彧王本就势微,实在没必要因为他这件事再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王妃这般为孤着想,孤很欣喜。”不知是不是刻意曲解了他的意思,谢流庭轻轻笑了笑,接着慢条斯理地伸手,将手边那盏被风吹凉后的茶放置在他的身前,这才抬眸,满眼宽和地看向他。
“沈老将军之女为当今皇后,将军府明面上自是太子一党的人,便不好同其他皇子有过多的牵扯,应是如此才要借着赏花之名邀请王妃。”
“但孤本意如此——王妃不愿,那便不去。”
“若非不愿,王妃今日定不会来寻孤,对么?”
眼前的男人卸去了那副温和的笑面,望着他时眸光深邃,却隐约透着点不易察觉的纵容。
“……为什么?”
——他们之间甚至连朋友都称不上,这人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为什么……这个问题,孤现在亦无法回答,让王妃失望了。”谢流庭垂下眼睫,叹笑着开口:“孤只知道,孤愿王妃开心。”
他猜,小狮子真正笑起来的时候,模样一定会很漂亮。
待到人走茶凉,谢流庭搭在膝上的指节才轻轻敲了敲,下一刻——
“凌一。”
“属下在。”
谢流庭自袖中拿出一个信封与玉牌,将之交予了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侧的黑衣人。
“将它送到骠骑将军府。”男人右手食指无意识蹭了蹭拇指指腹,“务必送到沈老将军的手中。”
“是。”
或许是谢流庭的态度给了他一点底气,桑岚做了来到大晟之后第一件能够按着自己心意去做的事。
在派人婉拒了赏花宴后,桑岚原本以为日子会继续如此平淡下去。
熟料,就在退了请柬的次日,他竟意外地接到了来自于骠骑大将军府的拜帖。
递上拜帖的人是沈将军的嫡子沈长星。
桑岚在春蒐时偶尔听见过几次对方的名字,据说当时这位沈小将军所狩猎物仅次于几位皇子,被炆帝大加赞赏,只是他当时不在现场,便也没见到对方的样子。
还是后来,他从王府下人的口中了解到,沈家公子不仅承袭了沈老将军的一身武艺,又生得英俊潇洒,品行高洁,不知是京城中多少未出阁女子的春闺梦里人。
沈长星将来访的时间选在了下午,也不知是不是巧合,那时谢流庭恰巧不在府中,唯有桑岚携带着灼清、灼华两人两名侍女,与凌释一同在正厅中候着。
春日午后的温暖宜人,有轻柔的和风穿堂而过,鸟雀掠过堂前又停驻在屋檐,璀璨的日光从宽敞的正门、半开的窗户落在桌沿、盆饰以及人的肩头。
在满目和宜的春光中,桑岚头一次见到了这位传闻中的沈小将军。
沈长星身着妥帖的月白色窄袖长衫,一条两指宽的玉带在腰间收紧,将他肩宽腰窄的身形显露无疑。一头墨色长发被高束于脑后,随着他走动的姿态微微晃动。
他五官极富棱角,一双剑眉斜飞入鬓,双目含星,高挺的鼻梁下压着的一张唇状若浅色的桃花。
是一副相当俊美,也极具攻击性的长相,让桑岚忽地想起草原上斑斓外表与野性.交织的猎豹。
对方身高腿长,步伐跨得很大,只几下就迈到他的眼前。
桑岚不慌不忙起身相迎,虽然一眼就有预感,但直到在站直之后才确定沈长星应是同他身高相仿的。
而沈长星似乎也因为他的身高而惊讶了一瞬,除此之外并没有表露出任何异色,反倒相当飒爽地露出一个笑:“早就听闻彧王妃殿下身姿不凡,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沈公子过奖。”
沈长星表露出来的夸赞实在是太过真诚,桑岚并没有感觉到任何冒犯之意,点了点头,接着抬手示意他在自己身旁的椅子上就座。
然而沈长星却没有按照他的指示坐下,而是忽地沉肃了面容,声音清朗地扬声唤到:“彧王妃殿下。”
在这道声音响起的同时,沈长星利落地一拂外衫的下摆,腰背挺直单膝跪了下去。
“沈小将军!”
他的动作太快,桑兰想要阻止时却只能来得及扶住他的手肘。
“你这是做什么?”桑岚被惊得低喝一声,“快些起来!”
