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答案,她心一横,取了一根银针,发狠似的往这位小腿处扎去。
随着一声猪叫,唐沛凝可算敲定了这位的死活,摸索着用袖子擦了擦银针,情真意切道:“这位道友,没事吧?我方才听见你好像是做噩梦了。”
此话透露着情真意切的关心,任谁听了也不会想到她就是“噩梦”的罪魁祸首。
解连笙揉着小腿坐起来,确实回忆起方才混乱的梦境,但当他还想仔细回想都梦到什么时,却什么都想不起来,小腿上的疼痛也像未曾出现过一样的幻觉。
“唐掌门?”他稳了稳心神,问道。
“正是在下。”唐沛凝回答:“你叫……连笙是吧?抱歉,我偷听到你和解云楼吵了一架。”
一阵窸窣声传来,连笙在黑暗中坐正了身,冲着唐沛凝的方向说道:“唐掌门不必道歉,此事说到底还是我兄长的错,与唐掌门无关。”
两人刚说了几句话,又一阵窸窣声,苏巢的声音似乎从很远处传来:“师姐?这里好黑啊。”
她到底是年纪小,总是能激起别人的保护欲来,就算唐沛凝再不着调,也被她一声“师姐”喊得浑身绵软,再顾不得什么姿势难看不难看,屁滚尿流地爬到苏巢身边。
怕黑暗中突然一抓会令苏巢害怕,唐沛凝快到她身边时还特地咳嗽了两声,当做预告,这才在空中摸了两下,抓住她的手:“别怕,我在呢。”
苏巢的手十分冰冷,与她常年冷若冰霜的表情倒是一致,只是如此一来,唐沛凝对自己倒有几分责备,心想:“方才用针扎人时我怎么也不辨认清楚,这扎了那连生还算好说,万一要是扎到苏师妹,我岂不是要自责而死?”
她一面痛下决心,决定以后做事要稳妥一些,一面下意识拍了拍苏巢的手背,以示安慰。
“师姐,我们这是在哪儿?”苏巢的声音中带着困倦,似乎还没有完全在梦境中醒来。
“恐怕这个问题,我们就要问问连生道友了。”唐沛凝的声音中听不出悲喜,可还是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压迫,许是因为这么多年的掌门装习惯了,吓唬人早已自成一派。
半晌没有听到解连笙的声音,唐沛凝接着说道:“不知连生道友作何感想,依在下愚见,你原本是青城剑派弟子,与解掌门关系匪浅,按理不应透露秘辛。
“可解云楼将你一同关在这里,我们已然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不如将你知道的说了,我们也好早点出去。”
她已劝说到这个份儿上,解连笙仍然没有任何反应,唐沛凝竟然有些佩服起他坚韧不拔的心性,因此她追问道:“你说是吗?”
解连笙还是没有说话,身边的苏巢倒开了口,她捏了捏唐沛凝的手腕,说道:“师姐,他是不是睡着了?我好像听到他打呼噜了。”
“呃……”唐沛凝已经爬得有点累了,她们与连笙的位置有段距离,爬到那边再说两句话,说不定这边苏巢又要昏睡。
三个人一块儿当囚犯,凭什么就她一个人当驴?
“师姐,这牢房里是不是有迷香?我有沈翳师兄给的解毒药丸,说不定能管用。”苏巢从怀里掏了半天,顺着手心递过来一颗药丸。
这牢房中一丝光也没有,根本看不清这药丸是什么颜色,只是摸着挺圆的,吃进去噎嗓子。
本来都已经将这药丸吞下去了,可它还能在胃里兴风作浪,顺着食管涌上来一股陈年老药渣子味儿,这股苦味差点儿让唐沛凝直接交代在这儿,其杀伤力不亚于谋财害命。
可她在苏巢面前端着惯了,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顺了好久的气才说道:“师妹,这玩意儿真是解毒的?我怎么感觉吃着倒像是会中毒呢?”
