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他已经暗示得足够明显,但是谢流庭却像是没有听懂,一双漆黑的凤眸始终望向他,语调沉沉,“王妃还真是大度。”
“那是自然。”桑岚只以为对方明白了他的意思,双手揣在宽袖里,眨巴着眼点了点头,“是我应尽的责任。”
“……责任?”谢流庭重复了一遍,继而拉平了唇角不知在想些什么。
“嗯。”
下一刻,男人点了跟在他身后的灼清,直接问道:“今日去宫中,皇后都同你家小姐说了什么?”
灼清略一犹豫,但见桑岚没有阻拦,便一五一十地将皇后所言和盘托出。
“好,孤知道了。”
灼清说完,谢流庭轻轻抬手,示意他已明白。
知道什么了?
桑岚心道自己跟不上对方的思路,又想到今日皇后说的话以及阮歆的态度,生怕自己真的成了棒打鸳鸯的人,让两人生生错过,于是不等谢流庭开口便温声劝到:“王爷不必担心,若您和阮小姐情投意合,其他的外物也必然不会是阻拦。”
言下之意便是让谢流庭不必担心自己的身体。
“王妃。”谢流庭蓦地打断他,“你还真是擅长惹孤生气。”
“……?”
“不必了。”谢流庭皱眉,目光有一瞬间偏离了桑岚的脸庞,“孤并没有心爱的人。”
“先前不过随意提点过那阮小姐几句罢了。”
“——此事王妃日后不必再提。”
“走吧。”谢流庭说着转过身,“孤且送你回房。”
他依旧是那副君子端方的姿态,却一下让人产生疏远之感。
桑岚望着男人的背影,不觉有些怔愣——这人怎么看起来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开心?
那日在回房的路上,气氛格外地沉寂。
晨曦落在宽敞的石板路上,路旁鸣鸟啾喳,并行着的两人影子挨得极近,却若即若离,好似永远都没有交汇的时刻。
桑岚在两人独处时,为免多说多错,从来都是秉持着能不言则不言、能少言则少言的原则,因而在察觉到谢流庭的心情不算太好之后,桑岚便也只揣着手,沉默地跟在男人身后。
这段路不长,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眼见男人没有一同进入的意思,桑岚低声告郭立,便抬手想要关上房门。
房门缓缓阖上,男人沉肃的面容也即将消失在眼前。桑岚正欲松一口气时,门外却突然探入一只素白的手掌。
他一惊,连忙眼疾手快地撑住门,将那道门缝打开了些。
“……王爷还有事?”
“方才。”谢流庭顿了顿,眉眼中隐约透出些沉郁之色,但似乎并非是对着他的。
“是孤语气不好。”
“王妃莫要介意,孤……”
男人垂眸,发出一声低叹。
“孤往后不会了。”
桑岚脸上露出些意外的神情,这人说的话其实不重,而且再怎么说也是个地位尊崇的王爷,完全没有必要这般低声下气地同他道歉。
他轻轻摇了摇头:“没关系,我并不在意,王爷不必放在心上。”
闻言,男人脸色并没有好转,他的目光在桑岚的脸颊停顿片刻,继而缓缓抿直了薄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张口时,却只道出一声轻叹。
“今早进宫辛苦,王妃定是累了,休息吧。”
“王爷慢走。”
桑岚环袖掬了一礼,这一次,他站在门口,目送着谢流庭走出院门后才缓缓后退阖上了房门。
而谢流庭在离开桑岚的寝院后,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独自站在院墙之外,半倚着墙,难得任凭思绪肆意纷飞。
他的小狮子……实在是太敏锐太小心。
好不容易让对方放松些警惕,但是经过这么一次风吹草动,对方才探出来一点的爪子恐怕又要收回去了。
但是——
谢流庭抬手抚上心口,那里像是被沉重的沼泽所包裹,分明没有任何病痛的折磨,却莫名地让他喘不过气来。
一种前所未有的、交织着沉闷的酸涩以及欢欣的喜悦的情感,自桑岚到来的那一天就无声而缓慢地席卷了他。
他隐隐能够察觉到,如若他继续放纵这种感情发展下去,恐怕会迎来不可挽回的后果。
或许,最终被淹没在那其中也说不定。
夏暑匆匆降临,池塘里的游鱼似乎失去了往日里的活力,一整日都沉在池底不理人。
而桑岚虽不惧寒,却相当怕热。
大晟地处中原,虽领土辽阔,但皇城所在却不若漠北那般不时会有八方迭起的风涌来,因而极易催生出闷热之感。
唯一的解暑方式除了偶尔吹起的凉风以及降雨,便是取冰放于室内制冷。
自从暑日到来之后,凌释每日都会派人前去彧王府府窖取冰,再遣人一日数次地送到桑岚的寝院中。
