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对不起,都是灼清没有照顾好您。”
少女似乎极力想维持往日的镇定不要他面前失态,但尽都失败了,泪水一滴滴地顺着面庞滑落下来,又被人飞快地拭去。
“你真是。”桑岚抬手,这一次,他直起些身子,将手掌缓缓落在了少女的发顶,“上一次见你哭也是好久之前了。”
“我们灼清最坚强了,这次只是小事儿,又是意外,再说了——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别在意了。”
桑岚不算擅长安慰人,但所幸灼清恢复力极强,上一刻还梨花带雨立马却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止住了眼泪。
她眼眶红红地抬手探了探桑岚的额间,紧接着眉头紧蹙,一脸担忧地望向桑岚:“都怪我,现在最重要的是殿下的身体才对。”
“殿下现在可感觉身体有何处难受?”
被她这么一说,桑岚才后知后觉身体有些闷热与沉重,起初他自以为是起床时的正常现象,但从灼清的反应看来似乎又不是这样。
“头有些沉,再加上呼气似乎过热。”桑岚一顿,“我难道得了温病?”
“御医亦是这般说的。”听他说完,灼清脸上的担忧更甚,“殿下快躺下休息,莫要再着了凉。”
桑岚对此只摇了摇头,睡了太久,再躺下估计也睡不着了。
“说来我这仅是落水后的小病,怎的还劳动了御医来?”
“是彧王殿下非要请的。”
骤然听到谢流庭的封号,桑岚这才想起本就是这人带他回来的。
“谢流庭呢?”
男人自他醒来便不见踪影,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他不知道他如今这副样子称得上是对另一个人明晃晃的依赖,又像是在嗔怪,似乎认为他所唤那人应是理所应当陪在他身边一般。
意识到这点,灼清咽下满腹心惊,连带着对于他直称谢流庭的名字这件事也只是微微讶异了一瞬,随即神色复杂,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开口:
“彧王殿下他……”
话没说完,房门处便传来一声轻响,紧扣的门扉被人仔细地自外打开。
方才才念到的人单手撑着置着碗的木制托盘,另一手扶着门缘,在抬眸望见房中看向他的两双眼睛时,神色微诧,继而展颜温和一笑。
“醒了?”
“嗯。”
见到人来,桑岚下意识乖巧地应声点头。
“王妃此刻感觉如何?”谢流庭一边将托盘放下,一边用几乎是劝哄的语气询问他。
“无事。”
桑岚目光顺着他的动作移来移去,听见什么疑问便作出什么回答。
因为刚睡醒的缘故,他那头墨黑的卷发蓬松地炸起,且一直垂到腰间铺散在床上,鬓边的发丝几乎将他的半张脸所遮挡,脸颊被烧得染上红晕,眸光却是极亮,看起来倒真像是只被柔软的鬃毛所淹没的小狮子了。
虽然知道多是患病导致的缘故,但他这般迷茫又乖顺的模样还是忍不住让谢流庭又怜又爱。
“怎么无事?”男人眼中含了些显而易见的无奈,“你可知自己正在发热?”
“我知道。”
桑岚点了点头。
他这副模样让谢流庭落在一侧的指尖轻轻动了动,最后抑制不住般抬手将手背轻轻搭在他的颈间。
桑岚知道他是在试温,因此也没有反抗,只是在那人体温偏低的手探过来时微微瑟缩了一下。
谢流庭的手背不过停顿片刻便被他收回,而离开时桑岚的眼睫则几不可察地轻轻颤了颤。
颇有些不愿承认的是——他确实有些眷恋那人与他身上所不同的温凉。
“今时比昨夜好多了,但还需好好休息。”
说完,谢流庭端过放置于一旁的瓷碗,抬手缓缓搅了搅碗里的粥后,抬起一勺抵在桑岚嘴边。
“得温病时用些清粥最好,王妃先试试这粥合不合口。”
桑岚此前只顾着听他说话,在粥喂到嘴边时下意识张开了口,直到咽下去后才反应过来。
本就布满绯色的脸颊顿时涨得愈发通红。
然而粥已经吃了,他憋了半晌也只能憋出一句:“……合口的。”
“那便好。”
谢流庭微微颔首,眉间染了些柔和的笑意,“孤还担心久不为此,手艺生疏了。”
桑岚闻言有些诧异地望向他:“这粥是王爷亲手做的?”
