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卿梧除了醒来时在宫外的刀儿匠短暂地待过几天,此后的漫漫八年时光他都被锁在这不见天日的深宫。
因此心底突然生出了几分向往,宫外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不远处的墙边放着一架木梯,他和堂溪涧曾经最喜欢的事就是爬上房顶,坐在上面谈天说地。
但如今的堂溪涧自然再也不会做这样自贬身份的事,他已是帝王,要在乎威仪。
反正此时四下无人,祝卿梧也不用在乎合不合规矩,于是他走过去将木梯摆正,然后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
他大抵是身体真的亏空了不少,爬几阶木梯竟也累得他气喘吁吁,好不容易才爬到了屋顶。
屋顶的视野骤然开阔了起来,可以看见层层叠叠的宫墙在他面前铺开,一眼望不到边际。
屋顶外还有更高的屋顶,因此哪怕他踮起脚尖,也看不见宫外的场景。
只能看见影影憧憧的灯火和头顶飞上天际的各色烟花,一朵接一朵,不肯停息。
脚下的屋脊上落了雪,踩上去很滑,上面的风也大。
冷风卷着冰雪向他扑来,像是能直接钻进他的肺里。
祝卿梧很快便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鼻子被冻得通红,胸口也闷,有些喘不过气,但祝卿梧却毫不在意,一边捂着胸口,一边向前走去。
脚下很滑,一不小心就会摔下去,可他已经全然不在意。
风更大了,雪花乱飞,几乎要糊住他的眼睛。
他挣扎着向前,可也只走了几步,面前就没了路。
再往前走,便会坠下去。
祝卿梧抬起头来,头顶是各色各样的烟火。
牡丹、月季、芍药、玉兰、甚至还有结香,一朵一朵,声势浩大地飞向天际,只为那一刹那的绚烂,然后便会粉身碎骨,湮为无数粉末,落进尘埃里。
祝卿梧看得有些入迷,脚下不自觉向前了一步。
脚掌很快便有一半凌了空,可是祝卿梧却觉得脚下如有实地,诱得他想要继续踩下去。
身体因为风雪的扑打微微晃动,有一瞬间祝卿梧想起了秋日里树上的枯叶。
叶身早已发黄,只留同样枯萎的根和树枝还牵连在一起。
树叶在风中簌簌地摆动,仿佛随时都会被吹落下去。
可是叶落可以归根,而他又能去哪里?
祝卿梧想啊想,竟想不出一处可以心安之地。
“祝哥哥!”
一声呼叫从地面传来,祝卿梧猛然回过神来,他似乎听见了玉珠的声音。
祝卿梧垂眸看去,这才发现玉珠不知何时也来了后院,正站在下面小声地叫着他。
玉珠似乎忍了许久,祝卿梧刚一回头,就见她捂着嘴哭了起来。
祝卿梧这才如梦初醒一般收回了悬空一半的脚步,犹豫了片刻,缓缓转身走了下去。
刚一下来,玉珠就跑过来抱住了他。
祝卿梧想要将刚才的举动糊弄过去,但他知道,他和玉珠都心知肚明,因此还没说出去的话就这么咽了回去。
“我们回去。”祝卿梧说着,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玉珠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身上和他一样冰得可怕。
“快回去吧。”祝卿梧有些心疼地说道。
然而玉珠却没有动。
祝卿梧知道今日是自己让她担心了,于是说道:“对不起……”
然而话还没说完,就见玉珠抬起头来。
玉珠刚刚哭过,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睛被泪水冲刷得很亮,里面透着几分说不出的决心。
“祝哥哥。”玉珠说着,向四下看去,见周围没人,这才继续说了下去,“我知道你在这里不开心,那日你同陛下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想出宫。”
祝卿梧闻言微愣,随即笑了一下,堂溪涧不会放他离开,痴心妄想罢了。
更何况他也不希望玉珠搅和进这些事里,于是装作没有听见一般继续说道:“我们回去。”
然而玉珠却没有动,依旧站在原地。
祝卿梧有些不解地回头看向她,然后就见玉珠垂在身侧的手指紧紧蜷在一起,像是在纠结着什么决定。
“玉珠?”
“祝哥哥……”
玉珠重重吐了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松开了蜷着的手指,望着他说道:“我帮你。”
祝卿梧自然不可能让玉珠涉险,因此一口回绝了她,“别说傻话。”
这偌大的皇宫戒备森严,凭他们两个怎么可能逃得出去。
况且他拖着一副这样残破的身子,又能去哪里?
