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的脸色,是信了那随口胡诌的鬼话,段月白“嗤”地一笑,道:“怎么,像你这么精明的人,也会被瞎话蒙骗?唬你的,是我对星陨阵做了改动,好随时确定你的位置。免得你被什么妖魔鬼怪捉了,我又找不到你。”
紫裤子偶人在段月白手中不断挣扎,在几人说话间挣脱了束缚,自己在地上蹦跶,有些着急的样子,拽着段月白的衣衫下摆,使劲往一个方向走。
“它好像要带我们去什么地方。”沈翳说道。
他心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担心苏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担心她身上的陈伤,一会儿又低头看看依然昏迷不醒的云夙鸢,害怕她真的就此死去,自己的能力无力回天。
沈翳活这么大,从没感觉自己这么没用过,非要说的话,二百年前,他的师父江陌寻与师妹钰珠突然离派,将全派上下所有人事都压在他身上的时候,他曾有过无助之感,可昔日感觉毕竟随时间淡去,此次的无力与愧疚犹如烈火,炙烤着他的五脏六腑。
紫裤子步子太小,段月白嫌它走得慢,在他后脑勺贴了三张疾风符,紫裤子登时变成了暗巷里的一道紫色闪电,风驰电掣地往巷外疾驰。
“我来背她吧。”宋潮青对沈翳说道:“沈道长方才救人,也消耗了不少灵力,先省些力气,说不定苏巢姑娘和唐掌门那里还得要您帮忙。”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云夙鸢背在背上,看见沈翳的脸色变了变,却无暇分析其原因。
“嚯,人家都昏迷了,宋哥哥还上赶着献殷勤呐。”段月白气儿不顺,开始用石榴籽打紫裤子的后脑勺撒气,一打一个准儿,紫裤子后脑勺上贴着的疾风符打破了一张。
宋潮青无奈地摇摇头,笑道:“今夜的风里可有股酸味,段小姐应该知道是谁家的醋坛子翻了吧。”
段月白轻哼一声,道:“等这事儿完了再找你算账。”
“宋某翘首以盼。”
宋潮青提出当苦力,并非是为了献殷勤,也不是为了帮沈翳减轻压力,而是想要找到合适的时机,给云夙鸢喂下一颗灵血还玉丹,救她性命。
很快,这样的机会就来了。
段月白走在最前面,一直生闷气,故意不往后看;沈翳稍落其后,忧心忡忡,失魂落魄。
元神任由主人揉圆搓扁,砍下一块。在出巷口之时,宋潮青假装不小心,撞破了手背,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灵血与元神在宋潮青的心法之下快速融合,落入掌心的只有一颗老红色的药丸。
段月白眉心微动,“嗖”地一下回过头来,只堪堪瞥到宋潮青往云夙鸢口中喂了一颗药。
那药丸眼熟得很,从颜色到气味,都似曾相识。
霎时间,“南柯”梦中被他遗忘的记忆重新回到了段月白脑海中,错综复杂的梦境与幻境糅合而成的记忆,有如当头一棒,敲得段月白双眼通红,强忍着才不至落下泪来——
师兄原来早就承认自己活着,还曾割元神炼丹为他疗伤!
他怎么能忘记这么重要的事!
段月白猛地转身,捉住了宋潮青意欲放下的手。
宋潮青被他吓了一跳,心脏剧烈跳动着,脑子里面一片空白,对上段月白的眼睛,下意识道:“你,你干嘛?”