男人含笑点了点头。
“你们中原人不是都说君子远庖厨么,怎么你还……”
还将做膳的手艺修炼得那么好。
桑岚目光落在谢流庭手里的那粥中。越是清淡的饮食,才越是考验厨艺,宫廷御厨也不过如此。
——这人与其外在的儒雅亲善不同,想必骨子里是个认定了要做什么事那便必要做好的人。
“世人都说君子该如何如何,可谁规定了孤亦要按照那些要求去做?”男人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况且,孤可并非什么君子。”
“若不掌握些生存的手段,孤幼年时只怕也会被饿死。”
“不说这些了。”
谢流庭再次抬起一勺粥,但这次桑岚却阻止了他,示意要自己来。
唯恐叫灼清看了笑话,桑岚一边拒绝一边瞥眼看去,见到没人后倏地一愣。
灼清竟不知何时已从房中退去了。
“王妃的侍女倒是个懂事的。”谢流庭微微垂眸,顺着桑岚的意将瓷碗递予他,“她昨晚守了你一夜,估计也乏了,且让她休息去罢。”
“……喔。”
用完粥后,桑岚被谢流庭哄劝着又重新躺了回去,本是不困的,不知为何被男人一下接一下地温柔拍抚之后,倦意又重新席卷而来。
“谢流庭……”
他强撑着困意,低低唤了声男人的名字。
“嗯?”
冷涩的清香逐渐靠近,桑岚听见那道温雅的嗓音在耳畔轻轻问他:“王妃可是要孤陪你一同睡?”
见他没有回答,男人亳不意外地扬扬眉。
“罢了,不逗你了,孤就在一旁处理公务,王妃若有需要可随时唤孤。”
谢流庭闷声笑了笑,抬手将桑岚的被角向上牵了牵,确定将他牢牢包裹后正欲起身,垂下的袖摆处却被人以很轻的力道勾住了。
素来沉稳的人霎时间顿在原地,回头望过来时眸中盛了一丝诧异。
“……要的。”陷在床褥里的人只露出一双被水洗濯过后灼灼闪光的眼,桑岚在落针可闻的室内,清晰地听到自己越来越鼓噪的心跳。
他强压着轻颤低声:“……你陪陪我吧。”
一定是烧昏了头,桑岚想,不然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王妃。”谢流庭像是强自按捺着什么似的闭了闭眼,随即抬眸轻吁了口气。
如渊似狱的眼底暗流涌动——
“你还病着,太过勾人了可不好。”
话虽如此,桑岚最终还是靠上了那个宽阔而温凉的怀抱。
“若是将病气传给你可如何是好……”他迟钝地反应过来。
“如此,那便更好。”
近在咫尺的胸腔中蕴出些沉闷悦耳的笑意,反倒使桑岚的神思清明些许。
不知是病中人思绪如此,还是眼前之人太过沉稳可靠。
桑岚忽然有一瞬间,忆起了千里之外的故土。
想要让一个人敞开心扉,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拥有你的秘密。
——谢流庭一直以此为收买人心的手段。
但他未曾想过,这句话亦可用在他同他的心上人身上。
夤夜回望,有烁星坠落于沧海。
怀中人此时已陷入极沉的深梦当中。
谢流庭于这一时刻无比清晰地感知到,他所渴求之人,似乎终于很轻很小地,试探着朝他的方向迈近了一步。
“这药我不喝了,你拿走罢。”
将药碗往灼清怀里一塞,桑岚一掀软被,身体下滑,整个人就如同泥鳅一般迅速地钻进了床褥之中,连根发丝都没露在外。
徒留手捧药碗的灼清见怪不怪地站在床边,失笑地看着床中心的那一个鼓包。
桑岚自小身体康健且极少生病,但每每病来如山倒,偏生又不爱喝药,为了逃避那点苦味,甚至反倒还更愿意熬着多受些身体上的折磨。
在漠北时,漠北王夫妇及桑兰公主就为了他的这个所谓的毛病头疼不已,每当他染上风寒之类的疾病,他的父母及长姊为了让他喝药,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知道是处在陌生的地界,自己不该如以往一般任性,但是偏生潜意识里能够察觉到有人愿意宠纵他,于是便于某种程度上地……恃宠生娇起来。
眼见自家殿下不出意料地抗拒喝药,灼清轻轻叹了口气,正打算如以往一般轻声劝哄并和她家殿下进行一场直到把药放凉的拉锯战,但忽然间,却想起什么似的动作一顿。
药碗被搁置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一阵脚步声响起,片刻之后,房门被人轻声关上。
桑岚埋在被里,过了良久,等到确定对方走了之后,才缓慢地一点点掀开被子。
在被里闷得有些久了,又加之正发着热,在打开被子的时候被子的时候他还有些犯晕,正想呼吸些新鲜空气,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含着笑意的漆黑的凤眼。
反应过来那是谁的一瞬间,桑岚整个人愣在原地,本想重新缩回被里,但感觉自己这个姿势不仅是在欲盖弥彰还着实有些傻,于是挣动了两下还是坐起身来。
被子从头顶裹下,桑岚只露出精致的半张脸同眼前的人对视。
“……你怎么回来了?”
