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他们在屏幕上看到周楚的车翻了下去,陆骏条件反射一般地大喊了出来。官方在相对危险的赛段附近都做了保全措施,可是当时的雨实在太大,救援车抵达时,周楚的车已经不见了。大家当即知道事情不妙,火速沿河搜索,在百米之外的河岸找到了昏迷的沈西今,又往下游搜了一段才发现了那台雪铁龙。
驾驶室一侧完全沉在河里,有很长一截粗大的树干从窗户横穿进去拦住了周楚半身,他没能挣脱出来。
噩耗传回大营,后有人哭泣,有人一言不发,雨更大了,陆骏站在雨中什么都听不到,只在帐篷外一遍又一遍地走,最后身体被抽了筋一样滑落跪在泥地里,双手捂脸痛哭起来。
所有比赛都被叫停,联盟成立了官方的调查组,结果显示周楚的赛车没有故障,当时周楚也好沈西今也好,两个人并无异常状态。导致悲剧发生的主要原因在于当时周楚的判断失误和一意孤行。
这确实是一个客观上的结论,可当陆骏拿到这个结果时,他把文书撕的粉碎。谁都不能阻止意外发生,但在此之前周楚明明已经成功了,他没有任何失误,没人可以把锅最后赖在他的头上。
“他人都没了还要被你们这么定性吗?你们他妈的疯了吧!”陆骏冲着电话大吼,嗓子撕裂不停地咳嗽。最后还是周岚出面调停,以周楚的后事为重。陆骏已经全无理智,他看到周岚的脸都觉得恨,迁怒周岚对于周楚的逼迫。
周岚倒也不说什么,周仕恩和陈隽无法接受周楚的忽然离世已然被巨大的悲痛击溃,所有的事情都要他来处理,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精神陷入了一种亢奋又麻木的状态。
他的世界所剩无几,别人的世界还需要靠他支撑,好在他习惯了克制自己的情绪,才不会在这个分崩离析的场景里失态。
陆骏坐在长椅上把他所知道的事情都讲给了明扬和韩飞凌。那两个人只顾着哭,陆骏在说出在之后心情反倒是释怀了一些,分出精力来安慰他们:“那时周楚清楚的知道有多危险,后果有多严重,但他依旧做出了选择。他是一个可以为了心中热爱奉献一切,包括……包括生命的人,我相信他不会后悔。我们也都不要太难过了,他一定也不希望我们为了他哭。周楚是个英雄,我啊……”说到这里,陆骏用力眨眼睛,稍稍扬起头,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我以曾与他并肩作战为荣。”
葬礼结束后大家在一起吃了个饭,大多数人好像都能很快从悲伤的情绪里走出来,甚至有些如释重负的意味,可明扬做不到。他最正常的那段时间当属刚刚听到噩耗时,没有太多真实感受,自己没觉得自己有多难过。
现在的他哭的脑袋昏昏沉沉,浑身上下难受极了,饭一口都吃不下去。连徐正文都劝他想开点,可他一点都想不开。
他根本不知道那竟然是他和周楚见的最后一面,他用尽全力说了最恶毒的话,他让周楚去死。
没有任何挽回余地。
裴若安知道明扬来北京参加葬礼,他估摸着那边事情结束的时间给明扬打了个电话。一接通就听见明扬毫无生气的声音,他却松了口气,说你终于接了。
他去酒店里找明扬,之前本计划着比赛结束之后再去探望明扬,没想到事情变成了这样。裴若安见到明扬时感觉明扬像是变了一个人,脆弱的,有气无力的,失去了生命力。
“你……”在明扬的房间里,裴若安却给明扬倒了杯水,“当时我们都在,所有人都很难接受这个现实,许哥这几天很消沉,这件事对他打击也很大。”
“那他为什么不来?”
“你不知道吗?”裴若安说,“周岚只允许你们车队的人来和他告别,其他的人都不准。所以我才在这个时候来找你。”
明扬“哦”了一声,翻身躺在床上,用枕头蒙住了脑袋。裴若安坐在床沿,伸手拍拍明扬的手臂,却也一句话说不出来。
韩飞凌晚上的飞机,裴若安正好开车载着大家去送她。韩飞凌没带行李,进安检之前忽然笑了一下,说:“我当时走的时候根本不想有人送,很怕掉眼泪。现在竟然是在这样一个场合下再次跟你们道别,人生真是无法预料,永远不会按照计划走,没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陆骏说:“但有件事可以预料。”
韩飞凌问:“什么?”
