神之路上略微停一停步子。
他横空出世,被人叫做剑仙。那时所有人都认为,李道严会成为千年来第一个过天门的人。
“可是明无应却先他一步,过了天门。”
虽是旧事,但李道严的气势如此令人心折,贺兰月讲起来的时候不禁一脸神往之色。
他望着谢苏,又道:“要是你师尊过了天门,选择飞升成神,那也就算了。可他偏偏过天门而不入,你说,他在世人心中应该算什么?李道严心中又会怎么想?修仙者视那些无法感应天地灵力的人为凡人,可是对于能闯过天门阵的人来说,看我们也是一样。”
贺兰月遥想着明无应过得天门后,天地所生的不绝异象,语气之中满是钦羡,还有不解。
“听说天上白玉京都为明无应打开一线,可他却头也不回。如果换了是我……”
谢苏问道:“你来学宫参选,是为了有一天也能过天门吗?”
贺兰月摇了摇头,“我若想要过天门,恐怕从现在开始,一时一刻的时候都不能浪费,除了修炼,什么的事情也不能做,一路走下去不回头,用各种手段提高自己的修为。可要是那样,我这个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认真道:“我告诉过你,我不是中原人,用中原人的话来说,我这种人就是草原上马粪堆里长大的蛮族。在我们那里,部族打仗,男人战死了,女人和小孩就会成为战胜那一方的奴隶,被主人驱策,一生不得自由。我走到今天,不是为了再去做谁的奴隶。我不想做我自己的奴隶。”
谢苏听到这里,忽然懂了贺兰月这样长的一席话是什么意思。
仙途路漫漫,途中陨落者不计其数。一生都为一个遥不可及的目标孤绝而行,舍弃这一路的风景,舍弃这一生的自由,甚至舍弃自我,那不是贺兰月对自己的期许。
气氛一时静寂下来,贺兰月笑起来,猛地一挥手,似乎是在驱散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真对不住,我这个人说话就是这样,一开始说就停不下来。原本还想告诉你我这一生的目标是什么,不过那又会扯得太远,我料想你现在最想听的,还是你师尊跟李道严的事。”
贺兰月捡起初时的话头,又滔滔不绝地讲下去。
“明无应过天门而不入,李道严便与他约战。开山裂石的重剑枯荣,可引九天风雷的名剑牧神,这一战要惊动多少人,我不说你也想得到。而输赢结果,你现在已经知道了。”
谢苏轻声道:“是师尊赢了。”
“是,”贺兰月正色道,“牧神剑折断了枯荣剑,也折断了李道严的剑心。”
这一战后,枯荣剑折断,李道严的境界大跌,从此没有下过昆仑山。
剑仙这个名号,再也无人提及了。
修为到了一定境界之后,想再次突破,是很需要机缘的一件事,纵使埋头苦修,也可能长久没有一丝进境。
而如李道严这般跌落境界的,便似参天大树枝叶仍繁,而内里半数根系已朽,枝枯叶败不可逆转,修为大降,再也无法攀升到曾经的高度,遑论更进一步,过得天门。
他的性命身体并无受损,但一生的修为依然在这一战中付之东流。
贺兰月道:“云靖青是李道严唯一的弟子。我看他们昆仑山上的人,性子里都很是执拗,师父对师父,弟子对弟子,她见到你,自然要把你视为劲敌。”
这一味的执拗,在修炼之初可以提供极大助力,心无旁骛,专注修炼,可是攀升到一定境界之后,执拗就会变成执念,说不准就会成为修道之路上最大的阻碍。
正是因为这样,李道严这样的天才,输掉一战,便剑心损毁,才这样令人唏嘘感慨。
而修炼之途原本就是这样残酷,所谓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还能身临大道,古往今来,又有几人?
只听泠然一声琴音,是云靖青拨动了第一根琴弦。
“啊!”贺兰月兴致勃勃望向云靖青,“话都说出去了,看看她是不是真的能赢你!”
此刻场上诸人,或许都与贺兰月有一样的心思,目光皆投向了正在抚琴的云靖青。
谢苏却不甚在意云靖青是不是能超过他,反而看向了场下的丛靖雪。
他看的不是丛靖雪这个人,而是他的剑。
他腰上悬着的那柄长剑,即使不出鞘,但那淡淡流转的气韵,却足以昭示剑鞘之内是一柄怎样的好剑。
更重要的是,那种似有若无的气息,令谢苏觉得有些熟悉。
片刻之后,他忽然想了起来。
璇玑剑上的气息,与元徵赠给他的那块碧玉似乎有些共通之处。
这不过是瞬息之间发生的事情,谢苏抬眸,云靖青已经接连拨动了四根琴弦,手掌下按,指尖又拨动了第五根琴弦。
她身上有精纯的灵力释出,一望即知是出身昆仑,修习正统功法。
众人目不转睛,只看她是否能再拨响第六根琴弦。
贺兰月忽然道:“话又说回来,这张琴一共只有七根弦,就算她也拨动七根,那也算不上赢你,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