苏巢在黑夜中轻轻笑了,这是她第一次笑得如此开心。
她一笑起来,声音轻轻的,像雨击玉盘之声,清脆婉转:“师姐,沈师兄老是担心我出去疯跑受伤,因此给我的药总是用量很足。”
唐沛凝不知怎的,一听她笑,通体舒畅,嘴里的苦涩都淡了三分:“这里似乎不能使用灵力,我方才试了,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这时,苏巢“诶”了一声,从怀中摸出什么东西,打开之后轻轻一吹,火苗“蹭”地一下便窜了老高,立即将苏巢的脸照亮:“沈师兄老是让我带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没想到还真派上用场。”
是啊,有了这火折子,就算不用灵力,也能将牢房照亮。
唐沛凝借着火光四处打量了一下这个不见天日的牢房,发现此处举量不高,若是序临在这儿,要矮着身子才能容下。
解掌门的那位倒霉弟弟正倒在不远处,睡成一个猪头。
“还别说,沈掌门的大力药丸还真是管用,虽说有点苦吧,吃了之真是神清气爽。”唐沛凝又接过一粒药丸,走到解连笙身边,费力将他的嘴掰开,把那药丸喂了进去。
她歪头好奇道:“为什么我觉得给他这颗比方才我吃的那颗小了许多?是我的错觉吗?”
苏巢也不明所以,呆呆道:“可能是沈师兄做药丸的时候没有搓匀净吧,再说我看……好像也没什么差别。”
唐沛凝也没多想,毕竟黑暗之中,触感也不准确。
吃了药丸之后,解连笙悠悠转醒,三人终于清醒着说话。
不知道他们昏睡时浪费了多少时间,段月白和宋潮青俩人追着赶尸人而去,可赶尸人谢连笙如今就在他们身边,他们如今是什么情形,唐沛凝他们也无法知晓。
唐沛凝心里着急,开门见山:“连生道友,你可知道我们现处何处?”
她也不知道谢连笙的名字到底是哪几个字,便一直想着解家连续生了两个儿子,如此取了“连生”二字,叫得非常亲切。
“这是……是我们,”他重重一顿,改口道,“是青城剑派建在安树的一处地牢,用来关押存储怨尸用的。”
解连笙脸上的血色褪去,手指捏着衣袖,不知因何微微颤抖。
他讥笑一声,说:“以往都是我将怨尸送到这里,关在牢房当中。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被关在此处的人换成了我。可真是天道循环,因果往复。”
“你光是感叹这些有什么用。”唐沛凝道,她们现在关在灵力无法使出的地方,连怨气也感觉不到。
但是方才经解连笙一说,她突然觉得此处阴冷与冬季天气寒冷是两回事,鸡皮疙瘩顺着小腿窜上来,不寒而栗。
“你倒是说说我们应该怎么出去。”她搓了搓手心。
解连笙摇摇头,他仿佛受了伤,一直捂着心口,脸色越来越白,说话断断续续:“这间牢房是用困龙枝叶所做,只有从外面才能打开,与兄长的灵符形成合力,不让尸体怨气扩散出去。”
他往后一靠,目光往这牢房更加幽深的地方扫过去,眼神很冷。
唐沛凝顺着他的目光往里看去,那里面分明是成排摆放的怨尸!
作者有话说:
身体没好,下周还有几项检查,正经恢复更新要等到6月初
第92章 劫
突然出现在罗府的惊雷与大火、刚刚破解的“蜃影”、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的师姐,安树这座古城像是一个巨大的烟花,一经点着,便在天上迅速炸开。
段月白眼眉高高一挑:“这是‘雷动九天’,沈翳那老好人能画出这么高深的灵符吗?我之前竟是小看他了?”
