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外面传来几声急切呼喊,“林队——林队!”
郑治国道:“林队不在,什么事?”
那实习期的小刑警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神情惊恐脸色发白,“杨建章的父母来了!快六十岁的老头老太太,已经杀到市局门口了!”
杨建章不是浮岫本地人,他本人是个金玉其外的败絮草包,能有今时今日的成就,全靠娘肚子里投胎投的好——根据警方调查,杨建章的父母是几十年前的家族商业联姻,两家都是名声在外的富豪大户,直到现在,他的家族也是T省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
现在杨家唯一这么一根独苗,父母殚精竭虑培养——虽然不幸长歪了但是仍然有尊贵血统的杨氏继承人,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在浮岫地界死了,死因还是一场没有凶手的“意外”。
那两个长辈当然不可能善罢甘休。
章斐喃喃道:“完了,我最怕面见死者家属这种事了,林队呢?要不然林队家属去吧?”
第一百零五章
因为邵慈这起案子的社会轰动性,再加上不明不白在大马路上死了一个“高龄富二代”,林载川被拉去开了一个下午的会,这会儿没在办公室,郑治国听到他的话起身走出办公室,贺争紧随其后,信宿托着腮想了想,也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跟了过去。
那小刑警嘴里不停道:“一得知杨建章出事的消息,这二老直接坐着最快的一班飞机赶过来了……我看着那个气势汹汹的架势,恐怕是来者不善。”
郑治国几人走过去,听到一个警察低声对杨氏夫妇二人道,“交警通过调查案发现场的监控录像以及路面上留下的事故痕迹,初步判定是一起意外发生的交通事故,但具体……”
在他面前站着一个细高挑的女人。
那是一个看不出年纪的妇人,满头没有一丝白发,皮肤状况保养的非常完美,只不过一双眼睛细而狭长,唇薄,五官因为长年习惯颐气指使而显得有些尖刻,她冷笑打断道,“意外事故?我儿子在家里开了二十年的车,从来没出过一次车祸,怎么刚到你们这里第三天就发生‘意外’了?!”
见到自家亲副队长走过来,那刑警一脸苦不堪言又不敢表现出来的表情,往郑治国旁边靠了靠,“这是我们副队,具体情况让他跟您说吧。”
“……副队长?”高霜琴抬起下巴瞥了郑治国一眼,一副不屑一顾的语气,“你们公安局局长呢?”
这个女人从小就在富贵家庭里长大,但没有受到与之相匹配的良好教养,眼皮可能从来没抬起来看过人,对警察的态度也是无差别的傲慢和鄙夷。
郑治国不动声色道:“市局非常重视这起案子,我们局长和队长正在开紧急会议,安排后续侦查工作,您放心,警方一定会查清案件事实,给受害人及家属一个公平公正的交代。”
郑治国没提名没提姓,高霜琴自觉对号入座,把杨建章放在了“受害人”的位置上,脸色稍微好转些许,但片刻后又沉了下来,甚至更加山雨欲来,她沉声问:“那个叫邵慈的在哪儿?我要见他。”
郑治国沉吟片刻:“这个可能不太方便。”
这让俩人见了面,说不定市局都能变成案发现场。
高霜琴顿时尖声道:“怎么,我儿子因为他来到这个晦气地方,连命都没有了,我现在连见他一面都见不得吗?!”
她命令道:“你去问他敢不敢见我。”
高霜琴直接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双手交叠放在腿上,腰背笔直,“他什么时候过来见我,我什么时候走。”
郑治国看了章斐一眼,章斐领会意思,马上悄无声息转身离开了房间。
章斐来到楼下,轻轻推开面前的门。
邵慈站在单独接待室的窗前,神情沉静望着窗外卷起的云,目光渺远寂寂,留一张清冷的侧脸。
听到开门声,邵慈转过头:“你好。”
章斐语气有些急促道:“杨建章的父母来了。”
“他们说想跟你见一面。”
邵慈微微一蹙眉。
章斐看他反应马上道:“你要是不想跟他们见面,就不用去,我回去把他们打发走就是了。我就是过来问问你的意思。”
邵慈淡淡道:“他们想来就来吧,房间的门也没有锁。”
章斐挠了挠胳膊,提醒道:“他的母亲情绪有点激动,见面可能……”
可能不会说什么好话。
邵慈思索片刻,“没关系,我也有话想跟他们说。”
在得到邵慈本人允许后,章斐带着杨建章的父母来到接待室。
高霜琴看到房间里的人,踩着高跟鞋走到邵慈面前,二话没说,扬手一巴掌狠狠扇到了他的脸上。
这个快六十岁的妇人,不仅脾气火辣,行动更是凌厉如风,甚至可以用泼悍来形容,谁都没来得及阻止——
这一巴掌裹挟着愤怒到难以想象的掌力,啪一声带起回音的脆响,邵慈往后退了半步,半张脸都麻木了,白皙如玉的脸庞上瞬间红了一片,嘴唇渗出一丝鲜红血痕。
郑治国沉声喝道:“干什么!还敢在公安局里动手!”
