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蓬莱—— by郁都

作者:郁都  录入:09-08

他亲眼见到谢苏从玉璧中脱身而出,只以为他是玉璧精魂所化,所以常用他来试药,想从中找出修炼的法门。
可谢太医不知道的是,永州灵气断绝,纵使他研读再多功法,吃下再多灵药,都是无法修炼的。
谢苏问道:“是你派人杀了谢太医吗?为什么?”
国师微微一笑:“是我杀了他,却不是因为你。”
谢苏淡淡道:“我猜到了。”
谢太医离去之时,谢苏分明看到,帘幕之中,已经更换了皮囊的国师浅浅睁开眼皮,将谢太医所做的一切收入眼中,却并未阻止,甚至脸上还有一丝笑意。
“我杀他,是因为他给我写了一封信。他躲在遥远的永州,数年之间醉心修炼却不得其法,大概让他忘了对我的惧怕,竟然想要威胁我,若是我不教他法门,他就要进宫面见陛下,说我是披着人皮的妖物。”
“你派人杀了谢太医,却没有杀我,又是为什么?”
闻言,国师兴味盎然地看了谢苏一眼。
他原本肌肤红润,鹤发童颜,是极为慈眉善目的老者,可是这一眼,却让谢苏看出国师神情中的狂热,令他显得有些狰狞。
“我既然知道你的来历,也想帮你一把,看看你有朝一日能否重回空明天。”
到了这时,谢苏终于懂了那一日在坐忘台,他与国师神游于无边莲叶之上,国师所说的那些玄而又玄的话是什么意思。
国师笑道:“我更换人身之时需全神贯注,加在山河璧上的禁制就不那么严密,让你的魂魄跑了出来。其实我心中早已知道,玉璧是无法将你永远困住的。那时你虚弱得很,我封了你的记忆和修为,是想看一看你这天生有情之人,若是始终不懂感情,在这世上又会有什么造化。”
谢苏心道,原来是这样。
所以他年幼时不通世事人情,浑浑噩噩,什么也不知道,固然是因为谢太医从未将他当作一个人来看待,却也是拜国师所赐。
谢苏甚至笑了笑:“如行尸走肉一般活着,就算是空明天所要的无情?”
国师却道:“只是一个人本性难移,只消看看你如今的样子,我就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谢苏只是不明白,国师为什么要这么做。
若是将他留在山河璧中,还可以继续用他的魂魄温养这面玉璧,而国师却几乎可以说是放任谢太医把他带走,放任他漂流在世间。
国师却道:“自然是因为这么做更有趣些。”
他声音急促,显然难掩心潮澎湃,神色之中那种狂热再度显现,看得谢苏微微蹙眉。
“你可知道我为何要将那些幼童转化为天魔种?到底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难道你不好奇吗?我既然是从人心中的恶念所化,那些天魔种都是我的一部分,我当然想知道,化身成人,他们会否天生就是残暴恶徒……仅仅是等他们长大,我就等了二十多年……”
谢苏想到了天清观中的那些天魔种,却都是寻常百姓。
国师狂热道:“可我渐渐发现,他们与普通人是一样的,有作奸犯科之徒,也有救死扶伤之人。贪财好色,温良仁善,胆小如鼠,鲁莽自大……什么样的都有。”
他一脸神往之色,语调转低,如同叹息一般。
“跟这世上的人都是一样的啊……”
人心之中既有善,也有恶,混沌一团,所以人才是人。
“你已经知道了,又为什么还要在那些来天清观求子的妇人腹中放入天魔种?”
国师回神,脸上热切之色稍退,重又微笑道:“既然天魔种和寻常人根本没有什么差别,我为什么不能帮一帮那些命中无子的人,遂了他们的心愿呢?”
“那你敢如实相告,她们腹中孕育的其实根本不算是人吗?”
“在这世上,不知道要比知道快活得多了,”国师盯住谢苏的眼睛,“就好比此刻你知道了自己的来历,难道会比不知道的时候更轻松吗?”
谢苏没有说话。
国师又笑道:“你心中如何看待我,我看得出来。只是我在这三千凡世中活了这么久,若是再不给自己找点乐子,那可真是太无趣了。”
谢苏淡淡道:“那你看到我本性难移,大概是要失望了。”
国师却并不赞同。
“看你无心忘情,能重回天外之天是趣味,看你沉入苦海,挣扎不得解也是趣味,没有什么不同。”
谢苏看着国师,很轻地笑了笑。
“国师喜欢玩弄他人,难道不曾发觉自己也被别人当作棋子,捏在股掌之间吗?”
