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股气场从他从那天晚上回来之后就没有消散过,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浓。下车之后他干脆无视了媒体们的采访自己离开了,沈西今只好留下来善后。媒体们自然不会放过他,问周楚的状态,问明扬的状态,问counter pick退出车队总冠军的争夺会不会遗憾。
沈西今微笑打太极,心里也觉得烦。
等他被折磨够了之后,媒体们又一窝蜂地去找拿到超级短道赛第一名的许迎臣。大家问卫冕冠军如何看待在最后一站中与周楚的对决,这次,许迎臣给出了一个非常坚定的答案。
他说他相信自己可以蝉联冠军,没有人可以撼动他对此的决心和意志。
大家听后不由怀疑许迎臣此番说辞可能跟极点目前的处境有着很大关系,如果许迎臣能斩获冠军,这会成为来年他转会谈判的一个巨大筹码。或者他有冲击世界比赛的想法,把他年轻时未走完的路走下去。
不论如何,许迎臣都会拼尽全力,不给任何人机会。
火药味从一开始就这么浓烈,这是大家最喜闻乐见的剧情。
最后记者问许迎臣还有没有其他想说的,本意是想让许迎臣再放点垃圾话,没想到许迎臣想了想说道:“很遗憾明扬这次没能来,希望他能保重身体,早些康复,再次回到赛场上吧。”
自车队出发之后,明扬就把手机里所有消息都屏蔽了。他不想看到大家比赛的内容,不想知道最后是谁拿了冠军,他努力试图从糟糕的情绪状态里走出来,唯一能做的就是回归现实。天气不好,阴阴沉沉的一副要下雨的样子,正好刘玉珍休息,两个人就在家里百无聊赖地看电视剧。
明扬觉得这样也挺好的,他没有活在八百层梦境中。
林岩枫用铅笔悄悄桌子上写满笔记的纸,在空隙处写道“你能一夜记住吗”,再询问地看向周楚。
这是他根据最新的信息进行的微调,这两天空气湿度明显增加了很多,随时都有下雨的可能,保险起见他再细化了一遍方案,时间太紧,上面的数字都写得潦草。周楚再看了一遍纸上的内容,林岩枫见周楚没反应,轻佻地叹气,然后把那张纸扣了下来。
周楚没明白什么意思,沈西今只好说:“这个……原来是他写给小明的。”
听到明扬的名字,周楚神色忽变,将林岩枫手里那张纸扯了回来,低声道:“我能记住,而且我一定会拿到冠军。”
沈西今听出周楚那状态已经不是什么自信不自信,而是在怄气。他知道明扬的退出对周楚有很强的心理影响,他不希望周楚背负太多最后把自己压垮,宽慰道:“你别有太大压力,我们做了那么多准备工作,一切都处在最好的状态中,只要按照计划进行一定没问题的。”
计划很完美,周楚执行得也很充分,可惜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理论上来说,这场比赛周楚和许迎臣谁拿第一谁就是年度总冠军,可是从第一个赛段发车伊始,始终保持在第一名的竟然是马锐,这就显得之前大家所期待的剧情打了个哑炮出来,也显得马锐有点无辜,晚上吃饭的时候看到周楚都觉得周楚面色不善,一双眼睛好像要把他盯出窟窿来似的。
马锐无语,问身边的李棠自己是不是做错什么了,李棠说,赢本身就是一种错,马锐说那就让我一错到底吧,有冠军谁要第二?
