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的风不大但特别冷,仿佛要把街上的人都冻成冰雕。年长一点的都呆在家里,年轻一点的成群结队到热闹的地方准备一起倒数。夜色里闪烁著星点红光,是年轻人把稀奇古怪的发光头箍戴到头上,走起路来红光一跳一跳的,喜庆中又带点吓人的氛围。
余有年进戏院之前到便利店买了一个暖包。戏院里暖气足,他把暖包放在衣兜里。这是他第一次进戏院,之前都是看的非法下载,怎么省钱怎么来,也不在乎画质。有嘉宾的首映他更是没经历过,直到灯暗下来他也没见着全炁。
戏院是最直观反映作品的地方。老戏骨拼戏时观众隐隐发出赞叹声;全炁一出场,一些年轻的观众乍呼了一下,很快回归平静;街头骗子露脸仅一两秒,就有不少观众低声讨论临演的外貌。余有年被观众的反应弄得有点分心,惊讶地瞪大双眼转头看了一下观众,不自觉地露出得意的笑容。作为影视制作人员,这种与观众的互动挺奇妙的。有时候作品想传达的触动的东西观众未必能领会,但有时候作品无意的安排又会戳中观众内心的需求点。
电影整体描述了一代人的生活变动,结束时观众既感慨又感动,吸鼻子擤鼻涕的声音不少。灯亮起后首排座位上的一行人起立,走到屏幕前面向观众。余有年这时看见了全炁。那人穿着一套暗红色绒质西装,底下是黑色高领毛衣,把整个人衬得更加孤冷。全炁的视线宛如一片落叶穿梭在丛林里,顺着座位号找到余有年,明眸浅笑一瞬又压平嘴角。
其实戏里全炁的戏份不多,但他资历不浅又是当代小生,光是现场用专业相机来拍这小生的人余有年就能数出十个,让全炁来当谢票嘉宾不为过。
余有年定睛看那包著红枣皮的雪娃娃,鼻头有点红,看来也哭过。这人的感情估计都奉献给了电影,所以生活中才比较淡漠。大前辈讲话的时候全炁安静地站着,大家退场的时候他还安静地站在底下。一些影迷上前跟他说话时他有问必答,大部分时候还是安静地聆听或是缓缓点头。余有年等人都散去后才走到全炁身边。或许是因为刚哭过,全炁的眼睛像被雨水打湿的玻璃,光芒涣散,看见余有年后聚集成一束微光。
余有年眉梢轻挑:“还行。”
全炁无声抿唇,弯起一个巧妙的弧度。
两人没再说话,余有年随全炁走通道出戏院。他刻意落后半步审视面前青年的背影。修长的一双腿埋在西服下,脚上穿的皮鞋像船一样大,感觉还能再长高。余有年用手比划了一下,似乎能超越他的高度。
前面的人忽然回过头问余有年:“你家在哪儿?我让我父母送你回去。”
“他们来了?”余有年问。
两人站在戏院的商场出口,全炁指了指停靠在街边的一辆车说:“我的首映他们都会来。”
余有年说自己打车就行了,然后从兜里取出一个暖包放到全炁手上。暖包的包装火红火红的,像一个红包。余有年说:“新年快乐。”
全炁愣了愣,眼帘轻抬,然后脚尖微微一踮,抱住余有年说:“新年快乐。”
暖包被拆开揣在手里,全炁默默看了暖包很久,直到暖包开始发烫。余有年在一旁紧皱眉头。全炁一直以来都挺安静的,但不是现在这种陷入流沙里的沉寂。余有年刚抬起手靠近全炁的脑袋,不远处的轿车响了响喇叭,他把手缩回去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全炁一步一步朝汽车走,最后缩进那铁皮盒子里。
《倘若有一天》的剧本余有年还记得,年少时的常青在漫天雪花的湖里割开手腕,把墨绿的湖水染红了一圈,最后被赶来的哥哥救起。余有年感觉鼻尖一凉,抬手摸了一下有水渍。他抬头看,天空飘下一片片雪花。他望着开走的铁皮盒子,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幸好这里没有湖。