国师缓缓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四周不知何时化为一片虚无,那些记忆中纷乱的画面渐渐消失,好像一瓮浑浊泥水,放置得久了,也渐渐澄明起来。
谢苏已经能够听到一点外界的声音。
他大概知道自己和国师身在何处。
山河璧破碎之时,那枚风眼袭来,将他与国师一并席卷,他沉入的并不是幻梦中的浑浊汪洋,而是身入混沌之中。
被混沌吞没之前,谢苏在原地留下了一个镜花水月境。
此境如一条隐蔽通道一般,让他无论身在何处,都有一条能回来的路。而不管他走得再远,明无应也能顺着这道气息,把他拉回去。
国师显然也听到了外界的声音,环顾四周,却找不到声音的来处,脸上的狐疑之色越来越深。
而谢苏神色淡然:“方才见到那位知昼真人的时候,国师为何如此惊讶?是因为进入清水行宫之前你早已占据了他的肉身,今夜却看到他出现,不知道这个知昼的人皮底下到底藏着什么东西吗?”
国师的脸色一瞬沉了下来。
谢苏平静道:“或许在国师未曾察觉的时候,他就已经不是知昼真人了。”
万水之源。
天地间出现巨大的灵气漩涡,中心汇聚之地,恰是谢苏的身影消失之处。
明无应的姿态堪称闲逸,散漫道:“你还要顶着这张脸跟我说话吗?”
知昼微微一笑:“知昼夜,即知生死。我很喜欢这个名字呢。”
他说话的时候,周身像是有一圈圈的涟漪扩散开来。
最终融于夜色之中的时候,他的相貌、身形和气息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元徵看了看满地昏迷的侍卫,又毫不在意地从昏沉的方长吉身上跨过,向着明无应走去。
“你的腿好了?”明无应问道,“什么时候好的?”
元徵笑了笑:“有一段日子了。”
听他二人对话,仿佛真是旧友重逢,语气之中甚至还带着些许关怀,融洽得很。
元徵停在万水之源阵法的边缘,他生得文弱清俊,说话时更带着一股慢条斯理的味道,问道:“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平心而论,你没什么破绽,”明无应漫不经心道,“只是有一点。”
元徵微笑道:“愿闻其详。”
“为了让我发觉国师就是天魔,你真是花了不少心思。我尝过解池池心水,闻出了天魔血的味道,可那日在坐忘台上,国师的手是你割破的。刚回到天清观,你又被方长吉给捉了回来,这才把我们引来清水行宫。既然这两件事里都有你,你就不是局外人。”
元徵笑道:“明白了,做得太多,反而露了行迹。”
明无应平静道:“我猜,给丛靖雪下毒,还有宝云坊里售卖仙药的人都是你吧?”
“不错。”元徵坦然道,“是我将你们引去宝云坊的,把谢苏带进醉月楼地牢的,也是我。”
天际浓郁的黑暗渐渐转淡,行宫的轮廓开始变得清晰。
这一夜,终于快要过去了。
万水之源的阵法早已被强行封停,没了震耳欲聋的水声,清水行宫之中只剩下夜风吹过树影婆娑的声音。
这一点微不足道的声响,却令此处显得更加安静。
明无应走到祭台之下,低头看了一眼那个先前变作鬼面人的侍卫。
他同样陷入昏迷之中,面容却没有丝毫破损,呼吸甚至算得上平稳均匀。而此前所有戴过鬼面具的人,摘下面具之后,他们都死了。
这侍卫脸上的鬼面具只是一个足以以假乱真的障眼法。
明无应抬起头,望向元徵的目光很平静。
“你不是阴长生。”
元徵淡然道:“阴长生?在我眼中,他不过蝼蚁而已。”
明无应仿佛早知道他会这么说,随意道:“我也是蝼蚁么?”
这一问,元徵却没立刻就回答。
但开口的时候,他的声音依然稳定而清晰。
“你可以不是。我给过你机会,两次。”
明无应用元徵先前的话回敬过去:“愿闻其详。”
浓淡不明的天色之中,元徵清瘦的身形好似随时都会消失在风中。
“第一次,是你过天门而不入。第二次,我让殷怀瑜联合众仙门逼你再过天门,你当时若是去了,也就没有后面这些事情了。”
明无应笑了笑:“我猜到了。”
元徵说道:“是啊,殷怀瑜这个人聪明有余,胆色就差了几分,归根到底还是怕死。哪怕知道你伤重,真的站在你面前,他还是怯了。”
明无应勾了勾嘴角:“我就当你是在恭维我吧。”
他又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和沉湘最开始来跟我做朋友,都是为了弄清楚我什么过天门而不入。”
听到沉湘的名字,元徵平淡到近乎漠然的脸上神色一动。
“是啊,”良久,他才微笑起来,“后来她有了答案,我也有了答案。”
明无应道:“你在金陵城里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又是为了什么?”