“明天比赛你会拿到冠军。”
“是吗?哈哈,我尽力。”韩飞凌故作轻松地说,“很快,我的冠军奖杯就会超过你们的。”她张开手臂抱了抱明扬,在他耳边低声说:“你也要加油,他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明扬站着不动,他很想应下来,但他做不到。
送别韩飞凌后,车队众人终于计划离开北京。沉重的心情需要告一段落,斯人已逝,活着的人还要继续自己的生活。
明扬以为自己可以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走出阴霾世界,当他自认为终于做好准备可以回看那几天的所有信息时,他仍旧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官方的通报,其他人的讨论,粉丝们做的各种纪念视频——这些文字、画面和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向明扬强调着在他过去的生命里有一个人的存在如此之浓墨重彩,哪怕他们只认识了十几个月,都足以刻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这给他本就脆弱的神经雪上加霜,日益消沉了下去。
沈西今昏迷数天之后醒来,他先是以为自己死了,意识回笼之后知道自己逃过一劫。他问周楚怎么样了,别人不知道怎么开口,最后是陆骏告诉他,周楚不在了。
沈西今躺在床上愣了好久,先是“噢”了一声,而后眼泪静静地从他的眼角顺着太阳穴留下来。
陆骏有点后悔在这个时候告诉沈西今,但他实在找不出什么蹩脚的理由骗沈西今,只好连连安慰。沈西今不需要陆骏的安慰,而是说道:“是他把我从车里推了出来,他一直遵守着他的诺言。从我们合作开始,他就说过无论怎样他都会拼,但是他不会让我死,所以我要无条件的相信他。可是我……我没能抓住他……”
陆骏握住了沈西今的手:“这不是你的错。”
“太遗憾了……”沈西今深吸一口气,“他相信自己,也相信我,我却没能把他带到终点……我这辈子都无法弥补这个遗憾了。”
明扬站在门口听沈西今平静的讲完这段话,他转身躲到了走廊外,身体靠着墙壁慢慢蹲下来,双手掩面,沉默不语。
第263章
由于沈西今一直住院,周家无法来处理周楚的遗物。等沈西今出院后,陆骏才通知周岚过来。从北京来的一行人有多少陆骏不知道,只知道到沈西今住处的只有周岚和周楚的母亲陈隽。
周岚本不想陈隽来,老年丧子本就令她和周仕恩备受打击,一路舟车劳顿过,周岚怕陈隽睹物思人再添伤感。
可陈隽执意要来,她想看看周楚生前生活过的地方。
明扬一大早就跟陆骏到了沈西今家里帮忙收拾,屁股还没坐热,周岚和陈隽便已抵达。陈隽神色憔悴,努力维持着平静的外表,她说想在周楚的房间里独自坐一坐,其余人就都退了出去。
四个人大眼瞪小眼也不是个事儿,尤其周岚在,那三人都有些不自在。沈西今给大家倒了水,然后闷不声的在客厅里筛选属于周楚的物件,陆骏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开着窗户抽烟,冷风呼呼往里灌,烟全散在了屋子里,好像没什么人在意。
“你们今后打算怎么办?”周岚忽然发问。
“什么怎么办?”陆骏头都不转地反问。
“车队。”
陆骏以为周岚是在关心他给自己的钱是不是要打水漂,心中有些不悦。不过那笔钱本就是买断周楚的职业生涯的,现在周楚已然不在,那些过往烂账似乎已经不再重要了。就着周岚的发问,陆骏意识到自己压根儿就没想过“未来”。
周楚离世,韩飞凌出国,明扬生病,这在古代话本算的上是“死走逃亡伤”的结局。严格来说,counter pick已经是名存实亡的状态,看似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陆骏此前经历过两次走不下去的绝境,他都心生过退意,那种情绪十分痛苦,宛若割肉一般。当他这一次想到“结束”的字眼,内心却是十分平静,好像走一条路并不一定要走到终点,兴许那条路天然就没有终点,可能走着走着同路人离开了,或者自己走到某个地方也累了,自然会停下来。
“不知道。”陆骏没有必要把自己心里想的事情告诉周岚。他把抽了一半的烟掐灭,问周岚:“你呢?你的目的达到了吗?”他的口吻有些讽刺,周岚的目的在当下看来已经变成了残酷的笑话。
周岚摇摇头,叹气。这动作在陆骏看来有些不太真实,周岚一贯矜持体面,除了周楚出事当晚见到的周岚有些狼狈之外,连葬礼上的周岚都是无懈可击的。这么一个冷硬的人怎么现在倒是一副泄气模样?