《流年似岁》原本就是一部普通的文艺片,传达一下人文感情,国家从贫困动荡到小康安稳的变化,影片片种符合上头的需求,又让制作团队过把瘾。
令人意外的是余有年演的骗子被截了图放到网络上,静态动态的都有,引起了小水花,连带拍摄地点一并被讨论。有些人还夸张地开玩笑说“长这么好看被他骗一下好像也不坏”。即使余有年混迹网络这么多年,也有点叹为观止。把他放回古代还真有可能是祸国殃民的坏东西。
一部文艺片就这么被讨论,走进大众的视线,然而它还是敌不过资本当道的商业流量电影,它有的小生别家也有,但别家有的流量小生它却没有。全炁尽管是当代年轻演员里拿得出手的,但算不上是流量。他的粉丝跟他一样,他专注拍戏不上综艺甚少有代言,他的粉丝就专注拍拍图做做视频,没什么东西是引起广泛讨论的。余有年之前就分析过了,全炁基本上没碰到别人的大蛋糕,被人黑很有可能是个人恩怨。可是全炁那旁事不多看一眼的性格,能惹著谁呢?
余有年一边刷著那些肯定全炁演技的评论,一边琢磨自己要怎么打理社交平台,毕竟这是很好利用的一个工具。
第一步,他先把微博的名字从“敝姓余”,改成“演员余有年”。
姚遥打电话来时余有年正在去超市的路上。那人洪亮的嗓子在叨叨完自己看了《流年似岁》,又叨叨自己《倘若有一天》的戏份杀青了,最后才表达中心思想:“咱俩啥时候约一下啊?”
余有年送了姚遥一个简而有用的“操”字:“你以后能直接说重点吗?”
“我这不是见太久没联系怕感情生疏得迂回地先预热一下嘛。”
“你们当偶像的都这么闲吗?”
姚遥不恼,反而不见外地透露商业机密:“公司都是广撒网,把人签了就耗著,谁能火捧谁,我这种的没人管的啦。”姚遥催促道:“快给我时间!安分了几天我觉得自己都要长蛆了!”
余有年离超市门口还差几步,天上倏然飘下毛毛细雨,轻柔得像那天首映的雪花。他说:“叫上全炁吧。”
“他还在拍,不一定有空。”
余有年让姚遥等一下,转头给全炁拨电话。全炁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累,周围杂音不小,应该是在拍摄场地。
余有年咬了咬嘴唇皮问:“你最近哪一天休息?”
全炁没料到他问这个,好一会儿才传来翻纸张的声音,没有智能手机,日程可能都是记在本子上的。
“得到下个月。”全炁说。
余有年颦眉:“那拍戏空档呢?一个上午或者下午。”
全炁翻了翻本子说下周五的一个下午有空,只有早上有戏,还向一旁的小乔确认一遍。余有年又问了地点,在挂断电话前叮嘱对方下午不要乱跑,就呆在拍戏的地方。
姚遥接到时间和地点要求后,仍然怕打扰到全炁,“他最近状态是真的不太好。”
余有年的眉头没放松过,只好说明自己已经约好了人,虽然是单方面的,但全炁没反对就当作是答应了。
这下姚遥的思绪就跟赛狗场里的狗一样,开闸狂奔。“我知道那边有个好玩的地方!你带点鞭炮过去!”
余有年问要玩啥,姚遥却神秘兮兮地说到时候就知道了。
全炁拍戏的地方,不是余有年和姚遥日常生活或工作的城市,但两只皮猴为了凑一起,距离算不上是什么问题。余有年下了高铁才在附近的小店里买鞭炮,等上姚遥一起打车到片场。
拍戏没有到点就完工的情况,两人提前到,躲在一旁看大家工作。余有年砸巴一下嘴,片场氛围还是跟之前一样,像是明明雨天却憋著不下雨。
全炁完成今天最后一个镜头的时候正好是午饭时间,他回到休息的地方捧著小乔给准备的热汤慢慢喝着,眼睛时不时查看古董手机。忽然他脑袋上方响起一道声音:“我就说你儿子不怎么进食吧,喝汤也当一餐。”
姚遥盘手在胸前站在全炁身后,一旁的余有年捶了姚遥一拳后朝坐着的人抬了抬下巴,问:“你是在为戏里控制饮食?”