紫裤子走得很快,再不追上去恐怕一会儿就没影了,段月白要兼顾两头,心里五味杂陈,红着一双眼睛,手上使了三分力,微微捏红了宋潮青的手腕:“宋……你等着,这事完了,我要跟你算总账。”
这闷气生得宋潮青一头雾水,可段月白又死攥着他的手不肯放开,也不管他背上是否还背着一个人。
几人跟着紫裤子偶人的脚步,一路跟到了闹市一家门脸之前,紫裤子突然像被人从头顶抽走了灵魂,哆嗦了一阵子,萎靡在原地了。
段月白捡起这偶人捏了两下,顺手揣进了怀里:“看来是到地方了。不知道师姐让这偶人领我们到这里,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
天快亮了,夜里又下过一场雨,西北风一吹,将寒气直接吹进人皮肉里,刺骨的凉。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腻的香气,段月白一定曾在不久前闻到过这个味道。
几人几乎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去,牌匾之上“粉黛轩”三个大字映入眼帘。
“这不是罗绮与那男子发生争吵的脂粉铺么?”段月白声音很小,像是自言自语,可街角很静,另外几人都听到了他的话。
“为什么要带咱们来这儿呢?”沈翳盯着紧关着的大门,期望自己的眼神能化作熹微的晨光,也能顺着门缝照进去,看看店内的情况。
可人的眼力总比不上晨光,他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个一二三来,倒是段月白,皱了皱鼻子,道:“这里的气味不对。”
第97章 第97章
段月白的话音刚出口,云夙鸢的眼睛就缓缓睁开了,她在宋潮青背上四处张望了一下,目光落在沈翳的侧脸上,轻轻抬手想要触碰一下,想了想却仍觉得不妥。
因此,她只是将手轻轻搭在沈翳的肩膀上。
沈翳一开始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蓦地回过头来,与云夙鸢的目光相对,只听云夙鸢的声音一如她重伤之前,比她走进火光里还要坚毅:“沈掌门,你的医术果然高明。”
她从宋潮青背上一跃而下,落地之时轻快异常。云夙鸢惊异地看了看双手,又低头检查膝盖的伤势,发现皮肉光滑,伤口已经愈合,尚没有使用灵力,就已经觉得体内灵力充盈。
经过昨夜,云夙鸢对各个境界的灵力已经有所了解,知道自己在睡梦当中已经提升了两三个境界。
这境界提升得云里雾里,她一时间还有些不敢接受。近些日子她身边危机重重,生怕又落入什么陷阱诡计之中。
沈翳二话没说就跑过去切脉,脸上也露出奇异的表情:“内伤外伤 都痊愈了……”
可这伤治愈得稀里糊涂,他一边宽慰,一边思索到底是哪个动作治愈了重伤的云夙鸢。
“难道是金针慢慢发挥作用,一点点修补云师妹受损的灵脉?”沈翳默默想道。
宋潮青见到这一幕却很欢喜,虽然元神断裂之处疼得撕心裂肺,可云夙鸢能够醒来,伤痛都是值得的。
自与云夙鸢相识开始,宋潮青其实从心里是认这个朋友的,更没有让一个舍身取义之人早亡不救的道理。
“你高兴了?”段月白抱着双臂,凉飕飕地看他。
宋潮青被阴阳得不明所以,赶紧从欣喜中脱身出来,小心翼翼问:“你不高兴么?”
“呵,高兴,我能不高兴吗?沈掌门好厉害的医道啊,看来坊间传得不错,他是能生死人肉白骨的妙人,我啊,我也得赶紧巴结巴结,最好能学个一两手保命。现在这世道,难保没有身受重伤的那天。要是真有那天,难道回回都让人家出手相救吗?”
段月白直直盯着他,仿佛要透过他的眼睛看到元神上去,宋潮青被噎得哑口无言,深感对方意有所指,三缄其口,不敢往枪口上撞。
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段月白的目光终于有所松动,飞刀一样射向沈翳和云夙鸢:“行了,认亲就先认到这儿吧,师姐和苏巢还下落不明呢。”
他转向散发着甜腻气息的粉黛轩,稍微用灵力增强了五感,嗅出其中一股恶臭:“我们得进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散发臭味。”
唐沛凝三人没有其他可照明的东西,只有小小的火折子,火光随着人的呼吸显得风雨飘摇,随时都有可能因为一个转身而被熄灭。
怨尸堆成的小山实在让人震惊,唐沛凝属实是端着一派掌门的架子,才没有当着两个小辈吐出来。
唐沛凝心想:“若是师父和序临师兄在此处,我必狂吐不止。”
她震惊地发觉人若是有依靠,便可以永远不用成长,师父和序临就是她的依靠。
只是她失去依靠很多年,早就被迫长大了。
“连生道友,说说吧,这些怨尸都是从哪儿弄来的?”唐沛凝面色难看,笑得比哭得还难看,在微弱火光的映射下,像极了一个女鬼:“这都是你赶尸赶来的?”