沈长星这一突兀的举动切切实实吓了桑岚一跳,他甚少出门,因此到现在也有些不太习惯中原人动不动就要下跪的习惯,此时惊讶得甚至连敬语都忘了说,只想着让身前的沈长星快些起来。
而沈长星却就着桑岚扶他的姿势,双手抱拳高举过头顶,接着双目视地,语气沉着地说道:“长星这一跪,不仅代表长辈,也是代表长星自己。”
“长星谨代表骠骑大将军上下,在此谢过彧王妃搭救舍妹之恩。”
“今后殿下如有需要,尽可开口,在能力范围之内,长星定会鼎力相助。”
“……”
桑岚叹了口气,轻轻松开了托在沈长星手肘处的手,后退半步后微微躬身回了一礼。
虽然是以沈长星个人的名义,但有了将军嫡子的承诺,自然也就相当于有了将军府的承诺。不过,这份谢礼对他而言过于沉重,背后牵扯过于繁杂,桑岚希望永远也没有用上的那一天。
沈长星在做完这些之后,动作潇洒地起身,方才还一本正经的人脸上忽然露出一个相当灿烂的笑,他对着桑岚略带歉意地点了点头:“抱歉,方才是不是吓到殿下了?”
桑岚对此只微微摇了摇头。
“我倒没事,只是小将军往后别再这么随意地对人下跪了。”桑岚一对远山眉仍旧保持微微皱着的模样,“况且,我并不在意这些礼数。”
听闻这些话,沈长星有些意外地看了桑岚两眼,在对上那双干净漂亮的桃花眼后,目光微顿,脸颊慢吞吞地红了。
“殿下……确实与众不同。”
听见这个评价,桑岚并不意外,只以为对方的评价还停留在他的外貌上。
“沈公子亦是,与传言中略有不同,勿怪乎如此受欢迎。”
比起传言中鲜衣怒马的模样,直观地感受时,倒是能看出一点独属于少年人的青涩。
而沈长星在听罢桑岚的评价后,竟然弯眼笑道:“哈哈哈,果真如此?”
说着,沈长星还想抬手似要拍桑岚的肩膀,却在触及到时硬生生止住了动作,接着在一旁灼华的怒瞪之下讪讪收回了手掌。
“谢礼我都收到了,先前的事不过是举手之劳,也请小将军往后莫要再将之放在心上。”桑岚抬手示意灼华不要太过激动,转头看着沈长星问道:“沈小将军可还有其他的事?”
眼见这位沈公子道完谢后还不打算走,反而不时抬起桌边的茶水来饮用,像是想说些什么但又犹豫着不敢开口,桑岚便猜测着对方是不是还有其他的事。
“……确实是有的。”沈长星不好意思地咳了咳,随即双眸灼灼地看向桑岚:“我想请殿下屈尊同我比试一场,可好?”
“比试?”桑岚眨眨眼,对于这个请求倒是有些意外。
“是的。”沈长星坐直了些,身体微微前倾,舒展眉眼看向桑岚:“实不相瞒,我是个武痴,京城中同我交好的世家子中虽然多少会些拳脚功夫,却都点到为止,身手较好的几个我太常与之切磋,所以有些腻了。”
“我春蒐时就听闻殿下身手了得,此番前来私心里也带了切磋的心思,希望殿下不要见怪。”
“没关系。”
桑岚摇了摇头,心道这沈公子真是不拘小节,倒是一点儿也不在乎这些男女大防之事,想了想点点头道:“切磋的话是可以的。”
“不过王府中没有习武场,我们干脆到厅前的空地去如何?”
“自然好!”
在踏出前厅的那一瞬,桑岚不着痕迹地用余光瞥了眼从始至终都沉默地守在一旁的凌释,见他面色如常,并未表现出任何不满或阻拦之色,不禁收回了目光,垂眸掩下了眼底的深思。
灼清灼华知道他的性别不去阻止也就罢了,凌释身为王府的管家,对他同一个外男的接触也不曾表露出任何意见。
很难不让人想到是某个人事先吩咐好的。
但又是为什么。
沈长星表面上表现得大大咧咧,实际上却进退有度,和他相处尤其轻松自然,也不需要端着什么架子。
桑岚一边侧身躲过沈长星袭来的攻击,一边如是想到。
他来到大晟之后第一次同这样性子直白又实在的人交往,不免被带着也外放了些。
而对面的沈长星原本只是抱着简单切磋的心思,想着对手到底是女子他应多礼让些为好。
但见识到桑岚的身手远比他想象当中要更好之后,不禁有些兴奋上头,而这种情绪更是在桑岚欺身上前与他交手时在他耳边说的那句“不用让我”时达到了顶峰。
于是一场原本打算点到即止的切磋愈发往一较高下的方向发展而去。
隐约察觉到沈长星有些过于亢奋,桑岚在与对方合掌一击后,脚尖点地接力在空中连跳几步,在不远处稳稳落地后做了个停止的手势。
沈长星见后立马停止了攻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歉意地拘了一礼。
“彧王妃果然身手了得。”
一番比试之后,两个人额间都出了一层薄汗,但彼此的眼睛都像是落进了星星,比平日里更看上去亮。
“沈小将军也不赖。”
“都说不打不相识。”沈长星畅意一笑,“若王妃不弃,可否与我交个朋友?”