再说了,周楚还是先把目前处于第二名的许迎臣干掉吧。
晚上复盘会,大家针对最后一个赛段研究了半天。前面的赛段难度虽有,但不能说特别复杂,顶尖选手虽然能在排行榜上排出个座次来,可他们彼此相差的时间就在毫厘之间,哪怕是处于第一名的马锐也不过领先周楚十几秒的时间。
大家都想为自己全年比赛做一个完美的收官,故而都很卖力。
端看第二天的赛段设计,唯一能将所有人的成绩拉开的只有最后一节了。那条路周楚闭上眼都能画出来,全程四十多公里,中间有很长一段山路,路很窄,急弯很多。周楚实地勘路过后得出的结论是比张家界那站的路要险峻,路一侧是湍流河水,虽有护栏但也危险至极,需要小心应对。
不过狭路相逢勇者胜,周楚确信赢下最后一个赛段就能赢下全场比赛,前面的也不能放松,要不断的积累优势。
散会后众人散去,陆骏把周楚叫住。他晃晃烟盒,示意抽烟,叫周楚跟他下楼。
“你那天和明扬聊了什么?”陆骏点燃烟,两人站在阴冷的夜风中,“吵架了?”周楚不回答,陆骏就当是默认,“我能理解你,我也能理解明扬,只是现在的情况把所有人都逼上了一条没法回头的路。”陆骏拍拍周楚的肩膀,“周岚没再提过那件事,所以……比完之后你还要想着离开吗?”
“只是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分散了注意力,只要他回过神来,我的日子照旧不会好过,而且我也不想毁约。”周楚道,“你放心,我可以拿到冠军,车队那边的接洽也比较顺利,没问题的。”
“哎……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陆骏根本放心不下,他甚至认为周楚这一次决议离开更多的带着一种心灰意冷的意味,“我相信你可以做到,不过……不过我现在还是想说,顺其自然吧,周楚,就算做不到也没什么,别逼自己。”
“我不是明扬。”
陆骏低头苦笑,没有什么可跟周楚再讲的,就让他早点回去休息。
天气预报很准,第二个比赛日一早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不大,但是给比赛增添了许多难度。雨天路滑,大家为了不出意外都选择了比较保守的做法,马锐的成绩掉了下来,许迎臣来到了第一名,周楚紧随其后,时间相差不多。
看来许迎臣的想法和周楚一样,把宝压在了最后一个赛段。
中途也有一些退赛的选手,无非是在弯道里滑了或者没刹住车,撞坏了这里或者那里,比赛还未结束,车损率已经来到了全年分站第一。
等到了下午,雨比想象中的大了一些,但还不到停赛的水平,选手们既觉得刺激,也觉得头疼。
明扬把手伸向窗外,下雨了,他的药吃得差不多,要去医院开药,顺便回来帮刘玉珍买菜,晚上两个人要大吃一顿准备跨年。冬天下雨很难受,他做了一番心理建树才举着直柄伞,拉着刘玉珍常用的小推车出了门。
路上有车压着水坑从他身边经过,溅了他一身水,明扬顿时暴怒,想把小推车丢过去,奈何那辆车早就开远了。明扬心情爆炸,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讨厌下雨,他开始怀念北方的雪季,到处都是白茫茫的,满是冬季节日的气氛。
不像现在,目之所及之处都被雨淋成了烂泥。
气也气不过,明扬只好安慰自己今天已经是今年的最后一天了,所有不愉快都会很短暂,都会留在过去。
明天开始就是崭新的一年了,雨会停,一切……会好。
周楚坐在车里发呆,沈西今给车外的工作人员递交了时间卡,转头过来时显得有些忧心忡忡。
“雨好像下大了。”
“是你的错觉。”
“是吗?”沈西今特意把手伸向出去,带着手套,感受不是特别明显,“总之,安全第一。”
发车指令给出,周楚一脚油门弹射出去。沈西今坐在车里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车身在被控制和失控的边缘游荡,不得不感叹周楚的技术之精湛,一定是把刹车油门配合到毫厘之间的准确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而这需要建立在长久的训练和对赛段的理解力只上。
周楚一门心思要在这里分出高低,注意力格外集中,甚至不会去注意自己到底有没有用眼睛看路,纯粹靠大脑支配自己。
“一百米之后有S弯,路面不平会跳。”沈西今说道,“雨下大了,周楚,注意速度。”
他们的车在雨幕中飞了起来,落下时车轮碾在烂泥里,失去抓地力也在计算之中,还好周楚心中有数,踩着失控边缘将车救回,车尾翼擦着路边的树通过,虚惊一场!
