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而已[重生]—— by日暮为安

作者:日暮为安  录入:10-28

一道冷风顺着窗棂的缝隙吹了进来,灌入祝卿梧的肺里。
他忍不住咳嗽起来。
一旁的玉珠连忙起身想要把窗户关上,却被祝卿梧拦了下来。
他抬头望向窗外。
窗外的结香还未到花期,只有光秃秃的枝条挂在那里。
枝条上挂着一个早已经褪了色的小红灯笼。
祝卿梧定睛望着灯笼,仿佛回到了六年前的那个除夕。
除夕那夜,天色还没擦黑,宫外就已经放起了连绵不断的各色烟花。
宫里处处张灯结彩,萦满了新年到来的气息。
宫中的家宴没有请堂溪涧。
祝卿梧为了不让他感觉到失落,努力将离桧宫弄得热闹起来。
让堂溪涧用红纸写了春联,然后和玉珠一起出去张贴。
祝卿梧则用平日里囤的菜做了古董羹。
李公公差人送来了酒和瓜果。
小豆子也偷偷跑了过来,带来了五皇子赏赐的糕点和年货。
屋内依旧因为炭火不足而透着寒意,但是热气腾腾的古董羹恰好驱散了这寒冷。
他们坐在窗边,看着窗外五彩斑斓的烟火,一起把酒言欢。
一切恍若还在昨天,然而琉璃易碎彩云散,如今早已是物是人非,回不到从前。
大概是骤然心伤的缘故,祝卿梧突然觉得胸口处气血翻涌。
他抿紧了嘴唇,却还是尝到了浓重的血腥气。
“祝哥哥,你怎么了?”一旁的玉珠察觉到了什么,连忙问道。
祝卿梧摇了摇头,努力想要克制住自己。
然而却怎么也控制不住。
喉咙又痛又痒,他刚一张口,便吐出了一口鲜血。
“祝哥哥!”玉珠惊得站起身来。
“不妨事。”祝卿梧想要安慰她,然而眼前却骤然黑了下来,他怎么也看不清。
耳边只能听见玉珠焦急的呼喊,接着便是从外面传来的一连串的脚步声。
他想要起身,然而浑身没有一点力气,整个人不受控制地直直向下坠。
眼前彻底黑了下去。
祝卿梧做了很长的一场梦。
他梦到自己又回到了五岁那年,似乎也是一个冬天。
父亲意外去世后母亲再嫁,在那个冬天生下了一个妹妹。
祝卿梧很喜欢那个妹妹,虽然同母异父,但看着她小小一团躺在床上冲他笑的模样,似乎真的能感觉到血脉相连。
但是新爸爸不喜欢他。
祝卿梧很努力地讨好着家里的每一个人,但他们终究还是不愿意让他留下。
母亲生产完没多久,有一天突然说想带他出去转转。
然后给他穿上厚厚的羽绒服,把他带到离家很远的一棵梧桐树下。
梧桐树的叶子已经没了,盖着厚厚的一层雪,树下落满了枯叶,踩在上面“咔嚓咔嚓”。
祝卿梧低头踩着地上的枯叶,他能感觉到身旁的母亲同样心不在焉。
母亲握着他的手时紧时松,大概还在犹豫着什么。
许久,才终于蹲下身来,拍了拍他肩头落着的雪。
“太冷了,妈妈去买一个烤红薯。”母亲对着他说。
祝卿梧望着她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别乱跑,在这儿等着妈妈。”
母亲说完便逃一般地转身向回走去。
祝卿梧则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视野里。
他知道妈妈并不是去买烤红薯,但还是乖乖地站在原地等着她。
他从白天等到黑夜,又从黑夜等到白天,腿站的阵阵发麻。
可是妈妈却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其实从她离开那一刻,祝卿梧就知道,她不会再回来了。
他在树下等了三天,然后默默转身,一个人朝着与家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但既然妈妈不想要他,那他就离妈妈远一些吧。
他走了很久很久,久到他以为自己会走到世界尽头,最后又累又困,在路边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在警察局。
路过的好心人报了警,警察将他接到了这里。
他们想把他送回家,可是祝卿梧怎么也不肯说话。
这让他们一度以为祝卿梧是个哑巴。
当时的通讯并没有后来发达,警察找不到他的父母,于是最后将他送到了孤儿院,他便在那里长大。
那里的日子不好不坏,他习惯了干杂活和照顾弟弟妹妹,所以院长很喜欢他。
他在那里多了一群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妹妹。
祝卿梧很爱他们,但因为经常有人来领养,他们还是陆陆续续地离开了他。
只有他和一个患了先天性心脏病的弟弟在这里呆得最久。
弟弟出生就被抛弃,没有正经的名字。
因为喜欢吃炒豆子,所以祝卿梧总喜欢叫他小豆子。
祝卿梧很喜欢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