“我知道你怎么想我,但是不重要了。”周岚道,“我只是陪陈阿姨过来取东西,很多事情……我也需要消化的时间。”他没有骗陆骏,他的人生不算没有经历过风浪,可这一段时间内的情绪密度已经超过他的阈值,诸多问题浮上水面,让他不想再像一个战士那样战斗了。
他知道自己需要停下来,即便处在赛灵最动荡的时候停下来不是一个明智之举,可周楚的离世给他带来的打击也是巨大的,过去所有的行为和想法仿佛是困境中的挣扎。
周岚再叹了一口气,四个人都没有再交谈下去。
很久之后,陈隽从周楚的房间里走出来,面色如常,眼角是红的。她希望把周楚的东西全部带走,陆骏没有异议,等收拾起来才发现,周楚身无长物。这个人没有太多物欲,除了必要的生活用品之外,衣服也就那么几件换着穿。收拾出来零零总总加在一起一个纸箱就能塞下。
明扬看着那个逐渐被填满的纸箱发愣,每一件衣服周楚在什么场合穿过他竟然都能回忆得起来,情绪在最后封箱一刻跌入了谷底。
回忆被关闭,徒留他一个人在白茫茫的世界里打转,怎么都走不出来。
陈隽把周楚的赛照和驾照小心翼翼地收起来,家中便再无周楚的照片了。陈隽请求陆骏把周楚其他的照片发给她,陆骏点点头,说回去整理一下,除了照片还有一些视频,再看看其他人手机里还有没有,一并发给陈隽。
只是周楚实在不喜欢拍照,大家手机里加起来的兴许还不如官方媒体那边的多。
陆骏把周岚和陈隽送到了门口,周岚再次替陈隽表示谢意,陆骏说都是应该的,周岚点点头,说有机会再见。
陆骏心里觉得没什么机会,他和周岚不是一路人,如果不是周楚的关系,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有交集。
到此为止吧,他想。
明扬躺在自家的小床上翻手机,他可没有偷拍周楚的癖好,拢共也就找出来那么几张合影,要么就是跟别人一起拍照的时候不小心有周楚入镜。周楚总是那么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好看归好看,明扬却不会被视觉哄骗,他每每看到周楚的脸都觉得来气,恨不得和周楚大战三百回合争个高低。
现在没有机会了,他只能从少得可怜的几张照片里看到这个人。他仍旧生气,生气得难过,他气自己的没用,气自己的胆怯懦弱,气自己的口不择言。
明扬赶紧把照片发给陆骏,然后熄灭屏幕倒扣在床上。他闭眼平躺着,意识空间里黑漆漆的,里面不断地重复着一个声音:周楚不在了,周楚不在了,周楚不在了……
明扬一睁眼,眼泪就会溢出来。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多愁善感喜欢哭了呢?从出车祸开始?从放弃职业道路开始?还是从意识到周楚真的离开了开始?
之前的明扬还会因为想到无法再继续职业生涯而感到痛苦,现在他已经变得有点浑浑噩噩了,无所事事。周楚让他彻底失去了最后一点点存在价值,这名字总在刺痛着他的神经,一个逃兵不配缅怀战斗到最后一刻的战士,只配永远活在阴霾下接受鞭责。
要不就一直逃吧,逃到天涯海角,逃去一个可以彻底否认过去的地方。
不光是他,车队其他人也提不起精神来,大家对未来没有什么计划。联赛最后一场搁置,年冠迟迟没有定论,到底是以此结束还是有什么安排都没有后文,大家就当赛季已经结束,懒洋洋地等着过年。
放假之前,陆骏把还在的几个人叫去了办公室,一开始就是喝茶嗑瓜子聊闲天,聊着聊着徐正文提到了年后要换个供货商的事情,气氛忽然停滞,徐正文眨着眼睛问:“怎么了?”
陆骏拿起茶杯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茶叶,没喝,又把茶杯放在一旁,反手点了根烟。他在一片烟雾缭绕中开口问:“说真的,我们还有必要继续吗?”
第264章
几个人都看向陆骏,陆骏还是闲聊天的状态,他自己问的问题,自己又不当一回事儿。这时余桃反问他:“你呢?你怎么想?”