周楚用自己的实力告诉沈西今,无论条件多么恶劣,他都可以控制,因为他必须要赢!
林岩枫看着已经连成线的雨,维修区一片狼藉,雨棚都快失去作用。雨量短时间内激增,这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同时也无法确定到底什么时候能停,赛段上的比赛还在继续,比赛画面都被水冲得模糊,如果再这么下去的话,比赛应该是要暂停才对。
陆骏拍了一下林岩枫的肩膀,他知道超出计算的内容会叫林岩枫焦虑,便对林岩枫说:“天要下雨谁都算不到。”
林岩枫在板子上写:“太危险了,看不清路。”
“起雾了。”
沈西今用手去擦车玻璃,挡风玻璃都做过特殊处理,不会因为车内外温差导致起雾,现在朦朦胧胧一团只能是一个原因——雨刷器的效率已经跟不上雨量,雨大到把车玻璃冲出了雾来。
“把车停路边,现在不能再继续了!”沈西今冷静说道,“我有点看不清路,得先处理一下。”
“可以再坚持一下吗?”周楚道,“要过弯了。”
“我当然知道!”看周楚完全没有减速的意思,沈西今有些急躁,“但是现在……”
“拜托你了。”
简单四个字叫沈西今吃惊万分,周楚想赢的心此刻在沈西今脑海中有了突破概念的具象体现,纵然沈西今知道前方危险万分,但周楚的话让他安定下来。
沈西今徒手去擦车玻璃,他们马上要逼近全赛段中最险峻的弯道,雨水彻底改变了当时勘探过的路况,周楚要搏,他只能选择相信周楚,去做周楚的眼睛。
“快了。”车速未减,沈西今的心跳逼近,不由得按了按自己的安全带。他们如同汹涌波涛中搏击的小舟,滔天水幕要吞没他们,他们却不肯认输。
“五十,左弯,很急。”沈西今道,“周楚你可以的!”
维修区的人看着屏幕上颤颤巍巍的画面,心脏被捏得很紧。现在在赛道上的全部赛车都选择减速,唯有周楚在猛冲,排名越过许迎臣来到第一,且两个人叉开的时间越来越多。
“别这样周楚……”陆骏死死盯着画面,刚刚信号断了一下,现在重连好之后就看安置在那个弯道出弯处的画面。本来空无一物,突然,一台雪铁龙从山背出横向漂出,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天空中垂直落下的雨似是被他横断劈开,水花溅起了浪,浪随车动,周楚此刻已然人车合一,直冲云霄!
“漂亮!”众人惊呼,但下一秒,这惊呼就变成了惊叫!当雪铁龙出弯加速的一刻,山壁一侧的忽然涌下了枯木碎石,周楚已是极限反应,可还是被石头砸到了轮胎,车轮被改变了方向,车头撞毁了路边的围栏朝下栽,卷着树杈翻滚下去,而底端正是激流!
“快!快去救人!”陆骏大喊,撕心裂肺。
明扬打了个喷嚏,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从外面回来搞得有些感冒。
今天从下午开始,电视上就已经轮番上演跨年节目了,到了晚上几家卫视节目更是要打仗一样,观众们一个台换另外一个台,好不热闹。
明扬看了一眼时间,他明明只是想知道距离自己感兴趣的那台晚会还有多久,脑中不自觉的出现了一个念头:比赛应该已经结束了吧?
到底是谁加冕了呢?
明扬没由来的心慌,果然,想要逃避的事情就应该连潜意识也扼杀掉,不要去关心那些不该关心的。摆在桌子上的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明扬这才把线插上,转头去帮刘玉珍准备晚饭。
晚上母子二人边看电视边吃饭,刘玉珍问明扬要不要给大家发新年消息,明扬觉得时间还早,刘玉珍问他难道真要等过十二点?
