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云迟疑的看向太子,他还不知道这孩子的真正身份,也不知宫廷生变的那一晚,皇帝呕出大量鲜血奄奄一息时,指着太子对穆长沣说:“你将他带在身边,若朕有不测消息传来,命太子在军中即刻登基,不可延误。”
但从穆长沣待他的态度,唤他“殿下”看来,他的身份定然十分尊贵,宴云担心小宝哭闹起来,惹着小殿下不快。
宴云忙把小宝抱在怀里,轻轻颠着哄他,谁知向来乖顺懂事的小宝却破天荒的闹起来,哭得满脸通红,声嘶力竭,怎么也不肯停止。
宴云又是忧虑又是尴尬,实在没招儿了,却见穆长沣只吃了两个羊肉包便放下碗碟,示意宴云道:“把孩子交给我,你和殿下先用饭,不要磨蹭。”
穆长沣说话极有压迫感和说服力,宴云不由自主将孩子递到他手里,依旧担心:“大将军……他的眼泪鼻涕别弄脏了您的衣裳。”
所谓爱屋及乌,这胖孩子就是穆长沣眼中的“乌”,他会善待这孩子,视若己出,等他大些,教他骑马射箭,做一条流血不流泪的好汉。
想到这里,穆长沣盛了一勺温热的马奶到小碗里,又将奶糕放进去拌匀,他刚将一口软糯香甜的吃食放到小宝嘴边,便见孩子止住哭,冲他露出了没牙的灿烂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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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长沣冷峻而清峭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弧度很轻微,宴云却敏锐的看到他狭长的眼尾微微的弯起,眼睑因此挤出浅浅的两条皱纹。
宴云心里咯噔一下,顾不得护着蒙脸的黑巾,正要起身过去处理时,却见穆长沣似是忍俊不禁的摇了摇头,掏出帕子仔仔细细的帮小宝把大鼻涕泡擦得干干净净。
穆长沣放下手帕子,又极耐心的盛了一勺奶糕喂小宝,谁知他勺子刚一碰到小宝的嘴唇,小宝便动了动和穆长沣极为酷似的薄唇,两条口水宛如挂落的银河一般,瞬息间从孩子粉红色的嘴角飞流直下,毫无阻碍的聚到穆长沣的手腕上。
小太子也注意到小宝的动静,自幼接受严苛的宫廷礼仪训练的小殿下抽搐着嘴角,忍不住说:“你好邋遢。”
只是他穿过来的时间不短,知道古代封建王朝的规矩,只好紧紧抿着嘴。反倒是穆长沣云淡风轻的抬起眼皮,看着小太子说:“他还是个小婴儿,小时候流口水、吹鼻涕泡都很寻常,等他再大一些就好了。”
不过宴云暗暗点头,他也觉得小太子虽生的唇红齿白,眉目精致,却天生来一股板正学究气,好像打从娘胎出来便是个老成持重的婴儿,不哭不闹的。
宴云深以为然的附和点头,穆长沣仿佛与生俱来便带着凌人威压,极小时候起便能挑起家族重任,从没有过孩子气。
谁知,穆长沣竟不以为然的摇摇头,说:“我并不是一出生就做了将军,自然也有襁褓中哭嚎吵闹,……随意拉撒的时候。”
