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复生换回自己身体一事还有诸多谜团,未能从明无应口中得到答案。
这十年之中,明无应又是何时醒来的,对他擅闯天门阵一事,心中又是如何想的,谢苏全然还没有来得及问出口。
他想起自己在鬼市中曾数次动了逃跑的念头,都被明无应看在眼中,不知道这一次,明无应会不会也以为是他自己要逃的。
想到此处,谢苏轻轻抿了抿唇。
海雾从窗外漫进来,浸润他的眉眼发梢。
那少女在他身后,十分抱歉的样子,轻声道:“实在是对不住,可是进入海雾,我们就不能回头了,不如……我先给你安排一个房间住下,待那些昆仑弟子到岸之后,我们再将你送回来?”
溟海上无法御剑,似乎也只能如此。
那少女以为他不满意,急匆匆道:“这船是被仓兕毁去之后重新建起来的,要比从前快上许多,从前渡过溟海要十日时间,现在只需要五日,很快的!”
谢苏回头,轻声道:“好,麻烦你……”
少女连忙说道:“我叫淳于笙。”
谢苏嗯了一声,又道:“那么麻烦你,让我住在那些昆仑弟子旁边,但不要惊动他们,可以么?”
淳于笙显然不知道谢苏是何用意,但还是点了点头。
“其生若浮,其死若休。”“万物一府,死生同状。”均出自《庄子》
走廊上不如房间里面明亮,远处显得有些昏暗。
谢苏却没立刻离开,而是看着淳于异先前揭下来的人皮面具,问道:“这个,可以借我用一下么?”
他这话的意思便是要扮成那名昆仑弟子的样子,淳于笙一时有些犹疑。
无论是谢苏或是昆仑的弟子,她都不想得罪。
谢苏笑了笑:“令尊袭击了这名昆仑弟子,将他藏在货舱里,又冒充他混入学宫,已经算是把昆仑给得罪了。我要是你,现在就去货舱,给他再补上三根金针,最好让他一直昏睡到下船。”
淳于异大约是只想着先将谢苏带到船上,如何善后,他是一概没有考虑的。
木兰长船到岸还要五天,这名昆仑弟子不可能一直闭门不出,其他人很快便要起疑。
但若现在将他唤醒,他如果记不得袭击自己的人是淳于异那还好说,如果他记得一清二楚,这事可就难办了。
谢苏若是扮成他的样子,暂时在船上搪塞一下,等那些昆仑弟子下船,木兰长船往海上一开,大不了从此再也不做昆仑弟子的生意。
淳于笙稍稍一想,已经知道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她轻声道:“若是他们发现了你……”
谢苏低头看着她:“那便揭了这张人皮面具,让昆仑的人知道,得罪他们的人叫做谢苏,如何?”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淳于笙声音低低的,又道,“你会用人皮面具么?”
“略会一些,”谢苏莞尔,“不过我还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淳于笙道:“什么?”
谢苏将那人皮面具握在手里,放在脸前比了比。
“告诉我他是谁,住在哪间房里。”
昆仑弟子都住在木兰长船的第三层,有一间稍大的房间,白日里用作休息说话,夜深之后,他们才会回到各自的房间去。
有淳于笙帮忙,谢苏得知这名昆仑弟子叫做段致诚。
他是致字辈的弟子,算起来应该要叫何靖济一声师叔。
不过同一字辈,弟子之间的地位可能会有很大的不同,有时是看师父是谁,有时是看自己的修为。
特别是昆仑这样门下弟子何止千人的仙门大宗,这一点就更加明显。
如丛靖雪或是何靖济这样,身为掌门郑道年的弟子,自己又天资过人,在门中的地位自然很是不同。
那时在学宫,何靖济先遣了一批昆仑弟子回到船上等他们,自己则带着段致诚等几个人进入学宫地下,足见此人在这些昆仑弟子之中地位略高一些,何靖济对他也更加亲近信任一些。
要扮成这个人混入昆仑弟子之间,并不算特别容易。
想要减少破绽,自然是扮成一个最不起眼的弟子比较好。
不过谢苏其实也根本没得选。
他并不熟悉段致诚这个人,说话行动之间很容易露出破绽。
而那张人皮面具是淳于异自己用过的,并不十分贴合谢苏的脸,只怕不能在明亮处同昆仑弟子长时间在一起说话。
但溟海上不能使用术法,谢苏想要从昆仑弟子那里探听鬼面具的事情,只有这条路可以走。
这些昆仑弟子在木兰长船上都是一人一间房,淳于异将谢苏引到段致诚的房间里,又将几个瓶瓶罐罐和几把长短不一的竹刀放在桌上。
谢苏一看那些物件,就知道淳于笙或许同淳于异一般,都是使用人皮面具的高手。
罐中特制的胶水可以令人皮面具均匀贴合脸上,与肌肤连接的地方看不出痕迹。
而人皮面具边缘极薄,不能用手指拉扯,很容易变形,只能用这种很薄的竹片刀一点点修平整。
谢苏将人皮面具上已经沾过胶水的地方稍微削去一些,而后将面具轻轻贴在脸上。
不过他的运气似乎也不算特别差,这些昆仑弟子上船时,淳于笙全都是见过的,在数日航行之中也同他们交谈过几次,粗略对这个段致诚有些印象。
“他好像不太喜欢跟人说话,总是一副很高傲的样子,白天也不常出来,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冷淡高傲,沉默寡言,独来独往,所以淳于异要挑一个昆仑弟子假扮,才会选中他。
谢苏理好人皮面具的边缘,又将长发束成昆仑弟子的样式,套上了段致诚的衣衫,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随口问道:“现在像吗?”