那时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赚很多的钱,给小豆子治病,然后自己开一个孤儿院,让没有父母的孩子们可以快乐地生活在这里。
因着这个目标,他一直很努力地赚钱学习。
然而就在他毕业第二年,因为晚上被客人灌了太多酒,回家时遇到了车祸。
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破旧的席子上。
下身疼得厉害,耳边处处都是呻.吟哭喊。
祝卿梧缓了许久也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还以为自己下了地狱。
然而就在这时却听旁边传来一道气若游丝的声音,“你醒了。”
祝卿梧闻言有些艰难地转过头,然后就见身旁躺着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大的男孩儿。
小孩儿面色苍白,面上没有一丝血色,额头上满是汗水,嘴唇又干又白,布着几道因长时间缺水而生出的裂痕。
“你疼昏过去了好久,我刚才听刀儿匠的师傅说,你要是再不醒,就要把你抬出去了。”
祝卿梧看着小孩儿身上的衣服周围的环境以及身上的疼痛,终于弄明白了些什么。
于是强忍着疼痛问道:“这里是哪里?”
“刀儿匠啊。”
“刀儿匠……这是什么朝代?”
“大凉。”
“大凉?”祝卿梧在脑海中搜索许久也没有搜索到这个朝代,正愣神之际,就听一旁的小孩儿继续说道。
“马上就是第三日了,我们就能吃东西了,我快渴死了,但好在终于熬过去了,师傅说,熬过头三天基本就没问题了,等进了宫,我一定要吃香喝辣。”
祝卿梧转头望向他,“进宫?”
小孩儿扯了扯嘴唇,艰难地笑了一下,“太监不进宫去哪儿,说起来你还是我在这儿认识的第一个人呢?也不知道将来我们能不能分到一处,对了,我叫小豆子,你叫什么名字?”
“小豆子?”祝卿梧听到这个名字惊得差点坐了起来,起身的动作扯到了伤口,疼得他又重重地跌了回去。
“你怎么了?”小豆子连忙问道。
“没什么。”祝卿梧忍着痛回道,额上不知什么时候疼出了汗水,心却比刚才平静了许久。
“就是突然想起家中有一个弟弟也叫小豆子。”
“这么巧?”
“是啊。”祝卿梧望着他笑了一下,“太巧了。”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小豆子问道。
“我叫……祝卿梧。”
身上很热,像是夏日里穿着冬衣还靠着千百个火炉。
嘴里也阵阵泛苦,像是被人塞了一嘴的黄连和苦木。
他似乎被人抱在怀里,紧紧禁锢,祝卿梧难受地想要挣脱,然而不知为何却动弹不得。
只能被迫将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的高热终于褪去了一些。
梦中的景象潮水一般褪去,祝卿梧缓缓睁开了眼睛。
先入眼的是一只握着汤匙的手,这是一双很好看的手,手指白皙修长,却并不细腻,而是带着一层薄薄的茧,一看便知常年拿刀握剑。
白玉的汤匙抵着碗沿,将匙底多余的药汁沥干,正准备喂到他唇边。
然而这时却突然被定住一般在半空中停住。
“醒了。”身着明黄色龙袍的少年垂眸望着他,眸色幽深绵长,看不出情绪,然而不知为何,声音却有些微微发干。
祝卿梧顺着声音抬眸望去,是堂溪涧。

第5章 离别意 物故,即人已亡故
“阿……”祝卿梧下意识想喊那个曾叫过千百次的名字,但很快便反应了过来,立刻改口,唤了句,“陛下。”
堂溪涧闻言握着汤匙的手紧了一下,但也只是一瞬便恢复如常。
祝卿梧话音刚落便猛地咳嗽了起来,随即意识到了什么,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给他行礼。
毕竟如今堂溪涧已经是皇帝,断然没有照顾一个太监的道理。
然而刚一动作,堂溪涧便好似看出了他的想法,扣住他的手腕将他按了回去。
“陛下?”祝卿梧不解地看向他。
话音刚落便见堂溪涧的眉头微微皱起,幽深的眸子定定地望着他。
祝卿梧还以为他又会生气,然而并没有。
堂溪涧只是重新舀了一勺汤药想要喂给他喝。
祝卿梧见状下意识撇过头去避开了他递过来的汤药。
“奴才没事。”
“不想吃药的话把粥喝了。”
堂溪涧说完,一旁的宫人立刻递过来一碗鱼羹,这粥不知热了多少遍,竟还冒着白气
毕竟是御膳房的手艺,刚一靠近便散发出扑鼻的香气,腹中空空荡荡,然而祝卿梧却觉得心口堵着什么,一口也吃不下去。
于是回道:“奴才不饿。”
堂溪涧闻言,握着汤匙的手在空中顿了片刻,突然一松,白玉的汤匙瞬间跌进了碗底。
有几滴飞溅出来的鱼羹落到了明黄色的龙袍上,周围的宫女太监见状瞬间跪了一地。
祝卿梧看着这样的情形便知道堂溪涧是生了气。
就在他思考要不要自己也下去跟着一起跪着时,却听见了堂溪涧的声音。
“你这是在用命逼我?”
