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豪气地拍了拍装铜钱的钱袋子,拍得哗哗响:“表哥的钱,多的是!”
这么些天,除了下雨外,这还是宋时安头一次没出摊。逛了一圈清江镇,买了新被褥、被单、一匹上好的棉布,牙粉、香胰子、擦脸的蛤蜊油、擦头发的桂花油,一下子花出去一两银子,柳姨妈几次阻拦,宋时安掏钱掏的很痛快。
快晌午几个人才回去,又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饭,柳姨妈高高兴兴的把刚买回来的铜镜子放好,才把她妥善保护好的一套嫁衣裳拿出来。
离开高家时还差几针了,她护着生怕被高明达扣下,如今连夜赶工,总算是做好了。
“安儿,你试试。”
看着鲜红嫁衣,宋时安心里头一阵别扭。
嫁人这件事势在必行,但他总是刻意的忽视掉,不去想还能多逃避几天。
在姨妈和表妹们期待的目光中,宋时安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的接过衣裳,中途还因为衣带太过复杂,让高雨帮忙才穿好。
刚换好,院门便响了,柳姨妈笑得合不拢嘴,高露迈起小短腿就跑去开门。
许仲越站在院门口,一眼便看到东厢房的门开着,沐浴着春日灿烂的阳光,宋时安一身红衣,明媚得耀眼。
论理还没嫁过去呢,双儿穿嫁衣的模样不能让未婚夫看见,但许仲越来都来了,柳姨妈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许仲越鲜少这样失态,他失神地看了许久,才叹息似的说:“真好看。”
宋时安有点慌,侧身躲进床架子后面,隔了会儿才换回平时的衣裳出来,只是忘了把系头发的红绳拆下来,乌黑如墨的头发上,垂着两段艳丽红绳。
许仲越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暗想自家夫郎穿红衣特别的好看,要多给他买红色的衣裳、头绳才是。
柳姨妈善解人意,知道这小两口有话要说,便带着两个女儿出屋去,把门给虚掩上了。
虽是独处一室,但有她这个长辈在,也不算越礼。
“你是怎么……”
“我看中了……”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四目相对,宋时安没忍住微微一笑,许仲越也笑了。
“你先说。”
“好,你告诉我,柳姨妈是怎么从高家脱身的,你都用了什么办法?”宋时安实在太好奇了。
其实许仲越只是大略想了个框架,他知道庄砚人脉广,随便找个事情,把高明达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就行。庄砚布局比他想的周到。
听许仲越说完,宋时安撇嘴说:“还是便宜了高明达,走了我姨妈,又来个水娘子,他也是命好。”
许仲越不置可否的一笑,说:“将来是好是坏,得再看看。”
宋时安点点头,柳姨妈和表妹们没事就好,至于高明达,贱人自有天收,他懒得多费眼神。
“我说完了,你想说什么?”
许仲越让宋时安大吃一惊:“我看中了一个铺子,若你觉得不错,我想置办下来,咱们婚后一起开店。”
置办铺子,婚后开店。要素过多,宋时安眼前发花。
“我记得,你曾和我说过,想和我合伙做生意来着。”见宋时安满脸犹豫,许仲越不动声色提醒。
“是有这么一回事。”宋时安懵了,懵到原本平顺的头发,瞬间翻起一绺呆毛,随着他懵懂水润的眸子转啊转。
那时候,他是希望和许仲越搞契约婚事来着。
“可租铺子就很贵,何况是买铺子呢?”
许仲越笑了:“你有多少,剩下的我来出,这不就是合伙开店么?”