小宝初时是坐在穆长沣身旁的小凳子上的,不过为了方便喂食,穆长沣将胖胖软软的娃娃抱到自己膝上。
意外来的太突然,宴云慌得团团转,还是穆长沣镇定下来,指挥宴云说:“应该在你的营帐里,你顺便再端一盆热水过来。”
等宴云将热水和干净的尿布拿来后,穆长沣略显笨拙的亲手解开小宝的腰带,帮孩子将湿漉漉的地方洗得干干净净,又很快无师自通的掌握窍门,帮他兜上干净尿布。
穆长沣低头看了看自己袍子上染深的一大片,连他自己也很意外,他没有接触到腌臜东西时油然而生的嫌恶,是真正的不在乎。
不过湿乎乎的袍子穿着并不舒服,他“嗯”一声,走到床边,弯腰在箱中取出干净衣裳,并没打算遮挡的信手抽出腰带,长衣滑落,在宴云面前展露出他宽肩窄腰、肌肉精干的好身材。
宴云忍不住去看,又怕自己如有实质黏在穆长沣身体上的目光被他发现,只看了两眼,便欲盖弥彰的扭过头,抱着小宝换了一个方向,把脊背对着穆长沣。
大概是照顾孩子太过劳累,妻子略长的黑发只扎了个低低的马尾,略显毛躁凌乱,他背对着自己,清瘦的脊背透过棉布衣裳露出清晰的轮廓,这段日子他瘦了很多,没照顾好他自己。
穆长沣赴京的同时派人四处寻觅,却无他的消息,最绝望的时刻,他路过废弃的寺庙,亲手拂去佛祖面上的蛛网,虔诚的拜倒祈求。
那个人就像冰天雪地出现的一只火红小狐狸,有着清澈明亮的眼睛,靠近了冻绥将死的自己,用他柔软而温暖的皮毛,覆盖在自己冰冷彻骨的身体上。
但事实就在隔壁,不容他不相信。好在穆长沣宰相肚里能撑船,完全能包容宴云偶尔的心猿意马,红杏出墙。
宴云并不知道穆长沣激烈而复杂的内心独白,为了掩饰自己的心思,心慌意乱的反复唱着儿歌,哄得小宝咯咯直笑。
连站在一旁的小太子也好奇的问:“李大夫,为什么两只老虎有一只没有眼睛还能跑的快?没尾巴跑得快还说得过去,毕竟老虎不用尾巴跑啊。”
宴云一哽,灵机一动,胡诌说:“殿下,这自然因为两只老虎各有缺陷,却是朋友,互相帮助,才能跑的越来越快啊。”
用完辛苦的早饭,宴云用剩下的热水随意搓了尿布,便又换了干净的桶子装上穆长沣的衣裳,去离营地不远的护城河洗衣服。
大概是深宫之中虽有兄弟,皇子和太子间关系却十分微妙,小太子并没有体味过真正的兄弟朋友之情吧。
见宴云要出去忙,小太子自告奋勇的要照顾小宝,宴云见太子身边跟着五名精干护卫,便很爽快的同意了。
雨停之后,天气又复炎热,军营中不少士兵们日常操练完毕,浑身上下大汗淋漓,都直接在岸边脱了衣裳,赤条条的跳进河里洗澡。
宴云端着桶子,穿着一身素净的棉布长衣,蒙着脸,众人从河中望上看去,只见一道修长清丽的身影从河岸边的草丛上经过,腰肢细细,露在外面的脖子和手莹润生辉,宛如白玉美人。
这群没轻没重的汉子们便大呼小叫起来,王逢恩瘸着一条腿坐在河岸边,只将没事的脚伸进水里取一点凉意,他认出“李惟明”,忙说:“别瞎闹,这位是军中医官,不是“大美女”!”
有个汉子便嚷道:“带把也没事儿,我竟不知军中有这么俊俏的小医官!你若看的起哥哥,不如和哥哥结为兄弟,今后有什么事哥哥都罩着你!”
宴云尚不明就里,其他汉子们都哈哈大笑起来,说:“什么结为兄弟,你就是想和漂亮弟弟结为契兄弟罢了,狐狸尾巴快藏不住了!”