“我没有逼你。”
太久没有进食,祝卿梧一句话说得有气无力,头脑依旧昏沉,因此他也没有注意到几日前刚向他强调完规矩的堂溪涧并没有对他称朕,而是说了“我”。
“我只是想看见一见小豆子。”
“我若不允呢?”
祝卿梧闻言沉默了下来,他也不知道。
毕竟对于堂溪涧而言,他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宦官而已。
堂溪涧没有再说话,只是又舀了一勺鱼羹递到他唇边。
唇边的鱼羹温度适中,香味扑鼻,只是闻之便让人食指大动。
然而祝卿梧却只觉得胃里翻涌,怎么也吃不进去。
“吃下去。”耳旁再次传来堂溪涧的声音。
他的声音向来清冷,这些年边关的磨砺平添了几分嘶哑,透着上位者的威严。
这让祝卿梧一瞬间竟觉得有些陌生。
他没有抬头,只是垂眸盯着面前的汤匙,似乎这样就可以不那么难堪。
周围霎时间安静了下来。
屋内的宫女太监跪了一地,没一个人敢抬头往这儿看,然而祝卿梧却觉得似乎所有人都在望着自己。
那些目光如有实质,一层层剥下他的尊严。
他有些奇怪自己这一刻想到的竟然还是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明明在刚刚穿过来的那一天,他就什么也没了。
他在“刀儿匠”挣扎反抗了数日,但除了最后换来伤口崩裂和一身的伤,什么也没落下,最后还是被送进了皇宫里。
或许祝卿梧其实早就死在了那一天。
想到这儿,祝卿梧最终还是张口一点点喝下了那碗鱼羹。
鱼羹炖得很烂,入口即化,十分鲜美。
然而不知为何祝卿梧却只觉得反胃,像是吞进了一枚还烧着的炭,刚吃进嘴里便觉得胃里翻涌起来。
喉咙烧得发痛,开始剧烈地收缩,接着刚吃下去的东西便不受控制地直直上涌。
他连忙抬手捂住嘴唇想要咽回去,却怎么也捂不住。
“阿梧!”
一旁的堂溪涧似乎看出了什么不对,俯身想要查看他的情况。
祝卿梧再也忍不住,用最后的力气推开他,然后趴到床边大口吐了起来。
他这些天都没有吃过东西,胃里空空荡荡,什么也吐不出来。
但他还是控制不住地趴在床边干呕,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阿梧。”一旁的少年帝王见此情景,平静而又淡漠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手中的鱼羹“啪”得一声落在了地上。
上好的白玉碗在地上摔成了两半,里面的鱼羹撒了一地,香味瞬间扩散开来。
然而祝卿梧闻着这味道却只觉得恶心。
暖阁内的炭火烧得太旺,连空气中的氧气似乎都一并烧了个干净,他捂着胸口大口呼吸,却怎么也喘不过气来。
喉中突然涌出腥甜,眼前因为刚才的干呕而泛出生理性的眼泪,模糊一片。
因此祝卿梧许久才看清手中湿黏一片的竟然是血。
一旁的堂溪涧抱住了他,似乎冲着还跪在地上的太监喊着什么。
然而祝卿梧的双耳却只有阵阵耳鸣,什么也听不清。
他想告诉堂溪涧不要着急,却开不了口。
只能静静地望着他,心底竟兀得生出一种别样的情绪。
原来他还会为我着急?