是么?“可我只有五两多银……啊不,我只有四两银子啊。”
许仲越揉了揉他的脑袋瓜,得偿所愿的摸到了翘起来的毛,说:“足够了,你这会儿没事,咱们一起去看铺子。”
这回领带他们看铺面的,依旧是宋时安曾找过的那个牙人。上回他穿着半旧衣裳,说想租铺子,牙人看出他荷包里没银子,态度怠慢的很。
这次则截然相反,宋时安和许仲越走到牙行,那牙人早早候着,忙端着泡好的茶过来:“今年刚采的春茶,二位先尝尝,这儿还有冰糖松子、乌梅子呢,我拿了钥匙马上过来。”
牙行有一辆驴车,平素是停在院子里的,因铺子有些距离,他殷勤请二人先上车,舒舒服服的驾车过去。
清江镇加上外围一圈,其实不算小了,是个极繁华富庶的镇子。而整个清江镇上最热闹、生意聚集的是胭脂路,他们看的铺子在胭脂路的正路上,隔壁左右卖油铺子、杂货铺子、生漆铺子、绸缎庄、果子铺穿成一长串,好些富商员外们也住在隔壁几条街外,街道上热闹非凡,往来行人无数。
今天他们看的铺子,原是做茶楼生意的,当街是一座木质的三层楼,斗拱飞檐,看上去颇有气势。
楼后头连着一个不小的院子,里头搭建起三间矮房,一间柴房、一间牲口房、一间是占地不小的大厨房,院子中间的空地还可以堆放各种杂物。
宋时安喝茶,但于茶水并无太深研究,红茶绿茶、黑茶,他有什么喝什么,若真能买下这铺面,他自然还是想开饭馆。
后院转过一圈,他兴致勃勃的又回到茶楼里,上下楼都摆满了桌椅板凳,一色刷上黑漆,看着亮堂干净,许是茶水生意经营久了,透着股浓烈的茶香。
开饭馆的话,食材都堆在后院,若有人骑马乘车,院子中的空地也能停下,后院和茶楼有小门相连,送菜也极是容易。
宋时安不住盘算着,不知不觉,唇角也翘了起来。
牙人惯于察言观色,见宋时安面露喜色,知道这生意成了几分,便躬身笑着说:“二位看得如何?”
想到关键处,宋时安眉心微蹙,他不愿在牙人面前表露出对铺子的喜爱,故意把神色放得淡淡的,说:“你这铺子买下来多少钱,租下来多少钱?”
牙人笑道:“二位来之前我便说过,这铺子只卖不租,原房东也绝不是生意做不下去才想卖出的,是房东儿子前三年考中了,这两三年仕途顺畅,想接爹娘进京团聚,房东这才忍痛把铺子卖了,好去京城重新置办家宅。”
“风水先生都看过了,这儿是个风水宝地,只要在此做生意,便没有不兴旺发家的。”
宋时安听了越发的动心,他就想攒钱置办铺子,又试探着问:“多少钱?”
牙人说:“这附近的铺面少说也要卖四五百两银子,只是房东急着出手,愿意退让些,如今只要三百三十两银子,便能一口气去衙门重新登记契约书,把铺子过到客官名下。”
三百三十两!
宋时安为难起来,生活了这么些日子,他对三百三十两纹银的购买力有了深入了解。
鸡蛋才一文钱一颗,猪肉根据部位不同,才三四十文一斤,对普通人家来说,三百三十两真是一笔巨款。
沉默的许仲越却开腔道:“我们是诚心想买,你开个实价。”
牙人和他讨价还价起来,两人商量一阵,最后定下三百两纹银,趁着天还早,今日便去衙门把契约书重写了,户主名字更换过来。
曾经大小是个老板的宋时安也被许仲越的豪气震惊了,他拉过许仲越,小声问:“钱……够么?”
许仲越没甚表情的看着他,“不够。”
“啊!?”宋时安的呆毛又翘起来,整个人都焦急了:“还、还差多少啊?”
“四两。”
宋时安都没反应过来,其实许仲越是在逗他,他恍恍惚惚把自己的四两碎银子掏出来,许仲越那不苟言笑的俊脸才显出一点笑意,随手把拎着的一个小包袱打开,里头竟码放着整整齐齐的银元宝。
十两一个,他数出二十九个,又从腰间钱袋里掏了五两多的碎银,和宋时安的银子放在一起。
牙人看见钱,顿时高兴得见牙不见眼的,他是做惯了文书的,很快把契约重新拟定好,驴车拉上二人和原东家又跑了一趟官府衙门。
“这契约上盖谁的名字手印?”