可他身形一顿,说出了另一种假设:“可若不是他……而是对手,此道天雷一落,非得将沈翳和云夙鸢两人都劈得外焦里嫩不可。”
宋潮青脸色也不太好看,千头万绪之中,他也不敢拿沈翳与云夙鸢的命做赌注,若是无法施救,则奇木岛与太一门两派都会遭受重创,那修真界就大乱了。
“蜃影解开之后可有时限?我们可否先回罗家,再跟蜃影前去?”宋潮青猜到这二者之间在时间上的矛盾可能不可调和,可却不得不问这一句,也是为了最终确认。
段月白“啧”了一声,道:“没有破解之前,蜃影当然能留存个千儿八百年,可一旦破解,就只能将‘钥匙’形态维持一个时辰,若是有时间去罗家,我现下还愁什么呢!”
宋潮青一咬牙,心想:“不如我在此处就招了吧,我们两人分头行事,再稀烂的局面也能找出头绪。”
可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罗家上空竟哗啦啦下起雨来,雨水之味蔓延数里,他们远在山上都闻到。
段月白的眉心一下便舒展开了:“天雷必带来大火,这道‘和风细雨’虽然使得用力过猛,却正是用对了地方。不论这人是不是沈翳,这救火之人定是不想让火势蔓延、伤及无辜,坏人哪里还需要管这些,由此看来……”
“这人定是我们这边的。”宋潮青接着他的话说道。
“没错。”段月白点点头:“若这两道灵符都是出自沈翳之手,我还真要对他刮目相看。”
前面雪盏模样的指路小猫已经走了老远,段月白手中的红线即将要到头了,宋潮青提醒道:“我们快跟这边的线索吧,别到时候鸡飞蛋打。”
两人抓紧红线的尾巴赶紧跟了上去,跟在雪盏那逼真的幻影后头,看着“墨玉垂珠”尾巴尖上的那点白,像是黑夜中的光源。
穿过这片林子,两人发觉蜃影带着他们愈发地远离安树,往深山中去了。
这山与青城剑派所处的蟠龙山处在相反的方位,山脉不如蟠龙山脉那么蜿蜒绵长,只有寥寥几座山峰,主峰还在三四十里开外,如今他们脚下的是卫峰,不甚险峻,巨石怪洞却很多。
猫儿身体轻盈,在嶙峋怪石之间跳跃,加之猫儿没有实体,落地更加悄无声息,一不留神就会跟丢,因此无法御剑,只能徒步,能够看得更准些。
段月白已越来越不耐烦了,他嫌恶山上环境恶劣,树的乱枝刮坏衣角,又嫌蜃影行进太快,向上跳跃根本不顾跟随者的死活,心里更对雪盏烦上三分。
爬到半山腰上,猫儿突然一闪身钻进了一个怪洞。
像是终于进入正题了一样,它回头用赤金色的瞳仁看了他二人一眼,发出一声低低的猫叫,听起来不太有精神。
在这山洞中,雪盏倒是放慢了脚步,经常回头,似乎是在监视后面的人是否在跟着,叫声也像是在低声谩骂。
宋潮青略微皱眉,偏过头去问:“蜃影也有意识吗?我怎么觉得它骂骂咧咧的……”
“若是妖强,妖元中或许也能带着主人意识。”段月白“切”了一声,像是不想承认雪盏的妖力很强:“一个猫妖,妖元里能有什么意识?哪有骂骂咧咧的?不就是普通猫叫么?所有猫都这样,少见多怪。”
宋潮青撇了撇嘴,没有反驳,心道:“它有没有骂骂咧咧我是不晓得,你倒是像极了马上破口大骂的样子,世上真有如此像猫的鸟吗?”
此处的山洞好像比其他地方的幽深,刚一进去便像深不见底似的,一眼望不到头。段月白使了个不知名的灵符,让一簇蓝色的小火苗飘在他们前面,方便照明。
这蓝火又安静又漂亮,就是没有温度,宋潮青觉得稀奇,问:“这火也是《妖典》中记载的法术么?真好看。”
也不知为何,段月白倏而怔了一下,没说其来历,只说:“不是妖典。”
段月白似乎有难言之隐,宋潮青好奇得要死,隐约意识到这蓝火也是他不在那二百年间的秘密,一股难以描述的烦闷在五脏六腑叫嚣。
自打段月白出生,他们便一直在一起,在序临死前,仅有过几次短暂别离,可他熟知段月白的所有秘密,那感觉就像……
就像段月白的秘密生来就是要被他知晓的一样。
虽然宋潮青至今也不想承认,可这些秘密经过时间漫长的发酵,如今已变质成了强烈的占有欲,在他的每一缕元神上蔓延。
而一旦欲望无法被满足,宋潮青便产生了一丝恨意——到底是什么秘密,他竟对我都不说?如今他已知道我的身份了,有什么是连我都不能知道的?