这人分明才没走多久,走前还特意叮嘱了灼清要看着他喝药,看上去一副要离开很久的样子,怎么才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回来了。
“王妃还在生病,孤自然不能离开太久。”谢流庭摇了摇头,望向他时又温和地压低了眉眼,“还发着热,又这样将自己裹着岂不是更难受。”
他抬手撩开桑岚坠在颈间的发,将温凉的掌心贴在桑岚灼热的颊侧,颇为无奈地轻叹,“药也不愿喝……塔塔原是这般畏苦么?”
“我没有。”桑岚下意识反驳,但对上男人那道仿佛能够使人无所遁形的视线,不知怎的又改了口,“就是怕苦又如何……谁也没说人不能怕苦不是么!”
“况且,区区温病而已,多睡几觉便能好了,又何须喝那苦药。”
——当真是理不直气也壮。
“是么。”
谢流庭闷笑一声,随后抽回了手,将袖中的东西拿出来端放在手心,故作遗憾道:“那看来这罐糖王妃应当也并不稀罕了?”
“区区——”
剩下的话被淹没在嗓子里,桑岚眼神落在谢流庭手中的那个琉璃罐子上,一时有些怔愣。
巴掌大的透碧色琉璃罐中,盛放了约莫二十几颗光泽清亮的彩色球状物。
那琉璃罐光色纯净且几近透明,因此更显得那糖球缤纷诱人。
“……这是什么?”
“是博芳斋还未推出的创新品,名为揽彩浮香。”
博芳斋他倒是听灼华提过好几次,据说是京中有名的点心铺子。
但就连这小小糖果也取这么个文雅的名字,这老板不光会做生意,应当也是个讲究人。
“既然是还未推出的,怎么你就已经拿到手了。”桑岚一顿,“不会又是……”
“这倒不是。”谢流庭缓缓摇了摇头,“不过孤同那老板有些交情,方才便快马加鞭去同他讨的,不过这糖制作复杂,存量不多,便也只予了孤这么一些。”
“喔。”
心知这人不爱吃这些甜食,这罐东西是为谁准备的不言而喻,桑岚偏开视线,将身上披着的软被拢紧了些,“条件呢?”
执着琉璃罐的人端着光风霁月的微笑,将糖罐搁置在床铺上,食指滑动着轻轻点在盖沿,“王妃想要,须得答应孤之后都得乖乖喝药才行。”
他就知道。
“……把药碗拿来吧。”
桑岚抿唇,从被子的缝隙中慢吞吞地伸出一只手。
其实虽然稀罕,但他倒也不是非吃这劳什子的糖不可,只是想到仅是一件小事便劳得这人身披夜色去向人讨要,他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
如是灼清那般自由长大的家里人便罢了,他同谢流庭间的关系到如今还暧昧不明,他也不好总使性子叫人哄着。
瞥见碗中黑乎乎的药汤,桑岚眉头紧拧,紧接着把眼一闭,屏住呼吸将那这一整碗都囫囵咽了下去,刚被那股冲天的苦意难受得龇牙咧嘴,口中就被以人指抵入了一个糖块。
玫瑰的香气几乎是刚入口便涌现出来,融化在唇齿间的甜味很快就掩盖掉了难耐的苦涩,让桑岚紧蹙的眉睫逐渐放松下来。
——这东西又香又甜,可比蜜饯什么的管用多了,为了它喝药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他的表情变化实在太过明显,惹得某个垂眸专注看着他的人有些忍俊不禁。
“王妃喜欢的话,每次用药后便可吃上一颗,只是平日里控制着量,不宜多吃了。”
谢流庭抬手将糖罐往桑岚的方向挪了挪,“往后也会一如今日这般的,对吧?”
“——孤且将之当作是君子之间的约定。”
不就是喝个药吗,这人怎么这么小题大做的。
桑岚丝毫没察觉男人是在用哄孩子一般的方式来哄他,偏生一边觉得这人所言与往日形象不符,一边还相当豪气地伸出只手,“啪”地一声拍在对方覆在罐上的手背上。
“约定就约定!”