淳于笙迟疑道:“他比你好像要胖一些,身高倒是差不多。”
她想了想,在谢苏肩背及胸腹处塞上了薄薄一层棉花,说道:“这样看起来好多了。”
谢苏看着镜中的自己,承影剑被他绑在外衣之下,又拿起段致诚的剑,微微扬起下巴,脸上面无表情。
淳于笙笑道:“很像。”
她似乎有些苦恼之色,又道:“不过说话声音嘛,我其实也没听到他说几句话,你试着将声音低一些吧。”
外面忽然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淳于笙一怔,立刻看向房门,谢苏抬手示意她不要出声。
敲门的也是个昆仑弟子,语气恭敬拘谨,“师兄,小师叔似乎有些不适,致远师兄请您过去看看。”
谢苏冷淡道:“知道了。”
淳于笙以口型说道:“等你走了我再走。”
谢苏踱步至门口,开门之后,只见前来叫他的那名昆仑弟子低头站在走廊上,样子十分恭谨。
谢苏反手合上房门,“走吧。”
他心知这弟子口中的“小师叔”就是何靖济,只是他上船之前毫无异状,不知道此刻究竟不适到了什么程度。
那弟子将谢苏引到何靖济的房间门口,又为他打开门,一举一动规矩合度。
谢苏又一次明白了明无应为什么对昆仑的人这么不耐烦。
只是师兄弟之间,规矩就大成这样,以明无应的性子,在昆仑山上连一天都待不下去。
他想着段致诚的高傲,面色冷淡,并未多言,径直走入房间。
何靖济躺在床上,虽然闭着眼睛,但是神色很不安宁,额上出了一层冷汗。
在他身边坐着的男子气宇轩昂,一脸担忧之色,见到谢苏进来,叹道:“师兄,你来看。”
此人便是谈致远,谢苏记得在学宫地下那个灵气湖泊处,正是这个人从袖中掏出锦盒,交到何靖济手上。
何靖济突感不适,身边只有谈致远一人,他又将自己请来,口称“师兄”,谢苏便已经看出这些昆仑弟子之中,除了何靖济之外,就是自己和这个谈致远地位最高。
谢苏走到床边,俯身看了看何靖济的情况。
谈致远道:“方才我探过小师叔的脉象,与来时那两次发作一致,应当又是受那鬼面具的影响,神思不宁,经脉之中灵力奔腾,难以压制。”
先前谢苏开门时,与那昆仑弟子有过短暂对答,他是压低嗓子说话,那弟子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
但谢苏仍不愿多说,怕被谈致远察觉,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谈致远却是犹疑片刻,问道:“前一次,咱们猜测是这鬼面具的问题,小师叔便将那镇压鬼面具的符箓暂交给师兄保管,师兄也曾感到不适么?”
谢苏却不知道是不是谈致远已经察觉他是个冒牌货,故意抛出一个问题来让他自投罗网,当下只不答话,作出略微沉吟的样子。
倒是何靖济忽然长吸一口气,睁开了双眼。
他浑身汗湿,不住大口喘气,双眼模糊片刻,这才看到陪在自己身边的是谁,起身从袖中取出那两只明黄符纸,看着看着便皱起眉头。
“虽得符箓镇压,但此物在身上的时间长了,好似能迷惑人的心神,我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许多幻象,如同噩梦一般,总是无法醒来。”
谈致远倒了茶水送到何靖济手中,关怀道:“小师叔看到什么了?”
何靖济先是看了谢苏一眼,又看向谈致远。
“我看到……战场,不知道在哪里,到处都是死人,旁边有一条河,那河水里面全部都是——”
谢苏低声道:“全是尸体?”