高霜琴丝毫没把这一屋子警察放在眼里,神情冷傲道:“我今天打的就是他。”
她的神态跟杨建章在审讯室里骂人的时候如出一辙,单手指着邵慈唾骂道,“你这个含血喷人的贱人,仗着自己有几个名气就在网上搬弄是非、颠倒黑白,以我儿子的条件,他想要什么玩意儿没有,还用得着上赶着让你陪他睡觉,笑话!”
高霜琴打量某种物件似的盯着邵慈,冷冷评判道:“区区一个卖弄风骚的戏子,不过有几分姿色,真以为什么人都能看上你。”
邵慈面无表情冷漠道:“那您对您的儿子可能还不太了解,他做的事还远不止这些。”
高霜琴道:“就算我儿子真跟你有过什么,那也是你勾引他在先,那是我们家放低眼光看的起你。”
“………”章斐一脸三观震碎的表情,没想到当今社会还能听到如此极品又炸裂的发言,原地震撼了半晌,才捂着嘴小声吐槽道:“我算是知道杨建章在审讯室时候那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是继承谁了,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说的是法治社会的人话吗,大清亡了?”
而邵慈无动于衷反应漠然:“念在您刚不幸丧子的份上,我不想跟您计较什么,杨建章已经死了,我跟他的恩怨一笔勾销,如果您对我有什么怨气,可以尽管发泄。”
邵慈淡淡道,“不过有些话,我想告诉二位。”
“子不教父之过。”
“杨建章能有今时今日的下场,你们二位居功至伟,如果你们当初教了你儿子什么是平等与尊重,他今天也落不到这个下场。”
邵慈看了一眼高霜琴,语气冷漠而讥讽道:“可惜,看起来杨建章从你们身上学会的,是他天生高人一等,想要什么东西都可以不择手段得到。受教了。”
高霜琴胸膛起伏,可能从来没有人敢在她面前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她抬起手,看起来想在邵慈的脸上再补一巴掌——
邵慈这次没有任她放肆,反而握住了高霜琴的手腕,他微微上前一步,近距离看着她愤怒的眼睛,轻声道:“你知道杨建章最后跟我说的话是什么吗?”
高霜琴微微睁大眼睛:“…………”
“我看到他吐了一身的血,然后用求救的眼神看着我,他求我救救他,求我给他一条生路。”
“但是没有人能救他了,他的两条腿都被砸在车厢里,头上的血不断的往下流。”
“很快,我就看着他死在我的眼前。”
“后来那辆车起火爆炸了。”
邵慈轻声问道:“您去医院看过他的尸体了吗……最后拼凑出一具全尸了吗?”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高霜琴的眼睛一下就红了,浑身愤怒到发抖,从嗓子里发出一声难以辨别的哀嚎,她打着哆嗦哑声怒骂道:“你这个祸害、祸害——杀人凶手!”