王逢恩是耿直性子,觉得“李惟明”举止文雅,肯定受不了这群大老粗,便仗义阻止:“够了够了,李大夫如今贴身服侍大将军,你们乱开玩笑,小心大将军军法处置。”
宴云其实没往心里去,他脚下不停,并不是怕这群嘴上没把门的胡闹汉子,他只觉得这群臭男人在水里泡澡,把河水都泡脏了,可不能在这么脏的水里洗穆长沣的衣裳,得走到上游些的位置才行。
有个高大健硕的男人从河里一跃而出,像一条越龙门的鲤鱼一样,浑身上下油亮黝黑的肌肉闪闪发光。
他大声说:“咱们都知道,大将军最厌恶男男之风,但他厌恶他的,李大夫你若看中了我,咱们两情相悦,没有谁强迫谁的,大将军也断没有干涉的道理。”
他话匣子一开,其他人也蠢蠢欲动,原本都蹲在河里,跟破土而出的树苗似的纷纷站直身子,抖擞肌肉,孔雀开屏似的显摆起来。
宴云的身体先一步心神认出了蒙眼双手的主人是谁,不可遏制的颤了颤,端着沉重木桶子的手骤然无力,料质沉实的衣物随桶子一起翻落入河,浮沉几下,随浪花飘远。
他察觉到手里一轻,忙扑向前想要去捡回来,谁知身后人很不满的闷哼一声,一只大掌依旧挡着他的双眼,另一只手则搂上他的腰,不让他再动分毫。
但穆长沣深谙用兵训兵之道,队伍刚成型便每日操练,严整军纪,体力跟不上的士兵们都军棍惩罚,赶出军营,更严重者还要追回几年内领用的月俸粮食。
操练中表现优异者,穆长沣也绝不吝惜奖励,提拔他们填补原先由世家官宦子弟、善逢迎的关系户把持着的位置。
穆大将军军纪严明,奖惩有道,没多久便把这群兵油子训得服服帖帖,别说看见穆长沣的面容,便是远远听见他的牛皮靴落地的声音,都噤若寒蝉不敢妄动。
穆长沣留恋于宴云身上淡淡的馨香,和他掌心异常柔软的温热皮肤,过了许久才终于松开手,淡然说:“太子殿下在我营帐中,你若看了些不三不四的东西回去,会带坏了他。”
宴云觉得穆长沣的理由牵强至极,但他自己是“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稍微屈”的性子,只好乖巧的点点头,说:“大将军放心,我不会看了。”
穆长沣见他惆怅无奈的看着远去的河水,这一带活水湍急,桶子和衣裳早就不知道飘去哪里,看了也是白看,便又淡淡补充一句:
宴云肩头一缩,忙说:“没有没有,大将军惩戒的很对,小人今后一定长记性。……只是不知,大将军打算怎么罚小人?”
穆长沣说:“我的衣裳均是名家缝制,一套约莫四五百两银子,也穿了些日子,折半二百两,从你月俸里扣除。”
慰藉大将军破碎的心的唯一方法,自然是妻子悔不该当初,流着泪紧紧抱住他,爱不释手的抚摸妻子一度最爱的身体,这样那样,通宵达旦。
当初帮自己定制各色华服时,上门量尺寸的裁缝师傅便说过,用最上乘的衣料,纽扣也都是珍珠玉石,一整套女装下来需三四百两银子,男装更加简素,配料更省,价钱只会更加便宜。
宴云撩起袍角撒丫子追上去,一面跑,一面满脸堆笑说:“怎么敢,大将军罚的好,大将军罚的妙。”
尊贵的太子殿下坐在小杌子上,用小木头盆盛水,认真仔细的搓洗着小宝的尿片,一旁站着手足无措的护卫们。
“大将军,李大夫……”见他俩回来,侍卫们满脸不安的解释:“我们说要帮忙洗尿布,只是殿下嫌弃……”
太子殿下虽又大又圆却不损秀丽白净的脸上满脸嫌弃,撇嘴说:“你们手劲都太大了,尿布都被你们搓成一条条的,屈子云哀民生之多艰,老话也说,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养尊处优、身份尊贵、天下无双的小太子发话教训,侍卫们都无地自容,只有暴风眼中心的小宝浑然不觉。
这一上午他连撒了好几泡,太子殿下喜洁的毛病比穆长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帮小宝换了又换,换完再洗,再加上洗烂了的,宴云大略一看,半开的箱子里尿布已经见了底。
小宝吃饱喝足喜欢流口水,那口水滴滴答答,把太子外袍染的深一块浅一块,小太子忙着洗尿布,暂时还没看见。
偏偏没比他大多少的太子听明白了,安抚的用高高挽起的袖下的手肘去蹭蹭小宝脸颊,“刚吃完奶糕,不能再吃别的了,肠胃受不了不说,还容易烂牙。”