元徵神态温柔:“你看事情如此通透,难道猜不出来吗?我只是想让你看一看,你眷恋的这个人世,原本就是这么一团污糟东西。”
明无应忽然笑了,望向元徵的目光清明锐利。
“既然曾是朋友,这种敷衍的话就不必说了。”
元徵笑着点点头,说道:“好吧。我将你们拖延在金陵城中,是为了给阴长生一点时间。山河璧碎了也并不可惜,他已经找到了别的东西。”
他近乎温文尔雅地说道:“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明无应不置可否,只是看了看东方已经开始泛白的天色,平淡道:“我没什么要跟你说的了。”
元徵却笑道:“不同我叙叙旧吗?”
他话音未落,天地间那巨大的灵气漩涡忽然停了下来,无边灵气汇聚之地,骤然闯出一个光华流熠的身影。
在将明未明的晦黯天色之中,清晰无比,锋利瑰美。
承影剑破空而来,挥洒着无尘灯沛然的明光,压住了东边群山之下喷薄欲出的红云霞影,势不可挡。
在被谢苏刺中的一刹那,元徵的身形消失于天地之间。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出自曹操《观沧海》;
“天地无尘,山河有影。”出自方岳《酹江月》;
“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出自《道德经》;
“知昼夜,即知生死。”出自王阳明《传习录》

旭日的光辉照亮整座清水行宫的时候,昏迷一地的侍卫们纷纷苏醒。
万水之源的阵法广纳天地灵气,几十道水流轰然落下,再由地底阵法泵出,流向四面八方。
水雾阵阵,水声隆隆,仿佛这恢宏的阵法从未停转过一样。
昨夜发生过的一切,他们都不会记得,只知道那席卷天地的狂风之中,国师羽化了。
方长吉用了个颇为复杂的术法,令侍卫们对此深信不疑。
那位长公主对国师信赖甚笃,得知他于昨夜羽化,悲痛不能自已,稍稍恢复神智之后,立即封锁了消息,派身边亲随向那位名义上仍在春猎的皇帝陛下送上密信。
天清观远比陈朝国祚还要久长得多,在金陵城中根基深厚,信众实多。国师羽化一事,不宜此刻就让城中百姓知晓。
国师羽化,他身边那位知昼真人也不知所踪,天清观中的弟子因桃花疫逃走了不少,余下身份最高的是两名平时不大起眼的主事。
主事们接到天子的密令,又惊又疑,却只能遵命照办。
一段日子之后,金陵城中百姓听到的将会是另外一个故事:国师离开金陵,云游四方去了。
天清观药堂之中,丛靖雪服下小神医亲自熬好的药,蹙眉道:“所以国师……天魔,是真的死了吗?”