余有年记得常青有一段戏是得重病,身形得是消瘦的。全炁呆呆地点了点头,汤不小心撒到手上才反应过来,从折叠椅上站起来问两人:“你们怎么来了?”余有年把人按回椅子上说:“快喝,等等带你去玩儿。”
小乔回神回得慢但时刻保持着警惕。她上前一步把全炁挡住,昂起胸膛问余有年:“你要带他去哪里?”
余有年伏下身凑到她鼻尖前,一字一顿道:“夜、店。你去吗?”
小乔像一只被惹毛了的袋鼠,挥着拳头一跳一跳地要把两个男人赶走。不料全炁把空碗搁下,披上大衣,握住小乔的双肩:“有要紧事就打电话给我。”
姚遥长手一捞搂过全炁往外走。余有年拍了拍小乔的脑袋说:“噢我忘了,小朋友不能去夜店。”
两个大人带着一个半大人跳上了一辆出租车。姚遥把身上背着的大包小包放进车尾箱,钻进车里告诉司机一个村子的名字。司机热络地问姚遥怎么知道村子,姚遥说小时候在那块地长大。之后老乡见老乡,两人用方言聊得忘乎所以。
全炁眼睛来回转动,听得津津有味。余有年跟余炁坐在后排,靠在椅背上问身旁的人:“听得懂?”
全炁摇了摇头:“想学一下。”
这自然不是出于对方言的兴趣。余有年见全炁转动眼睛的速度和频率都下降了,便问前座的姚遥:“还有多久到村子?”
“大概一个小时吧。”
司机也应声说没错。
余有年把全炁的肩膀摁到椅背上,说:“睡会儿。”
被命令的人眼皮没眨几下便不再掀动。全炁睡着的脸比起在片场少了倦色,灰气也褪去一些。
余有年看着车窗外,听见前排的姚遥说道:“他在湖里自尽的那场戏听说有几个全景镜头穿崩了,那个湖最近被封了,得等到之后解封再补拍。”
余有年问:“不能找个别的湖赶紧拍完吗?”
姚遥露出遗憾的神色:“他那场戏跟我救他的戏是连在一起的,我跟他的没问题,就只有他的有问题,如果要改地方得连我的部分也重拍,工作量有点儿大。”
余有年看着全炁的睡脸轻声道:“倒霉蛋。”
司机技术很好,一路上平稳得像在冰上滑溜。全炁被叫醒后看到一大片田野,头顶上有一个白石做的牌坊写着村名。姚遥背着包在前面带路,三人很快来到一片结了冰的湖上。余有年跟全炁好奇地看着姚遥从包里掏出三把小巧的折凳,三根伸缩鱼竿和一小盒相信是鱼饵的东西。全炁看向余有年,后者两手一摊两肩一耸。
姚遥动作飞快地把两根奇特的粗竿子接起来,竟然是一把破冰凿。尖锐的一端被狠狠扎进冰层,抽出,再扎进去。不消几分钟,冰碴子连带湖水撒到冰面上。余有年看呆了,指著刚被凿出来的一个洞问英姿飒爽的姚遥:“兄弟,这冰面会裂开吗?初春了。”
村子比较偏,天气比市区冷许多。姚遥握著冰凿缓缓抬起头:“没想过这个问题。”
余有年抡起拳头就要揍姚遥,全炁倒是笑着撑开三张凳子,拿起鱼竿问姚遥怎么用。
姚遥边躲边喊:“你儿子叫我了!”余有年敲他脑袋跟敲西瓜似的:“滚你妈的!他是我儿子你就是我孙子!”