许仲越拉起宋时安的手,宋时安仍旧糊里糊涂不知道反应,直到他的大拇指印上红泥,重重的压在契约书上,旁边又写上了他的名字,他才愕然抬头:“这……这个店是我的?”
许仲越薄唇微弯,表情愉悦:“是啊,宋老板。”
第十八章
买下铺面,自然是件天大的喜事,宋时安从衙门往外走时,一路都是神魂颠倒的,他两手攥着文书,反反复复的去读上头写的字,下台阶没留意,若不是许仲越搀着他两条胳膊,他险些直挺挺的摔下去。
“这么多钱……”他回头看许仲越,眼珠湿漉漉的,眼神呆呆的,看得许仲越心里一阵悸动,喉咙也上下滚了滚。
“不写你的名字,不好吧?”
方才这句话说了许久,连一旁的牙人都忍不住笑了,说:“哥儿有这样好的未婚夫要珍惜,他这是趁着你出嫁前,给你多置办傍身的嫁妆呢!”
许屠户的名号,牙人也听说一二,眼前高大的汉子相貌俊朗,待即将进门的夫郎也温柔体贴,不仗着未过门夫郎没娘家人帮扶,去压价欺负人,反倒主动承担起娘家人的责任,帮他添妆!
这样的好汉子,牙人看了都羡慕,自家闺女将来能嫁成这样的,一辈子就妥了。
喜事临门,宋时安想晚上做一大桌好吃的庆祝,却又被许仲越阻止了。
“将来有的是机会做,今天晚上咱们带上你姨妈和表妹,去酒楼吃饭。”
宋时安后知后觉,等柳姨妈出来,分享过喜讯,才反应过来什么叫“将来有的是机会做”,脸上又是微微一红。
有许仲越在,柳姨妈和表妹腰杆子都挺直了,走在路上也没那么害怕,宋时安在后面看着许仲越的背影,瘦削挺拔,背直得跟标-枪一样,他隐隐觉得,不管和别的什么人成亲,可能都做不到许仲越这样体贴。
许仲越带他们去的酒楼白鹤居,离他们买下的铺面有一段距离,反倒离花街柳巷较近,夜深了花街客人若想吃喝,便会叫人来点一桌席面送去。但白鹤居是目前整个清江镇最有名的酒楼,往来商旅、文人墨客,但凡路过清江镇,必然要进来吃饭的。
还没进白鹤居,他们远远的便看到酒楼屋顶盘旋着一只白鹤,曲颈回环,恋恋不舍。
许仲越显然来过几次,介绍道:“据白鹤居的老板说,他家做三合席的时候,有白鹤闻到香味,在上空来回盘旋,所以开了酒楼名叫白鹤居,还在楼顶雕了一只栩栩如生的白鹤。”
柳氏也说:“我听说最高层中间的雅间,当空开着一扇窗户,在雅间吃饭的人,能举头望月,欣赏白鹤,光定下那雅间,什么菜都不点,就要一两纹银呢!”
这可太贵了,柳氏又说:“咱们就在一楼吃就成,千万别上楼了。又要筹办婚事,还要开店,处处都要钱——其实咱们回家去,我给你们做一桌饭菜也挺好啊。”
许仲越笑了笑,加快脚步,结果一行人和一辆乌蓬马车正好遇上。
宋时安眼尖,下意识想挡一挡柳姨妈和两个表妹,白鹤居的俩伙计已经殷勤的迎接上来,一个帮着牵绳停马,一个伸手搀扶一把。
高家一家人和水娘子从马车上下来,水娘子穿一身好绫罗,严妆下美貌动人。
高老娘和高耀祖先下车,高明达得意洋洋的亮了个相,跟戏班子的名角登台一样,然后才殷勤仔细的把水娘子扶下车。
柳姨妈都看在眼里,成亲这么多年,直到休妻,他从不曾这样照顾过自己。
白鹤居的活计勾着腰,笑着对水娘子说:“娘子和客官们快请进,三楼上好的雅间已经给您们备下了。”
高家人都看见柳氏和两个女儿,全装作没看见的,生怕水娘子多心。
高耀祖探头看看头发掺白的柳姨妈,又看看光鲜亮丽的水娘子,赶紧抓着水娘子柔细的手,说:“娘,我饿了。”
水娘子忙拉着孩子往里走:“快上去,人既然都来了,小二你赶紧安排开席罢!”