因此,桑岚平日无事时竟是连院门也不想出了,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屋内,无聊时看看话本,或是听灼华讲讲从王府下人那听来的八卦。
“哐啷。”
冰块被搅动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桑岚的视线从手里端着的酸梅汤转移到一旁放置着的冰鉴上。
那里面装着的冰是刚刚换过的,而上一块冰被取出时才融了近三分之二。
——这么用冰,怎么说都有些过于奢侈了。
桑岚曾在漠北时就听闻冰块在大晟属于稀罕之物,虽然每位王爷都有隶属于自己王府的府窖,但其中藏冰量亦有一定的限额。
然而这些时日来他院中冰块的用量,都快抵得上整个王府的用冰量了。
出于某种不知名的预感,桑岚让灼清去询问了凌释,而得到的回答却让他心生复杂。
据凌释所言,由于彧王体寒,往年彧王府并不怎么用冰,是以谢流庭往年都会自请将王府的份例归入宫中,是今年未免王妃暑热难受,才特意向炆帝请示恢复了用冰的份额。
据说炆帝不仅欣然应允,甚至出于爱屋及乌的心理,还特意为彧王府多拨了些额外的用量。
灼清回报这事时满脸的欲言又止,连带着桑岚也有些微的不知所措。
他忽地发觉,虽然一直抱着同对方划清界限保持距离的想法,但实际上,自打来到王府之后,他就一直在受到某个男人的照拂。
对方的关照实在是无微不至,甚至远超他所能想到的范畴。
偏生每次都能做到让他拒绝不了。
就算是之前特意说生分的话,也像是被谢流庭所刻意忽视了一般。
而那日分别之后,不知这人又做了些什么,皇后再也没有召他入宫,也并未派人来向他追问纳妾一事,而这件事似乎也被所有人而刻意忽略,就这样不了了之。
——究竟为什么要为他做这些事。
说是做戏也绝不可能,平心而论,若是他与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成亲,至多能做到与对方相敬如宾,尽到应尽的责任,断不能如谢流庭这般大事小事都为他思虑周到,恍若他们彼此之间不是迫于压力成婚的陌生人,而是真正意义上的“伴侣”。
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桑岚连忙摇了摇头,将脑海中的思绪甩了出去。
——这什么见鬼的想法,怕不是被热昏了头。
他抬手招来一旁候着的灼清,让他去向凌释说清楚不必再如此派人铺张浪费地往他这送冰。
然而良久后等来的回复却是不出意料的婉拒。
“凌总管的原话是——这是王爷的嘱咐,小人不敢随意更改。况且……”灼清顿了顿,才复说道:“王爷愿意关照王妃,小人乐见其成,还望王妃莫要拒绝,辜负了王爷的一片心意。”
桑岚一愣,一时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半晌,他轻轻叹了口气:“罢了,我自己去找他说。”
说着,就想要起身。
这里的“他”指的是谁,灼清心里清楚,见此,她连忙微微屈身拂手拦了一下桑岚的动作,低声道:“殿下,凌总管还特意嘱咐,彧王殿下今日忙于公务……可能无法接待您。”
桑岚一顿。
虽然这么说有些不恰当,但是出于某种直觉,他能隐约感觉到——谢流庭在刻意地躲他。
而他之所以能够察觉,皆因自那日分别之后数日,两人虽同处王府之中,但却从未再次碰过面。先前纵使是不常主动交往,但偶尔也会在廊上或是庭院中碰面,碰见时也会交谈两句。
但这段时日,却是连偶遇都不曾有过了。
而凌释此言,分明就是有人提前嘱咐好的。
近日局势平稳,也不曾听闻朝堂有什么要事,怎的这人反倒表现得要比往常忙碌许多。
“罢了。”
桑岚坐回原位,捧起先前放在一旁的话本继续读起来。
王府庭院中,夏花悄然盛放,清风长送,月色寂寥。
白日里天气太热,也唯有在夜晚时,桑岚愿意踏出院门出来走走。
趁着无人,桑岚拾了颗细小的石子,半蹲着轻巧地一甩手就往眼前的荷花池里抛去。
夜半子时,院中没有点灯,但桑岚视力极佳,他着眼看去——
石子破开平静的水面,飞快地弹跳着掠出一道平直的长线,最后撞上了池壁,“咚”地一声坠入了池底。
“还好。”桑岚完全蹲下身子,抬眸望向远处,低声自言自语:“看来技术还没退步。”
“就是可惜,池子太小了。”
少年的声音很轻,渐渐淹没在夜色中。
星光洒落,微风撩起少年垂落在胸前的发,像是有仙人附在他耳畔为他讲述着不为人知的隐秘。
蹲着吹了会儿夜风,桑岚看着池中随风摇曳的半开红荷,被压抑了许久的好动心一点点地从黑夜中伸出触角。
这么晚了,而且他就偷采一支,应该不会有人发现吧?