“那好像有个人。”段月白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冷峻。
宋潮青从那抹恨意中回过神来,脑仁一时间都是麻木的,他脑海中闪过“由爱生恨”几个字来,嘟囔道:“由古至今,有多少人修士死在这几个字上面,如今我也难逃一劫么?”
他声音太小,段月白虽然五感灵敏,可都用在前面那人影身上,没有听清,于是说道:“你有什么劫?在我身边你没劫,我给你挡了。”
宋潮青不敢再说,心里想:“你给我挡什么?你就是我的劫。”
往里走着,火光映出一个人蜷缩倒地的身形来。
还没有将这人的正脸拾掇出来,宋潮青与段月白便先后认出了他。
段月白的冷笑也分千八百种,现下这种,冷里带着点嘲笑,他花了三分力气隐藏嘲笑之意,剩下七分却又在使劲儿暴露,如此一来,威力比单纯的嘲笑强多了,一听便是阴阳怪气:“哎呦,这不是老熟人么?”
他蹲下身来,起先想用手,后来扫了一眼这人身上的血污,又觉得脏,于是从怀里摸出了一块帕子。
好巧不巧,这方帕子是宋潮青之前给他那方,他偷着用了多时,并不打算还了,又怕血污脏了帕子……
最后到底是把帕子收了起来,徒手在伤者鸟窝似的头发里寻出一张铁青的脸来。
“楚天阔……”宋潮青道。
楚天阔昏迷了不知多久,嘴唇惨白,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血污从头到脚,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儿好皮。
段月白用手指放在他鼻息:“啧,还活着呢。”
他身上的伤口深浅不一,其中有鞭痕,也有刀剑伤痕,看着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对他下手的至少有五六个人。
雪盏形状的蜃影见到他们终于来到楚天阔身边,似乎是放了心,把自己塞进楚天阔的怀里,肚皮朝上地滚过一圈儿,然后嗲声嗲气地叫了三两下,舒服地眯着眼,发出一连串的“呼噜”声。
可它又很快从楚天阔的怀里钻了出来,怒视着这个昏睡不醒的人,随后像是受惊一样炸了毛,弓起身子,在蓝火的映射之下,像一只大刺猬。
“我觉着你的猜测很有可能是对的。”段月白沉声说道:“雪盏留下这道蜃影,极有可能就是给我们带路,让我们发现重伤的三师兄。”
宋潮青点点头:“我觉得雪盏和楚天阔一定关系匪浅,并不像她之前说的是敌对关系……”
他细细想过雪盏与楚天阔的相处方式,实在像是主人与宠物之间的关系,可这二人中间,主人显然并非楚天阔,而是雪盏。
切过脉之后,段月白道:“不像是中毒,这些伤大多都是皮肉伤,这点伤对他来说根本无关紧要,可他到现在还没有苏醒,估计是伤到了内丹。”
用灵力探进去之后,段月白的猜测得到了证实:“他体内气息很乱,需要别人帮忙梳理。”
他笑吟吟地看了宋潮青一眼,道:“师兄,照顾师弟妹本该是你之责,如今事儿却让我给办了,你得给我记上一笔,日后可是要一样样还的。”
他这模样在蓝火的照耀之下显得娇俏极了,一声“师兄”更是叫得宋潮青心痒痒,他心说:“月白看出我是装的了?”