宋时安见柳姨妈眼圈都红了,两个表妹也呆若木鸡的,忙安慰说:“姨妈,表弟年纪小,只是一时糊涂罢了,将来慢慢的……”
柳姨妈把眼泪一抹,说:“没事,从高家出来,我就只剩下雨儿和露儿俩孩子了。”
他们在一楼大堂落座,晚上饭点,桌子几乎都坐满了,许仲越略看了看菜牌,点了白鹤居的招牌菜三合席、红烧鮰鱼、糖醋鸡块、白氏五花肉和虾米丝瓜汤。
因为高兴,还要了一坛子金华酒,给两个女孩儿要了果子饮。
等三合席上来,宋时安细细吃了一遍。这道菜是白鹤居的名菜,原来是用鲜鱼做成鱼丸,和鲜美的猪肉丸、猪肉饼烧成一道带浓汤的佳肴,鱼肉和猪肉的鲜香交融,确实能留住客人。
等准备好了自家开店时,一方面要吸收白鹤居的优势,也像他们家一样,弄个典故出来,可吸引文人雅客前往,另一方面,也得做出几道让人念念不忘的特色名菜来。
桌上杯盏相碰,众人都喝了好些酒,都脸红耳热的,许仲越一直盯着自己看,宋时安是觉察出来的,若他还是宋家面馆的宋老板,必然很不自在,如今却只剩下怪不好意思的羞赧。
高雨到底大四岁,突然扬声说:“娘,表哥,表哥夫,我有一件事和你们商量。既然爹和奶已经不认我们,我们也不想再姓高。”
高露砸吧砸吧嘴唇,跟着连连点头:“不姓高,不好听!”
柳氏一怔,旋即流着泪笑起来。
“好,不姓高,跟着娘姓!”
宋时安没打算改姓,因这个宋和宋遇春无关,是他上辈子已故的父母留下的。他也点头笑说:“柳雨儿、柳露儿,听着便青翠可爱,好听!”
日子匆匆,眼看着婚期在即,宋时安简直是坐立难安。
柳姨妈把两个女儿哄睡了,这才掩上门往宋时安的屋里去,宋时安合衣坐在窗边发愣,忙让姨妈坐下。
“明天你就要成亲了,你娘早逝,有些事儿得姨妈告诉你。”
柳姨妈脸上也有些红意,嘴唇开合半晌,还是只把册子塞到宋时安手里头,匆匆叮嘱他务必看完便走了。
宋时安满心疑惑,将册子翻开,顿时面红耳赤。
这本册子竟是图文并茂,将某些步骤事无巨细的画了出来。
他上辈子生活在资讯爆炸的时代,虽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在地上走,只是上辈子从没想到过,他所处的位置要掉转个方向。
啊……真要这么做吗?原来双儿的某些……他自己都没好意思细看的位置,是这样的,要这么容纳着……
他合上册子,想着第二天的婚礼,更加睡不着了。
第二日一大早,两个全福人便到了水磨坊巷子。
因宋时安是双儿,循惯例,许仲越请的两位全福人一个是邻居周家夫郎,一个是杨家夫郎,二人都是白胖喜庆的笑模样,一大早来帮着整理新房。
他俩见许仲越容光焕发,一身红衣衬得愈发的玉树临风,心下暗赞安哥儿果然好福气。
新人新房的婚床已经换了一架簇新的紫檀木拔步床,四周都贴上双喜字,两个全福人祭拜过床公床母,这才把亲手缝制的大红床单被褥都铺设好,又往里头撒上红枣、板栗、核桃、花生等吉利干果。
一面布置,一面还要说上吉祥话。
“铺床铺床、金玉满堂;早生贵子,好抱儿郎!”(引用)
等屋子里全布置好,院里许仲越早早借来的枣红大马也披挂上红绸带,周家夫郎见许仲越满脸焦灼,暗暗发笑。
自家夫婿成亲当天,着急忙慌的把脚都崴了。汉子们想来都是这样,成亲的日子,不知多盼着赶紧把夫郎接回家呢。
“吉时还没到呢,许相公且坐会儿,吃些东西垫垫肚子。”
许仲越一向稳重冷静,这会儿竟只是点点头,坐下又站起来看漏刻,一口东西都吃不下。
另一边,宋时安坐在明窗边,邻居张婶做喜娘,帮他细细的绞面。
