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极暗的尽头骤然亮起依稀灯火,桑岚倏地一愣。
漆黑的卧房内,清俊挺拔的男人倚在窗前,身上只着一件素色单衣,墨黑的长发披散在身后,直长的眼睫微微垂下,像极了黑鸦的尾羽。
月光透过窗沿,落在男人宽大苍白的掌心,照出其上清晰的纹路。
谢流庭清楚地知道桑岚在给他传递内力的同时也在试探他的身体状况,但他并未阻止,而是放纵着任由桑岚将内力流淌过周身。
包括每一处要害。
谢流庭无声地发出一道叹息。
他的小王妃不似他所想象的那般天真烂漫,内里理智又冷漠。
他原以为他不了解的只是小狮子张扬肆意的那一面,却没想到,对方亦是一株有着冷硬内核,浑身带刺的娇艳的花。
这种冷漠使他本身带有着令人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若是曾经,他或许真的会如同桑岚所说的那般、也按照他原本计划的那般,彼此之间互不干扰、相敬如宾。
但现在么——
谢流庭摊开的掌心缓缓收拢,月光莹莹落入房中,切割了黑暗,却正好拂过男人微微勾起的唇角。
他忽然想要试一试,将那朵满是荆棘的花握在手里的感觉。
哪怕被刺伤也无所谓。
拂晓之前,不正是看似永无止息的长夜。
第10章
于春蒐结束回府后的次日,桑岚便让灼华对谢流庭处称他身体不适,往后便有六七日不曾踏出过院门。
此举最主要的原因便在于他参加狩猎时的举动实在是过于扎眼,这非他本意,为了暂避风头,不得不寻个无人能来访问的借口。京城每日发生的新鲜事应当不少,他只需沉寂几日,想必应当不会再有人记得他的事。
至于次要一点的原因,则在于谢流庭那晚的话着实有些让他猝不及防,他当下没有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直到想起要问的时候却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时机。
气氛处于一个不尴不尬的情况下,桑岚对两人的相见便产生了些许逃避的心思。
而谢流庭似乎也暗通了他的想法,相当配合地为他请了御医前来查看,如此一来,他“染病”的消息便自然而然地传播了出去。
不仅如此,谢流庭请来的那位御医,只在头次来的时候为他把过一次脉,在得出“王妃殿下感染了风寒”的结果之后,表示他需要休息一段时间,然而接下来每日只在他房中坐一炷香的时间便很快告辞。
倒是让担心露馅的桑岚松了一口气。
在御医来访的后一日,凌释便告诉了灼华,而他又从灼华处得知,这位每日来替他看病的御医是太医院中最为德高望重的医者,从彧王母妃嘉贵妃还在时就在太医院中任职,受过嘉贵妃的恩惠,医术精湛,彧王的身体自幼便是由他亲手料理,甚少有假手于人的情况。
等同于这位御医实际上是半个彧王府的人。
凌释身为彧王府总管,自不可能随意将这种事告知与下人,估计其中有着谢流庭的授意,对方明摆着告诉他,所有事项都已经由他一手安排好,他大可以安心“养病”,无需为其他事情分心。
这下又凭白欠了那人的一次人情。
桑岚垂眸。
“王妃殿下?”
“……嗯?”
“殿下今日感觉如何?”
桑岚眨了眨眼,眼前的御医眉目慈祥,连带着这句话也仿佛只是一句再惯常不过的问候。
桑岚明白对方话语中的意思,于是轻轻点了点头:“已无大碍。”
“这段时间,多谢大人了。”
几乎是他活音刚落,一直守在一旁的灼清就适时上前,往那御医面前递了枚沉甸甸的锦囊,对方见此先是一顿,似在暗自考量,但最终还是伸手接过了。
“王妃言重了,若无事,则微臣告退。”
御医恭敬地向桑岚行完礼,接着就被灼华领着送出了桑岚的寝殿。
灼清在确定人已经走远以后,才回身合上门,扭过头有些担忧地看向桑岚:“殿下怎么不再以此为借口多休养几日?”