桑岚一面思索着,一面顺从心意向着最近处的一支已经染上了颓意的荷花伸出了手。
“咔嚓。”
花取到手,大抵是因为这是别人的地盘,桑岚难得生出了些做贼心虚之感。
但随之而来的,还有久违的、一点点属于少年人肆意的快乐。
正打算携花站起身,一转头,却对上了一双多日未见的深邃眼眸。
幽暗、沉静,像是潜伏在黑暗中悄然睁眼的猛兽。
桑岚吃了一惊,一时之间忘了他正踩在池塘的边缘,下意识地向后退去,却一脚踏空,身体止不住地后仰。
他反应极快,几乎是在踩空的同时就反应过来,急急运起轻功,踩空的足跟正欲往水面借力一点——
谢流庭却反应比他更快。
男人骤然俯身下来,手臂横过他的腰线,紧接着牢牢圈住他的腰身,毫不费力地将他往岸上的方向一拉。
不过瞬息之间,桑岚便稳稳地站在了平地上。
唇瓣蹭上一小片温凉的肌肤,直到鼻尖涌入一股淡淡的草药清香,桑岚才反应过来,继而浑身一僵。
夏日里穿得既少又薄,桑岚毫无阻碍地就能感受到紧抱着他的人身体的温度。
像是被一大块柔韧的、裹着锦布的冰所紧拥着,让桑岚无意识贴近蹭了蹭。
——好舒服!
空气凝滞一瞬,紧接着,耳畔忽地响起一声闷笑。
“看来王妃无事,那孤就放心了。”
桑岚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一股热气顿时从底部涌了上来,蒸得他自脖颈到耳廓处都染上一层在黑暗中也相当惹眼的绯色。
“抱、抱歉!”
桑岚略一使力从谢流庭怀中退了出来,仓促地屈身想要行礼,却被人稳稳地托住手肘止住了动作。
“王妃不必拘礼。”
“……是。”桑岚一顿,直起身来,目光微微偏移开来,“方才……多谢王爷。”
谢流庭听闻只是笑了笑:“是孤该说抱歉才对——孤吓到王妃了。”
桑岚摇了摇头,微微平复下心底的耻意,这才开口:“王爷何时来的?”
“不过刚来。”
谢流庭抬手不经意地理了理领口,指腹轻轻蹭过脖颈上曾贴过那处红泽的那片肌肤,目光落在桑岚手中的那只红荷上。
其实他早就来了,伴着透亮的月光,看见“少女”微微俯下身,先是自言自语地玩石子,又偷着去摘水中的荷花。
“既是要摘,怎么尽是要挑这快开败了的花?”
桑岚顺着谢流庭的目光垂头看向自己手中的花枝,有些不自在地将之往身后藏了藏,“我……反正这花都要谢了,不若让开得正好的留在池里,还能装点一番院中的景象。”
“原来如此。”
谢流庭点点头温声应了,继而缓步越过桑岚身侧,向着他身后的荷花池走去。
流水被拨动以及枝叶折断的声音响起,桑岚回头看去,正好对上送至眼前的那一捧还沾着水珠的莲蓬。
“……这是?”