“自然好。”
桑岚一边应着,一边示意灼清将擦汗的帕子递给沈长星。
“彧王妃与我同岁,但是看起来却比我要沉稳许多。”沈长星接过手帕,想起方才的举动,食指轻轻挠了挠侧脸,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实在是令长星自愧不如。”
“沉稳?”桑岚一愣。
他倒是第一次被人这么说。
说起沉稳,倒是让他不得不想起谢流庭——对方也不过比他年长四岁,为人处世却像是个温和包容的长辈。
亦如那饱经风霜后沉淀下来的磐石。
“殿下。”
前厅走廊处的一角,凌释躬下身,低声询问轮椅上的人,“您不去同王妃与沈公子说些话么?”
“无妨。”
谢流庭掌心缓慢地摩挲着手把,轻轻牵唇笑了笑,“王妃难得交上朋友,且让他们多相处会罢。”
“孤便不去打扰他们了。”
只是这么说着,他的视线却仍旧落在不远处相谈甚欢的两人身上。
片刻后,凌释才听见眼前的男人温声说道:“差人送些茶水去给王妃与沈小将军。”
“注意着要温凉的。”
“是。”
凌释恭敬地俯下身,再抬起头时,眼前已经没有了那道身影。
在跨入院门、望见不远处石凳上那道背对着他的身影时,桑岚的脚步蓦地一顿。
他忽然想到——以往十天半个月也不一定能碰上的人,最近同他见面的次数似乎逐渐变多了起来。
但这种想法只存在一瞬,桑岚抬脚,继续朝着谢流庭的方向走去。
“嗒。”
几乎是他放下东西的同一时间,椅上的人便偏过头来看向他。
谢流庭那双凤眸里首先涌起着一些类似于惊讶的情绪,随后浓雾滚过,将一些细碎的、近乎于光芒一样的东西悄悄掩藏起来,于是真正望向他时,眼中又是一片沉寂而辽阔的海。
“很晚了,王妃还不休息?”
谢流庭声音很低,在夜色中透着点磁性的哑。
“王爷不也是。”
兴许是夜色给人增添了一层无形的保护罩,又或许是潜意识里知晓眼前之人无声的纵容,桑岚没有像白日里那般讲究姿态与礼仪,在对方的默许下坐到了与之相对的石凳上。
花园中没有点灯,只有极浅的月光雾蒙蒙地洒落下来,树影横斜,将男人深邃的五官模糊些许,将其周身的气质表现得愈发平和。
相对无言良久,桑岚眨了眨眼,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
“沈公子是位不错的友人。”
“嗯?”
谢流庭掀了掀唇,夜色昏暗,叫人无法确定他是否真的在笑,“能得王妃如此评价,是沈公子的荣幸。”
“……”
桑岚不想同男人玩些弯弯绕绕,他直言道:“多谢王爷。”
“王妃怎么突然谢孤?”谢流庭眯眼,抬手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衣袖。
知晓这人打算彻底装傻到底,桑岚索性也不点破,只伸手推了推眼前的食盒:“我听凌释说王爷今日不曾用晚膳,来时便叫人热了些清粥,王爷趁热用了罢。”
话落,桑岚看着眼前人骤然变得专注的眼神,倏地一愣。
“……怎么了?”
“没什么。”
谢流庭目光落在眼前的食盒上,笑意在无人察觉处一点点漫上眼底。
“孤只是在想,王妃当真是会哄人。”
“……嗯?”
他哄什么了?