“逃避毕竟不是长久的对策。”桑岚很轻地叹了口气,他低头理了理并不凌乱的袖口,再抬眸时眼尾微微压低,下垂的弧度显出些旁人不易察觉的娇气。
“况且,灼华。”桑岚很小幅度地撅了噘嘴,卷翘的眼睫在抬眼看人时像极了飞鸟振翅时的羽翼。
少年露出一个颇有些孩子气的表情,一点点类似于委屈的情绪从那双碧波荡漾的眼眸中流泻出来。
“整日待在这个王府里,真的好无聊啊。”
这里没有外人,桑岚索性也不顾及往日要摆出的端庄的形象,长叹了口气后便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双目放空地盯着房顶的梁柱出神。
他状似无意的一声感叹,却让一旁的灼清猛然一怔。
这段时日以来桑岚表现得太过于沉着冷静,甚至没有过什么外露的情绪,以至于让灼清短暂地忘记了这位漠北的王子殿下现今也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少年。
灼清忽然意识到,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桑岚露出那种恣意的、无所顾忌的笑了。
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发生这样的转变,殿下的心里,又该是压抑了多少东西呢。
哪怕心底里的思绪百转千回,灼清面上也要竭力保持着平静的样子,只是一双眼眶在垂头时悄悄地红了,她张口,却也只能道出无力的劝慰:“殿下……且再忍忍。”
“灼清相信……会很快的。”
她说完,却没等来桑岚的回答,片刻后小心抬眸看去时,却正对上少年微微含笑的眼。
“好啦,灼清。”桑岚眼尾勾出一个细小的弧度,语气轻缓:“我只是感叹一下,你怎么还露出这么一副快哭的表情。”
“你家殿下虽然没什么耐心,但是这点毅力还是有的。”
桑岚眼睛一眨,眉头微拢,紧接着佯装质问地看向灼清:“怎么,不相信我吗?”
“自然是信的。”灼清压低了嗓音,似乎是想借此掩盖些什么:“而且……我才没有哭。”
“好好好。”
王府书房内,那位本应早已离开的御医此时却出现在了房中。
案桌前的男人搁下笔墨,抬眸看向眼前的人。
“王妃身体如何?”
“现已无恙。”
“是么。”
“是的殿下,今日离开时,王妃还予了微臣此物。”江御医边说边拿出从桑岚得到的那个佩囊,外表鼓鼓囊囊叫人一看便知装了不少银钱。
“微臣妄加揣摩了王妃的性子,这才斗胆收下,请王爷勿要怪罪。”
“无妨,收下吧。”谢流庭目光落在那枚佩囊上,神色平淡看起来并不意外:“你做得对,若是不收,孤才要怪你。”
“是。”
“江大人这些日子劳苦,酬劳不日孤便会派人送至大人府上。”
“王爷莫要折煞微臣。”御医露出一副略微惊慌的模样,又恭谨地行了一礼:“微臣做这些不仅是出于臣子的本分,亦有多年的情分在,绝不是为了求取王爷的赏赐。”
“孤知晓。”谢流庭平和地笑了笑,“你且去吧,孤这处估摸着马上又要来客人了。”
“如此,微臣告辞。”
桑岚被人领着敲开书房的门的时候,心底还尚且怀着些忐忑——他莫名地有些不愿见到谢流庭。
毕竟那天这个男人说出的话还时常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令他摸不着头脑的同时又隐约产生出一种说不出缘由的危机感。
桑岚一时很难形容那种感觉,真要说起来,便是像极了草原上的羚羊被猛兽盯住时发出的冷颤。
推开书房的门,首先扑鼻而来的便是笔墨的清香,随后便是映入瞳孔的微微闪动着的烛火。
桑岚视线往前,只一眼便看见正前方摆着的那张整齐堆叠着各种书卷的宽敞长桌,桌后之人正提笔书写,似在处理公事,见他进来,便挽着衣袖将笔往旁处一搁,继而开口。
嗓音温润,带着微哑。
“孤可有好些日子不曾见到王妃,王妃身体可是无恙了?”