谢苏摇了摇头,说道:“天魔是由人心所幻化,只要这世上依然有活人存在,天魔就不会消失。”
山河璧碎裂之时,只有谢苏和国师被卷入了混沌。
他凭借自己所留下的镜花水月境回到了此世,而国师却在最后一刻逃走了,消失在混沌之中。
若真如国师所言,三千尘世,俱有天魔化身,那么他逃去哪里都不奇怪。
谢苏淡淡道:“只要他不再来碍我的事,我也不打算再去找他了。”
丛靖雪饮下了天魔血,身上毒性已解,体力也已经恢复,而他的魂魄并未如上一次桃花疫中那些被国师救活的幼童一般,变得模糊一团。
他的三魂七魄始终清晰而明澈。
谢苏在混沌幻境中见过国师将幼童转化为天魔种的一幕,知道关键之处在于国师亲自注入的那一缕魔息。
而他问起此事的时候,国师言语间充满了嘲弄和不屑,却足够坦诚,仅仅喝下天魔血是不会转化成天魔种的。
于是清正司的人将解池镇守起来,方长吉亲自带着太医院的院正前往池心,取水解毒。
有清正司的人日夜取水,分发给城内中毒的百姓,数日之间应当可以全部解毒。
而宝云坊中却发生了大变故。
即使是在金陵城被桃花疫搅得死人无数,人心惶惶的时刻,宝云坊依然称得上歌舞升平。
而今金陵城中灾厄稍解,宝云坊中却出了桩大事。
醉月楼毁于一场大火。
没有人知道放火的人是谁,只在滚滚浓烟之中,见到一个穿着黑衣,背着长刀的男人,像是从幽冥中走出的影子。
繁清的手段堪称决绝狠辣。
她艳名远播,是这醉月楼中的花魁娘子,多少人一掷千金,只为见她一面。
以她的经营积累,想要离开醉月楼,其实根本算不得什么难事。只是她选了与此截然相反的一条路。
贺兰月打开醉月楼的地牢时,那里面空无一人。
他在醉月楼中找到了繁清最亲近的侍女,繁清甘冒奇险,去往万水之源下毒,而留下了这个对她最为忠心,也最聪明机变的侍女,在醉月楼中替她做完早已准备好的一切。
散播在城中的桃花毒,是用地牢里每一个鲛人的血炼制的,也包括繁清。
她早就留有后手,去往万水之源的前夜,秘密地将地牢中的鲛人救出,送往南海,同时抹去醉月楼中的痕迹。
繁清原本也没想过要活着回来。
贺兰月将狗六儿暂时安置在繁清那里,简直如同际遇命运所留下的最恶毒的玩笑。
繁清派去找小乞丐们试毒的就是这名侍女,她还未近身,狗六儿就闻出来了。他是街面上混大的孩子,要比蜜糖罐里长大的孩童聪明得多,也沉着得多。
而从贺兰月的三言两语之间,繁清也知道了这个面黄肌瘦的小乞丐今夜混入醉月楼所图为何。
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只有贺兰月一无所知,要狗六儿先行留在醉月楼,自己则去了天清观。
繁清命人将狗六儿看管起来,自己抢在先去了清水行宫。
她不知道狗六儿想办法逃了出来,追寻着她的味道,一路到了万水之源。
谢苏最后见到狗六儿,就是万水之源的深渊边上,他被繁清拽回来的时候。
此后小乞丐就逃走了。
繁清死于贺兰月的怀中,谢苏与国师被卷入混沌,元徵现身,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也太复杂,没有人会注意这个刚刚被仇人出手相救才捡回一条命,又看着仇人死在自己眼前的孩子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要他以后留在清正司学道法,终究也只是一句空话了。
而谢苏再次见到贺兰月,是在天清观,知昼的住所之外。
短短两三日之间,贺兰月变得沉默、瘦削,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下晕出了淡淡的青黑色。
“我大概知道你们之后要去做什么,”贺兰月望着谢苏,语气十分平静,“我今天是来跟你说,不能与你们同去了。”
谢苏对此并不感到意外,他已经知道徒劳的安慰除了自以为是,除了让自己能好过一些,别无他用。
所以他只是点点头,问道:“你要去哪里?”
贺兰月的手触向被他收在怀中的锦囊,那里面装着繁清的骨灰。
“我想带她去看一看草原上的日落,我长大的地方。然后……把她送回南海去,还有一些必须要做的事情。或许就是因为我做得太晚了……”
谢苏知道贺兰月所说的事情是什么,仅仅毁掉一个醉月楼是没有用的,永远都会有新的醉月楼出现。
“我本来想说,等你回来,不管你要去做什么,我可以跟你一起。”
贺兰月以询问的目光望过来,谢苏只是笑了笑。
“但我也不知道,等我做完我要做的事情,还能不能活下来。”
这是谢苏深思熟虑后的结果,但他的口吻听起来十分轻松。
贺兰月的目光微微一动,看起来像是有话要说,但最终,他还是没有说什么,伸手在谢苏的肩上搭了一下,转身离去。
这个世上人人都有自己应该去做的事情,只可惜自他们重逢以来,时间过得实在是太快了,快得让人猝不及防。
谢苏听着贺兰月的脚步声渐渐消失,低头将知昼的手札归拢到一边。
元徵以知昼的样子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所说的几乎全是真话,唯一虚假的是他自己。