陆骏答:“我怎么想不是重点。你们虽然都是我弄来车队的,但是这条路到底要怎么走……只有你们自己能做选择。”在任何一个时刻,摆在他们面前的选择都是多种多样的。徐正文最开始加入counter pick只是因为要回国照看父母,暂时没有别的工作打算且和陆骏聊得来;沈西今自己本就是职业车手,和周楚关系紧时一度有过重回赛道的想法;余桃算是和陆骏再续前缘;而明扬是最不相关的一个,完全因为赛车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轨迹……
无非就是换个车队继续比赛,这对职业选手而言是再正常不过的选择。这样一看大家都可以很轻松的做出判断,除了明扬。
他自己断绝了一切可能性,他必须要重新学会如何做一个普通人。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马上就要过年了,就都放松一点吧。”陆骏说,“自然而然的结果就是最好的结果,车到山前必有路。”
明扬随口接了一句“有路就有丰田车”,大伙儿哈哈大笑,气氛才快活了一些。
其实陆骏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他终于被无情的命运弄得筋疲力尽,无法再打起精神战斗下去。纵然过去有许多梦想,他一度以为自己要接近那个梦想了,可是一切如烟。
大喊“I nearly got fcuking everthing”尚有倔强和不服,陆骏没有,他很服气。他意识到自己苍老了许多,生活变成一团散沙,没有什么好与不好,也没有什么重要不重要。
这一次他是真想停下来休息,远离赛道,远离现代文明,远离一切推着他跑的东西,找一个不知名的小村落,每天从日出看到日落。当然这个想法在他看来也十分矫情,他活了三十多年并不能保证自己见过生活真实的面貌,也许每天看日出日落的悠闲日子也不是他想要的,他只是没见过,就自以为向往。
总之都好过现在这样困顿又无力,总是陷入回忆的状态。
不过在那之前,陆骏有件事还处于“未完成”的状态。刘玉珍想带明扬去大城市看病,做母亲的始终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永远活在创伤之中,去到另外一个城市对她而言是一种安慰和动力。陆骏建议她带明扬去北京,这样他或者余桃还能帮得上忙。
商定之后,刘玉珍把结果告诉明扬。明扬不像以前那么反抗,他只是很认真地问刘玉珍,我还会好吗?
刘玉珍当然确信那个答案,明扬又问,好了之后怎么样呢?
刘玉珍说,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明扬摇头,他说,他不知道。
春节没那么有趣,刘玉珍买了鞭炮,带着明扬大半夜跑去没有人的地方。明扬小时候很喜欢放炮,后来来到城市里逢年过节也没有太多机会接触这些东西。在刘玉珍的概念里,过年还是要放炮的,放炮能除晦气,一年之中所有不顺心的倒霉事都可以在此消除,这样新的一年才是好的。
鞭炮震得噼里啪啦响,明扬无动于衷地看着那些跳动的火花,从燃起到熄灭不过一瞬间。
年后,母子两人抵达北京。在陆骏等人的帮助下挂到了很好的专科大夫。检查结果半喜半忧,明扬的应激有所好转,但似乎增添了其他方面的病情反应。于是他们暂且留在了北京进行治疗。
陆骏和余桃都在北京,两个人时不时地就去看看明扬。明扬现在很听话,乖乖吃药,乖乖锻炼身体,闲来无事和刘玉珍在北京城里玩,去了很多原先没有去过的地方。他们步行经过三环,明扬用手指那栋最高的摩天大楼,刘玉珍抬头看看,只说了一句“哦,真的好高”便再也没有发表其他看法。
她不以为意,仿佛那栋大楼直冲云霄也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北京很大,去医院要公交倒地铁,一开始明扬坐晃晃荡荡的公交车还是有些害怕,双手紧握着栏杆直冒汗,后来不知道是治疗和药物起到了效果,还是他渐渐学会了习惯和接受,开始变得平静。
可是平静才是最不应该出现在明扬这种人身上的状态。他应该是那种精力旺盛,话很多,总要搞些破坏,把所有心事都写在脸上的小兔崽子。现在他连游戏都不打,也不看电视,一个人可以安静地坐很久,什么也不干,就是看着外面的楼发呆。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变得不像他。
新赛季的安排不太明朗。
场地赛方面倒是有公布赛程和参赛车队,极点在禁赛和罚款的双重打击之下显然无法参加今年的比赛,车手们纷纷以车队责任为由解约,张承寅每天都过像是一滩烂泥。陆骏被他折磨时的痛苦他现在有所领会。而在拉力赛方面情况也很糟糕,大家都在猜测许迎臣可能会离开极点,毕竟没有人想在一个随时可能受限的车队继续自己的职业生涯——怎么看都更像是断送。
外界议论纷纷,而这并不是许迎臣会去在乎的事情。周楚的离世令他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遗憾和灰暗之中。周楚年轻,有天赋,是一名可敬的强大对手,可上天却残忍地夺走了他。后来李斯达问过许迎臣,如果当时是他,他要怎么处理?