“欸!爷爷好!”姚遥应得无比自然,瞥见坐在不远处的全炁在独自研究鱼竿,立马拦下余有年的拳头,低声说:“你来不就是为了儿子,你看他现在一个人坐在那儿,你是怎么当爹的!”
余有年把姚遥的脑袋夹在腋下回到凳子前,三个人才开始冰钓。鱼饵有泥状的也有活虫,姚遥分别给两个门外汉捣好,又教导他们怎么把钩子放到水里。余有年和全炁眼珠滚动,像两只要偷桃子的馋猴。姚遥偷偷用手机把两人的模样给录下来。冰面上一共三个洞,一人一个,离得不远。
余有年不听姚遥的指示,时不时抖动鱼竿,嘴上不经意地问全炁:“拍入水戏那天顺利吗?”
全炁回忆了一下,“姜导想要血从手里漫到湖水里,特效化妆效果不太好处理,试了几次,但整体顺利。”
这些天天气还是冷,余有年看着全炁的膝盖问:“旧伤有复发吗?”
全炁诚实道:“疼了几天,现在没事了。”
“之后还有跟陈嫣的对手戏吗?”
全炁的眼睛忽而浸满冰冷的湖水,魂魄直往湖底沉去。余有年拧眉,正要把人叫醒,便听见那人淡淡地说:“没有了,她死了。”
此时没有生命气息的却是全炁。余有年不自觉得颠着手里的鱼竿,眼睛四处打量,似乎在找可以当话题的材料。姚遥仿佛跟他心有灵犀,乍然大叫一声:“快跑!”。那声音大得把远处树林里的鸟都吓跑了。余有年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见冰面传来微妙的“咯吱”声。他伸手捞过一脸懵然的全炁往岸上跑。早已上岸的姚遥伸长双手接住他们。就在最后一只脚踏上草坪时,身后的冰面长满一张蜘蛛网,四分五裂,“咚”一声,那三张折凳整齐划一入水。
余有年带着后怕跳起来去追打那个凿冰的人,嘴里什么脏话都骂了出来。一整片郊野尽是这两人咒骂和求饶的声音。全炁看了看破了洞的湖面,又张望把草坪践踏到杂草乱飞的俩人,好像还没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余有年追着追着拐回来,用手背拍了拍全炁的脑门:“脸长得好看顶个鸡巴屁用。你再拔高个两厘米我就拽不动你了。”
全炁捂著脑门木然地问道:“那换我救你?”
跑了半天余有年也累了,手撑在膝盖上喘气。姚遥边喘边跺步回来,朝余有年竖起拇指道:“养儿防老,高招。”
余有年着实被这俩人给气著了,物极必反,他裂嘴大笑,却没想到感染了全炁。那双狭长的眼睛笑起来更细长动人,像是明月高挂碧湖微荡上的一叶轻舟。
余有年指著姚遥对全炁说:“你不开心的时候就想想这孙子撇下我们先自救的脸,或者在家里浴缸泡个热水澡。那些虚的事情就别想了,像倒垃圾一样倒干净。”
全炁慢慢敛去笑容,只剩一丝笑意在眼底说:“可是泡澡浪费水。”
于是他脑门上又挨了一巴掌。
后来两个老的又带着小的玩了许多低俗的玩意,像是用鞭炮炸牛粪。那天女撒花的块状物把三个人赶得四散。全炁一脸惊恐地看着姚遥准备炸第三坨。他问余有年:“你小时候也在农村里生活过吗?”余有年说:“没,但在城市里有狗屎啊,原理都差不多。”
炸粪还炸出原理来了。
全炁看见鞭炮被点燃拔腿就跑:“我没见过城市里有人这样玩啊?”
余有年把姚遥往牛粪的方向推:“这就是‘代沟’啊!你懂事那会儿都禁止放炮了。”
全炁听了这话猛地停住脚步,看向余有年,悠悠道:“你大我很多吗?”怕意思不够明确又问了一句:“你今年多大了?”