何靖济抬眼看他,冷汗从鬓角滴落,良久才出声说道:“你也看到了。”
从何靖济这一句话中,谢苏就知道,先前谈致远并不是发现了什么故意诈他,而是在来时的船上,何靖济便已经被鬼面具影响过两次,曾将镇压鬼面具的符箓交给段致诚保管。
而谢苏之所以能接上何靖济的话,是因为他在白家也接触过一个鬼面具。
在白家的冰湖之中,谢苏握住那个漆黑的鬼面具,一瞬间幻觉袭来,令他看到尸横遍野血流漂橹的惨烈景象。
方才听何靖济说起他在噩梦中看到了什么,谢苏一瞬间便回忆起来。
那剧烈的血腥气似乎从四面八方合围而来,灭顶一般。
谈致远皱着眉看向那两张符箓,语气低沉:“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何靖济气喘稍平,又道:“与我们先前的猜测一致,这东西会影响人的心智,带在身上的时间越长,就越容易被影响。我觉得……它甚至像一个活物一般,知道我在想什么……”
谈致远道:“溟海之上不能使用术法,上船之前,小师叔又对这镇压符箓加了一重禁锢,损耗心神,才会如此。”
何靖济苦笑一声:“你不必安慰我,此物虽然妖异,终究也是我静心凝神的功夫不到家。”
这句话让谢苏觉得无端熟悉,片刻后才想起来,很多年前在学宫的试炼秘境中,丛靖雪也说过差不多的话。
都是郑道年教出来的弟子,这一对师兄弟,就连说的话也相似,旁人还未说什么,就先来责怪自己。
何靖济转头看向谢苏,将那明黄符纸托在掌心,郑重道:“今夜只能有劳你了。”
不等谢苏出声,谈致远已经将符纸取走,细心送入袖中,脸上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
“小师叔是觉得我的修为不如致诚师兄吗?师兄已经中招过一次,轮也轮到我了。今夜便由我来镇守这妖物,小师叔与师兄好好歇息。”
何靖济虚弱一笑:“好吧,你务必慎重小心,察觉不对劲,立刻叫我们就是。”
谈致远点点头,向门口走了两步,又看向谢苏,问道:“师兄可要跟我一起?”
谢苏本想尝试从何靖济口中得到更多消息,但何靖济明显十分虚弱,又心神不定,急需休息,镇压鬼面具的符箓也已经交到谈致远手里,自己再不离开,恐怕会引起两人的怀疑。
他向何靖济点了点头,与谈致远一同离开了。
回房间的一路上,谢苏始终戒备着谈致远同他说话,若是说起他们从前在昆仑的事情,自己是答不上来的。
但谈致远仿佛很是了解自己这个师兄高傲冷淡的性子,也并不多说什么,又很有师兄弟之间的礼数,目送谢苏进入房间之后,谈致远才步入自己的房间。
那关门声响起之后,谢苏无声无息地将门打开一半,倾听旁边的动静。
原来他与谈致远的房间只是一墙之隔。
淳于笙自然早就离开了,谢苏心知这少女心思机敏,虽然在易容一事上帮了他,但自己此刻假扮成段致诚的样子混入昆仑弟子之中,无论所图之物是什么,淳于笙都绝对不想知道,只盼与他们两边都沾不上关系才好。
谢苏吹灭灯烛,推开窗子,在床上和衣而卧,承影剑就放在枕边。
他心里在想,不知道师尊此时是不是已经发现他离开蓬莱了。
海上静夜,大雾茫茫,谢苏却没有睡意,也不能睡。
他只是躺在床上,闭上双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苏忽然听到窗外似乎有什么动静。
这声音细碎,混在海浪声中并不算十分明显。
但谢苏耳力过人,已经听到那并非船身破开海浪发出的声音。
他翻身坐起,拿起身边的承影剑,无声无息靠在窗边,侧目下望。
海上大雾弥漫,他住的房间是在第三层,至多看得见下面两层,看不到水面。
只见七八条手臂粗的绳索从雾中伸出来,末尾挂着精钢爪钩,深深地楔入栏杆。
每条绳索上都有数名蒙面人脚步如飞,轻捷迅疾,顷刻间就跳到了船上。
这些人训练有素,黑布遮面,脚步更是无声无息。
他们身上都穿着鱼皮衣,湿淋淋的,一望即知是刚从海水中浮上来。
谢苏心头一凛,此刻木兰长船正在溟海之上,四周无边无际,这些人再精熟水性,也不可能是从岸上游过来的。
海雾之中必定有船。
一个名字霎时间出现在谢苏心中,能在溟海上航行的可不只是木兰长船,还有沧浪海的船队。
“殷怀瑜……”谢苏无声道。
想到这个人的一瞬间,他甚至没有仇恨,只是单纯的杀心。