但玉珠不一样,她还有大好的年华,不应该陪自己耗在这里,因此祝卿梧早就为她做了打算。
“再等几日我会去求……他放你出宫,或者如果你有心仪的人,我也可以求他给你们赐婚,你还这样年轻,没必要陪我一起耗死在这儿,离开这里吧。”
祝卿梧语重心长地说道。
然而话音刚落,玉珠便像是怕被发现什么一般连忙回道:“我没有心仪的人。”
玉珠平日里的言行总是透着稚意,因此祝卿梧总当小女孩一样待她。
然而今日玉珠给他的感觉却格外不同。
但也只是一瞬,玉珠又恢复了往日的样子,走过来扯住他的袖子说道:“祝哥哥,信我一次。”
祝卿梧还是不愿,“我不能让你冒险,我若走了,他……”
祝卿梧的话没有说完,但他们都明白其中的意思。
“可是……”玉珠似乎还想再说什么。
祝卿梧知道是自己刚才的行为让她担心了,于是安抚似地拍了拍她,“我不会再做这么危险的事,回去吧。”
玉珠闻言沉默片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很快春节将至,除夕那夜宫里极为热闹。
天还没暗,宫内便放起了烟花,处处张灯结彩,宫人也难得松快下来,共同迎接新年。
今日是新帝登基的第一个春节,因此格外隆重了些。
除了前殿设了宫宴宴请百官,后面也设了小宴,不当值的宫女太监都可以去庆祝一番。
乾明殿正殿。
堂溪涧坐于高台之上,有些心不在焉地看着不远处的歌舞。
“涧儿何故心不在焉?”一道刻意压低的女声自耳边传来。
堂溪涧闻言转过头来,然后就见盛装端坐的年轻妇人端起桌上的金樽,冲他举了起来。
堂溪涧见状也举起了面前的酒杯,回道:“多谢母后关心,只是想着尚未处理的政务罢了。”
“涧儿当真勤勉。”妇人说着,掩袖将杯中的酒喝完。
待将杯中的酒饮尽,这才继续说道:“我知你江山初定,定然有许多事,但也不能只顾着政务而忘了自己。”
堂溪涧听到这儿,便知道她要说些什么。
果然,接下来一句就是,“你登基也非一日,但这后宫却还是空的,我知道我不是你亲生的母亲,不该插手过多,实在是……”
妇人的话还没说完,便听下面传来一阵骚乱。
堂溪涧转过头来,然后便见殿内的大臣突然朝向一个方向看去。
堂溪涧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然后便见西边的一处火光冲天。
“这是怎么回事?”堂溪涧正准备叫海恩去问话,却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猛地站起身来。
那里的火势越来越大,眼看就要连成一片。
那个方向是……离桧宫!
着火的是离桧宫。
“海恩!”堂溪涧立刻喝道。
“是。”一直守在殿外的海恩闻言立刻跑了进来,“那是……”
堂溪涧的话还没说完,就见殿外值守的太监快步走了进来大喊,“不好了陛下,离桧宫走水了。”
祝卿梧低着头,提着水桶匆匆向御膳房走去。
因走的小路,所以一路上并没有碰见什么人。
就算碰见了,也都脚步匆匆地去离桧宫救火,见他提了个桶,只以为他去提水,也不会说什么。
更何况……
祝卿梧低头看着自己身上最平常不过的太监服。
在皇宫中,穿着这衣服的人不计其数,他自然没什么可被注意的。
而且脸上也被玉珠抹了两把香灰。
不过虽然如此,祝卿梧还是十分谨慎,这一路上头也不敢抬一刻。
今日除夕,除了侍卫和当值的宫女太监,其他宫人都在小宴上欢聚,因此各处都把守得不太严。
玉珠便是在这时制造了一场混乱。
思及此,祝卿梧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本来今日对于他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宫里的宫人都去了小宴,只留了几个在他身边服侍。
祝卿梧并不需要人照顾,于是让玉珠去御膳房要了几道菜,让他们自己在偏房庆祝。
自己则像往常一样坐在屋内对着窗外发呆。
傍晚刚过,窗外便燃放起了烟火。
五颜六色的烟火升至空中,绽放出绚丽夺目的色彩。
祝卿梧正看得出神,就见玉珠匆匆跑了进来。
“祝哥哥,走水了!”玉珠惊慌失措地说道。
“什么?”祝卿梧闻言连忙站起身来,“哪里走水了?”