知昼的确是由国师抚养长大,或许早就被元徵附身操纵,而国师并未察觉。
他们进入金陵城的时机分外不巧,国师的那具皮囊已经到了时限,应当是在陪伴长公主前往清水行宫之前动手占据了知昼的肉身。
那时明无应不在城中,桃花疫蔓延,谢苏日日和小神医一起待在药堂,不曾与国师或是知昼见过面,因此全无察觉。
从国师去往清水行宫之后,留在天清观里的知昼真人就只是元徵而已,甚至是他将那些天魔种带进观中,又给丛靖雪下毒,只为了几日之后让他们发现真相。
谢苏离开了知昼的房间,外面正在下雨。
春雨细细,将天清观的屋舍草木都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让他忽而生出恍如隔世之感。
在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之后,这座掩埋了无数秘密的天清观依然如此静谧,如此柔和。
雨滴湿透落花,谢苏向前走去,忽然停住了步子。
如丝细雨之中,明无应站在廊下,衣衫微湿,似乎已经在这里停留了很久。
“还没交上手就觉得自己会输,我不记得什么时候这样教过你。”
他平铺直叙地说道,声调里几乎不带什么感情。
谢苏习惯了明无应总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冷不丁见到他这样,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意识到,方才他与贺兰月在房间里说的话,明无应大概是都听到了。
他衡量了一瞬,明无应是在向他要个解释,但他实在觉得没什么好解释的。
他并不畏惧阴长生,甚至也不畏惧元徵。
谢苏没觉得自己在万水之源刺出的那一剑就真的伤到了元徵,但他也是真的并不惧怕向他挥出第二剑、第三剑。
压在他心头的是另一件事。
在山河璧破碎的一瞬间,谢苏与他留在玉璧中的那一缕魂魄相融,看到了很多旧日的记忆,但不知为何,他并没有向明无应全部坦白。
特别是关于他送给明无应的那把剑,牧神剑。
谢苏只是隐隐约约觉得,他从空明天来到这里是有理由的。
无关崇高或是正义,无关怜悯或是慈悲,只是一切的因缘,有起点,就一定会有终点。
他好像只是走上了一条必然会走的路。
而有些话不必说,有些问题的答案,不是只有握在手心里才能知道。
就好像天河之中,三千尘世如星辰一般散落,被无尽水浪吞没或是托起,推到眼前,都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却不是因为有情或是无情。这刹那间的生息翻覆,从来都并非有意。
这才是真正亘古不变的东西,唯一恒常的其实是无常。
真要说起来的话,从他被空明天放逐,一路来到这里,这才像是一个梦。
梦醒时分,总要看到那一双翻云覆雨手。
可这些话,谢苏竟然不知道要从哪里向明无应说起。
而明无应扬着眉,用堪称质询的目光看着他,还在等他答话。
他若是开口搪塞,都不必说到第二句,明无应就听出来了。
谢苏想了想,低声道:“师尊……”
正是因为不想吐露心思,又知道自己向来说不了假话,才只好先这样叫一叫他。犹豫之间,连语气都软了下来。
谢苏还在拖延,出乎他的意料,明无应看他一眼,忽然笑了。
“这次就算了。”
他向天清观正门的方向看了看,率先走了出去,随口道:“方长吉来了,你猜他要跟我们说什么?”
谢苏原本做好了要被明无应盘问一番的准备,却不知道他何以这么轻描淡写地就放过了自己,怔了一下才跟上明无应的步伐。
侧目望去,见明无应嘴角勾连着极淡的笑意,像是心情不错的样子。
谢苏知道明无应向来软硬不吃,一时想不出来自己是做了什么才换来明无应大发慈悲。
片刻之后,见到方长吉匆匆而来,知道他必有要事,谢苏心思一动,却也无暇再去琢磨明无应的态度为何说变就变了。
虽然方长吉强自抑制,谢苏还是从他脸上看出了焦急。
进入天清观之前,方长吉已然向丛靖雪传了消息,这时见到他与温缇一同前来,开门见山道:“这段日子,郑掌门可有向你传过讯吗?”
“不曾。”丛靖雪微微一怔。
他们自昆仑往金陵来的时候,郑道年却因鬼面人搜集生魂一事去往酆都,分别之际,郑道年给丛靖雪留下了传讯的符箓。
郑道年身为昆仑掌门,又是丛靖雪的授业恩师,自然不会一举一动都告诉他,那符箓始终没有被动用,丛靖雪也并未觉得奇怪。
但此刻方长吉神色有异,丛靖雪知道他这样问必然事出有因,不免也有些焦灼起来。
“郑掌门进入酆都之后不久,酆都城门关闭,连鬼差游魂都无法进出,是彻底与外界断了往来通道。城门至今没有开启,郑掌门也没有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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