怎料段月白接着说道:“不过要等到你恢复记忆之后,不急于这一时。”
他粗鲁地将楚天阔拉起来,抿着嘴唇给他摆了一个打坐的姿势,又将他额头抵在山洞的一面墙壁上。
宋潮青笑道:“怎么,你这是让他面壁?”
“哎呦,我哪有那个本事,我三师兄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人修里第一个修炼修罗道大有所成的人才。敢让他面壁?我不想活了。”
段月白右手中吊着一股灵力,将其聚在手心,十分蛮横地打入楚天阔后心,惊得楚天阔在睡梦中也闷哼一声:“这不是没有旁的外力么?不能让我三师兄摔到啊,不然人家醒了,我又是活不成。”
宋潮青低声笑了两下,说:“你无非是看他不顺眼,因此以权谋私,趁他昏迷下黑手罢了,竟还能说得如此好听。嫦娥当年要是有你这张嘴,何至于要偷西王母的仙丹呢?三言两语就能哄来,说不定还能哄来两颗,她与后羿一人一粒,这世上又少了一段上古神话。”
“我哪有你能说会道,再说两句,我就要原谅这位罪该万死的三师兄了。”段月白紧紧抿着的嘴唇微微弯了弯。
楚天阔在睡梦中吐出一口污血来,呼吸果然顺畅许多。
不过他仿佛从周身灵力不畅,掉进了另一个旋涡,开始在浅眠中做起噩梦来,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一个字也听不清楚。
“你说,他醒来之后,能将那百面神秘人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们吗?”段月白问。
他明知道宋潮青也不知晓答案,可还是继续说:“当年的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我至今也没理出头绪,一向老实的三师兄怎么就突然变成凶神恶煞,一挥手就杀了好多修士,外头怨气横生,哀鸿遍野……”
“师兄,你说,他醒来之后,能将这些事都告诉我们吗?”
宋潮青摇了摇头。
两人并肩坐着,在蓝火之下相互依偎,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只听楚天阔口中终于爆发出了一声外人能够听得清楚的呓语:“雪盏!”
随后他惊坐起来,被面前的蓝火吓了一跳,从原地弹出去三米远,脑袋磕到洞顶,疼得蹲下身来,抱着后脑勺,嘴里飘出一声非常幽怨的“嘶”。
“掌门师兄,小师弟,你们俩吓死我了……”
楚天阔口中的“掌门师兄”一怔,“小师弟”先开口了。
段月白非常鸡贼地用灵丝把楚天阔的手脚困了个结实,恰好问出了宋潮青的疑问:“三师兄,你是怎么看出他就是序临师兄的?这事我和师姐可是打算一直瞒着你,等你死了再说的。”
“这……我在梦里梦见的。”楚天阔青着一张脸,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他睁开眼睛,就是一副阴沉忧郁的样子。
他让金色的灵丝一捆,抬头望向谁时,像极了一个想要报仇却被束缚了手脚的邪神,眼中透出的狠戾能斩杀几个小孩。
“梦里梦见?三师兄,我们都已经二百年没见了,你还想把我当小孩儿哄么?”段月白当孩子时就几乎只听序临的话,其余时间都是小霸王,哪里用得上“哄”这个字。
因此光是从他嘴里听到这个轻描淡写的词儿,加上他手心涌起来的过剩灵力,就能给人很强的压迫感。
然而楚天阔哂笑一下,无奈道:“反正我是在梦里知晓的,你不信,我也没办法。”
他一笑,就让人觉得冷嗖嗖的,浑身不自在。
楚天阔活得像阴沟里的老鼠,二百年来不敢露头、更不敢精进,害怕自己露了头就人人喊打,担心一旦修为更进一步便再次触发“修罗噬天”的悲剧。
头顶上的蓝光像是变色的太阳,却又有着风的飘忽,人的心境也跟着晃荡起来。
宋潮青想起之前在幻境中见到过楚天阔一次,意识到他所说的“梦”或许并不是假话,可这套虚无缥缈的说辞落在段月白的耳朵里,定然不会被相信。
所以当师兄的先打圆场:“算了,既然他现在不想说,那我们以后找机会再问。”
“重点是,现在我对三师兄的疑问能从这里排到灵筠山去,根本不知道先问哪一个——”段月白说完这话,脑子里就涌入了一个尘封了二百年的问题。
这问题像是一道经年的陈伤,表面上结痂许久,可内里依旧没有愈合,轻轻一碰,那虚假的血痂便破裂开来,里头的脓血翻涌着流出来,带出二百年的怨毒。
“——修罗噬天,真是你做的吗?”段月白问。
“我也曾以为是我做的。”楚天阔眼下一片乌青,像是几百年没睡过觉似的,整个人也晃晃悠悠,可说出的话却坚定非凡。
此话一出,不仅是段月白,就连宋潮青也怔住了。
“什么意思?不是你?不是你,又会是谁?雪盏吗?既然不是你做的,当年你怎么不说?序临呢?你把序临当成什么了?他不是为你死的吗?”段月白越说越激愤,一言不合就要挥拳打他!