只是在这样的时刻并不值得欣喜。
眼前彻底黑下来之前,祝卿梧的脑海里想的只剩下了一件事。
他该怎么这副身子彻底撑不住之前,护住玉珠和小豆子。
耳边的声音很乱。
祝卿梧似乎听见了很多人的声音。
好像都是太医,围着他讨论着他的病。
他们七嘴八舌地一起说着,因此祝卿梧什么也听不清,但想必情况不容乐观。
因为太医们还没说完,便被堂溪涧的怒喝声打断。
接着,屋内重新陷入死一般的安静。
这次的安静持续了很久,久到祝卿梧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时间似乎已经过去了很久。
祝卿梧还没睁开眼睛,先闻到了淡淡的梅香,闻之似乎连呼吸都变得舒畅起来。
祝卿梧很快便反应了过来,这是雪中春信。
那是一年冬日,梅园白梅盛开,太傅要各位皇子去梅园赏梅作诗。
下学后,祝卿梧撑伞去接他,却见他捧着一束白梅走了出来。
那日下着大雪,堂溪涧的身上和怀里的梅花都落了雪。
他却捧着一捧白梅走到他面前。
“这是龙游梅吗?”
“不,这是雪中春信。”堂溪涧回道。
“雪中春信?”
“嗯,下雪日,见梅尖凝雪,视为春之信。”
“阿梧,春日要来了。”
祝卿梧睁开眼,果然看见窗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白玉瓶。
里面插着几株白梅。
应是从梅园采摘下来不久,上面还沾着些露水。
祝卿梧正看的愣神,突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阿梧。”
祝卿梧闻言猛地回过头去,然后就见小豆子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床边。
“小豆子。”祝卿梧连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气血上涌,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小豆子见状,连忙扶住了他。
“你没事吧?”祝卿梧抬头上上下下将他看了个遍。
小豆子依旧穿着那件灰蓝色的太监服,衣服有些旧了,但看起来干净整洁。
“没事。”小豆子冲他挤出一个笑来。
祝卿梧这才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阿梧,我是来跟你道别的。”小豆子突然说道。
“道别?”祝卿梧闻言心中一紧,“你要去哪儿?”
小豆子似乎看出来了他的想法,连忙说道,“你别担心,陛下贬了五皇子为庶人,不许再入郢都,不日便会离开,我想陪着他。”
祝卿梧闻言有些愣住,他没想到堂溪涧竟真的会放过五皇子。
他大抵这辈子出不了皇宫,而小豆子随着五皇子离开郢都,这辈子应该都不会再见面了。
但终究是保住了一条命。
“也好。”祝卿梧回道,“照顾好五皇子和自己。”
“嗯。”小豆子说着,冲他笑了一下。
“你也要保重自己。”
小豆子说完欲走,然而快到门口时却又突然转过身来,冲他行了一个礼。
“小豆子?”祝卿梧有些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阿梧,谢谢你为我和五皇子做的一切。”小豆子说到这儿,突然停了一下,然后抬眸望向他。
“陛下待你很好,但阿梧,我们终究是奴。”
“什么?”
“没什么?”小豆子又望了他一眼,“就当我说的是胡话。”
“好好吃饭,好好养病,阿梧,要岁岁无忧,身体康健。”
“小豆子……”
祝卿梧说着,起身想要送他,却被小豆子拦下。
“你还病着,别出去了。”
祝卿梧闻言点了点头,随即又想到了什么,“对了,你和五皇子要去哪儿?”
这话像是把小豆子问住一般,他停了许久,才回道:“故物。”
“故物?”虽然觉得这名字有些奇怪,但祝卿梧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只是说道:“一路平安,若有机会,我定会去看望你们。”
小豆子闻言没有说话,只是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然后说道:“阿梧,再见了。”
祝卿梧虽不舍,但也知道一直留在宫中并非什么幸事,如今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祝卿梧站在门口,目送小豆子的身影一点点远去。
直到那抹灰色彻底消失在视野里。
祝卿梧这才后知后觉生起几分难过来。
今日一别,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解决了一桩心事,祝卿梧觉得连病也好了些。
对于太医开的药,一碗不落地全喝,饭菜也努力比往日多吃了一些。
气色终于好了起来。
虽然依旧出不去,但玉珠三日当一次班,有玉珠陪着,日子也没那么枯燥了。
玉珠当班那日,也问起了小豆子。
祝卿梧将他们的对话如实照说。
玉珠听完,也有些奇怪,“故物?”