桑岚心下讶然,他实在没有想到眼前素来端方斯文的人也会同他一般做出这种事。
“不愿采花的话,便取果实好了。”
男人的语调低沉又温和,像是絮絮夏夜中浮起的长风,“莲子清甜,想来王妃会喜欢的。”
“多谢王爷。”
桑岚伸手接过,思索一瞬,将那支背在身后的残荷递出,“那这花便当做回礼,请王爷收下罢。”
倏地,空气中传来一声气响,桑岚只一抬眸,轻易便对上男人擎着笑意的眼。
月光印下,素色绸衣勾勒出眼前人高颀的身形,男人面容苍白如雪,沉渊似的眼眸中泛起漆光点点,犹如一片晃起波澜的沉湖。
谢流庭唇畔的笑意太过真切,乍一看叫人只觉瞧见了微融的初雪。
哦,对了。
花是他的、莲蓬是他的,连带着这片荷塘也是他的。
他这借花献佛,居然献到了花主人的身上去了。
思及此,桑岚有些不自在地想要收回手,“算……”
“孤没说不要。”
腕间覆上一只温凉的手掌,拉得他将手生生悬在半空。
“王妃头一次送孤礼物,孤很喜欢。”
说着,男人轻轻将他掌心中的花枝取走。
“多谢王妃。”
桑岚微微一怔。
清风拂面,透过额前扬起的发丝,男人温润如玉的笑明晃晃地印在他的眼底。
“你……”
“啪嗒。”
一点凉意骤然打在脖颈处裸露出的肌肤上,让桑岚止不住地瑟缩一下。
下雨了。
在心底闪过这个念头的同时,一件裹挟着草药清香的外衣自他的发顶盖下,随着耳边密集的沙沙雨声响起,手腕被一只手掌不容拒绝地攥住。
“走,到亭子里去。”
桑岚撩开挡在眼前的布料,隔着朦胧的雨幕看见眼前人的背影。
男人肩背开阔,一如这人本身的性格那般沉稳可靠。
他用了点力挣脱了对方的手掌,在谢流庭看过来之前反手握住对方的小臂,快走几步越过他的身前,脚下轻点带着身后的人向不远处的矮亭疾步而去。
“少女”迎着雨幕的背影像只破开夜色的白鸽,落在谢流庭眼中,叫他不觉一愣。
这场夜雨下得又急又快,不过片刻便成倾盆之势。
纵使桑岚带着人跑得再快,还是免不了身上的衣料被雨水打湿。
桑岚有着遮盖尚且还好,倒是谢流庭——素来端方雅正、一丝不苟的男人,垂束在身后的长发及上身的肩膀处都被雨水打湿,难得显露出一些与往日截然不同的狼狈来。
即使这样,谢流庭手上还捏着他先前采下的那支荷花。
耳畔不断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水汽混杂着草木与泥土的气息肆意弥散开来,而桑岚鼻尖却只闻得到谢流庭身上清苦的草药香气。
一点点微醺冷淡的气息慢慢晕染了这一块方寸之地。
视线交错间。
“噗。”
“噗哈哈哈哈哈哈——”
如艳阳般生得光辉灿烂的人忽地弯眼笑了起来,不是客套的、不及眼底的笑容,是真正肆意的、开怀的笑。
张扬的、明媚的,牢牢吸引住了谢流庭的所有目光。
他是第一次见到他的小王妃露出这样恣肆的笑容,也是这时,他才发现——他的小狮子,原来生了一对浅浅的酒窝。
当他畅快地笑起来的时候,好像有某种晶莹剔透的、分外甜蜜的东西自那两个柔软的凹陷中流溢出来,像是蜜糖一样拥有黏性,牢牢地粘住了看向他的人的视线。
很漂亮。
像是飞鸟被射中了心脏,又像是一种濒死前的挣扎,谢流庭的心脏忽然非常急促地跳动起来。
连带着他垂在身侧的指尖都开始轻轻地颤动。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专注,桑岚停下笑意,偏头看过来,那两汪莹莹的绿眸中像是盛了婉转的湖泽,眨一眨就漾起点动人的波光。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少女”不自在地扯了扯盖在头上的外衫,微微掩住了自己染着红意的脸颊。
——那是他的外衫。
素来精明善算的人头一次反应慢了半拍。
那柄射中飞鸟的箭矢彻底穿透了心脏,即将被沼泽淹没的窒息感连带着无名的、陌生的期待一同席卷着涌上心口。
让谢流庭几近无法呼吸。
恰在此时,桑岚顿了顿,视线飘忽着看过来,眼睫轻颤,显然方才的失态还让他有些不好意思。
“……说起来,王爷近日在躲我吗?”
桑岚顿了顿,眼神明亮地望向他,干净纯粹得像天上的星,说出的话却让男人心一紧。
“若是我的存在让王爷感到不快,桑岚少出院门便罢了,莫要因此影响了王爷的行动。”
“……不。”
温润的语调中浸了些不易察觉的哑意。
雨停了。
月光洋洋洒下,将他们印在地上的影子交缠在一起。
“先前,是孤错了。”
“孤对不住王妃。”
嘴上说着道歉的话,谢流庭却垂眸低低地笑出声来,似是自嘲,又似释然。
谢流庭,你多可笑。
你躲什么呢?