小宝是个小馋猫,又被楚嫣楚婉两姐妹宠坏了,吃不着东西呜呜咽咽几声,竟张嘴把太子殿下嫩藕似的小胳膊舔了两口,又用没长齐的乳牙去啃,活像在吃一大块诱人的奶糕。
宴云说完,便被小太子一口拒绝,他捏着小宝的胖脸蛋,说:“没事儿,李大夫你在军中有事要忙,便自己去忙。反正整个军营里头,只有我一个人是空闲的。”
宴云暗想,在封建王朝和一人之下的太子殿下称兄道弟,让太子殿下亲自照顾,还让他帮忙洗尿布,这不知是不是小宝一生最大的成就,身为养父他得帮小宝记清楚,将来说给他听。
幸好这些都是过去做惯了的,只是不能和将军府里一样,肆无忌惮的让穆长沣靠躺在自己怀里,两人都叠坐在成亲用的那张雕花大床上,慢条斯理的帮他结衣带,顺便上下其手,满足宴云不能为外人道来的隐欲。
这祥云结十分难打,又是穆长沣点名要的,宴云低头忙了许久,穆长沣似是等的不太耐烦,脚下微动,他便被拉扯着撞进穆长沣的怀里。
陪都那边三皇子率领的叛军原是节节败退,如今突又得了援手,顿时士气大增,和远道而来驰援的穆家军正面交手,竟像是占据上峰。
他知道穆长沣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性子,不免多看穆长沣几眼,却被对方直接抓住,四目相对时穆长沣似笑非笑的说:“我吩咐你的事,办好了?”
他警惕的攥着一把丝瓜络,若穆长沣竟敢让他帮忙洗澡,为避免被认出来,他打算用这把一尺来长的丝瓜络,彻底隔绝二人的肌肤亲近。
谁知他多虑了,穆大将军根本没让他代劳的意思,只是自己意态从容的解开衣带,露出强壮结实的胸肌,和远比一众士兵们修长健美的腿。
穆长沣进浴桶的一段路才不过几步,却显得格外悠长,直到他坐了进去,只剩下泼墨似的长发披在外沿,宴云才终于喘出气,不再呼吸困难。
不需穆长沣解释,王逢恩便美滋滋的告诉宴云:“做大将军随侍得的赏钱颇多,也安全得很,最适合你这种需要照顾孩子的父亲。”
宴云觉得吧,王逢恩建功立业后的最终目标,仍是和柳如眉有吃有喝、舒舒服服的过一辈子,和自己殊途同归。
想到柳如眉额上那道伤,他还是拍拍王逢恩的肩膀,叮嘱:“建功立业虽好,小命保住才最重要。”
和王逢恩相交甚好的士兵探头过来,笑嘻嘻补刀子:“小命若是丢了,等你的魂儿回家乡时候,就会看见你的契弟和别人亲亲我我,留你鬼哭狼嚎了。”
“你们肯定不信,世上竟有这样痴情的人。”王逢恩怪不好意思的挠头,“但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师弟人又漂亮,脾气又好,他没什么缺点。我也不知他怎么就看上了我。”
除了“脾气又好”这四个字宴云不信,其他都是真的,在他心里,他有一点点羡慕王逢恩和柳如眉。
还好太子殿下到底大几岁,攥着小宝的胖手指捏了捏,安慰说:“你回去睡觉,明天一早我们就又见面了。”
小宝眨巴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看向小太子,如浸着两泡清澈的寒泉水,悄悄往外涌眼泪,模模糊糊的嘟囔:“咕……咯……”
睡至半夜,宴云肩头突被人不轻不重的推了一把,他大惊起身,一臂将小宝护在身后,朦胧的星月照在芒草上,照亮了王逢恩一张黑脸。
王逢恩语气又急又快,“大队人马立即就要拔营打仗,大将军下令了,这是秘密行动,不准有任何消息外传。”
“我知你是个可靠的人,才把写的信交给你,若我……若我死了,求你千万去一趟西宁城,将这封信交给我师弟柳如眉,让他别犟,小命珍贵,好歹还是活着吧。”
等宴云将信收回箱子,拢上衣裳,掀开帐子走出去,便见星月下整个大营里悄然无声,而战马都已牵出来。
没灯没火,士兵们训练有素,熟练迅捷的收捡好营帐物事,只偶尔听见马匹打响鼻声,兵器和铠甲相撞发出的声音。
先前衣裳也不自己穿,头发也不自己梳的穆长沣已经整装待发,他似是诧异宴云突然出现,皱紧浓眉。
情急之下,宴云忘却了小小医官和大将军之间的天差地别,带着几分埋怨忧虑的质问:“大将军这是要出发打仗了吗?为何不叫醒我?”