“是,你听过这个地方吗?”玉珠毕竟是土生土长的大凉人,于是祝卿梧好奇地问道。
“没有。”玉珠摇了摇头,“我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
“可能是什么偏远之地吧。”
“或许,但我总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
“那你好好想想,将来说不定有一日离开这里,我们还能一起去找小豆子。”
玉珠也知道这不过是奢望,但还是配合地回道:“好啊。”
刚说完,便有宫人走进来说道:“祝公公,秦太医来把脉了。”
“好。”自从醒了后,便有太医日日来把脉,祝卿梧已经习惯了。
正准备让太医进来,却见一旁的玉珠面色一白,突然想到什么似地叫他,“祝哥哥!”
“怎么了?”祝卿梧转身望向她。
不知怎么,玉珠的脸色突然难看了起来,“我想起来了。”
“什么?”
“我没有听说过故物,但知道物故。”
“物故?”
“是,物故,即人已亡故。”

“人已亡故?”
祝卿梧从未觉得短短几个字会如此难念,每一个字都像是碎了的琉璃盏搅弄舌尖,割烂血肉,一动便会流出淋漓的鲜血。
故物,物故,人已经亡故。
是谁亡故?又到底出了什么变故?
门上珠帘轻动,祝卿梧抬起头来,是秦太医随着宫人走了进来。
他先是行了个礼,然后放下手里的医箱,走过来准备给他把脉。
然而还没来得及动作,便被祝卿梧反手握住。
秦太医看向他,只见祝卿梧面色苍白,原本好看的眸子骤然失去了神采,乌沉一片,像是失了灵魂一般。
“祝公公?”秦太医望着他,眼中带着几分茫然。
祝卿梧也知道自己此时的模样定然很吓人,但他已经什么也不顾上,只是抓着他的胳膊问道:“秦太医,物故是何意?”
“什么?”
“物故!物故是什么意思?”
秦太医被他吓得一愣,下意识想向后退去,然而胳膊还在祝卿梧手里,只能被迫站在原地。
“祝公公,我先来给您把把脉。”
然而祝卿梧哪里还听得进去这些,只是拼命抓着他,细白的手指几乎要隔着太医服陷进他的肉里,神色茫乱,像是抓着最后一根稻草一般。
“我没事,我没事。”祝卿梧拼命挤出一丝笑来,想要证明自己,然而这笑容却越来越难看。
“我只要知道物故是何意?”
秦太医虽疑惑不已,但身为御医,对于讳称实在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因此还是如实回道:“《汉书苏武传》中说‘前以降及物故,凡随武还者九人’,故颜师古注……”①
“什么?”
秦太医只能继续说下去,“颜师古注:“物故谓死也。”②
“这是讳称,祝公公问这是何意?”
“死?”祝卿梧怔了片刻,喃喃地念出了这个字,只一刹那,原本紧紧抓着秦太医的手骤然失了力气,重重跌回身侧。
一旁的玉珠见状连忙过来扶住了他,在他面前说着什么。
然而无论祝卿梧怎么努力,依旧什么也听不清。
耳边反反复复,只剩下了那日小豆子与他道别时的声音。
“阿梧,我是来跟你道别的。”
“陛下待你很好,但阿梧,我们终究是奴。”
“阿梧,再见了。”
“就当我说的是胡话。”
“好好吃饭,好好养病。”
“阿梧,要岁岁无忧,身体康健。”
“阿梧……”
心口猛地缩紧,像是被人用刀削去一块,疼得他猛然俯下身来。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急,最后只剩下了一句,“阿梧,我们终究是奴。”
奴、奴、奴……
一遍一遍,反反复复。
那日小豆子来与他道别时他还不知道是何意?只当小豆子在胡言乱语,直到今日才了悟。
这里不是二十一世纪,这里是大凉,没有什么平等民主。
他以为真心可以换真心。
他以为他们互称对方的姓名,坐在同一张桌前分食一块月饼便是平等。
原来这一切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
堂溪涧如今是这里的皇帝,抬手间便可翻云覆雨,而他不过是一个太监,一个奴仆。
只要堂溪涧想,随时都可以要了他的命。
八年的陪伴与情分,也不过是一句,“宦官而已。”
他所珍视之人,哪怕苦苦哀求,也改变不了他的命运。
胸口越来越疼,那种感觉再次袭来,明明周围满是空气,却依旧喘不上气,整个人仿佛要溺死在这里。
祝卿梧努力大口呼吸,头脑却又开始阵阵发晕,接着不受控制地涌出乱七八糟的过往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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