解连笙的脸色比地牢中的阴影还要黑:“不,我也并不知道地牢里面会有这么多怨尸……”
怨尸头挨着头,脚挨着脚,亲亲密密地摞在一起,像是要挤破地牢,重获新生似的。
也有零星几具尸体散落一旁,虽然困龙藤蔓做成的地牢当中泄不出一点灵力和怨气,可不能困住一点点漏出来的尸臭。
唐沛凝捏着鼻子走近一具尸体,翻动僵硬的尸身查看:“哦,真有意思,你们青城剑派做死人的生意还要缺斤少两啊?太不地道了。”
顺着她收回手的方向往下看去,地上散落的几具尸体皆是如此,胸口破了个大洞,本该在里头的心不翼而飞。因处在暗无天日的牢里,如此大的伤口就算明晃晃摆在那里,也不会被人发现。
若不是他们也被关进来,恐怕这些怨尸被配了阴魂、入了土,也不会被人看出少了人心。
解连笙的脸色变了变:“这……我若说我同样不知情,唐掌门也会觉得我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吧。”
“怎会,怎会。”唐沛凝站起身来,摸过怨尸的手不知道该往哪儿擦才好,思来想去往墙上摸了两下,想要将手上那种冰冷的触感抵消掉,可墙壁上黏腻又冰冷,反倒让尸体那种恶心的触感愈发清晰:“我听你跟谢云楼争论,知道你的底线虽不算高,可也不是什么乌糟事都能做的。”
“底线不高”的解连笙被她频频用言语刺痛,也不生气,只是面对尸山时,脸上的表情让人看不分明,唐沛凝知道,这一定不只是因为地牢之中光线太暗。
苏巢不怕脏,见到这几具尸体没有心脏,就又去尸山中探查别的尸体,她身材娇小,却力大无穷,单手便能抬起一具尸体而不费吹灰之力。
她挨个检查着,从尸山这头走到那头,再折回来,沾了一身的血污和晦气,灰头土脸地说道:“都没有心。”
火折子的光线极其微弱,三人都无法使用灵力,面对堆成小山的怨尸,怎么看都像是已经进入穷途末路。
“现下我最怕的还不是这些怨尸。”唐沛凝打破沉默,可欲言又止地闭了嘴,带着苏巢和解连笙走进了另一个默默无言的死胡同。
“师姐是在担心其他事?”苏巢问道:“什么事?”
唐沛凝的目光从怨尸上面扫过:“解云楼那个阴晴不定的疯子,上一刻想的是将我们关在这里,把我们的命攥在手里以备不时之需,可下一刻他要是转了性,又觉得我们三个废物本就在地牢里发现了他的秘密,觉得留我们一日便是有风险,会不会心一横,折回来,直接要了我们的命?”
她轻飘飘地看了眼解连笙,又说:“连生道友恐怕也被关在这里,你可有把握,确保自己一定不被解云楼杀害?”
“我当然……”解连笙还没多想,话音已经率先冲了出来,可他环顾四周,自己身为解云楼一母同胞的弟弟,如今也和“敌人”一块被亲生哥哥关入牢中,身上一丝一毫的灵力也使不出来。
如此情形,他当真能够确保吗?