因着身处于自己的府邸,并无在外的多种讲究,谢流庭身上仅着了朴素的玄色衣袍,长发被松松束在脑后,姿态慵懒又从容,看向他的目光点染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倒是完全不会叫人产生压迫感。
这人分明早知他没生病,所有事宜也是由对方一手安排好的,现在这副明着演戏的样子直叫桑岚生出几分奇异的羞耻感。
但他仍然配合着道:“多谢王爷挂怀,桑岚已无大碍。”说罢,他又紧接着说:“我此番前来是为了感谢王爷,若非——”
他只开了个话头,就被谢流庭温声打断。
“孤帮王妃,亦是在帮自己。”男人轻声咳了几咳后才接着道:“孤平日多抱恙在身,王府清静也适合养病,若是太多人前来光顾反倒不好。”
他这么一说桑岚倒是能够理解了。
对方怕是担心他出了风头,会惹得彧王府上不时有人登门拜访,闹得这处府邸不得安宁,这才出手帮了他。
“即便如此,桑岚亦当谢过王爷。”
“举手之劳,王妃不必放在心上。”
烛光璀璨,谢流庭顺着光线,只一抬眼就看见桑岚暗自送了一口气的神色,不免心下既是无奈又是好笑。
不过这样也好,总比小王妃在心里又记着账想着要在何处还他人情要来得好。
想着,谢流庭的视线落在桑岚手中提着的食盒上,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王妃这是?”
“哦。”
光顾配合着演戏,倒忘了这一出。
桑岚提着手中的食盒缓步上前,在桌上仔细寻了个空将盒中的瓷碗放下,这才说道:“方才进门前见有侍女提来的,一问才知是王爷需服用的药汤,想着顺路,便一道提进来了。”
“原来如此。”谢流庭单手扶着眼前的药碗,指骨微屈,不经意地敲了敲,“孤原以为会是王妃亲手所做的食物,倒还心生一片期待。”
“——让王妃见笑了。”
谢流庭这话说得直白,直接把他想吃桑岚亲手做的食物这件事脱口而出,并且本人表现得相当自然,却偏偏叫桑岚生出几分无措。
“让王爷失望了,我……”桑岚憋得耳根微红,罕见地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该说什么?说他下次会做?
——那绝不可能,他根本不擅厨艺。更何况这种行为实在是过于亲密了,发生在他俩身上怎么看怎么不合适。
小王妃蜜糖色的肌肤很轻易地就染上了一片漂亮的桃红色,谢流庭暗自欣赏了一会儿那双浅绿色的眼眸中因为捉急而泛起的水光,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解救了对方。
“孤说笑的,王妃不必在意。”男人又恢复了桑岚刚踏入书房时那副宽和包容的样子,语气低沉又带着别样的温柔:“夜深了,王妃早些休息吧。”
说着,男人便重新提起笔来,看着是要继续先前的事。
桑岚松了口气,提了告辞后走到房门口,只是在跨出门槛时脚步有刹那的停顿。
“夜凉,王爷注意多添衣物。”
笔锋一顿,谢流庭闻声望去时,房门已经被重新掩上,眼前已经没有了那道挺秀的身影。
“叩叩。”
门被叩响。
“进。”
侍女按照吩咐小心翼翼地踏入房门。
正伏案书写着的人微微掀起眼眸,在看见侍女手中托着的鹤氅时,长眉轻挑:“孤记得不曾有过吩咐。”