邵慈甩开她的手臂,高霜琴往后踉跄了几步,险些倒在地上,她身后的男人——从到了一直没有开口的杨家掌权人,伸手稳住高霜琴的身体。
他的反应远比高霜琴平静的多,只是用某种带着沉重压迫感的眼神看了邵慈一眼,缓缓开口道:“邵慈。”
他神情平静对邵慈点了点头,只是那眼神几乎能活生生从人的身上刮下肉来,“我记住你了。”
这句话出来,会议室里的刑警都感觉后脊一阵恶寒。
章斐叹了口气,走过去扶住了高霜琴的手臂,劝道:“阿姨,您还是冷静一点吧,不要情绪激动伤了身体。”
“少在这里惺惺作态,如果你们查不出杀害我儿子的凶手,”高霜琴厌恶甩开章斐的手,剜了邵慈一眼,话音狠厉而颤抖,“我就让人拆了你们这栋刑侦大楼。”
这句话说出来都显得荒谬可笑,但没有人笑得出来——
以高、杨两家的势力确实能做出这件事。
郑治国的脸色彻底难看下来。
“那可真是太好了。”
房间里突然响起一道与紧绷气氛格格不入的懒洋洋的男声,那甚至是松散到带着一点愉快腔调的声音,“不瞒您说阿姨,我对这里的工作环境不满很久了,又窄又小,一直找不到理由给我们的办公室重新扩容装修一下,您要是肯帮我拆了这个小楼栋,真是帮了大忙。”
不管这一家人在T省有多大的势力,这里是浮岫,无论如何轮不到这两个人在市局撒野。
信宿看了一路的热闹,这时终于兴致缺缺开了口:“市局的专业人员都还没有确定杨建章的真正死因 ,二位怎么就先盖棺定论,这么确定有人故意害了他,说的好像您儿子活的多么人神共愤,人人得而诛之似的。”
“杨建章可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天之骄子,生下来个子就比别人高一头,受到的教养想必也不一般,长大以后当然也是人中龙凤,让人顶礼膜拜,怎么会有人会想要害他呢,就算不幸英年早逝,恐怕也是天妒英才,只能怪上天不开眼,您说对吧——杨夫人。”
高霜琴虽然性格泼悍但脑子绝对聪明,当然能听出来信宿是在阴阳怪气,她稳定情绪,看了信宿一眼,“你又是什么东西,这里也轮得到你说话。”
信宿穿着便服跟林载川从监狱回来,也没换警服——而他不穿警服的时候,实在是一点都没有一丝丝人民警察的气质,散漫,不规矩,吊儿郎当。
好像哪个不学无术的花花公子误入似的。
“本人不才,刚好也是个靠家里吃饭的富二代,”信宿对她温和无害地一笑,款款道,“以前沾我父亲的光,出入过几次名流场合,杨夫人跟我见过的阿姨倒是都不太一样,我们浮岫市弹丸之地,养出来的都是温柔贤惠的小家子气,倒是没有见过您这样性格直率大方的。”
“果然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高霜琴微微抬起头,手掌向上抹了一下眼泪,她斜睨着信宿冷冷道:“少在那里阴阳怪气指桑骂槐,小小年纪不学好,虚伪做作,口蜜腹剑的本事倒是一套一套的。”
信宿对她客客气气笑了一声:“我本来想,人贵有自知之明,可惜您缺了一点。不过现在看来,您对自己的定位倒还挺准确的。”
“我还不至于跟你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后辈逞口舌之快,”高霜琴坐到椅子上,“我儿子死的不明不白,你们什么时候给我一个交代,我什么时候从这个地方离开。”
会议室的门没关,有人推开虚掩的房门走了进来。
站在门口的刑警稍稍让了一个位置,低声道:“林队。”
林载川微微一点头:“都出去吧。”
刑警最头疼的事不是处理复杂难辨的案件,而是面对撒泼无赖的受害人家属,再碰到几个极其刁钻的,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
听到林载川这句话,以章斐为首的刑警连忙跑不迭似的从接待室里冲了出去。
信宿看了他一眼,走到门外等他。
“杨建章的案子尚且没有定论,市局会尽全力查明真相。”林载川神情平静道:“二位远道而来,想留在这里多长时间都没有问题,不要随意四处走动,在工作时间大喊大叫妨害公务即可。”
“下午我会让人送来两套地铺,市局食堂无偿提供一日三餐。”
“请自便。”
说完林载川转身走出接待室,干净利落砰一声关上了门。
第一百零六章
每次遇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命案,市局都得不得安宁一阵,尤其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轻轻碰一下都摸碰不得,情绪又不稳定,再遇到家里有点背景的,恨不能用刀逼着警察找到一个他们认定的“真相”。
——高霜琴这种就属于“五毒俱全”,是刑警们最不愿意见到的死者家属,一个人就能搅得整个市局鸡犬不宁。
她咬定她的儿子肯定是死于非命,有人故意谋害,但市局查了一下午加一个晚上,杨建章的死越来越像一个无人预知的意外,或者说,一起飞来横祸。
不管从杨建章身上,还是司机连兴誉的身上,又或者是邵慈这个最有嫌疑的人,都没有找到关于这场车祸有人为因素的参与证据。
根据案发现场的监控录像,两辆车的速度都非常快,在三秒钟之前视野里都是完全看不到对方的,除非有人实时跟连兴誉同步杨建章的位置,提前控制车速在那一瞬间恰好撞过去——
但操作起来的可行性微乎其微。
所有线索都在将真相推向冥冥之中的“天意”,市局现阶段也只能暂时将二人的死按照交通事故来处理。
戴海昌牵扯出来的两起不同性质的刑事案件,杨建章又死的轰轰烈烈连全尸都没留下,市局现在连轴转都转不过来,正月还没过去,新年刚过的快乐就已经没有了,刑警们又恢复了72小时加班、视情况随地休息几分钟的熟悉生物钟。
章斐脚步匆匆走过来,拿了一个冰袋递给坐在走廊长椅上的邵慈。
那一巴掌听着就疼,就这五六分钟的功夫,邵慈的半边脸都浮肿了起来,脸颊上几道非常明显的红印。
邵慈抬起眼,微微颔首:“多谢。”
“早知道就不让你跟他们见面了,这都是什么事儿啊,也就是两个老人,没轻没重的不好动手,换个年轻的直接把她按地上了,简直太目无王法了,还敢在我们眼皮底下动手打人!”章斐神情愤愤憋着一股子气,过了一会儿,又有点愧疚叹了出来,“我得回去工作了,你要是有什么事,就到办公室找我们吧。”
邵慈淡淡道:“跟他们见面之前我就想到了可能会发生什么,意料之中的事,你不必担心我。”
章斐“哎”了声:“我就是觉得,你一个人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朋友也都没在身边,还受了委屈……”
“……算了,”她搓了搓脸没继续再说什么,起身离开走向办公室。
“你生气啦?”