他话音刚落,面对着的俩人俱是一愣。
少年掌心的触感并不全是柔软的,还带着些习武之人特有的薄茧,但温度却如同灼人的火焰,一下便透入人的心底。
像是在向某只野性难驯的猫咪伸出手掌时终于得到了回应,陌生的喜悦与错愕顿时涌上心间。
谢流庭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颤。
随即,他舒眉低低一笑,眸底的柔意逐渐蔓延开来,像是不经意拢住了散发着光辉的月华。
“如果王妃,能在平日里也露出这副模样便好了。”
谢流庭声音很轻,沉浸在自己莫名其妙就犯了傻的震惊之中的桑岚压根就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回过神来才反问他:“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
谢流庭微微摇了摇头,接过桑岚手中的药碗放回一旁的托盘中,这才回身侧坐在床沿温声:“用了药后须得好好休息,才不会致使体温反复。”
“王妃若是乏了便好好休息,孤就在一旁候着。”说完,男人抬手为他拢了拢被,便起身行至一旁的贵妃榻上坐下,抬手拿起一旁的书卷。
似乎是知道先前他的尴尬,谢流庭并未再向他看过来,目光始终凝在面前的书页上。
桑岚整个人缩在被里,虽然身体很疲乏,但意识却很清醒。
平躺了片刻,桑岚裹着被子翻了个身,悠悠地将目光落在不远处垂眸观书之人身上。
分明这人从不刻意板正身姿,却总也显得仪态翩翩,哪怕是随意靠坐着时也带着说不出的清贵雍容。
“谢流庭。”
他忽然开口唤了对方的名字,“这么苦的药,你也每天都要吃吗?”
“嗯?”
听见他的问话,谢流庭放下手中的书册偏过头来,接着颔首回应:“是啊。”
“可你不是……”
“你是说孤并非真的身患顽疾?”
谢流庭面上挂着清隽温雅的笑,然而间隔着的烛火却将他的眼眸映得愈发深沉。
男人语调温和,将他所好奇的事实如讲述故事一般同他娓娓道来。
“孤自诞生起确实体弱多病,但后来,父皇遍寻名医,又经由宫中太医的调理实际已经好上了不少,然而——那时的后宫当中,并不需要一个由宠妃所生的健康皇子。”
“背有依靠,于深宫当中才愈发地有立足之地。”说到这,谢流庭顿了顿,他的神色未有变化,桑岚却莫名发觉对方嘴角的弧度落下些许,“而母妃不过平民出身,就算荣宠加身,也不过如那空中楼阁。”
“未免被人采用出其不意的毒计,母妃从孤先前同你提起过的那位江湖旧友手中讨了一味可使人经脉闭塞的药丸,那药丸每月服用一次便可,但由于毒性过大,须得每日都服用汤药缓解。”
“孤自幼时便服用那药,直到如今。”
也就是说,这人为了韬光养晦,已经暗自损害了自己的身体十余年。
同时生于帝王之家,但对方与自己的处境却截然相反。
桑岚在听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压紧了眉心,由于太过专注,导致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表情有多么严肃,还是谢流庭注意到他的神情,拢了拢袖口宽慰似的一笑:“不过孤并不怕苦,王妃不必担心。”
“那之后,这药你还要继续服用吗?”
出乎意料地,男人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塔塔希望孤用吗?”
“……这是你自己的身体,为何要来问我?”桑岚说完后顿了顿,待到片刻之后又重新开口:“倘若这是你往后计划中的一环,我不会阻止你。”
“但若早已不需要……身体是成就所有大事的根本。”
谢流庭意外地扬了扬眉,抬眸定定看着裹在被里别别扭扭的人。
他故作不解:“塔塔这又是何意?”
室内沉寂许久,床中的那人一动不动,也并不予以回应。
就在男人以为自己等不来回答时,床上的人忽地一把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我的意思……”桑岚咬了咬牙,两侧的脸颊被热气渲染得红扑扑的,一双眼眸却熠熠生辉,“我的意思是——你别去吃那什么劳什子封经闭脉的药了,接着收买熟悉的御医也好、或者是其他什么方式——以如今的你的手段,就算不这样,也会有更好的方法去遮掩自己锋芒吧?”