她用细细的棉线从上到下,将宋时安面上的汗毛绞得干干净净,这面庞便如剥了壳的鸡蛋一般嫩。
只是宋时安的皮肤较为敏感,绞完立刻发红,柳姨妈忙拿了井水浸过的帕子给他敷面。
“好嫩的皮肤,等成了亲,那汉子不知该喜欢成什么样子啊!”张婶叹道,宋时安立刻涨红了脸,急的柳姨妈忙说:“快别再红了,可不能红成猴儿屁股啊。”
宋时安窘得手不知往哪儿搁好。
好在喜娘和柳姨妈都赶着吉日送他上轿,不和他多开玩笑了,柳姨妈继续帮他敷脸,张婶用一把桃木梳给他梳通长发,一面梳,一面念道:“一梳白头到老,二梳子孙满堂,三梳富贵吉祥……”(引用)
哥儿出嫁的妆面比姑娘家的要简单一些,张婶只把宋时安的长发梳顺,扎了个高马尾,又把一副通草花做的大红芙蓉冠戴在他头上,因他肤色雪白,索性省去了水粉,只用胭脂将宋时安的唇细细勾画,再盖上大红的盖头。
院子门开着,找左邻右舍借的桌上摆了瓜子干果,此刻已经有许多邻居过来,一面嗑瓜子一面热热闹闹的给他送嫁。
孙叔瞅着时辰,嚷道:“吉时已到,赶紧入轿罢!”
一面说,他一面点燃了早就挂好的鞭炮,瞬间只听噼啪声震耳欲聋,宋时安盖上盖头已经不能看路,被喜娘和柳姨妈稳稳的扶着,坐进轿子里。
人家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他一个大小伙子上花轿,也是头一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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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仲越骑着高头大马来迎亲的样子,宋时安盖着盖头并没看见。
高大俊朗的男人今日一身红衣,长发束得整齐,端的是眉如墨画,鬓似刀裁,一张笑意满满的潘安面,路上惹来了无数目光。
他在水磨坊巷子孤身一人住着,远近的人都知道他无父无母,夫郎嫁过去不必伺候公婆,他还能挣钱,只是成亲场面上难免冷清些。
没想到许仲越提前把救过他性命的渔夫老刘头一家接了过来,请他们暂代尊长位操持。
那老刘头每逢过年都能收着许仲越送去的一整头猎来的黄羊、野山鸡、兔子肉和大封的红包,早就把许仲越当成半个儿子看待,儿子成亲,他乐得早早赶过来,还准备了许多铜钱,许仲越一接上花轿,迎亲的唢呐一响,敲锣打鼓的队伍中,便站着两个乐呵呵的刘家汉子,往人群里撒铜钱。
一路都有人追着迎亲的队伍走,一边接喜钱一边嚷嚷吉利话,场面热闹得不得了。
屠户家早早就把院门打开,门外的树上都挂了红彩纸,檐下是大红双喜的灯笼,拼成长条的桌上陆续上冷菜,厨房里除了提前准备好的猪肉,还有老刘头一家带来的好几大篓子鲜鱼。
十条街外的邻居们都过来了,给了贺仪便三三两两凑一起嗑瓜子吃花生,等着吃流水大席。
宋时安坐在花轿里,紧张得出了一身薄汗,盖脸的帕子一晃一晃的,终于停下来时,轿帘被掀开,从外面伸进来一只修长白净的大手。
他还手足无措着,那手便穿过了他的腋下,紧紧扣着他的背,另一只手挽着他两膝,轻轻松松把宋时安从花轿里抱了出来。
宋时安骨架子虽纤细,身量在双儿里算高挑的,新夫郎从花轿出来脚不能沾地,许仲越轻轻松松抱着他从巷口走进院子,稳稳当当的抱进了正屋。
主持婚事的长者看一眼漏刻,高声说:“吉时已到,新人拜堂!”