全炁的个人资料网上都有,相反,余有年是空白一片。只见年长者插腰说:“你这样追问年龄是不尊重人的行为。”
姚遥插嘴道:“你又不是女的,怕这个做什么?”
余有年瞇起那双桃花眼对姚遥说:“你死了,我要上网揭露你性别歧视的嘴脸。”
姚遥撅起屁股再用手一拍,胆大包天。
全炁往余有年走近两步问:“不能告诉我吗?”
余有年掏出一颗鞭炮逼退年轻人,挑起一边眉毛故作冷淡道:“你听话吗?”
全炁点点头。
余有年把鞭炮插进最近的一坨牛粪里,然后笑着对全炁说:“不能。”
余有年戏拍得不多,他对拍戏只有一个要求:片酬得准时到帐。
钱少的当下拍完就能拿到;钱少但制作略庞大的得拍完之后一段时间才能到帐;钱不那么少,制作也不小的有时候得分期到款。当然还有拿不到的情况,这种时候余有年就得动动脑子怎么把应得的钱讨回来。幸好目前来说,片酬都安全换算成一串数字呈现在银行帐户上。
只要钱到手,余有年便不管作品的生死,以至于全炁打电话过来点评他的工作成果时,他才知道之前拍的侦探网络剧《破晓》开播了。播放平台还没播出余有年的部分,但高级会员可以抢先看,也就能看到他出演的集数了。
余有年正在咖啡店里跟商场房地产的人聊租店的问题,接到全炁的电话听了头两句批评便欠身走出咖啡店,在温和的春风中接受针针见血的洗礼。关于演技的问题全炁在片场已经点评过一次,这次的火力主要集中在后期制作上。
“剪辑师有两个,剪出来的风格不一样,但水平是差不多的,抓不住节奏,理不清镜头与镜头之间呈现出来的效果。”
一个剪辑师至少剪一集,如果没有恶劣到中途就换手的话。
余有年问:“你看了几集啊?”
“目前放出来的都看了。”
余有年一个不小心把店门口的宣传海报给撕下了一个小角。“你他妈哪儿来的时间看?”
这是正剧,四十多分钟一集。不管目前放了多少集,全炁理应是看一集的时间都没有。刚刚气焰两米高的人哑巴了。余有年把手上的纸屑随手扔了。
“你没睡觉?”
“睡了。”全炁回应快得像只被训练过条件反射的老鼠。
播放平台有两倍速观看视频的功能,但站在全炁的角度,这古董知不知道有这功能先不说,以他对这个行业的挚诚,铁定不会让自己走马观花。
余有年语气不善地说:“你唸完没有,唸完了就滚去休息。”
全炁忙叫别挂电话,刚被灭掉的火焰春风吹又生,“我之前提过的问题希望你自己接戏时认真思考一下。”余有年没有说话,全炁也不怕通话中的单方向输出:“你会被人注意到的,之后会有公司来跟你接洽,无论他们给出多大的甜头,你都不要随便乱签约。”
余有年不懂全炁为什么这么督定,也不懂那人保护者的姿态。他沉默了一会儿说:“知道了。”
这三个字宛如一场大雨浇熄了全炁的大火,只留下一片可触碰的余温:“之后的我就不看了,我会好好休息的。”
余有年挂断电话后看向咖啡店的玻璃窗,才发现自己一副要笑不笑的模样。
《流年似岁》已经下映一个多月。票房比不上同期的其它电影,但中规中矩没有让投资商血本无归,能过一个安稳的年。最近这些年国内的消费水平上去了,对于电影的消费意识也抬头了,上头政策也有扶持,各方各面的条件下票房的数字每每都能吓到人。
余有年每次看到票房的新闻,都会幻想如果那一串串数字出现在自己的银行帐户里就好了。转头他又想,要是有这么多钱自己会乖乖缴税吗?缴个税又要掉几个零。穷的时候掉一两块钱会心疼,有钱的时候掉几个零也是会心疼的啊。虽然犯法,但那些富商逃税的心理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人心不足蛇吞象。
姚遥呼出一口烟喷得余有年满脸薄纱飘绕:“你不是应该先想想这钱怎么跑到你帐户上去吗?”