来到大晟之后头一次这么高声对人说话,桑岚说完后就偏开了视线,面上看似平静,攥着床褥的手却缓慢收紧。
说不清,是愤懑、惋惜,抑或是别的什么。
心绪起伏间,桑岚察觉到眼前拢下一道阴影。
脸颊被人用手掌托起,温热的鼻息凑近,额间被什么温凉的的柔软碰了碰。
“孤知道,孤错了。”
伴随着耳畔响起的温润的嗓音,桑岚感知到自己被拢进一个有力的怀抱。
“别担心。”
“药会停的。”
怕吓到人让人病得更重,男人掐紧了掌心才将心底翻滚的欲念按捺下来。
谢流庭就着相拥的姿势,垂头将鼻尖抵在桑岚的颈间,动作既轻又缓地蹭了蹭,“塔塔还病着,莫要生气再让自己难受。”
被方才转瞬即逝的那个吻惊到,桑岚回过神来才听清耳边这人说了些什么话。
犹豫片刻,他最终还是轻轻抬手,拽住了环抱着他的人的衣袖。
“……我才不是在为你担心。”
“嗯。”
在桑岚看不见的角落,谢流庭眸中笑意澹澹,恍若明珠生晕。
他缓慢收紧了手臂,将怀中珍贵而夺目的太阳小心谨慎地拢紧了些。
极温暖的、至少此刻,独一无二、只属于他的太阳。
第23章
借着落水的功夫,心中长久堆积的不安在先前被人不动声色地抚平,郁结消散,桑岚的病也在几次繁复的高热之后终于痊愈。
而他养病期间,在谢流庭看似温和实则难以拒绝的坚持之下,始终被留在男人的寝院当中,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接受对方可以称得上是无微不至的照顾。
对此,桑岚除去感激之外,难免生出些许愧疚。
一来是担心过了病气给人,再者是一直用着别人的屋子,怎么想都不太妥当。
虽然有些奇怪,但他总觉得自己的这种行为称得上是鸠占鹊巢,如今病好,自然也该回到自己的寝院里去。
几乎是打定了想法,桑岚便寻定了时机要同对方说这件事——到底同人住了这么些天,走前于情于理也该说一声。
彼时正是深夜,两人邻桌而坐,都分别在安静地做自己的事情,其间未曾有过交流。
处在这种静谧的氛围当中,桑岚却并未感到坐立难安,或许是这些日子已经有些习惯有这人在身侧的缘故,此时反倒能被这种氛围带动得沉下心来。
两人并肩而坐,不因沉默而显得生疏,反倒像是一对相识多年的旧友。
桑岚将手中读至末页的书整齐地合拢,又起身将它放置到原本的位置上,随后才折身回来落座在原本的座位上,状似随意地将自己的想法提了出来。
身侧的男人正伏案处理公务,听见桑岚的话,握笔的手一顿,随后抬手将桌前的烛火挑亮了些,面色沉静,似乎对他说出的话并不感到意外。
“王妃现在便要回去了么?”
谢流庭抬眸看了眼窗外的夜色,随即温声提议:“天色太暗,夜里冷风吹得又盛,王妃身体刚好,不若先休息这晚再回。”
“还是不必了。”知道他会这么说,桑岚摇了摇头,“住了这么些天已是太过叨扰,况且我已经完全好了,王爷不必担心。”
“是么。”
谢流庭不置可否,收回了目光又提笔在纸页上写下几个字。
就在桑岚以为对方这是默认了,正起身打算行礼告退时,却听闻这人慢条斯理地低声开口——
“暑气正浓,就算置了冰,夜里也难免会感到不适罢?”
“……什么?”
没理解男人话中的含义,桑岚不禁凑近了些发问。
“孤的意思——”谢流庭低沉的嗓音中不知不觉渗进了些笑意。
“夏夜炎热,王妃又这么怕热,而孤素来体寒,与孤同睡不是更好么?”
随着谢流庭话音落下,桑岚逐渐睁大了眼,他甚至怀疑自己的病是不是真的还未完全好,否则怎么会从眼前这人的嘴里听到这么……令人羞耻的话。
他一时语塞,实在找不出回复的话,憋了半天只能想出一句——“你在胡说什么?”
“怎的便是胡说了?”
“分明王妃先前很喜欢孤环着你睡的,不是么?”谢流庭将手中的笔缓缓搁置在笔搁上,随后不紧不慢地拢了拢袖口,这才偏头微笑着望向桑岚,“我们本就是夫妻,同寝本就是合情合理的,王妃不必害羞。”
“谁害羞了!”
桑岚咬牙切齿:“激将法对我没用!”
生怕真将人惹恼了,谢流庭低低笑了两声,眯了眯眼摆正神色后才说到:“倘若王妃不弃,留在这里…孤的卧房中藏书不少,闲暇时王妃亦可随意取看。”
谢流庭抬手一指身后成排的书架,“既不用走动又能看书,若有疑虑时也方便与孤一同探讨,岂不是一举多得?”
这倒是实话,而且这个条件也切切实实地让桑岚心动了一瞬。
不仅是王府中的书房,谢流庭连自己的寝室中也整齐地摆满了书卷,与其外在守礼持重的性格不同,这人似乎并不拘泥于非要于何处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