第13章
沈长星的拜访就像是一颗细小的石子,乍一投入水面,便让桑岚原本平静无波的生活泛起再难停息的波澜。
随着一道懿旨降下,桑兰便不得不只身踏入了那道高高的赭色宫墙。
入宫当日,谢流庭亲自送他上了马车,对方没有过多的唠叨,只是让他注意安全,又说了让他在宫中要谨慎行事,表示皇后说什么只要不是太过分便应下即可。
桑岚只当是以这人的性子,担心他在宫中行走,礼数不够周全,给王府惹事,于是努力摆出一副可靠的神色,一本正经地对谢流庭说道:“王爷放心,我对于宫中的礼仪虽不敢说做到处处精通,但是做到最基本的,让人挑不出错处应该没什么问题。”
然而他说完这句话,谢流庭却并没如他预想当中放下心来,相反,男人脸上浮现出一种复杂的、他难以理解的神色,像是无奈又像是纵容,最终化为一声轻叹:“孤并非这个意思。”
“若遇事令王妃心生不快,尽可拒绝,身后一切责任有孤担着。”
谢流庭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沉着稳定的力量。
桑岚对此只是不明所以地点点头,有些搞不明白这人怎么把他进宫这件事看得如此严肃,仿佛他进的不是皇宫,而是什么狼窝虎穴。
马车的车轮轻轻滚动着向前,风鼓动开竹编的窗帘,露出一个细小的缝隙。
桑岚不知为何心中一动,侧过身抬手撩起那片竹帘,向着来时的路上看去,只见王府的门口处,一道挺拔的身影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黑夜与白昼在那人身后切割开来,破晓的冷风似乎无法晃动那道身影一丝一毫。
男人沉默地站立着,直到在他的视线中化作一个黑色的小点。
虽说不是第一次来,但桑岚还是有些不太习惯这座宏伟华丽的、仿佛要将人牢牢关锁住的大晟皇宫。
被侍从领着进入皇后所在的凤仪宫中,桑岚用余光轻轻一瞥四周,才发现这里除了他与皇后,还有两个陌生的年轻女子在。
桑岚规规矩矩地见过礼,就被身居主座的皇后温声赐了座。
他落座后,一抬眼,便同那两个女子的其中之一对上了视线,对方见她看过来,目光明亮了些许,姣好的面容上染上些桃花似的粉。
桑岚正为对方的反应感到疑惑,一旁的沈皇后便适时地开口介绍道:“这位是骠骑大将军家的小姐,沈长玥——长玥亦是本宫的表侄。”
这边皇后话音刚落,沈长玥便有些迫不及待地从椅上站起,却在被皇后嗔了一眼后,便硬生生地克制了自己的动作,矜持地屈身行了个礼:“长玥见过彧王妃,给王妃殿下请安。”
桑岚一边抬手免了对方多余的客套,一边终于在脑海中反应过来。
——难怪初见时觉得对方有些眼熟,原来是沈长星的妹妹。
“长玥一直央着我说想当面通彧王妃道谢,本宫实在是拗不过她,便只能劳动王妃入宫一趟——王妃不会怪罪本宫吧?”沈皇后半是无奈半是宠溺地温柔一笑,看上去真的像是一个疼爱侄女的姨母。
“不会。”桑岚恭敬地垂下头,“沈小姐的心意我已收到,先前沈小将军也亲自到府上送过谢礼,春蒐的事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沈小姐实在是无需一直放在心上。”
“那可不行!”
这边皇后还没说什么,沈长玥就已经抢先开口:“当日若无彧王妃殿下,今日世上便再无长玥。”
沈长玥生得与沈长星有五分相似的面容上露出与其兄长近乎一致的认真:“请彧王妃殿下受长玥一礼。”
她的姿态落落大方,虽出自名门却并没有任何娇养之气。
有皇后在,桑岚心知这礼他是不受也得受,于是应下了礼,又收下了据说是沈长玥亲手所绣以表心意的香囊。
看着少女略带羞意的柔美面庞,桑岚明白关于道谢这事儿算到今天才正式了了。
而做完这一切,一旁从始至终都保持沉默地坐着的女子才在皇后的示意下站起身,缓缓施了一礼。
“江州知府之女阮歆,见过彧王妃殿下。”
这名少女不似沈长玥那般活泼明艳,看起来清淡文雅,浑身透着一股书卷气。
“先前就听闻彧王妃殿下生得好看,今日一见果真如此。”阮歆温温柔柔地一笑,“小女自从听闻王妃之事后便心生仰慕,还望日后能同彧王妃殿下多多走动。”
“彧王妃性子好,你同她多走动走动是好的。”皇后笑了笑,眼底划过一抹暗芒“不过你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常去彧王府走动也不好。”
皇后说着,端起手边的茶盏动作优雅地抿了口茶水,这才抬眸,略带深意地说:“正好彧王妃殿下也在此,不若本宫便成全你先前的心愿,为你牵个线,问问王妃是否愿同你以姐妹相交如何?”
皇后这话说完,桑岚便见阮歆面上倏地浮现出几片红晕。
他听不明白皇后话中的意思,但看见阮歆的反应,心里却蓦地浮现出一种微妙的预感。
果不其然,紧接着,皇后扭头看向他,雍容华贵的脸庞上露出一个浅笑。
“彧王妃有所不知,阮歆对诗词歌赋一类有些造诣,先前几次宫中集会,同彧王之间可也称得上相谈甚欢。”
“虽说阮歆一直推说同彧王最多算得上是知己,但依本宫看,这不是情投意合又是什么?”