所有的蒙面人接连通过绳索,人数在三十左右。
谢苏侧身站在窗边,并不露出自己的身体,只是以目光下望。
那些蒙面人互相打了一个手势,仿佛对这木兰长船的构造很是熟悉,打开了一道暗门,立即进入了船舱。
恰在此时,一股异香从走廊上漫了进来。
谢苏立刻用清水淋在手帕上,盖住口鼻,继而闪身至门边,静听走廊上的动静。
他刚刚低下头,就看到一只小虫从门缝里爬进来。
这虫子与蜈蚣形似,通体漆黑,只有背上有一道长长的金线。
这金线虫爬行极快,几如黑金二色在地面上游走,转瞬间已经到了谢苏脚边。
他手指一动,先前用作修整人皮面具的竹片刀顿时飞出,将金线虫牢牢钉在原地。
那虫子被竹片刀钉住,摇头摆尾地挣扎了一下,竟然化成一小股黑烟,原地消失了。
谢苏微微皱眉,打开房门,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走廊上灯火摇曳,那股甜腻异香也消失了。
谢苏握着承影剑,刚刚迈出一步,就发觉自己踩到了什么东西。
是一枚灵玉,上面还打着碧色的璎珞。
他将灵玉拾起,转而望向自己腰间,那里也挂着一枚一模一样的灵玉。
这是昆仑弟子用来护持心神的灵玉,佩在身上,心神宁定,不易为邪魔外物所扰。
那自己捡到的这枚灵玉又是谁的?
走廊上安静得落针可闻,谢苏一面注意着走廊尽头楼梯的昏暗处,一面用剑柄顶开了谈致远的房门。
里面窗户大开,空无一人。
谢苏越过谈致远的房间,又打开另一名昆仑弟子的房门,只见那弟子睡在床上,右手垂下,手背上趴着一只金线虫,正在吸血。
而金线虫背上的那条金线已经有一小半转为血红,似是吸血越多,金线转而变红的部分就越多。
谢苏拔剑挑开那只金线虫,锋利剑尖一点,那虫子立刻从中间断开,如同他房间里面的那一只,转瞬化为一小股黑烟消失了。
谢苏上前一步,查看那昆仑弟子的情况。
他手背上被金线虫咬过的地方立刻红肿起来,破口之处近似瘀黑。
谢苏进门之时,那只金线虫才刚刚将他咬伤,不过是片刻功夫,这名昆仑弟子的脸色已经转为潮红,呼吸又深又重,显然已经中毒。
他又探了探这昆仑弟子的腕脉,发觉此毒一时之间并不致命,只是发作很快,令中毒之人浑身灵力如沸,无法自如流转,因此气促不平。
谢苏退出房间,又查看了另两间房的情况,那两个弟子也是被金线虫咬伤,人事不省。
走廊尽头则是何靖济的房间,但谢苏刚刚走近,就听到楼梯处传来脚步声,不止一个人。
他闪身进入自己右手边的房间,推开窗子,在大雾之中一跃而下,无声无息地落在船上。
这些蒙面人很有可能是沧浪海的人,但看他们的行动,似乎并不是要取这些昆仑弟子的性命。
若是真有这个念头,不会明明能够得手,却用了那种并不致命的毒虫。
以何靖济的修为,如果没有被毒虫咬伤,应当能够自保。
茫茫海雾之中,只能听到海浪起伏的声音,却什么也看不见。
谢苏向海雾中凝视片刻,手腕一动,拔剑出鞘,将那七八条绳索全数砍断,随后顺着先前看到的那些蒙面人走过的方向,在两只叠放的巨大木箱之后找到了那扇暗门。
这暗门从外面看去,与船身木板严丝合缝,若不是亲眼看到那些蒙面人从这里接连进入,谢苏也想不到这里还有一条通道。
他自暗门向下,发觉自己好像走在两面木板的夹层之中,每向前一段,便由木板间的缝隙可以看到外面,竟是第一层房间的走廊。
通道一折一转,渐渐向下,尽头处的木门并没有关紧,漏出外面的一线亮光。
谢苏靠近木门,听到外面有人在说话。
从那透光的缝隙之中能看到一个女子背靠木门,坐在地上。
谢苏看她衣衫的颜色,就知道这是淳于笙。
她脚边还躺着一个男人,外裳被除去,脖子上还刺着三根金针,昏睡不醒,正是段致诚。
应当是淳于笙想要检查段致诚是否醒来,那些蒙面人却忽然上了船。
在淳于笙面前,一排船工皆被绑了手脚,扔在了靠墙的地方。
此处空旷,似乎是木兰长船底部的货舱。
那些穿着鱼皮服的蒙面人则把守在房间各处。
却有一个穿白色衣衫的男子负手而立,背对着谢苏,从那些被绑在一起的船工身前走过。
他身上的白衣与谢苏此刻身上穿的衣衫一模一样。
那是个昆仑弟子。
蒙面人似乎对他俯首称臣,甚至不大敢直视他的样子。
只有一个船工没有被绑起来,站在房间一角,低着头。其他的船工对他都是怒目而视,更有一人直接恨声道:“奸细!”