“厨房和后院,好像是长明灯落到了后院,这才燃起了火。”
“其他人呢?让他们快起来救火。”
“他们在偏房吃多了酒,都睡着了。”
“那你快出门去找人救火,宫内有瞭望台,见到走水肯定会派人来救火的。”
祝卿梧说着想要出门去查看,然而还没走几步,却被玉珠扯住了袖子。
他回过头,然后就见玉珠不知从哪里掏出一身衣服。
深灰色的粗布,是皇宫中最低等的太监服。
祝卿梧瞬间反应过来了什么,抬眸看向她,“玉珠?”
“祝哥哥,这是天载难逢的机会,我已经和御膳房的小张公公说好了,他今夜正好要出宫负责采买,你藏在他的车架里,只要离开郢都,你就自由了。”
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祝卿梧怎么还会不明白,只是有些震惊地问道:“这一切都是你计划好的?”
“是。”玉珠知道瞒不过去,干脆地认了。
“为什么?”祝卿梧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
玉珠抬起头来,第一次这样直视着他,眼眶一点点红了,“我害怕。”
“害怕?”
玉珠说着像是憋了许久,再也忍不住一般哭了起来,“小豆子没了的那几日,你每日坐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我都不敢碰你,我怕我一碰,你就碎了,后来……”
“后来那夜你一个人站在房顶,我在下面看了你许久,却不敢出声叫你,祝哥哥,我知道你想跳下去。”
“所以你走吧,你在这里不开心,那就离开这里,我知道我很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宽慰你,我只能想出这个办法。”
“如果小豆子还在,他也会希望你离开的。”
祝卿梧听得心中一酸,却还是摇了摇头,“我走了你怎么办?”
“你先走,我想好了,我再拖延一会儿便装作受伤去求医,然后去御膳房找你们。”
玉珠说着又看了一眼外面,“没时间了,祝哥哥,你快换上这件衣服。”
玉珠说着,还打开旁边的香炉抓了两把香灰抹到了他的脸上,又从外面提了一个极为轻便的木桶递给了他,然后将他脱下来的衣服收了起来。
“祝哥哥,走小路。”
“可是……”
祝卿梧还想再说些什么,就听外面一阵嘈杂声传来,是救火的人来了。
祝卿梧的话还没说完,玉珠便拉着他向外跑去。
玉珠一边大喊,“走水了!走水了!”一边打开了离桧宫的大门。
门外一堆提着水的太监瞬间涌了进来。
祝卿梧被夹杂在一群人中,身后突然有人推了他一下,将他推了出去。
祝卿梧转头向后看了一眼,玉珠正招呼着前来救火的宫人向里面走去。
见他还愣在原地,对着他张嘴,无声地喊了一句,“快走呀!”
祝卿梧闻言深深望了她一眼,这才提着水桶向御膳房的方向跑去。
一边跑一边喊道:“走水了!快救火啊!”
这边的人越来越多,祝卿梧跑过御道,绕进一条小路跑了进去。
他的身体如今已经极差,只是跑了几步,胸口便阵阵发闷,有些喘不过气,喉咙里升起浓浓的血腥气,可是他不敢停。
玉珠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让他离开这里。
一旦被发现他们都是死罪,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但不能不在乎玉珠。
所以无论如何今日都要逃出去。
离桧宫在西,而御膳房在东,因此离御膳房越近,便越安静。
大概是周围太过安静的缘故,祝卿梧竟然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
一声一声几乎要从胸腔跳出去。
他低着头不敢看四周,只顾奔跑,不知跑了多久,眼前豁然一明,不远处就是御膳房的后门。
后门处果然停着一架车,旁边还站着一个小太监。
想必那个就是玉珠口中的小张公公,祝卿梧心中一松,刚想过去,身侧突然出现一道黑影,将他猛地向旁边拉去。
祝卿梧心中一震,呼喊声还没出口,便被一只手堵了回去。
第10章 皆归途 这是玉珠拼了命为他争来的自由
心脏因为巨大的惊惧而漏了一拍,手里的桶落在了地上,但因为两旁是草地,并没有发出什么声响。
祝卿梧的脑海一片空白,随即闪过无数个被发现的下场时,然而这时耳畔处却突然传来一道略显尖细的声音。
“祝公公,得罪,是我,您别出声。”
那人说着松开了他,祝卿梧回过头去,这才发现面前站着一个年轻俊美的宦官,应该就是玉珠口里的小张公公。
“祝公公。”小张公公说着,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车架旁的人影,“原本我们白案的出宫采买都是我一人,您可以扮成御膳房的人随我一起出去,但因为过年,各宫糕点的需求极大,采买的东西也多,所以主管公公临时增派了一个人和我一起,我不能让他发现,所以一会儿得委屈您一下。”
“什么?”祝卿梧有些不解地问道。
然后就见小张公公指着车后面的坛子说道:“我一会儿会借口支开他,您便找机会钻进去。”
后面的车架上摆着几个半人高的坛子,钻进去倒是没有问题,只是肯定不会有多舒服罢了。
但事到如今,也顾不得那么多,祝卿梧自然同意。
小张公公交代完便要走,祝卿梧见状,连忙拉住了他,“小张公公,那玉珠呢?我们不等她吗?”