“只是……”皇后轻轻叹了口气,看似遗憾地说:“只是可惜彧王以久病为由拒绝了阮歆,否则……”
“皇后娘娘!”阮歆轻唤一声,“您莫要再说了,想来不过是阮歆身份低微,配不上彧王殿下罢了。”
“你这孩子,怎可这般说自己。”
桑岚听到这,若再不明白皇后的想法便是傻子了,但他没说什么,只轻轻垂下了眼睫。
他没说什么,倒是一旁的沈长玥开口了:“姨母,阮姐姐。”她顿了顿,“长玥不清楚阮姐姐与彧王殿下先前有过的交情,但彧王妃殿下同王爷新婚燕尔,外界都传言王爷相当宠爱王妃,如今您却当着王妃的面说这些……”
“话虽如此,但是长玥。”皇后宽和地笑了笑,目光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给夫君纳妾是妻子的本分,阮歆本宫瞧着是个不错的,彧王应当也不会排斥。”
“本宫想着,彧王妃是个宽宏大度的性子,应当不会不许这事吧?”
话说到这,倘若桑岚再不答应,那便相当于是直接拂了皇后的面子,桑岚想了想,垂下头姿态恭谨地道:“桑岚自是许的,但这件事桑岚说了不算,需得先征询王爷的意见。”
见此,皇后脸上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她拂了拂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抬眸淡淡地看了过来:“谁不知彧王颇宠爱王妃,若王妃点头,那彧王自然不会不肯的。”
“彧王年幼失恃,本宫便是他的母亲,作为母亲,自然不会做令孩子难做的事。”
——这是想让他做主收下阮歆了。
先不说到哪流传出的谢流庭宠爱他的传言,就是这个要求……
桑岚保持着垂眸的姿势,长睫掩下的眸光微微闪了闪,他面上神情沉静,低着声道:
“娘娘恕罪,此事终归事关王爷,恳请待桑岚请示王爷后再做定夺。”
他这话说完,皇后面上的笑意冷下许多,她别有深意地开口:“王妃可真是心向王爷,本宫一片好心反倒成了不是了——既然如此,此事本宫便不再插手。”
真是好样的,那个女人和她的儿子是个油盐不进的性子便罢了,现在连带着区区一个有着外族血统的王妃也如此不将她放在眼里。
皇后轻轻捻了捻细长的指尖,借着饮茶的动作藏起眸中升起的不快。
见皇后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桑岚缓缓松了口气,但精神仍然紧绷着。
他不着痕迹地看了眼一旁的阮歆,见她自皇后说完话后便面露僵硬,只以为对方是因为被他当面婉拒之后产生了尴尬,不免心生愧疚。
他虽然不知道谢流庭和皇后的关系到底怎么样,但至少他知道,若皇后真心将彧王当做自己的孩子,出于一个母亲的身份,再如何也该先向他询问彧王的身体状况,而非如此直接地就向他表明了自己的目的。
更何况,先前谢流庭就已经拒绝过的人,不管拒绝的理由是什么,他也无权替对方做下选择。
桑岚回到王府的时候,出乎他预料之外的,是谢流庭竟就在凌释的陪同下站在府门处等他。
男人身姿挺拔,望向他的眼神都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若非不太现实,他都要怀疑这人是不是自他走后都未曾离开过。
在一同慢慢走回寝院的路上,桑岚想了想,还是没忍住,直接开口唤住了谢流庭:“王爷。”
“怎么?”
被那人一双黑沉沉的凤眸看着,桑岚不知怎么生出了几分局促,他藏在袖中的手心紧了紧,才撇开视线轻声说道:“王爷……会不会觉得王府里过于空旷了些?”
“嗯?王妃是觉得王府中不够热闹么?”
谢流庭有些意外,还以为是桑岚终于主动想要些什么东西,于是抬手示意候在一旁的凌释,“想要什么买来便是,银钱自凌释处随意支取,王府当中有的是空地来装王妃喜欢的东西。”
桑岚抿了抿唇,“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指——王爷是否想要纳妾?”
“纳妾?”谢流庭眉眼微压,目光落在桑岚的脸上。
“是的。”桑岚尽力忽略掉对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眼睫轻轻颤了颤,“王爷若想纳妾,我不会阻拦。”
“王妃什么意思?今日怎的突然说起这话?”
男人脸上的神色彻底沉了下来。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桑岚以为对方没有理解他的意思,紧接着补充道:“若您有心爱之人,希望对方能进到王府来,我绝不会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