信宿有些好奇走到林载川的面前,稍微凑过去盯着他,“你刚刚在接待室里的样子好冷淡哦。”
林载川倒水的动作稍微一顿,抬起眼望着他,轻声问道:“吓到你了?”
信宿“噗”了一声:“没有,我是说你刚才那样很帅!”
信宿以前就觉得林载川对他好像有某种弱不胜衣的错误滤镜,总觉得他的身体和心灵都相当脆弱,以至于对待他的时候过于小心了,总是“轻拿轻放”的。
现在看起来这竟然不是他的错觉。
“没有生气,”林载川轻轻垂下眼,“只不过公安局不是让她张扬跋扈的地方,既然她愿意在这里等着,那就让她等着。”
林载川刚才走到接待室门口的时候,听到的就是高霜琴的那句“小小年纪不学好”,还有后面更难听的话。
信宿从上班工作第一天到现在,整个市公安局——包括局长魏平良,都没有对他说过一句重话的人。
一个不过有点势力的市井商人,还远没有资格对信宿评头论足。
“你不生气就好啦,”信宿眨了下眼睛道,“我去找邵慈,想问他几句话,等一下就回来。”
林载川点点头,看着他离开,也继续回去开会了。
信宿找到在二楼长廊的邵慈,坐到了他的身边。
邵慈单手将冰袋覆在受伤的脸颊上,闭着眼睛,神情淡漠。
——这个人看起来总是分外平静的,除了讲述曾经那些不幸遭遇的时候,表现出的恰到好处的悲痛与愤怒之外,好像没有其他的任何情绪。
一双眼睛清冷又死寂。
信宿饶有兴趣观察了他片刻,双腿交叠,懒洋洋靠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开口道:“杨建章死了,戴海昌涉嫌多种罪名,目前取证阶段还算顺利,不出意外也是牢底坐穿的下场。这两个人算是‘恶有恶报’了。”
“所以,下一个人是谁?”
邵慈像是没有听懂他的意思,睁开眼睛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在你的计划里,不是要让所有人都付出代价吗?”
信宿对他微微一笑,“我记得还有一个人叫韩旭姚对吧?这个人你也不用担心,他跟我们曾经经办的一起旧案有关,查戴海昌的时候顺便把他一并处理了。”
邵慈沉默了片刻,轻声问道:“你说的那起旧案,是去年9月份那起强奸幼女案吗?”
听到他的话,信宿倏地一蹙眉,稍微坐直了身体。
当时许幼仪杀害张明华,让案发现场的其他人给他顶罪,还因为买通了整个班的同学作伪证,这种听起来匪夷所思但竟然实施成功了的神操作直接被捅上了热搜——
但是警方没有对外公布更多消息,那起案子最后的通报结果就是许幼仪按照故意杀人罪来处理,其中更多不为人知的内情,为了保护受害人的隐私和名誉,市局从来没有公开过。
除了经办那起案子的警察,还有双方当事人,应该不会有外人知道内情。
——邵慈一个外省的人是怎么知道的?