小张公公闻言,立刻回道:“玉珠说她前些日子在冷宫的墙角发现了一处狗洞直通宫外,她会从那里出去,让我们不必管她。”
“狗洞?可……”
祝卿梧的话还没说完,小张公公便打断了他的话,“祝公公,时候不早了,不能再耽误了,我去支开他。”
说完便抬步走了过去。
祝卿梧只能将心里的疑惑压了下去。
小张公公不知说了什么,然后便和那个年轻的小太监一起进了御膳房。
祝卿梧见状,先向四周看了看,见四下无人这才走了过去,钻进了最里面的坛子里。
这坛子看着不大,里面的容量却不小,只是盖子一盖,里面没办法换气,瞬间闷得厉害。
祝卿梧强忍着不适,抱着身体静静地等着小张公公他们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终于传来了声音。
“你也太粗心大意了,令牌都能丢,若是真找不着了,我们今日可怎么出宫啊?”
“都是我不好,不过这不是找到了嘛。”
“算了,不说了,时候不早了,我们赶紧出宫吧。”
“好,走吧。”
接下来便是马车轻轻晃晃,向宫外走去。
这坛子平日里不知用来装什么,密封性极好,很快坛中便没了氧气。
坛子里又闷又热,不一会儿呼吸便不畅了起来。
但祝卿梧看不见外面的情景,也不敢贸然掀开坛子透气,只能强忍着。
就在他快要到极限想要将坛盖掀起一点缝隙时,突然听见了外面的声音。
“小张公公,小夏公公,怎么除夕夜还要出宫采买啊?”
“别提了,最近年关,各宫祭祀的,吃的,打点下人的糕点数不胜数,每日那食材消耗得极快,哪怕日日出宫采买都买不过来,明日过年需要的肯定更多,所以主管公公派我们出宫赶紧再备一些。”
“真是辛苦。”
“哪有你们辛苦,这寒冬腊月的还要在外面守着,所以我出来的时候特意给各位军爷带了些荷花酥和枣花酥,你们分吃一些。”
“小张公公客气。”
“那就劳烦各位检查一下,我们就先出宫了。”
话音刚落,便有人过来掀开坛子查看。
旁边的坛子一个个被掀开,很快就到了他旁边。
祝卿梧只觉得一颗心瞬间跟着提起,他小心地抬头望去,生怕自己头顶的盖子被掀开。
然而越怕什么越来什么,旁边的坛子被查看完,便听他头顶的坛盖突然响了起来。
祝卿梧连忙抬起头来,然后就见头顶的坛盖被掀开了一条缝隙。
祝卿梧只觉短短一瞬间,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倒流了过来,心脏拼命跳动,他连忙捂住嘴,才没让一颗心跳出来。
然而就在这时,旁边又传来一道声音,“行了,几个坛子有什么好看的,还能藏个人不是?看两个就行了。”
那人刚说完,就听“啪”得一声,头顶的盖子瞬间又盖了回去。
祝卿梧一颗心这才重重跌了回去,大脑一片空白,阵阵发晕。
坛子里又闷又热,氧气也已经耗尽,刚才又是一番惊心,祝卿梧只觉得已经到了极限,马上就要晕厥过去。
然而此时就在宫门口,他怕发出声音,只能拼命咬着舌尖逼自己清醒,很快便在口内尝到了浓重的血腥气。
只是这样也没能支撑多久,刚一出宫门,祝卿梧便晕了过去。
“祝公公,祝公公。”
祝卿梧缓缓睁开眼睛,眼前已经不是黑漆漆的坛子,而是辽阔的夜空。
刚才的窒息感仍未散去,因此祝卿梧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呼吸。
许久,胸口处的憋闷才终于散去。
“祝公公,是我不好,竟忘了给您留透气的东西,让您硬生生晕了过去。”
祝卿梧摇了摇头,望着头顶一望无际的天空,这里没有宫墙的切割,因此天空浩远又辽阔,很是完整。
视线下移,不远处是一片麦地,麦田上覆盖着厚厚的雪衣。
“祝公公,我将小夏子支开了一会儿,但他很快就会回来,所以我只能送您到这里,这里已经是城郊,您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就能出城了。”