分明从第一次见面起,你就该知道,你已是她的囊中之物。
在来到大晟的第三个月,桑岚终于收到了一封来自漠北的信件。
此前因着路途遥远且并无紧急必要之事,因而漠北王夫妇从未给他传来过书信。
而来自王室的信件向来属于相当隐秘的信息,素来不假手于人,是以自桑岚来到大晟之后,这件事就委任给了从风来负责。
只是根据漠北王定下的规矩,从风从影先前在漠北时就已经习惯了隐在暗处生活,此次来到漠北依旧延续了从前的习惯,若非他身处险境,绝不会轻易现身,是以他们几人之间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曾好好地见过一面了。
接收到了来自漠北的信鸽的这件事,从风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告知了桑岚。
因此,当从风拿着信件迈入院门时,早就守在院子中的四个人便直刷刷地将目光望向了他。
“……”
“哎呀呀。”剑眉星目的男子扬眉一笑,“这就是所谓的‘万众瞩目’的感觉吗,我还是第一次体验到呢,哈哈哈哈哈哈——”
“好了,少说废话,快点把殿下的信拿过来。”灼清柳眉一竖,颇有些不耐烦地嗔他:“快点!”
他们几人都是自小关系极好的朋友,所以说起话来惯常也并不讲究那些拘谨的客套。
而灼清往日里一向沉稳持重,也就只有在面对从风时会显露出些不一样的面貌来。
“好好好,着什么急啊。”
从风轻轻用食指挠了挠颊侧,几个大跨步来到桑岚面前,恭恭敬敬地将手中那个约一指粗细的竹筒拱手递到他眼前。
“殿下,请看。”
“多谢。”他顿了顿,看了眼眼前的从风,对这人这幅难得恭谨的模样感到有些惊讶,随后低声道:“辛苦了。”
“不辛苦!”刚刚还端得一副严谨有礼的人猛地一下直起身来,佯装正经地一锤胸口:“为殿下办事是属下的荣——”
他话没说完,就被一旁的从影一个冷酷的手刀劈在头顶,痛得龇牙咧嘴不得不正经了些。
什么成熟正经,看来都是他想多了。
桑岚叹了口气缓缓收回视线,目光落在手里那个不大的竹筒上,他轻轻一拧竹筒的顶端,从中小心地拿出一个一丝不苟的纸卷。
桑岚将那截信纸缓慢地展开,两只手捻着放在阳光下仔细地端看。
几乎是在打开竹筒的同时,旁侧一直絮絮叨叨的四人都不约而同地静下声来,屏气将目光落在桑岚面上,试图从他的反应中看出些什么来。
写信来的人是漠北的王、他的父亲。
因为以防信件在途中被人截断,很多事情不能在信中详说,而漠北王也在信中将他与阿姊的身份对调,以“女儿”的身份称呼他。
一字不落地看完信件,桑岚舒了口气抬起头,迎着眼前几个人又是紧张又是期待的目光,轻轻地展开一个明媚的笑。
“太好了——父王传来消息,说是阿姊已经苏醒了。”
话音刚落,在场的四人皆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
“这真是最好的消息。”灼清一边庆幸一边又面露感慨,“公主殿下能够平安无事便好。”
“是啊。”
收到来自漠北的信件,是桑岚时隔多日为数不多能够感到开心的事。
“如此一来,殿下也能放下心来了。”
“嗯。”
“说起来,殿下不想给陛下写封回信么。”灼华眨了眨眼睛,“离开漠北这么久,说不定陛下与王后也思念殿下了呢。”
这话本身并无问题,只是她话刚说完,身侧的灼清就轻轻拽了一下她的袖子,让她止住了话音。
桑岚轻轻捻了捻手中的信纸,接着将之严整地折叠起来,身侧静立着的从影适时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动作利落地将其点燃。
火苗抵上纸张的一角,火焰从边角逐渐铺开,不稍片刻便将那一片小小的纸张给燃尽。
烟灰扬起,留在几人眼前的唯余一阵袅袅的轻烟。
“我自然是想的。”桑岚悠悠叹了口气,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鱼池里,“但是单这一次的冒犯就已经足够,再多一次,怕是就要踩过他人的底线了。”
“殿下指的是?”
桑岚摇了摇头,并没有直接解释,而是微微拧了拧眉,转而提出了一个疑问:“难道你们都以为,父王的信鸽真的可以随意进出这座王府吗?”
他所在的地方是大晟,这片土地上的水只会比漠北更深,莫说皇室子弟,就是寻常的贵族,谁家中没有几件隐秘?就凭此,设在府中的暗卫和机关断不会少。
若是没有谢流庭的许可,或许这只信鸽都不会有进入王府的机会。
再怎么说也是个王爷,虽说因着身体的缘故与皇位无缘,在平日里的相处中这人亦看起来温和无害,但桑岚还是敏锐地从先前与谢流庭的接触中察觉到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