明明这几天睡觉都很早的。
明扬一想也是,这才慢吞吞地把充满电的手机开机。刚开机就被涌进来的消息挤得手机有些卡顿,明扬很是意外,他什么时候人缘这么好了?这才几点就给他发新年祝福?
这不是还没到新年吗?
明扬没多想,点开列表,入目的字眼让他大脑宕机。他看看电视,看看刘玉珍,刘玉珍问他怎么一副傻表情,明扬说没事,转头进了自己屋。
他给陆骏打了电话,好久都没人接,他又赶紧给余桃打电话,余桃接了,只是信号很不好,声音断断续续的。
然后他听余桃哭着说,周楚出事了。
这是明扬后面听见的内容。
他的大脑过电似的嗡了一声,然后就跟被电波干扰信号没听清楚一样,喉咙里本能地发出“啊”的清脆疑问。至于后面余桃哭着说了什么,明扬就真的没有听清了。
也没听懂。
这个过程不知多久,明扬只是“嗯”地机械回应着,再回神,他已经把电话挂断。他眨着眼睛凝望窗外,雨停了,夜里很冷,窗沿结了冰。
“你电话打了好久。”刘玉珍过来敲门,“再不吃饭就凉了。”
“噢。”明扬站起来问,“很久吗?”
刘玉珍点头,紧接着表情忽变,伸手把明扬的下巴抬起来:“怎么忽然流鼻血了?”明扬只觉鼻腔一热,他还没意识到那是什么,倒流回的血冲进了喉咙里散出阵阵腥甜。
“上火了?”刘玉珍用卫生纸帮明扬把鼻子堵起来,叫他保持不要动。明扬很听话的仰头,这个姿势有点累,他的脖子酸了。
等血止住,明扬从卧室里走出来。刚刚碗里还剩下半碗饭,他拉了椅子坐下,刘玉珍念叨着让他这几天多出去走走,细数着这几天吃了多少坚果零食,光吃不动确实容易上火,还说明天买点梨煮汤喝。明扬听着,手上不停地巴饭,扫完一碗之后想再添一碗,站起来得太猛,差点把桌子掀翻。
刘玉珍抬头,转而说他毛躁。
明扬从厨房回来,手里的饭碗冒了尖,刘玉珍叫他晚上少吃点。明扬又“嗯”了一声,解释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饿了。
他风卷残云般把盘子里的菜全都扫干净,肚子里撑得难受,只好在房间里来回溜达消食。晚会节目一波又一波演,电视发出热闹的掌声,他统统没听见,只顾想办法把胃里的食物消化掉。
刘玉珍早早休息,明扬关上电视回了自己房间。他可睡不着,本能地不想让大脑空闲便躺在床上玩游戏。今晚的运气无比差,一直输,输得他胸闷得喘不过气来,干脆退回到主界面发呆。
什么也不做,只是盯着界面,这样好像亦可以什么都不想。
这时,世界频道里齐刷刷地闪过“新年快乐”四个字,明扬看了看时间,已经过零点了。
他也跟着默默说,新年快乐
这段时间明扬总在夜里做梦,早上正开眼时很疲惫,像是夜里打了一架。只是这个一月一日的早上,明扬睁眼的瞬间清晰地意识到,他没有做梦,也没有想要赖床的困意。
那种神志清明的感觉仿佛一夜未眠。
明扬关闭了消息提醒,没有登录过社交媒体,没有联系任何一个人,不看新闻报道。他潜意识里认为只要他不接触任何信息,就可以不用去面对某些事情。
即便如此他还是分不清楚,于是白天煞有其事地将一块钱硬币在桌面上弹转起来。如果一直转就是在梦里,如果倒下来就是现实。硬币转不了几圈就会倒下,明扬干脆把命题改掉。即如果倒下就是在梦里,一直转则在现实中。