解连笙说了一半的话憋在嘴里,目光在苏巢和唐沛凝之间躲闪,深深低下了头,咬紧了嘴唇。
唐沛凝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火折子微弱的火苗被不知哪儿来的风吹了一下,险些灭了。
这股风好像从极其悠长的地方吹来,越过尸山,给他们带来某种讯息。
“解连生,你来过这地牢吗?”唐沛凝突然问道。
解连笙摇摇头,道:“我最多只到过地牢外围,兄长他……向来关心我,不让我碰困龙的藤蔓。”
“既然这样,你们说,尸山后面会是什么?”她顿了顿:“会是死胡同,还是我们的活路?”
唐沛凝身先士卒,想要越过尸山,一探究竟,可她的手还没碰到怨尸的身体,三人身后传来一阵笑声。
这人笑得半男不女,尾音曲折婉转,疯癫之中透着一股狠意,听得人毛骨悚然。
笑声突然停了,说话声音传来,无需多想,此人正是谢云楼。
他手持困龙,在地牢之外站定, 身边有三簇鬼火回旋飞舞,映得修真界的一派之长像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随后,谢云楼开口说话了:“我想,应当不会是活路吧。”
第98章 第98章
宋潮青四人站在粉黛轩的门口,突然看到屋内人头攒动,再定睛看去,粉黛轩的大门敞开,四周华灯初上,本应到了破晓十分,日光却眼见地暗了下去。
不过各处悬灯结彩,失了日光也就无关紧要了。
不仅如此,四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周围行人已经络绎不绝,街上车水马龙,
云夙鸢重伤初愈,刚刚落地,脚下不稳,整个人往前跌去。
她身边的沈翳慌忙之间拉了一把,两人双双打了个趔趄,齐刷刷地踩向路边蹲着玩土的小孩。
习武多年,云夙鸢反应比沈翳快些,她怕踩伤孩子,掌心的灵力在顷刻之间化为一条鞭子,鞭头灵活转向那小孩的腰腹,要将他拉开。
可灵力刚刚碰到孩童,小孩就化作一股缥缈的紫雾,刹那间散在空中。
不仅是鞭子,云夙鸢和沈翳两人的脚下也都落了空。
“幻境?”沈翳眨眨眼,问道。
段月白眉毛蓦地皱紧,又突然舒展开来,他迅速探查洞墟:“果然,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两人目光对上之时,无需多言,宋潮青立即明白了对方的意思:“鱼鳞不见了?”
“是,只剩断尾了。”段月白道。
沈翳对这两样东西有些印象,可电光火石之间想不明白这二人在说什么暗语。
云夙鸢与他们相识较晚,更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于是问道:“什么东西不见了?”
“这事说来话长,还需从雪盏开始说起。”宋潮青是好性子的,因此接过话茬讲起前因后果来:“上次在孟津,我们也曾进入幻境之中,云姑娘可还记得?”
太一门前任掌门李文旭在孟津幻境之中毙命,云夙鸢想忘都难:“记是记得……”
“今年入秋开始,或是有意或是无意,月白和我频频被扯进冤案之中,凡是冤情惨死之人出现之处,必然会掉落一枚鱼鳞和一条猫尾。”
他边说着,段月白边从洞墟之中将过往留下的猫尾都拿出来。
这三条断尾,无论是从颜色还是从形状来看,都像是出自同一条猫,而漆黑的尾巴之上那点白,简直可以成为雪盏作案的铁证。
“而随后,我们就会被拉入幻境之中,鱼鳞便会像消融在幻境里头似的消失不见。”
“这中间种种巧合,实在很难不让人联想,是雪盏将我们拖入幻境,而这鱼鳞就是进入幻境的‘钥匙’。”宋潮青略作停顿,思索自己有没有落下什么线索,将目光转向段月白,问道:“我说的对么,月白?”
宋潮青如今这幅幻化出来的面容平平无奇,嗓音也不太好听,可细品来,他的断句、停顿都与原先的序临如出一辙。
段月白恨自己愚钝,又恨宋潮青太狠心、太会演,同时又有欣喜破土而出,失而复得之感在胸膛涌动,乱花渐欲迷人眼,段月白想失了神。
见段月白正望向某处,若有所思,宋潮青出言提醒道:“月白?”