全福人周家、杨家夫郎搀着宋时安面向高堂之上,许仲越无父无母,那边只放了个空白的牌位,柳姨妈早早帮宋时安把母亲柳氏的牌位准备好,父亲那儿索性空着,等“一拜天地”,两人对着天地拜了一拜,“二拜高堂”,又对着牌位深深拜了下去。
“夫妻对拜——”
宋时安深深的弓下身,那红盖头在他脸上微微飘动,将尖尖的下巴和两片涂了胭脂的唇露出来,小小一点,精致美艳。
“礼成,送入洞房!”长者的声音越发高兴,新人牵着一根红绸进新房,吃过酒席好闹洞房,一场婚礼的重头戏就要到了。
婚服的裙摆极长,比宋时安平时穿的袍子繁复许多,拜堂现场又嘈杂得厉害,他耳边嗡嗡的,一不留神踩着裙摆踉跄一步,唇印在许仲越后背上。
许仲越回头一看,干脆背对着他蹲下,又把他驮在背上。
嘴里含着大红枣的小孩儿笑嘻嘻嚷嚷:“背媳妇、背媳妇,猪八戒背媳妇咯!”
宋时安两条腿被许仲越挽在臂膀里,汉子一起身,他整个人都朝男人后背倒了过去,他忙不迭的挺起腰杆,和汉子拉开距离。
许仲越微皱剑眉,腾出一只手臂,攥着他手腕往中间拉,直拉得他两腕交叠,紧紧抱着自己的脖子才罢休。
柳姨妈看得是心头暗喜,小两口□□爱了。
进了新房,热闹喧嚣暂时被隔开,许仲越见把夫郎一放下,他便直起身子,局促不安的并腿坐着,鲜红宽袖下的一双手微微发抖,攥得筋都冒出来,十分可怜。
许仲越不忍的握住他两只手,隔着红盖布说:“莫怕,一会儿我便来陪你。你不好出去吃饭,饿不饿?我让林婶子给你端碗面过来垫一垫。”新夫郎嫁进别人家里,总会有些胆怯。
他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夫郎,不让他害怕。
他哪里知道,其实宋时安这会儿最怕的就是他自己。
一想到拜天地后头的内容,宋时安连胃都在痉挛,只是冰冷的两只手被许仲越两手握着,男人醇厚低沉的声音在耳边说着话,他那即将脱缰的恐惧竟少了一些。
许屠户和宋时安的婚事办得热热闹闹,老刘头的三个媳妇帮忙掌勺,端出来的菜又实惠大碗,又吉利喜庆。
群龙贺喜,大盆的焖虾。
比翼齐飞,鸳鸯锅炖鸡。
龙凤呈祥,鳝鱼炒鸡丝。
富贵长足,腐竹炒竹笋。
福禄寿临门,豆腐丸子、肉丸子和鱼丸子。
招财进宝,红烧肘子。
步步高升,肉糕炖年糕。
四季平安,肉丝炒四季豆。
永结同心,猪油红糖做的八宝饭。
连生贵子,银耳莲子桂圆红枣甜汤。
街坊们很久没吃到这样丰盛满足的肉菜了,一筷子下去,真是口口是肉,吃得唇齿滴油,纷纷夸赞许屠户果然财大气粗,小夫夫今后顿顿是不缺肉吃了。
这其中,红烧肘子和肉糕炖年糕好评最多。这两个菜,其实是宋时安成亲前赶着做的,肉糕的做法学了白鹤居的法子,他自己推陈出新,还加了几味佐料,炖出来的肉糕软绵而有嚼劲,极是好吃。
宋时安在新房里紧张得胃疼,并不知道席间客人们交口夸赞今天的饭菜做的好吃,许屠户的新夫郎厨艺精湛,更不知道,客人中夹着两个意外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