可能两三天后……明扬具体也没太算时间,他收到了讣告,是周岚亲自给他打的电话。电话那头的周岚声音平静,告知他周楚的遗体告别仪式的时间地点。他还有很多通电话要打,说话言简意赅。明扬还是“嗯”,周岚打算结束。
“等一下。”明扬忽然说。
周岚沉默着等待明扬的下文,明扬也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是好,他不懂礼数,跟周岚也不熟,支支吾吾一阵后,只好学着电视演的样子说了句“节哀顺变”。
这是周岚这几天听过最多的一个字,次数多到令他麻木,他能回个明扬的也只有一个“嗯”字。
陆骏等人应该是一直在帮周楚料理后事所以都没有回来。明扬坐在床上发了好半天的发呆才想起来要给陆骏打电话,这次等了一会儿就通了,电波把陆骏的声音加工得有点陌生。
“我……”明扬说,“我买明天的票去北京。”
“嗯。”陆骏的声音像是劈开的干柴,“路上小心。”
“嗯。”
对话发生地很简短,短到令明扬恍惚。
乘高铁到北京要半天的时间,明扬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街景飞逝,每靠近北京多一个公里,他的心跳就加速一点。
越来越近,他便越来越紧张,身体轻飘飘地,脑子里一会儿空白,一会儿又像是煮开水。陆骏说在车站的停车场等着,明扬不知道自己靠什么东西操纵着身体,在停车场里绕了好几圈才见到陆骏所说的那台RS6。
陆骏从副驾下来远远叫了明扬一声。这好像一条咒语,明扬听到快步向陆骏跑去,表情逐渐坍塌,等扑到陆骏身上时,他已然抽泣。陆骏轻拍着明扬的后背,余桃从驾驶位下来,隔着车看向那两人,本以为已经消减的悲伤情绪又一次涌现。
三人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很快就到了周家预定的酒店。周楚出事的当天晚上周岚就到了分站大营,绝望的毒液挥发散入空气令所有人都很崩溃,现场乱成一锅粥。陆骏见到周岚时自己已经说不出话了,他看着周岚,周岚穿着不似平日里那般精致考究,衬衣外面裹了件完全不配套的大衣,袖子里垂下来的手紧紧攥着,拇指发白。
这两天的事情像是走马灯,周家家大业大,周楚也不是无名之辈,不能不明不白地死了,车队要配合联盟和警方的事故调查。具体事情陆骏不太记得。只记得没空睡觉,也不想睡觉,试图忙得脚不沾地才好。
周楚的遗体用专机送回北京,车队众人也跟着去了北京,没有人说自己要走,大家保持着无声的默契。
“你就先住在这里。”陆骏推开房门,“明天早上我们一起坐车去殡仪馆。”提到“坐车”,陆骏停下询问明扬,“你可以吗?”
“……可以。”明扬的声音有些哑。可以吧?大概。
陆骏说,“这边事情很多也很乱,你不要乱跑,有什么事叫我。”
明扬问:“有什么是我可以做的吗?”
陆骏答道:“不用,你先休息吧,一会儿吃饭我叫你。”
“沈哥呢?”明扬有些迟疑,“没见到他。”
“他还在医院。”
“他会有事吗?”