那些蒙面人如此熟悉木兰长船上的暗道,必是有人暗中接引,谢苏并不觉得奇怪。
而白衣男子走到那个骂人的船工面前,不见他有什么动作,那船工周围的人却是脸色大变,显然惊骇不能自已。
待白衣男子移开脚步,谢苏才看到先前那船工已然气绝。
一众船工无比悲愤,痛哭咒骂声不停,那白衣男子只是淡淡地交代了一句:“把他们的嘴都堵起来。”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谢苏已经从声音听出了这白衣男子是谁。
是谈致远。
隔着薄薄一扇木门,只听得淳于笙冷冷道:“你想要什么,只管说就是了,不要伤我船上的人。”
谈致远笑了两声,转身面向淳于笙,悠然道:“我想要的东西,不在这条船上。”
他转身朝向木门的一瞬间,谢苏的眼瞳一瞬放大。
谈致远的脸上,扣着一个鬼面具。
从那面具上源源不断泻出阴森诡异的气息,连谈致远的眼白也变得血红。
他的目光环顾货舱各处,吩咐道:“去将我那些师兄师弟们请过来吧,哦,别忘了我那位天之骄子的小师叔,他的修为可是很高啊。”
两个蒙面人应声而去,谈致远又道:“罢了,我与你们一同过去。”
木兰长船上的所有船工都在此处,已经不需要再从暗道穿行,那两个蒙面人便跟在谈致远身后,一同从货舱大门走了出去。
谢苏伸指,从木板的缝隙之间点了一下淳于笙的肩头。
淳于笙浑身一僵,谢苏立即将声音压到最低:“是我。”
货舱中的蒙面人大多注意着那些船工,淳于笙活动了一下被绳索绑得麻木的双手,借势侧了侧身子,低声道:“他们要找的是那些昆仑弟子。”
谢苏道:“船主呢?”
淳于笙用余光看着货舱中的蒙面人,艰难地从怀中拉出一角皮影人偶,轻声道:“我怕父亲醒来又寻短见,将他收在了人偶中。”
“他们是从水中上船,我已经将绳索砍断了,”谢苏又道,“但我猜海雾之中,另有一艘船在不远处。”
淳于笙的心思转得很快,立即知道了谢苏的意思,小声说道:“第三层船舱,与你们所住房间相反,最靠近船尾的房间,罗盘也在那里,你随意令船舵转向,海雾之中,那艘船是看不到我们的。”
“好,”谢苏轻声叮嘱,“若是那个戴鬼面具的人回来,不要激怒他,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谢苏又将一柄薄薄的竹片刀塞入缝隙,转身从暗道中离开。
算上在白家沉入冰湖的那一次,这是谢苏第四次见到鬼面人。
他初时觉得戴上鬼面具的人只是傀儡,但是这些鬼面人之间,似乎有着微妙的不同。
白家冰湖上的那个鬼面人并没有说过话,与其说是人,更像是一种邪物。
第二个鬼面人是柳启,他为了遮掩身份,选择杀死了柳家的人灭口,但谢苏记得很清楚,那时的柳启并没有认出明无应。
而到了第三个鬼面人,也就是常小四化成的那一个,与柳启有着很大不同。
这个鬼面人似乎只是侵占了常小四的躯壳,因为朱砂骨钉,特意追寻自己而来。
他也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谁,明无应又是谁,甚至知道明无应下山来的只不过是一个分身。
如果说白家冰湖上的那个鬼面人和柳启都只不过是个傀儡,直到这一次,谢苏才感觉到自己真正跟那个幕后之人交上了手。
而谈致远虽然戴上了鬼面具,但给谢苏的感觉似乎与柳启差不多,依然保有自己的心智,并没有被那个幕后的人全然取代。
他将船工全部拘禁在货舱之中,也没有杀那些昆仑弟子,暂不知所图之物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