那侍女将手中之物举高了些,压低下头:“是王妃的吩咐。”
男人深沉的凤眸中先是闪过一丝意外,片刻后,浮掠出一丝笑意。
“如此,拿过来吧。”
夜色沉如浓雾,飘渺天幕间,星光寥寥。
谢流庭端坐于书房内,良久过去,面前纸张上的字也只写到那侍女进门前。除此之外,他原本玄色的衣装外又加披了件雪色的鹤氅。
男人指腹轻轻摩挲着大氅的一角,目光却落在桌案前不远处。
像是在看向早已离开的另一个人。
不知过了多久,沉寂的书房里,缓缓响起一声含笑的低叹。
分明这只小狮子只要一直作出那副冷漠的、决不允许人轻易靠近的模样便好,可是——却偏偏让他抓住了对方这么心软的一面。
“这可怎么办……”
第11章
晚春的天色清朗无云,连带着人间凡是能够照得出天空的江河湖海都变得一样的明亮透彻。
桑岚坐在干净得足以清晰地映出人影的池畔,抬手“唰”地撒出一把鱼食,霎时间,原本平静无波的水面上便冒起一大股透明的气泡,连带着池中涌起一阵缤纷流动的色彩。
“看起来好傻。”
池子里的鱼争先恐后地夺食,桑岚看了半晌,慢悠悠地发出一声感叹。
在他表示“病好”之后的两日,凌释便带着几个工匠到他院中,花了近半日便修了这一方鱼池。
最初他问起时凌释只笑着说是彧王的安排,他也不知是何用意,等到彻底修好通入活水之后,对方才在他的追问下道出,是谢流庭见他病好后也不曾外出,怕他在院中待得憋闷,这才修了这处水池养些锦鲤以供逗乐。
桑岚当下只觉得这个举动又费劲又没有必要,其实他快不快乐和那人也没什么关系,毕竟他来到这本就不是抱着什么享乐的心思,而这个男人本身其实已经比他预想当中要好上太多。
直到过了很久之后,桑岚才知道,当初那群被他说成是“很傻”的鱼,每一条都因为罕见而价值千金。
又多抛了几把后,桑岚垂下一只手掌探入池中,微微凸起的腕骨恰好与水面相接。
原以为那群鱼会被吓得四处逃窜,却没想到那一只只红的黑的胖鲤鱼却开始一股脑地往他手腕处挤,桑岚被蹭得痒了,忍不住动了动手腕,却被那群傻鱼误以为是在同它们嬉戏,薄纱状的鱼尾舞得更欢。
“真的好傻。”桑岚看着那群鱼连鱼食也不吃了,只顾着在他手边绕,不仅皱眉疑惑:“中原的鱼长得漂亮是漂亮,怎么看起来既不怕人也不聪明啊。”
一旁的灼清见了,轻轻地掩唇笑道:“殿下有所不知,这群家伙傲气得很,先前我同灼华喂食时它们吃饱了扭头就不认人了,平日里也只缩在角落里装死,也就殿下来的时候才做出这股子亲昵劲儿。”
桑岚对此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虽然这些家伙看起来傻模傻样,但是也颇为有趣,他闲来无事时也能同它们玩上个一盏茶的功夫。
“殿下!”
院外倏地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灼华清脆的嗓音传来,池里的鱼听见一丁点儿动静,顿时四散开来钻入了池底。
见鱼都跑光了,桑岚便直起身从池中抽出手,轻轻甩了甩,晶莹的水珠便从他微微曲起的指骨处滑落进了池里,身侧的灼清及时递上帕子让他擦干。
等这一连串的动作结束后,灼华也正好疾步走到了两人身前。
“——殿下!”
桑岚抬眼,等她慢慢缓了口气后才开口问:“怎么了?什么事这么着急?”