“哦,对,你说的都对。”段月白收回猫尾,言语中难以掩饰嫌弃之意:“如今可好,我们又让雪盏大能拖入幻境中了,也不知道这次又要让我们看什么。”
远处飘来富家马车辔头碰撞发出的叮咚声音,琉璃相撞,清脆异常,一听就是上好的琉璃灯盏。
琉璃盏相互撞击之音好像被刻意放大似的,在梦一样飘渺的幻境之中格外清晰,四人目光被吸引过去。
从马车上走下来一位小巧玲珑的女子,她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精致,眉间画着浅粉色的桃花钿,衣角绣着春桃,一举一动都轻柔灵巧,是一位与云夙鸢气质不同的大家闺秀。
她举手投足间都是南方女子的温婉,少几分豪气,多几分娇憨。
“这是罗绮。”段月白出言道。
罗绮在幻境当中面色红润、鲜活灵动,与她一席红衣躺在棺木当中死气沉沉之相简直云泥之别。
她的目光在人群当中略过,终于眼前一亮,眉目迅速舒展开来,唇角忍不住地勾起,提着裙角便向这边跑来。
如此生动鲜活,让见到她的几个修士忍不住心头一紧,生出诸多惋惜之情来。
罗绮眼波流转之间,从表情上能漫出春色来,与她穿的衣服相得益彰:“简文哥!”
她的身影穿过隔在中间的四个修士,直奔被称为“简文”的男子。
男子书生打扮,高高大大、文质彬彬——正是那位与罗家千金配阴婚的男子——罗绮到了他近前,他红了红脸,隐忍地笑了笑,温言道:“不着急,慢点跑,摔了可怎么好呢。”
“不会的,你等久了吧?”罗绮脸上也涌上两坨红晕,不好意思地放下裙摆,立在简文身边。
“我也刚到。”晚间微风迎面拂来,给人带来温热春意,将人拉出腊月寒冬。
没有前言,也无需后语,仅仅是这简单的一幕,便可让世人都清楚,简文与罗绮是一双有情人。
这两人相视一笑,眼波里的蜜能淹死人。
可景物飞速变幻,风驰电掣地将这对有情人卷向不同的方向,周围满是模糊的景物,宋潮青他们都看不清彼此了。
“宋潮青!”段月白惊惶地喊道。
下一刻,他的手腕被人拉住,四周浓雾散去,宋潮青仍站在他身边,半步也没离开。
“我在呢。”宋潮青道。
段月白从心底捏了把汗,面上仍装成刻意的从容:“你跟紧点儿,别一会儿被妖精抓走了,我还得去救你,怪麻烦的。”
宋潮青看穿了他,却也不揭穿,只道:“好,我被抓的时候一定看好,那妖精若不叫月白,我定殊死以抗。”
段月白差点咬了舌尖,嘟囔道:“油嘴滑舌。”
“那也是罗绮?”云夙鸢眯起眼睛仔细辨认,仍旧不敢相信。
眨眼间,幻境将他们带离了粉黛轩那间胭脂铺,回到了罗家。
罗绮正倚在床头,面上天然的红润之色已经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自然的绛紫色,她呼吸微弱,摇摇欲坠,好像随时都会死去。
此间还有其他熟面孔在场,罗老爷面露愁容,罗夫人背过身去用帕子抹眼泪。
“哎……娘……”罗绮的声音断断续续,她捂紧了心口,眉头也蹙着,似乎很是辛苦:“别哭了,伤眼睛。”
罗老爷重重叹了口气,罗夫人听到女儿劝解,反倒哭得更凶:“我的乖女儿还,还那么小,怎么就……”
“她到底什么病?”段月白问道。
良久没有出声的沈翳在一边来了精神,立即说:“这是心痛症,朝发夕死,夕发朝死,没救的。”
“你师父也救不了?”宋潮青问。
突然听人提起师父,沈翳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摇头道:“师父二百年前舍弃门派,再不见踪影,我也已经很久没有见他,他教我的东西很少,我都忘得差不多了,所以我不知道他能不能救。”