见穆长沣黑沉沉的眼只看着自己,一言不发,宴云急的浑身发烫,不顾一切的说:“我欠大将军二百两银子,还没彻底还清呢,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穆长沣两步走到他面前,抬起手,似是想摸一摸他的脸颊,又像是想帮他理一理睡得稀乱的黑发,最后还是放在他肩头,只帮宴云掸了掸可能并不存在的灰尘。
“你虽是我的随侍,到底身边带着个孩子,把你留下,是让你好生照顾好太子殿下,和你自己的孩子。”
小太子没睡,怀中抱着胖乎乎的小宝,沉着的望着宴云,说:“李大夫,你莫要担心,大将军定能顺利平叛,得胜归来。”
听着车轮辘辘,宴云倦累已极,却始终无法睡着,隔着薄薄的一方窗帘布,能察觉到初秋苍凉的日光从前侧升起,带来些许暖意的慰藉。
小太子也始终睁着眼,似是忧心忡忡,宴云便问他:“殿下,你不如歇会儿,等到地方我再唤醒你。”
他年纪尚幼,一张脸白面团似的圆润可爱,乌黑眼珠下方却有很深的淤青,宴云和他相处日久,也知道小太子睡得一向不好,给他熬过安神的酸枣仁蜜糖膏。
小太子垂下睫毛,说:“前方打成这样,资王律王都反了,显然是我父皇的身体并无好转,恐怕……”
但年纪轻轻的皇帝若崩逝,太子年幼,那叛军才能借着匡扶正统的名号,重新杀回京城,甚至于再杀死太子自立登基,到时候木已成舟,窃国已成定局,也没人敢说什么。
这边远离官道,风景清幽,宴云每日带着小太子和小宝吃吃喝喝,去书房捡本杂书消磨时间,若不思虑如今复杂局面,倒是一处避世的好地方,岁月静好。
宴云夜里起来,帮他俩悄悄盖被子时,便常能看见小太子睡得也很香,一手还搂着小宝不放,那种不属于孩子的忧心忡忡郁郁之气少了很多。
霜降那夜,天气愈发的冷,宴云准备好了铜质汤婆子,放在两个孩子的床上,又帮他们将被子掖好,便回自己床上睡觉。
只是到了后半夜,宴云突听见小宝“嗷”一声,接着声音渐小,他睁眼看去,便见镂空屏风挡着的半室,小太子一手捂着小宝的嘴巴,小声说:“弟弟,你别吵,我悄悄出去一趟,速速回来。”
小宝拽着他袍子不放手,“吚吚呜呜”起来,小太子干脆把外衣小心脱了,说:“你真不能跟去,危险。”
宴云心中一动,等小太子离开后,看小宝躺在床上,被子盖的严实,便放心离开,悄悄缀在小太子身后。
一路上小太子十分警醒,宴云也不敢跟的太近,等他终于借着几丛花木蹲挪到小太子身边,便听见小太子急切的问:“……真的不怪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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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模糊糊的声音再也听不见,又等了一会儿,宴云大感不妙,起身去找,便见小门半掩着,墙上挂着的一盏小风灯早已熄灭,四下寂静无人,若不是他刚才真的看见了小太子和人说话,一切就像是深秋夜里的一梦。
宴云来不及多想,便推开小门追了出去,反正京郊山庄空旷少人,真遇到危险他大声嚷嚷起来,侍卫们便会惊醒。
小太子已经登上车,只余半边背影,见有人追出来,侍立在旁的人忙托了小太子一把,将他送进车厢内。
外头的动静还是惊动了小太子,他不顾车里人的拦阻,竭力攥着车门,探出脑袋,失声叫:“李大夫!?你们做什么?赶紧将李大夫放开!若敢伤了李大夫,我定然不会轻饶!”