许迎臣耸耸肩。
李斯达是他的领航,那时许迎臣判断情况危险选择了减速,这无疑是最正确,最周全的选择,这就是答案。
“可能我的决心还是不够。”许迎臣低声说,“这令我相形见绌。”
李斯达却问:“可是,你要活一生,还是活一瞬?”
显然这不是to be还是not to be的问题,许迎臣无法回答,他经历过那样的一瞬,但是他活了下来。就在此时,他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接通时许迎臣很意外,因为对方开口说自己是周岚。
不说也不会有人疑问,那说话的腔调口吻是无法被模仿复刻的。
陆骏收拢了羽绒服领子,北京的冬天坐在室外还是很冷的。他只能靠一根烟来取暖,也就是为了这么一根烟,他选择在外面冻着。
坐在他对面的人是周岚,只穿了件大衣,想必来之前没料到陆骏要在户外抽烟,自己只能在冷空气中靠意志力保留风度。
还好周岚是个意志力超强的人,抖都没抖过一下。
“要不抽根烟吧。”陆骏就是随便一说,新拿出来的烟顺手叼在自己嘴巴上。周岚还是很礼貌地回绝,说道:“你烟瘾很大。”从周楚葬礼那时周岚意识到了这点,陆骏几乎到了烟不离手的程度,“在赛场上是禁烟的。”
“没事,反正也不去了。”陆骏说,“原来也想过戒烟,但是有时候就是想放松放松,烟一走到肺里,脑子就空了。健康生活就是给自己找罪受,过一天就给自己找一天乐子吧,我现在就是这么觉得。”说罢,他低头把嘴里的那支烟点燃,“你最近在干什么?怎么忽然找我聊天?那么闲?”
“有很多要忙的事情,但不急于一时。”周岚说,“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啊?”陆骏惊讶,嘴里的烟差点掉出来,“请我帮忙?”周岚现在就算再怎么不如意那也是落难的凤凰,落难的凤凰不如鸡纯粹是鸡自己在意淫,陆骏可不认为自己能比得上周岚这等人物。
“你应该知道赛灵从集团中独立的决定已经在推进中了。”周岚平静陈述,“我父亲本来身体就不太好,周楚……周楚走后,他就一直住在疗养院里,之前那些需要时间过度的工作直接交接。现在赛灵的切割由冯海燕操刀,她做事绝不犹豫,相信进度会非常之快。”
陆骏不想听他们豪门商战的故事,耐着性子问:“然后呢?”心里却想让周岚赶紧跳过前情提要进入正题。
“这对于赛灵来说是一个至暗时刻。”
“嗯……”
“我想过放弃,抛售股份或者干脆把赛灵卖掉,自己随便做点什么……就是那种我可能会喜欢的事情。”
“你喜欢什么?”
周岚摇头,脸上浮现一丝轻笑:“没有,我想了很久,我没有喜欢的事情,但是我有想做的事情。”
“什么?”陆骏看着周岚那张脸,心脏开始扑通通直跳。周岚和周楚虽然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可两人毕竟是血亲,眉宇之间有一股极为相似的神态——这神态以前在周岚的脸上没有出现过,是陆骏这一刻才发现的。
是那种谈到人生中必须要做某事时那种极为坚定的信念感。
这令陆骏恍惚,有些分不清坐在自己眼前的人是周岚,还是周楚。
“我要去WRC。”
要不是烟雾在流动,这一刻真像是凝固一般。陆骏盯着眼前这个人,他发誓自己可能真的抽烟抽太多把神经也熏坏了,周岚的嘴巴里怎么会说出周楚的话?他是被鬼上身了吗?陆骏毫无节奏地用手指点点烟蒂,用力吸了一口,试图以毒攻毒再把自己的神经烧通畅一点。
“你说什么?”陆骏道,“我没听错吧?”
“当然没有。”
去年赛灵就有一系列针对于拉力赛事的开发计划和准备工作,当时周岚萌生这个想法还是为了和冯海燕争个高低,结果过分激进的策略反而叫自己陷入困境,公司内部也产生了很多分歧和意见。败局虽并不完全是赛事策略导致,却也占了很多比重。
他无法回头,能够选的只有就此放弃和一路撞到南墙。在周楚离去的阴霾日子中他反复去梳理这些乱麻问题,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爱不爱不重要,坚持做下去才重要。
“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陆骏道,“你一直阻拦周楚的职业选择,现在却说这种话。别告诉我周楚死了之后你忽然想开了,决定要延续什么弟弟的梦想之类的……太傻逼了周岚,我还是喜欢你那种桀骜不驯蔑视一切的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