许是觉得在背后臧否师父甚是不敬,沈翳顿了顿,又找补道:“不过师父是传世巫医,修的医道本就与我的不同,说不定有别的法子是我不知道的。”
段月白都没怎么听沈翳说,他警觉地盯着宋潮青,总觉得宋家哥哥脸上冒着一股想要冲上去用灵血还玉丹救罗绮一命的傻气,忙横在宋潮青的视线之前,警告道:“你少上前。看好了,这是幻象,罗绮早就死了。”
“我知道啊。”宋潮青不明所以地歪着头,不清楚他为何如此紧张。
“你知道吗?”段月白狐疑地盯着对方的眼睛:“我看你是知道个屁吧。”
正在两人拌嘴的时候,从门外跑进来一个小丫鬟,冒冒失失地奔到罗绮的床前,差点摔在小姐身上。
罗老爷勃然大怒,看他的表情,若不是怕吓到女儿,说不定会将这冒失的丫鬟就地掐死。
“慢慢说。”罗绮的眉头似乎舒展开一些,与她爹的态度截然相反,她像是一直在等这丫鬟似的。
“小,小姐,”丫鬟气儿没喘匀,却很忠心,推开了小厮递来的水杯,连忙说道,“简公子不走,还在门口等着呢,他说,说……”
“他说什么?”罗绮问道。
“简公子说,若是今天见不到小姐,他就天天在罗府门前下跪求见,直到小姐见他为止!”
第99章 第99章
罗绮舒展了片刻的眉心再次皱紧,脸色好像更加不好了:“你去告诉他,我是不会见他的。”
罗老爷生怕一点风吹草动会让女儿的病情加重,催促道:“还不快去!让他快滚!”
小丫鬟哭得跟水里捞起来的一样,两只眼睛肿得像两个大核桃,听了老爷的话,便站起身来,边擦着眼泪边往外走。
“等等,你回来。”罗绮有气无力地说:“算了,告不告诉他都是一样,再过两天,他觉得无趣了,自然就不会来了。”
“爹,娘,我累了,想睡一会儿,柳条留下来陪我就行了。”
柳条就是那个进屋传话的小丫鬟,她见小姐要躺下,忙起身去扶。
罗绮缓慢地翻了个身,将脸转到里面去了,合上眼睛,又说道:“爹,娘,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女儿病成这样,当父母的现在最是无有不依,立即从屋里退了出去。
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远,罗绮突然睁开双眼,轻声道:“柳条,给我梳妆,我要去见简文哥。”
“可是小姐,你的身体……”柳条的眼泪还是掉个不停。
罗绮转过头来,眼圈通红,强忍着泪,坚毅地说:“马上就要过年,他是要参加春闱,考取功名的,若是一味沉溺在小儿女的情感当中,他还能中么!”
柳条说不出话,只是哭。
“简文哥寒窗苦读许多年,我怎么忍心看他将前程断送在我身上……”罗绮含在眼圈里的眼泪终于掉下来,洇湿了手帕:“柳条,我这身体,恐怕……恐怕……”
“小姐你别胡说!你是这世上最好的人,老天爷会开眼的,呜呜,你不能……”
罗绮看她哭得这么丑,不知作何想法,吃吃笑了两声:“快帮我上妆吧,梳个嗯……梳个好看的头发,眉心要点上桃花钿。一会儿出去雇一辆马车,动静小点儿,别让爹娘发现。”
眼前的景物又开始模糊,紫雾彼此纠缠,是幻境构成下一个场景的前兆。
“太痴情,看着牙疼。”段月白的眉头比生病的罗绮皱得还凶:“人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还管别人能不能考上功名?别说有这档子事,就算没有,一切顺遂,简文就一定能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