“不会。”
明扬这才长呼一口气,垂下头不再追问。他还是很恍惚,陌生的环境令他又开始变得不确信自己到底处于哪种空间。他胡乱地把药吃掉,把药瓶盖竖在桌子上用手指一弹,圆盖快速转起来,明扬目不转睛地盯着,最后旋转停下了,瓶盖也没有倒,还是那样竖着。
明扬发消息跟陆骏说自己不去吃饭,一口气竟然睡到了第二天一早。然后行尸走肉一样跟着大部队去了殡仪馆。
他在殡仪馆意外地看到了韩飞凌,再看向别处,才发现来参加周楚追悼会的人除了他们的车队的便再无圈内人。韩飞凌一身肃穆,眼睛红肿,和他们所有人相继拥抱,最后和余桃久久抱在一起。
她说自己刚比完赛就做夜里的飞机从日本飞了过来,今天晚上还要飞回去。明扬还扯嘴笑了一下问她成绩怎么样,韩飞凌说明天比决赛。
明扬说,真好。
这是北京最冷的月份,明扬夹在人群中看着其他悼念的队伍,大多是离世的老人,家中子女或多或少,很多人哭地断了魂,明扬是个局外人,有点看不懂,紧接着大喘了两口气。
上一秒还在费解的事情在他看到周楚之后一下子就懂了,这种情绪甚至不需要大脑思考判断,那悲伤的音乐就是控制的开关。
周楚本来就很白,现下白到发灰,脸颊有些肿,但还是帅气的睡颜。明扬跟周楚在比赛时睡在过一起,他喜欢乱动而周楚睡得很老实,会被他挤到一边去,而他通常则是被周楚踹醒,两个人争执几句然后各把一边互相怄气。
明扬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这件事,当记忆浮现时,明扬终于意识到“周楚死了”到底是什么意思,就是那么冷冰冰地躺在那里再也不会跟他吵架了。
明扬瞪大双眼大口呼吸,耳朵开始鸣叫,他捂着嘴巴身体慢慢滑落,离他最近的陆骏赶忙伸手去扶他,却被一股巨力推开。明扬崩溃大哭,喊着“周楚你他妈给我醒醒”朝着水晶棺材就要扑过去,众人见状纷纷去拦,本是哀恸现场瞬间纷乱。
明扬额头上的青筋都要裂开,力气大得好几个人都按不住,最后余桃抽了他一巴掌,他才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停住,只能毫无节奏地呼吸,缓过来之后哭得更是难看。
韩飞凌先陪着明扬出去,至少不要把严肃地哀悼现场搅合成闹剧。两个人坐在松柏树旁的长椅上,韩飞凌忽然半笑半哭地说:“你真是的,他都走了,你还要吵他。”
明扬脸上眼泪鼻涕糊作一团,过去几天过得多平静,现在就有多痛苦狼狈,这种情感甚至已经超出了他的承受极限,眼睛都在突突地跳。他以为自己不在乎,他跟周楚的关系也没有多好,在知道周楚的死讯时也应当是意外大于悲伤。他明明还可以好好的吃饭好好的生活——可是他错了,当他见到周楚时一切大错特错。
“你知道我对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什么?”
“我说,周楚你去死,你去死吧。”明扬哭道,“我不想他死,他为什么会死?我不应该在他比赛之前跟他吵架,不应该吼让他去死……”
韩飞凌不知道明扬和周楚的纷争,只是两个人经常吵架,互相骂对方也是常事,谁想会一语成谶?这对明扬的打击恐怕会非常大。她伸手揽过明扬的头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明扬一哭,她也想哭,无声地抚着明扬的头。
“我甚至不敢看新闻,不敢问陆骏到底怎么出的事故,我不想听也不想知道,我觉得都他妈是假的!”他抓着韩飞凌问,“如果我没有这么胆小怕事,如果我跟他一起去了,他是不是就不会死了?是我害了他!”
“别喊了。”陆骏不知何时走来,他穿着黑色的大衣,手在口袋里掏了半天,看到禁止吸烟的警示牌之后作罢,重重叹气,对明扬说:“一切跟你都没有关系,他……他是为了自己拼到了最后一刻。”
第262章
陆骏坐下来。他掏出揉皱了的烟盒,里面仅剩下了一根,他低着头反复捏着那根烟,说道:“他从第一天做职业车手就知道生死有命,但是这一天忽然出现,我还是无法接受。本来……他都已经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