邵慈神情冷漠道:“他们就是这么一群禽兽,只要能满足一己之欲,什么道德和法律底线都能随意践踏。”
“小信总,你说的不错,我确实要让他们付出代价,如果法律不能成为我的武器,那我就是那把见血的刀。”
邵慈:“如果杨建章不死,今天等待着他的就是铺天盖地的指责和谩骂。”
“我从来没想过要放过任何一个人。”
“这两年在他们身边的时候,我一直在搜集这些人犯罪的证据,我知道他们不只……对我动手,还侵犯了一些未成年的女孩,甚至还有其他更多不堪的恶行。”
信宿点点头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但你又没有足够强大的力量从他们身上获得证据,并且保存下来,所以只能把这件事尽可能曝光出来,以舆论作为武器,让信任的警方帮你调查。”
邵慈目光落在冰冷反光的地面上,没有反驳什么,算是默认了。
信宿又问:“你不怕他们报复吗?”
“今天杨建章的父母在市局的态度你也看到了,那位女士现在恐怕对你恨之入骨,出了我们市局的大门,就没有人能保证你的安全。”
听到这个字眼,邵慈像是有些荒唐地笑了一下,他轻声问道:“信总,你知道活在这个世界上只剩下唯一一个目标的时候,是怎样的感觉吗。为了实现这件事,我可以不顾一切、死不足惜。”
邵慈的眼眶微微发红,他喃喃道:“他们毁了我的一生,怎么配活在这个世界上。”
邵慈说话的时候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神情黯淡而痛楚,换个稍微感性的人过来,只是听他这句话都可能潸然泪下,但信宿只是冷血冷情地“唔”了一声,甚至问了他一句:“但是我有些好奇,你所谓的那些‘经历’,真的发生过吗?”
邵慈脊背陡然一僵,像是听到了什么令人难以置信的话,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一件事但凡发生,就会留下痕迹。”信宿摊手平静道:“而目前你指控的所有对你实施性侵害的对象,都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证据,不仅如此,杨建章生前在市局里表现的暴跳如雷,好像凭白蒙受了某种奇耻大辱,我认为那不是能伪装出来的。”
“你是一个专业演员,恐惧、绝望、悲愤,这些情绪都演绎的淋漓尽致,看起来几乎完美……也确实没有什么破绽。”
“但我总觉得,你对他们的恨似乎并不是那么纯粹。”信宿说完,看着邵慈并不是太好的脸色,又没什么诚意地说:“这只是我个人的合理怀疑,不代表市局的意思,如果冒犯到你,不好意思。”
邵慈的面庞有些苍白,半晌他喉结轻轻滚动一下,低声自嘲道:“我以为,发生了这样的事,所有人都会共情受害者。那些已经发生的不幸,原来也会被怀疑吗。”
信宿只是漫不经心一笑,坦然承认:“我确实没有什么跟人共情的能力。”
邵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直视他的眼睛,反问道:“那信总您呢?”
他不卑不亢道:“一个亿万集团的继承人,拥有难以想象的财富,走到哪里都要被高看一等的‘人上人’,却降低身价到市局当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刑警——”
“您又有什么目的?”
第一百零七章
“林队,我把两套地铺给他们送过去了,”贺争在办公室里一本正经跟林载川汇报工作,“那位高女士看到我手里的警用床垫,脸色铁青头也不回地就走了,估计是去医院那边处理杨建章的后事去了。”
林载川神情平静点了点头,“嗯,如果下次再来直接把他们带到接待室,不要让他们在走廊里喧哗吵闹。”
“明白。”
顿了顿,贺争又有意无意说了一句,“……对了,刚刚上来的时候我还看到信宿了。”
“跟邵慈坐在一起不知道说什么呢。”
——林载川的会都开完了,信宿跟邵慈这天聊了大概有一个小时了,到现在都没结束。
这其实不太正常,因为信宿向来是懒得跟人高谈阔论的,跟不熟的人,连表面上的客套都不愿意装。
除了林载川,他对谁都很不耐烦,平时没事的时候只有“林载川”和“独处”两个选项。
罕见能看到他跟其他人聊天聊这么久。
听到贺争的话,林载川手头上的动作微微顿了顿,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过了大概又十五分钟,门外才传来一阵特征很明显的某人特有的脚步声,信宿回来坐在沙发上,安静了两秒,然后发声标准的“呜呜”了两声。
林载川抬起眼:“………”
根据以往经验,这人但凡发出这种动静,一般就是“我要作妖了”的前兆。
“怎么了?”
信宿起身走过去,跟他挤在一个椅子上,胳膊抵在桌面上支着脑袋看他,“你难道不觉得这件事有点蹊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