“是这样的,骠骑大将军府今日派人往王府递了请柬。”灼华顿了顿,递上捏在手中的请柬,“请柬是单独递给殿下的,来人的意思是想邀请殿下参加三日后在骠骑将军府上举办的赏花宴。”
“赏花宴?”桑岚蹙了蹙眉,印象中他足不出户,更不可能同这位大将军有过什么交集,对方又怎么会突然邀请他去参加这劳什子的赏花宴。
正想着,身侧的灼华便替他解了惑:“殿下您先前春蒐时从马下救下的那位小姐,正是沈老将军的嫡亲孙女,沈长玥。”
“这次赏花宴的邀请,实际上是由沈小姐发出的,猜得不错的话应当是想要借此当面感谢殿下上次的救命之恩。”
桑岚垂眸打量着手中的请柬,在脑海中搜寻了片刻,倒是隐约想起一个少女的模样,只是当时情况混乱,他很快便把这件事忘了,也没想过要对方的答谢,至于这赏花宴么——
他沉思着没说话,反倒是身侧听完了缘由的灼清沉声开口:“话虽如此,但既是想要感谢,为何递上的不是拜帖而是请柬?若说以沈小姐未出阁的身份不便亲自来到王府,但她家中的其他长辈总该知轻重、懂礼仪吧?”
“况且,邀请我家殿下还不是单独相聚,而是同其他家的贵女一起,这道谢的诚意何在?”
灼清越说,一双秀眉蹙得越深,“纵然骠骑大将军官拜从一品,对于自家嫡小姐的救命恩人,也不当如此怠慢吧?”
“我也是这样想的。”灼华平日里性格活泼,不及灼清沉稳,却也聪慧机敏,此时她眉头一皱,有些不快地说道:“就是因为这个我才这么急着赶来——他们不会因为我家殿下是漠北人就轻视殿下,或者说是因为彧——”
“灼华。”
桑岚语气不重,却成功让少女止住了话音。
灼华轻轻撇了撇嘴,随后问道:“那现在怎么办,殿下要不要答应沈小姐的邀请?”
“我不知道。”
桑岚叹了口气,目光落在水中游动着的锦鲤身上。
说实话,他并不是很想掺和这些麻烦事儿,赏花宴听名字就知道应当是一群女眷的集会,他到那去怎么想都不自在。
实在不行……
“实在不行,殿下不若去问问王爷的意思?”灼华说着,一边悄悄地瞥了眼桑岚的脸色。
桑岚一顿,心底莫名生出一丝被人抓包的尴尬感。
他轻咳一声:“……也好。”
彧王府的茶室中,正门敞开,和风一吹,清淡的茶香便溢了满屋,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落入室内,朦胧的光晕拂过角落里细小的尘埃,恍惚间给人以岁月静好之感。
对于桑岚的到来,谢流庭先是表现出了恰到好处的惊讶,随后挽了挽袖,淡笑着抬手示意他坐在了自己的对面。
“孤刚沏的茶,王妃若不嫌弃可饮上一些。”
“多谢王爷。”
桑岚规规矩矩地坐下后,先是理了理裙摆,这才垂眸看向眼前热气蒸腾的茶盏。
茶汤澄澈鲜亮,油润的翠绿中带着点微黄,犹若宝玉的色泽。
桑岚以往并无这些闲情雅致,也并不精通所谓的泡茶和品茶之道,但他光是嗅到空气中的茶香,就能猜到谢流庭泡出的茶品质应当极高。
而在桑岚端看茶水的时候,谢流庭沉静的目光却始终放在他身上。
眼前的“少女”一头深色卷发仅用一支簪子松松绾起,金色的簪头雕的是海棠花的样式,花蕊处嵌了颗明艳的红宝石,颜色正衬着对方身着的那套墨绿色长裙,显得典雅而内敛。
从谢流庭的角度,可以看见桑岚被薄衫勾勒出的流畅的肩颈弧度,以及一点点凹陷的、修长的锁骨。
与中原女子追求的白皙肤色不同,桑岚蜜色的肌肤在光线下,可以轻易显露出饱满而圆润的光泽感,近看时状若融化后的黄金,让人忍不住生出想要一摸以探是何触感的想法。
而他这副安静的模样也莫名使谢流庭想起了正月十五高悬于夜空之上的莹莹皎月——漂亮、高远又可爱。
谢流庭的目光虽然专注却很平和,所以桑岚并未在意,实在是他今日一上午都待在室外同那群锦鲤玩耍,接到请柬后便想着直接过来问问谢流庭的意见,一时便忘了喝水,此时茶香扑鼻,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喉中的干渴。
所以当谢流庭反应过来时,桑岚已经一口喝干了杯中的茶水——
“唔、咳、咳咳……!”