小张公公说着,掏出一套常服递给他,“您把这个换上。”
“出城?”祝卿梧有些艰难地问道。
“对,玉珠让我带话给您,只要离开郢都,您就自由了。”
“玉珠呢?玉珠什么时候出来?”祝卿梧骤然想起了什么,连忙问道。
“大概要半夜了,我晚上会去接应她。”
“我也去。”
“不,玉珠让您趁着半夜就离开,省的夜长梦多。”
“可是……”
“我知道您担心玉珠,我也担心她,不过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她。”
“你……”祝卿梧还想说什么,却突然停下。
他猛然想起平日里玉珠总是给自己的枣花酥,荷花酥和各种酥饼。
每次问她,都说是从御膳房拿的。
而刚才小张公公给那些侍卫的糕点也是枣花酥和荷花酥。
况且这件事被发现可是死罪,小张公公却愿意帮他。
还有那日在后院时祝卿梧说想求堂溪涧给玉珠赐婚时她奇怪的神情。
所有的点点滴滴就像一颗颗珠子被串联在了一起,祝卿梧终于明白了什么。
“好。”想到这儿,祝卿梧抬头望向面前年轻的宦官。
虽然他们谁也没有说话,但都知道对方已经心知肚明。
“那玉珠就交给你了。”
“嗯。”小张公公郑重地点了点头,“您放心吧。”
小夏子随时都会回来,因此祝卿梧也明白不能再继续耽误下去。
于是接过衣服向他道了别,便转身沿着面前的小路向前跑去。
这一路的颠簸已让他筋疲力尽,然而祝卿梧却丝毫不敢停。
只是不断地向前跑着,直到快到城门口时才停下了脚步,找了一片麦田换了衣服,又将脱下来的太监服埋了起来,这才鼓起勇气向城门口走去。
郢都毕竟是都城,哪怕夜深,依旧人来人往,灯火通明。
祝卿梧不知玉珠想了什么方法拖延,一直到这会儿都没有传出什么搜捕的条令。
但祝卿梧走到城门口时还是格外得紧张,好在并没有人像电视剧里那样向他要什么通关的条令,甚至都没有多看他一眼,便将他放了过去。
祝卿梧走出郢都那一刻,依旧有一种并不真实的感觉。
他转过头,身后历经风霜的百年城门像一个慈祥的老人,目送他告别。
他真的离开了那个困了他八年的皇宫,离开了堂溪涧。
其实也不过短短几个时辰,祝卿梧却已经有了几分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一时间也说不出是喜是忧,虽是站在来来往往的城门口,但天地浩淼,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人。
孤独却也自由。
这是玉珠拼了命为他争来的自由。
前面是三条不同的路,祝卿梧不知道出哪一条是正确的路。
但从此天地浩茫,皆是归途。
天色刚亮,祝卿梧便醒了过来。
他推开窗牗,外面灰蒙蒙的一片,看起来是个阴天,怕是会有雪。
于是他又加了一件衣服,拿了把伞,这才推开门向外走去。
走了约有两里,便见一座已经废弃的巫庙立在那里,外面大门上的漆已经脱落了大半,但里面却很干净。
他推开门,然后就见庙里有四个小孩儿正坐在一起用树枝在地上写着什么。
小孩儿们看见他,立刻停下手中的动作跑了过来,热情地对着他叫道:“祝先生。”
祝卿梧冲他们笑了一下,挨个打了招呼,然后和他们一起走进了庙里。
然后坐在正中间处的旧蒲团上。
小孩儿们见状,立刻围着他坐好。
祝卿梧这才在地上撒了一层细沙,然后拿了一根枯枝,给他们上课。
巫庙里没有炭火,因此哪怕关了门也很冷,小孩儿们被冻得双颊通红,但谁也没有跑神,一个个都聚精会神地听着。
上到一半时,祝卿梧抬头看了一眼门口,有些疑惑地问道,“春妮怎么还没来?是不是天冷睡过了头?”
“不是。”一个穿着打满补丁的灰棉袄的小男孩儿这才郁郁不欢地说道,“春妮昨天被他爹娘卖了,听说是去当丫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