搂抱着宴云的男人微微一笑,说:“殿下请放心,我们自然不会为难他。只是此刻叫嚷出声,动静太大,恐怕不方便回宫了。 ”
他见小太子咬唇踟蹰,又补充说:“如今局势不明,接太子回去,属下们都是冒了莫大风险的。不如在此继续等待穆将军得胜归来,再一起回宫面见圣上?毕竟,不管怎样,您总是能见到皇上的。”
只不如后世刻板印象中的公公们涂脂抹粉,男人是光滑如丝的天然白皙,配上平平无奇的五官相貌,若脱掉极有特色的宦官服色,瞬间便能淹没进茫茫人海。
男人从对面的凳子上一闪身,迫近宴云,揪着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提起,奈何男人比宴云个子矮一点,这种压迫力十足的提法始终不能让宴云双脚离开地面,便显出几分力不能及的窘迫。
他脸上像砸烂了佐料铺子,恼火、愤怒、怨毒……还有一抹难以掩饰的惊艳,和十成十的幸灾乐祸。
“颜侍郎府里的千金小姐?好一位娇弱不堪的小姑娘,不过受了点儿罚,跪了会儿便把自己跪流产的将军夫人?”
男人对上他迷茫无措的眼神,愤懑怒火简直从肚腹直窜到喉头,气的他保养极好的白皙手指微微发颤,一字字问:“你不记得我是谁了吗?”
宴云迷惘至极,但看他浑身抽搐的模样,自己若再猜不出他底细,恐怕他要口吐白沫倒地不起——气死了他没关系,如今局势不明,要是连累自己被那群冒牌侍卫们杀了,可不划算!
宴云眼珠转了转,直想起将军府唯一和公公有交集的时候,忙说:“公公莫要生气,您可是忘了,上回您到将军府颁旨的时候,我一个没品阶的“女流之辈”,没资格跟着穆大将军一起接旨。——我真没见过您!”
“啊!?原来——原来是三皇子殿下,实在是殿下面善,又穿了极有特色的衣裳,小人眼拙一时没认出来。”
再说,他这张说不上坏也没什么优点的面容,京城朱雀大街上走一圈,起码能看见几百号差不多眉眼的人。
方才太子殿下和三皇子的对话,语气极是陌生,显然只把他当做了侍卫们的头头,宫里派出来的人。
三皇子气的冒烟,指着宴云说:“不但眼瞎,还越长越丑了,长这么高,腿像鹭鸶一样难看,头发乱蓬蓬,皮肤也粗糙多了,简直膈手!”
李珉见宴云被他攻击得脸色不好看,自然更加得意,难听的话是滔滔不绝:“……难怪穆家老夫人要另择佳人,替穆长沣重新完婚。你这种鬼样子,穆长沣当然变心不要你!”
听李珉说“穆长沣不要”自己,他确实很不好受,但宴云也纳闷,陪都那边战事激烈,连穆长沣也不能继续坐阵京郊,需赶数百里驰援。
初时玩得开心,慢慢被勾入套里,欠下赌场大笔银钱。有些赌资之巨,直把这些世家子弟的祖传老宅传家之宝全卖了,也是杯水车薪,九牛一毛。