猝不及防地被那茶水烫到,想着吐出去又太过失礼,桑兰便只能强忍着硬咽了下去,却因为动作太急,又被猛地呛到。
几乎是他被呛到的同时,坐在他对面的谢流庭便立时起身,下一瞬他的身后便覆上一只手掌,轻轻地顺着他的脊背拍抚着。
桑岚咳了几下后逐渐缓了过来,紧接着就意识到了身边人的举动,刚想抬起头同对方说自己没事了,就感觉到那只按在他身后的手向上移至了他的后颈处。
谢流庭一手托着桑岚的脖颈,一手捏着他的下颌,右手拇指指腹按在他的下唇,只稍一用力就让那本就微启的红唇张得更开。
“烫到何处了?”
谢流庭的声音比往日听起来更低更沉,恍若寂夜中点燃的炉火,响在桑岚耳畔,却让他猛地一惊。
几乎是下意识地,桑岚飞快合紧了牙关,却在咬到什么东西后倏地一顿。
男人半截冰凉的指尖已经探入了他的口中,此时被他咬住进退不得,而他方才被烫到的舌尖则不自觉地循着凉意探了上去,力道很轻地舔了一下。
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不仅让桑岚蓦地僵住,也让谢流庭神色一怔。
离得近,谢流庭可以清晰地瞧见桑岚眸底蒙着的那层薄薄的水雾,这雾气将那双浅碧色的衬得更像是透彻的玉石,指下柔软的唇色泽比往日更加殷红,近看似是要滴出血来。
这副模样再加上方才那轻轻一舔,让谢流庭原本沉静的心湖猛地一动。
本就幽暗的眸色忽地加深。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砰。”
躯体与桌沿的相撞声响起。
桑岚“噌”地站起身来,动作之迅猛差点撞翻了身前的茶几,他满脸通红,结结巴巴地张口:“我、我不是故意——”
莫名地,他有些说不下去接下来的话。
他、他刚刚,咬、咬了……
“孤知道。”
谢流庭侧身借着袖口的遮掩轻轻咳了咳,回过头来时已经面色如常,看似对刚才发生的一切并不在意。
“王妃可还有不适?”
“已经好多了。”
桑岚连连摇头,满脑子只想着将对方的注意力从这件事上转移开。
而谢流庭也如他所愿点点头,重新坐回了原位,抬手取了一个新的茶盏斟了一盏茶,又将之放在离门近的一侧。
等这串行云流水的动作结束后,桑岚也平复了心情,掩饰性地抚了抚裙摆后又坐回了原位。
相对无言半晌,桑岚才低声打破了沉默,开口道明了自己的来意,只是全程都颇有些不自在地躲闪着谢流庭的视线。
“如此,孤明白了。”听完了来意,谢流庭搭在桌沿的指尖轻轻敲了敲,双眼平视着桑岚,温声道:“那么,王妃是怎么想的呢?”
“……我?”桑岚有些诧异地抬起头,实在没想到这人一开口却是问了他这么个问题。
“王妃不愿的话,那便不去。”
桑岚抬眸看着男人不似作伪的表情,缓慢压低了眉尾,有些疑惑道:“若真如王爷所说,我不去,可此番岂不是会让将军府认为我们是仗着救命恩人的身份在拿捏架子?这样一来,说不准会连带着沈老将军对彧王府的印象也变得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