两人坐在街边摊喝着酒吃着烧烤。余有年朝姚遥抛了个媚眼道:“我不介意被您包养。”
姚遥哆嗦了一下,烟灰落到穿着破洞裤的膝盖上烫得跳起。“你等我包养还不如去买彩票来得快。”
余有年一直不给姚遥面子,“也是,瞧你天天有空约我找乐子的样子,一没工作二没朋友,盼你还不如盼我家地底下能挖出黄金。”
姚遥喝多了不乐意了:“你有工作吗?你有朋友吗?每次约你你都有空,凭什么说我!”
余有年被问倒,副业他是有的也足够维生,但朋友他好像真没有。学生时代他就开始忙生活,纵使有那么几个愿意跟他来往的同学,在他一次又一次回答“没空”后也渐渐不打扰他了。他的学生时代有点短,之后接轨的就是社会生活了。余有年一直向“钱”看,哪份工作工资高就做哪份,时常这个月盯着手里的,下个月就盘算另一份更高工钱的,能保持联系的社会关系少之又少,最后直接断了。谁也没记住谁。
余有年借着摊档那盏要灭不灭的灯瞅著姚遥,心生异样,伸手掐了下对方那张刚中带柔的脸:“真厚!”
姚遥正喝着酒,含着的汽泡水随着被掐得裂开的嘴角淌了一身。他赶紧找纸巾擦衣服,两片唇喋喋不休:“操!你不要仗着你儿子谈恋爱自己心情不好就欺负我!”
余有年碰到唇边的酒杯被拉离两公分。姚遥以为攻击到余有年了,追亡逐北地嘲笑余有年儿大不中留。余有年掏出手机上微博,果然看到热搜榜上挂著全炁谈恋爱的词条。点进去,尽是女方到男方住处楼下的照片,在模糊与清晰之间拿捏得当,先是黑夜暗访,后是白日离巢。余有年不用看也知道底下的评论会是什么样子。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姚遥反问:“你不知道?”
“我又不住在微博上。”
姚遥既要憋著八挂,又要憋著兴灾乐祸,脸上的表情有点精彩。“就,今天下午……”
余有年捏着手机突然挑眉一笑:“好玩儿。”他发了条信息给全炁,大概意思是《流年似岁》那女配挺好看的,女大三抱金砖。
他刚放下手机,那铁板便跳了跳。全炁回复了两个字:“假的。”
余有年翘起的嘴角立刻垂了下去,跟姚遥说:“你弟说是假的,还以为有第一线瓜吃了。”
姚遥瞪大眼睛刚张开嘴,余有年的电话便响了。姚遥夹了一片烤鱿鱼慢慢嚼著,掌心向上扬了扬示意余有年先处理家务事。
电话刚接通余有年还没说话,那头急匆匆地扔来两个跟刚刚一模一样的字:“假的。”
余有年道:“你怎么不争取把它弄成真的呢?”
全炁直白道:“我不喜欢她。”
“哇,你这么说,人家女生听了会很伤心的。”
桌子上最后一片烤鱿鱼被姚遥拿去了,余有年从对方嘴边抢下半块塞进自己嘴里,嚼了半天,没听见全炁吭声。海鲜越嚼越香,余有年的话越说越轻:“怎么,不高兴了?”
全炁慢吞吞地问:“不高兴什么?”
“传绯闻啊。”
“没有不高兴。”
“那就是高兴囉。”
全炁一呼一吸,像被绑在受刑架上,不情愿地坦白道:“没有因为这个不高兴。”
“那就是因为别的事情不高兴囉?”
全炁没说话。姚遥笑盈盈地给余有年递上不同含意的眼神,余有年抓起小碟子里烤得香脆的花生米扔过去。姚遥装模作样大叫求饶,余有年反手握住一个酒瓶子佯装要打人。
“你跟我哥在一起?”全炁声音有点小,余有年差点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