宋潮青抬手在中间拦了一下,到底没让段月白的鸟爪真抓在楚天阔脸上。
“你还护着他!”
可段月白越是愤怒,楚天阔就越是沉默,他把头往旁边一偏,像是认了命,伸过脸去给段月白揍似的,彻底不说话了。
猫儿幻影就在一边冷冷的看着这一切,不撒娇,也不炸毛,甩着油光水滑的大尾巴,眼神格外冷酷,像是没有温度、不懂感情的冷血动物,正在盯着一摊死肉。
“楚天阔,你今天、在这里,将所有的事情都交代清楚,修罗噬天的始作俑者到底是谁,你和雪盏到底在里头扮演了什么角色!”
因为宋潮青的不发一词,段月白显得格外暴躁,且像是无法控制情绪似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红色,在蓝火之下十分诡异。
楚天阔则是与雪盏的残影对视了一眼,随后双手一挣,把段月白布置好的灵力绳索扯断,身体越来越透明,只有脸上的笑容因为过于阴险而刻在人脑海里。
“此事与雪盏无关,小师弟,反正你也不信我,就当是我做的吧。不过你放心,我这次出山,就是要为掌门师兄报仇的。无需你们动手,我会将害过紫霄派的所有人……一一手刃!”
山洞中传来低沉的回声,“手刃”二字回荡了好多遍,段月白想要在楚天阔完全消失之前伸手攥住他的衣领,可最终还是抓了个空;七曜与主人同心同德,伸出的灵符锁链比段月白的手到得还要早,却一样扑空,扎进了墙壁之中,顿时乱石翻飞,擦着段月白的肉皮划过去,他也不知疼似的。
段月白一拳挥在石洞中,也不顾利石划破关节,鲜血不断渗出,他咬牙切齿,恨恨道:“你听听,他说的是人话吗?什么叫与雪盏无关?你不觉得他的解释很苍白吗?要是真与雪盏无关,他用得着三缄其口,还将所有错处都揽到自己身上?你辛辛苦苦守着门派,守着我们那么多年,他到底把你当什么了?美名其曰说要复仇,说不定就是掩盖雪盏罪行的障眼法!”
他还没骂够,脱口而出:“他俩肯定有事儿,越描越黑,见色忘友的狗东西!”
话一出口,已是覆水难收,感觉到宋潮青正在看自己时,段月白十分心虚,想要开口辩解,一着急咬了舌头,疼痛弥漫在口腔里,让他闭了嘴。
理智方一回来,痛感就被唤醒了,舌尖的疼痛像是警钟,提醒他方才擦伤了手。
“你生的什么气,手都砸坏了。过来,我看看。”宋潮青捧着段月白的手,心里有些触动。
自古至今,修习修罗道之人寥寥无几,紫霄派藏书阁里躺着很多书写成古卷的前例,那些先例几乎无一例外地在世间掀起轩然大波, 搅得天下乌烟瘴气,最后个个不得好死,落得千古骂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